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了,又走了
——张贤亮的人生传奇
2014-04-22疏延祥
疏延祥
他来了,又走了——张贤亮的人生传奇
疏延祥
身世
张贤亮(1936-2014),出生于南京,可以算上世家子弟,他的外祖父陈树屏是清末鸿儒,名震一时,做过江夏知县、湖广总督的总文案,后一个职位比现在的省委、省政府的秘书长还要大。他的曾祖父是清朝长江水师的一名军官,被封为“武功将军”,谢世后葬在湖北黄石。祖父张铭早年在美国读书时,就参加了孙中山先生创建的同盟会,得了芝加哥大学和华盛顿大学两个法学学士,回国后做过民初安徽天长县第一任县长,他在天长任职期间,建过图书馆,这个图书馆和“图书馆”三字的隶书题名至今还在,历经90多年的岁月沧桑,它风采依旧,造福了一代又一代天长人,原国民党水利部副部长戴之俊、曾任华东师大的党委副书记周原冰、江苏省美术馆馆长许冠之、中央电视台台长赵化勇等名流专家都曾在此读书,受惠无穷。1997年,张贤亮为天长图书馆题词“文章阐道德,石宝蕴光辉”,更有意思的是,这位学贯中西的张家祖先,在湖北大治当县长时坐的轿子到临近新千年的时候也还保存着,他在南京鼓楼狮子桥旁置下豪宅梅溪山庄别墅,据说是和辫帅张勋打麻将赢来的。张铭后来担任国民党政府的外交官,曾作为蒋介石的特使出访过尼泊尔,民国二十六年,他出任国民政府军事委员会少将参议、国大代表。1977年病故,享年94岁,时任上海人民政府参事室参事。我在写这篇文章时,很奇怪张贤亮的祖父既然这样有名,按理张贤亮应该多少得到老人的照拂。翻遍了张贤亮的文字,才在《父子篇》中找到他们祖孙二人的交集。1949年10月后,中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张贤亮的祖父和父亲的身份给他带来了很多麻烦,因此,张贤亮对祖父和父亲都有怨言。1957年,张贤亮受批判,张铭送自费出版的《辛亥革命回忆录》到张贤亮从教的学校,在张看来,这等于是送批斗他的材料。70年代“批林批孔”期间,张贤亮游遍大半个中国,到上海见到了爷爷张铭,老人只给了回程的车票,此前,张贤亮向他求助,只得到10元钱,而老人当时的工资加外援,有700元左右,毛泽东当时工资只有400多元,如果没有稿费收入,还比不上张铭。这样的高工资,老人除了挥霍外,还养干孙女,这是张贤亮永远也不能原谅的。
中学毕业后父亲张国珍就被张铭送到哈佛商学院留学,“九一八”事变后,张国珍一腔热血,中断学业回国,张学良聘其为英文秘书。张贤亮的母亲陈勤宜也受过大学教育,年轻时在燕京大学读家政专业,绝对的美人儿,在与张国珍结婚几个月后,丈夫就随张学良回到了西安,而她已经有了身孕。“西安事变”之后,国共开始合作抗日。张学良被蒋介石扣押,张国珍也开始弃官从商,带着一家老小来到重庆。在内战爆发后,张国珍又开始到上海经商,大把地捞钱。他衣着入时,人又长得帅,一副绅士派头。生活用品全在高档洋货的惠罗公司购买,每当他出现在柜台,售货员总把他当外国人,用英语和他交谈。他兴趣广泛,经常摆出艺术家的架势,与一群票友在一起唱京剧、吟昆腔;他又花费很多精力创作油画,张贤亮“回忆儿时看过的他的作品,已经蒙上了一层印象主义的色彩”。他认为自己在小说中注重氛围的营造和景物描绘,就得自父亲绘画兴趣的遗传。
1937年,襁褓中的张贤亮在母亲怀里
1949年5月,中国人民解放军解放上海,百万军民走上街头举行盛大的游行,在黄浦江的码头,乘船离开上海的商人,纷纷登上了甲板,而此时张国珍却坚决地留了下来。没想到还被新政权作为旧官僚被关押,1951年去世。当时18岁的张贤亮接到通知,到狱中领父亲遗物,见到的衣服都烂成了碎片,唯一完整的是一块怀表,拨弄一下还能“嘀嗒嘀嗒”地走。怀表银质的表面上刻绘着张学良将军的头像,这是“少帅”赠给张国珍的礼物。已从富豪堕入困顿的张家,为了活命,立即以10万块(旧币,折合现币10元)的价钱把这块怀表卖给了一个街头敲小鼓的艺人。张贤亮10岁以前的童年在上海高恩路的花园洋房里度过,他不会自己系鞋带,但他的脚可以分辨出羊毛地毯和化纤地毯。家里有两辆车、两个司机、六个厨子、一个英国管家和一个教书先生。他记得,父亲最大的爱好在他10岁以后已经不是开车,是养马。小时候,如果他跑到楼下,跟 “下人”们玩,就会遭到大人的斥责,说他没规矩。从4岁开始,张贤亮在母亲的教导下就开始背《四书》,读《古文观止》。张贤亮后来毫不讳言他的贵族出身,他说如果没有这样的出身,就不会有功成名就、风流倜傥的张贤亮。
1955年,张贤亮一家响应国家号召,到大西北开荒。在艰难的生存环境中,19岁的张贤亮挑起了养家糊口照顾母亲和妹妹的担子。在紧张的劳作间隙,张贤亮还在报刊上发表了十几首诗歌和散文。不久,他被调到甘肃省委干部文化学校,成为学校最年轻的教员。1957 年7月,文学青年张贤亮发表长诗《大风歌》,《人民日报》发专文严厉批驳,张贤亮升格为全国瞩目的“右派分子”,开始了自己长达22年的农场劳改生涯。其实《大风歌》不过是晓得凯撒,读过郭沫若《女神》的人一种青春的呐喊。请看此诗的开头:“我来了!我来了!我是从被开垦的原野的尽头来的/我是从那些高耸着的巨大的鼓风炉里来的/我是从无数个深藏在地下的矿穴中来的/我是从西北高原的油田那边来的/啊!我来了!我是被六万万人向前飞奔所带起来的呀!我来了!”
