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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碗碗花(外一篇)

2014-04-24陈有仓

散文百家 2014年4期
关键词:粪土庄稼人牲口

陈有仓

盛夏,田野里禾苗吐穗,野花争相绽放,广漠大地姹紫嫣红,分外妖娆。这个时节,我时常走出户外,走向山野,看山花烂漫,听飞鸟高歌,赏田园风光,尤其喜欢看一种茎似藤、花如喇叭的野花,不由勾起往事的回忆。

小时候,因家境贫寒,经济拮据,时常因打破一个碗或多或少要遭到母亲的数落或挨母亲的打。因此,吃饭、喝茶时特别的小心,但事与愿违,往往是越谨慎小心越要出事。

在我的老家,有一种野花,花名叫打碗碗花。每当盛夏,在崖根、田间地埂、房前屋后,就会开满状如喇叭的粉色、白色、蓝色的小花,一串串,一簇簇,像藤蔓似的花茎缠绕在矮墙和灌木丛上。它的花瓣很薄,薄如蝉翼,花开时却是朴实、清丽。清风吹来,花瓣卷成小喇叭状,晃来晃去,有如被风吹走的样子。雨水袭来,花瓣一缩,垂下头去,我担心它会被雨水拎走。此时的我,总是要伸手去护着。但不敢触碰它,一旦触碰了它,回到家里,就会打破碗。每次跟着母亲行走在崖根、地埂上,看到或多或少的打碗碗花时,母亲的嘴里不住地唠叨,打碗碗花逗不得啊!逗不得!

春天以后,天气逐渐转暖,庄子里有一处阳洼,是大人娃娃们晒太阳的地方,大人们下地干活去的时候,这儿就成了孩子们的乐园。摔跤的、跳方方的、撂钢儿的,弄得满身、满脸都是土。就连开在崖根里的打碗碗花的花瓣上也沾满了尘土,沉沉地垂下来,好像和我们是亲密的朋友。但出于对打碗碗花的歪理的信说,和对打碗碗花的特别呵护,谁也不敢去触碰,尽管它在那儿浑身脏兮兮地开放着。

但是,我们的心是好奇的,所以,当我和同伴们在阳洼玩耍时,看到灰土灰脸的打碗碗花,多么想伸手触碰,以至于伸手拭去落满花朵上的灰土啊!可就是不敢。就连大一些的伙伴禁不住那一朵朵淡白的、粉红的、和我们为伍的、在轻风中摇曳的打碗碗花的诱惑,想采撷一朵,却也不敢。就时常怂恿我们几个年岁小一点的伙伴去触碰它。于是,我们几个年岁小的孩子经不住怂恿和那小花朵的诱惑,胆怯的心脏虽然突突加快跳动,但还是好奇地去触碰了一下。那粉嫩粉嫩的花瓣柔柔的真像蝉翼,薄薄的简直不敢用皴的手指去触碰,一旦触碰了,花瓣就会烂了。可是,我的手刚接触,大点的伙伴们就开始喊了,别碰,是要打烂碗的。这么一喊,我们的心里更害怕了,晚上迟迟不敢回家。天黑了,在母亲的再三呼喊中才小心翼翼地回去,心里却一直有一种恐惧感在藏匿着,吃饭时格外小心。但越小心就越出事,手一松,碗不由地掉到了地上,碎了。我紧张的脸像火烤了一样发烧。幸好,这次没有遭到母亲的数落。从此以后,我再也不敢触碰打碗碗花了,也从未打碎过碗。可是,为了防止打碎碗,我不敢再用镶有蓝边的瓷碗,而用起了木碗。这样不用担心木碗掉到地上被打碎的事了,心里反倒多了一份坦然。

直到后来,对包括打碗碗花及以外的许许多多野花从本质上有了真正的认知,从心底里感谢。在那个年代,在那个贫穷落后、家家户户困难得就连锅盖也揭不起的年代,一个吃饭的碗自然是相当贵重的物什了。为了保护好碗,也为了保护好环境,保护好人类自己的美好家园,人们把希望寄托在一株花瓣极薄、经不住风雨袭击的嫩弱的小花身上,这里隐喻着多少微妙的道理,就让你去体悟吧!

粪土的村庄

粪土是村庄的根。没有粪土的村庄就不叫村庄,村庄的根基也不牢固。粪是庄稼的养料,土是庄稼人的命根子。粪土一堆连着一堆地堆满土地,土地就乐开了花。肥沃的土地毫不吝啬地把所有的营养提供给庄稼,让庄稼们往壮实里长。庄稼人只要庄稼长得壮实,一天也不闲地去翻腾土。把土运回家,又从家里把粪土运到地里。任凭你怎样地倒腾土地,土地都是不会嫌弃庄稼人的,倒好像庄稼人在它的身上搔痒似的快活、舒服!

