被故事选中,没资格懵懂
2014-04-29叶无双
叶无双
你有了筹码
HR经理Judy问起戚霖关于袁恒捷的表现时,戚霖中肯地给了意见。他业务能力不错,做事小心谨慎,但很少说话,唯唯诺诺,担心会再次犯错的神经似乎有点衰弱。
Judy最后问她,这小伙子即将三个月试用期满,你认为该不该让他留?
戚霖拉了一下百叶窗,正好看见站在过道上的袁恒捷握着新印的文件,毕恭毕敬地听着秘书Lily的训话,表情既凝重又难堪。换了平时,这种心理脆弱且有过前科的下属,她绝不留。可那天她来了大姨妈,行为变得有点不合常理。她转过身对Judy说,留吧。
如果戚霖对Judy说她留下袁恒捷的一个原因是他的样子長得像过去抛弃她的那个混蛋, Judy一定会以为她在说笑。如果她对Judy说留下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件事后他一直不吭声让她心生微妙的感觉,Judy一定会内心鄙视她不够专业。
那件事,她希望它只是一个秘密。
两个礼拜前,戚霖和总经理应邀参加KD公司的年终饭局,途中总经理有急事先行离开。KD公司一众男士自然不会放过单刀赴会的美女,一杯一杯轮番轰炸,她推也推不掉。当戚霖的意识开始模糊时,一名男子从外面走进来,把她的酒杯夺了过来倒进了自己的口里,不慌不忙地说:“各位对不起,戚小姐她不大能喝酒,剩下的我代她喝吧!”“你是谁?”“她的下属。但这一刻,我是她的男同事。”一句话说得轻描淡写,却让醉眼惺忪的戚霖心里一酸。
在职场打拼多年,连戚霖自己也不当自己是女人。很快,戚霖像餐桌上吃不完的麦皮包子,被袁恒捷打包走了。
次日清晨她在自家大床上醒来。大房子里除了她,依旧空无一人。但地板被拖过,厨房的电锅里冒着慢条斯理的热气与浓浓的米香。
两个小时后她站在公司茶水间里泡咖啡,回头时刚好看见袁恒捷进来。他恭恭敬敬地打招呼:“戚经理。”
戚霖淡淡然“哦”了一声,只字不提昨晚的事。然后,她瞥见了伸手倒开水的袁恒捷的手背上有几条深浅不一的新鲜划痕。她装作没看见,转过身继续轻轻搅拌咖啡。她像什么事儿都没有。尽管她已经从门卫处得知自己昨晚在电梯里已经开始失控了,抱着酷似那个混蛋的袁恒捷抓踢撕咬与哭闹,还吐了一地。
她既厌恶又期待他早日过来跟她套近乎,以那晚的事情作为炫耀、邀功、拉关系甚至是小小威胁的筹码。每个手里握着筹码的人,都不会不用此来换取所需。但需别人先露出尾巴,她才有法子从容对付。
可是没有。半个多月来袁恒捷居然只字不提。仍旧认真做事,很少说话,小心翼翼。
偶尔轻拉一下百叶窗,戚霖有意无意地向外面多瞟了两眼。左边第三格的职员位上,文件与物品永远码得整整齐齐。男子穿着蓝色竖条衬衫,低头对着电脑专心致志做图表,目空一切。
戚霖的手机里有一段显示为与袁恒捷5分42秒的通话记录。是那天在KD公司饭局上迷糊间她不小心拨通的。
5分42秒里,一端是男子疑惑的“喂喂喂”,另一端是生硬的推酒辞令与酒杯哐当声。他居然捕捉到了。
最起码,这个人不算笨。
蝴蝶夫人
2月14日不是一个什么好日子,至少对于戚霖来说就不是。
这个绰约温情的冬夜,她独自坐在宽大寂寥的大剧院里的最后一排,看歌剧《蝴蝶夫人》。情人节没有伴侣的陪伴,若在灯火通明或大庭广众地方,多少也会引来一些猜疑与窃笑。可这里异常安全,昏暗,落寞,闪烁的灯怎么也不会落在你的身上。
让戚霖意外的是,放在行政部案头上备受冷落的歌剧院门票,居然也带来了袁恒捷。他坐在戚霖的旁边。两个人都没有说话,静静地欣赏台上的美丽与哀愁。
她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看这出歌剧了。愉快时,无聊时,伤心时,她都会来看。舞台上,巧巧桑站起身,伴着咏叹调,对着大海唱出她天天幻想的情景:“在那晴朗的一天,在那遥远的海面,我们看见了一缕黑烟,有一只军舰出现。那白色的军舰稳稳地驶进港湾。轰隆一声礼炮,看吧,他已来到!我不愿跑去相见,一个人站在山坡这边,长久地向海港张望,期待着和他幸福地会面……”
戚霖的眼睛湿润了。
等待是一种姿势。一个姿势就是一场美梦,总会有人沉浸在里面不愿醒。她觉得胸口压抑万分,不想再看下去,站起身快步走了出去。
“一个姿势若保持太久,会累吧?”袁恒捷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路灯下,戚霖停住,却没有回头。
许多年前,有一个混蛋第一次带她来看这出歌剧。四个小时,一个悲伤的故事就会落幕。可生活中的故事呢?其实她明白,用四年的时间在她心中都无法圆满一个故事,花多少个四小时又能有什么作为?