憋着气的庄稼人,只要走出家门,在土地里使劲翻上几锨土,气就顺畅了,脸上重又露出了笑容。土地说:“再狠心点,土地是你庄稼人出气的筒。”

庄稼人说:庄稼人一年要吃三升土。这是土和庄稼人的亲密,就像人的手足那样。不吃土的庄稼人就不叫庄稼人。耕种、收割、打碾、翻地、攒粪、运粪,哪一样不和土打交道?缺少了某一道工序,庄稼就不会长得让庄稼人满意。庄稼人看着谁家的庄稼长得肥壮,就夸奖说,这家人的苦性好啊!主人家看着庄稼长得壮,即便不去锄草了,也要背着手,天天到地边走走,看看庄稼长高了多少。看到绿油油的麦田,金灿灿的油菜在风中摇曳,脸上的褶皱瞬间舒展了许多。走走的样子很得意,很神气,像凯旋归来的队伍,神情十足,喜气洋洋,腰杆儿挺得更直了。

庄稼长得好,全靠肥当家。肥料源自养牛,养马,养羊,养猪。少了这些牲畜,就不会有多的粪土送到地里。那时,庄稼人穷,穷得养不起多的牲畜,就靠扒炕灰积攒肥料。炕灰需要火的熏烧。没有牲畜的粪便和草衣,炕洞里就会断火,断了火的炕洞里的土成不了灰,就不会有肥力。

小时候,拾粪是件不可缺少的劳动。节假日、下午放学回家,习惯性地背起背篼,拿起粪杈,上山、爬坡、越沟,顺着青草生长茂盛的地方寻找畜粪拾,这是我们学习外的主要工干,甚至比读书学习还重要。读不成书可以种庄稼,庄稼人的娃娃就好像命里注定土里生来土里爬,这是乡村的逻辑,也是庄稼人的逻辑。庄稼没有肥料,就成不了好庄稼,来年你还得饿肚子。那时,我为了上学,不敢说不去拾粪的话,一旦说了,后果不堪设想。有时,一群孩子跟在牲畜的屁股后面抢拾畜粪。小的孩子往往抢不到畜粪,眼看着天快黑了,背篼还是空空的,心里一酸,眼泪汪汪地只好空着背篼回家,害怕得连饭都不敢去吃。这样,日久天长,拾粪娃们就不会走到一块。为了搭伴,后来拾粪娃们把牲畜按枣骝马、黄草驴、花犍牛、白乳牛等等的名称分开,谁的牲畜拉的粪便就归谁,谁也轮不到去抢。拾粪娃们这种没有争抢、均衡分配的方式是经久团结友好的象征,也许大人们都很难做到。拾粪娃拾粪是件苦役的劳动,要拾满粪背篼,有时要走好远好远的路,一会儿在大阳坡上,一会儿也许就在对面的西梁梁上。有时遇到狂风大雨,来不及跑回家,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这样的时候,搭伴的拾粪娃就有个相互照应,大人们也少些担心。遇上酷暑天气,拾粪娃们热得浑身直冒汗,撂下背篼,让刚拾的湿粪在太阳下往干里暴晒。索性脱去褪了色的衣裳,光脊背坐在草地上围成一团玩游戏,玩得开心时,似乎忘记了自己肩上的重任,任凭毒辣辣的太阳晒脱了一层皮。

冬日里寒风呼呼地刮着,拾粪娃们一声吼,身穿主袄棉裤,头戴棉帽子,脚穿鸡窝(方言,指棉鞋),齐刷刷汇合到巷口,尽管眉毛上、帽沿上冻上了一层白白的冰碴,只要定好拾粪的地点,就哈着气兴高采烈地出发。一坨一坨的粪团冻得和土地连在一起,冰一样的结实,拾粪娃们使尽浑身力气,脚踢粪杈铲。冻结在土里的粪团坚如磐石,纹丝不动,直到粪团一层一层像剃光了头的和尚一样时,拾粪娃还眼巴巴地看着不愿离开。

那时捡拾一坨粪团,是多么的不容易。

家里积攒了的粪土,先要一背篼一背篼地运到庄廓外面,堆成个小山。庄稼人看谁家的门前堆的粪土多,谁家好像堆了个金山银山,谁家的主人就多了些荣耀。因为粪土多,就意味着来年的收成好。然后,把这些堆积如山的粪土运到地里去。运粪的季节,往往是在大雪封门的寒冬腊月。那年头,老天爷格外冷。运粪的庄稼人不让耽搁驮粪的牲口吃草,身穿白板子皮袄,趁着繁星闪烁、亮明星刚出窝的时间出门,备好牲口的鞍子、连罐,吆喝着牲口去送粪。

送粪的土地往往是车子到不了的山地,崎岖的山路上脚下会磕磕绊绊,只有紧跟在牲口的后面,才不会跌跌撞撞,不会摔跤。没有月亮的清晨,或是月牙快落的时候,远近的山峰黑黢黢,远处不时传来猫头鹰一声怪异的叫,让人感到阴森森的恐惧,习惯了的庄稼人倒好像是在听和谐的天籁之音在空旷的大地上鸣奏,听不到鸟叫的声音反而会感到寂寞和空虚。有时驮粪的牲口,驮走了粪土,驮回来的是垫圈、填炕的土。庄稼人说:“庄稼人命苦,就是贩土的货色。”土地说:“只要有贩土的庄稼人,土地才不会板结,庄稼就会长得肥壮,庄稼人才会有丰收后的喜悦。”

送粪的庄稼人在太阳出来的时候,做完了送粪的早工,驮粪的牲口又回到村庄里放牧的牲口群中。

粪土在村庄里周而复始地运转,村庄就有了生机,有了活力,才会永葆青春。

粪土是村庄的骨肉和血脉。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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