“还是那句,别人可以辜负你,但你不能辜负你自己。”袁恒捷再次说话了。
这话怎么就那么熟悉?戚霖想起来了。那晚他送她回家时说的,在她倒在床上失去知觉之前。
戚霖忽然就转过身。她走到他跟前,突然踮起脚尖,准确地对上了他的唇。袁恒捷迟疑了一下,然后伸出双手抱住了她。
《蝴蝶夫人》的歌剧仍在里面哀怨缠绵地上演。她闭上了眼睛,觉得一瞬间好像又重新找到了自我,仿佛多年的漂泊从此找到了一个依靠。她发现,眼前这个男人吻她的频率和感觉与当年离弃她的那个混蛋是惊人的相似。她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大街上,在那么那么亮的路灯底下跟一个并不怎么熟悉的年轻男人接吻。他笨拙而温柔,点亮了她无知无畏的岁月。
脚步为何迟疑了
四月是一个美妙的出行天。按照原计划,戚霖比袁恒捷晚一天到达那个美丽的海边小岛。他在码头接到了她。在岛上,她和他手拉着手在小巷中穿行。他会说很多冷笑话,烂死了,她嘴里说“切”,但忍不住大笑。清风从岛上拂过,椰树招摇,夜晚明亮的星在深邃的夜空中闪耀。迷离的日光中,戚霖坐在沙滩上,看着赤着脚的袁恒捷在水里捡起一个又一个大贝壳向她抛过来,她觉得似乎昨日重现了。
好多年前,有一个人说好要和我一起坐摩天轮,一起去露营和放风筝,说好一起去吹海南的风。什么都说好,却什么都拖着,没有动静的生活容易变质,于是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就莫名其妙分开了。戚霖在海风里默默坐着。
两天后是一个迷蒙天,是戚霖的回程日。他们坐在了回程的轮渡上。天色迷蒙,海风扑面,戚霖看着他呼啸的侧影,有些走神。轮渡在雾气缭绕看不清远方的海上航行,或许,这样就像我们这样长长的未知的一生吧。
轮渡靠岸前,袁恒捷忽然拉起了戚霖的手,比平时更用劲。戚霖沉默着抬眼看去,在互相对视了几秒钟后,袁恒捷认真而坚定地说:“我是真的爱你。”
她顺利地接戏了。她像平素那样不露声色地笑,说,“这样的对白会使这样的告别显得更加令人难忘,对吧?”
“这就是你的反应?”
“噢,我应该还多加一句谢谢?”
轮渡哐当一声靠岸。戚霖抽出他掌心握着的手,扬手唤来了一辆出租车,像什么事都没有,钻进了车厢。
“我们这样算什么?”袁恒捷站在车旁,难过而又不解地问。
江边的雾仍旧很大。透过眼睫毛的缝隙,戚霖朦胧地看到他专注的眼神,一种悲伤莫名奇妙就袭来:他还太年轻,而我怕自己没有时间停下来确认,我们之间究竟能有多大的力量可以抵得过时间的考验呢?
于是她无比世故地笑笑,“什么都算,也可以什么都不算。你的年假休到明天为止,后天早上9点咱们部门有个季度会议,请准时参加。”
出租车朝机场方向开了,留下袁恒捷一个人站在腥咸的海边。
戚霖拿出耳机戴上,力图使自己的情绪稳定下来。其实她也有点迷茫,不知道是不是春天已经悄悄来到,不知道是否应该顺应剧本来接住。可当她试图去迎接时,脚步却不由自主地迟疑了。
你没资格懵懂
几天后,袁恒捷向HR部门递交了离职申请。HR把他的离职申请书转到了戚霖手上。
“为什么要辞职?是因为工作压力过大、同事协作有麻烦、对公司薪资或制度有意见还是有了别的更好的发展?”戚霖的头发一丝不苟地向后拢起,坐在经理室里的她无由来地给人一种威严的压迫感。
“都不是。”袁恒捷盯着她的眼睛回答。
“你应该清楚你在上一任公司犯过的失误,你想在这个行业继续发展,那个失误是你职业生涯中的一大污笔。外面很难有其他公司可以忽视掉你那个污点。”戚霖继续带着官方的语调。
“戚霖,你为什么要把自己藏得那么深?如果我留下,我们将来是不是就有机会?”
“小袁,现在是上班时间,不谈私事。而你的个人职场发展,请别跟其他人联系起来。”
“对不起。我决定辞职。”袁恒捷依旧看着她的眼睛。
戚霖抬頭深深看了他一眼,握起笔,在离职申请书的直属上司意见一栏写上了“同意”二字。
袁恒捷正式离职的那个下午,戚霖和几位部门经理一直在会议室开会。秘书Lily推门进来添水,短短的几秒间,她瞥见了他的侧影。她有点走神,甚至有一点心伤。不过她努力让自己平静。既然注定就此别过,那么又何必空留感伤?
原来有些温暖仅仅只是一刹那的温暖,只是在特定的时刻给寂寞的人一些依靠。他果真还是一个不够成熟的男人。31岁的我,又有多少光阴等待25岁的他长成一个臂弯呢?我们只能在各自的人生轨迹里,继续匀速前行。
“戚经理,戚经理,这句广告词能确定下来不?”一位同事问她。
戚霖看了看墙上投影仪,回过神来,说可以。
———“若被故事选中,你没资格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