张贤亮在《大风歌》正文前明确表示这是“献给在创造物质和文化的人”,就是这样也不能在那场席卷全国的“反右”运动中幸免。
张贤亮在被送进劳改后没几天,母亲就在晾衣服的时候摔断了腿,10岁的妹妹正在上小学,家里顿时没有了生活来源,无奈中,母女俩只好迁回北京投亲靠友。
10年 后 的1968年,“文化大革命”还在盛行,张贤亮趁劳作间隙扒火车回北京,费尽周折,终于找到了已经满头白发的母亲,而此时妹妹早已被分配到甘肃工作,和母亲的团聚仅有几天,张贤亮就被“小脚老太太侦缉队”发现,强制带离了北京,而这次竟然是他同母亲见的最后一面,第二年母亲就故去。回到农场后,张贤亮又被扣上反革命的帽子,继续改造。在铁丝网里,他练得一块好身板,体重达165斤,能背8袋子白面上3层楼高的跳板,能扛两麻袋小麦绕谷场3圈半,多次在体力打赌中获胜,赢过上百包纸烟,各种农活他都非常熟练,为此还得到领导赏识,一次性地补助150斤粮食。也许,没有劳改营的锻造,他的身体不会这么好,但回想过去,这些都不是张贤亮需要的,作为一个脑力劳动者,精神创造的剥夺是最大的痛苦。
1976年,张贤亮40岁。他已经从劳改犯人成为管制分子,变成挣工分的农业工人,不过,头上那顶“右派”的帽子还没摘掉。他没有房子,没有钱,也没有女人。但从“林彪事件”和“四人帮”的倒台,他意识到新时代要来了,他开始为新生活做准备。他反复读完三大卷《资本论》,利用从《资本论》里学到的知识储备,开始尝试写一些政治经济学论文,研究8小时工作制和社会主义按劳分配的问题。他给《红旗》杂志投稿,只要在这个党的最高理论刊物上发表文章,一切关于他的不实之词就可以全部推倒,他自认为所写的论文颇有见地,但几个月后,全被退回来了。
这时,一个已经恢复工作的朋友回农场看他说,你真傻,中国哪有政治经济学?只有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你还不如再写诗呢,现在不审查诗歌作者的成分了。写得好的话,也许能调到农场中学当老师。
张贤亮自思这的确是一条路子。他试着写诗,但已经写不出。“写诗需要赤子之心,但我已经没有诗情了。”张贤亮的诗歌才华是被时代毁掉的。50年代因《大风歌》获罪,60年代在南梁农场改造的时候,他还以“张贤良”的笔名在《宁夏文艺》发了《在废墟旁唱的歌》等两首诗歌,一次得稿费12元,一次得18元之多,18元相当于他累死累活一月的农场工资。正当他准备在诗坛领域高歌猛进的时候,“狐狸”的尾巴露出来了,《宁夏文艺》本想吸收他作为创作员,通过外调,发现这个“张贤良”就是《大风歌》的作者,从此《宁夏文艺》再也不登张贤亮的诗作,农场政治处干事也把他叫去,狠狠地训斥一顿,要他老老实实改造,张贤亮再一次做一个诗人的梦想就此破灭。
诗情没有了,文人只有一支笔能改变命运。无奈之下,张贤亮改弦更张,试着写了一篇小说《四封信》,还是投给《宁夏文艺》,没想到很快就发表了。这就是小说啊,张贤亮有了信心,又写了两篇给《宁夏文艺》,就这样,在连中三元且都是杂志头条之后,张贤亮遇到了伯乐。当时宁夏回族自治区党委副书记陈冰在第二次为《宁夏文艺》审稿时,就查询张贤亮这个作者,听说张还有“右派”和“反革命”的帽子,当即说这人是拥护三中全会精神的,要相关部门仔细查查,该平反就马上平反。就是这个陈冰,后来还把张贤亮的妹妹从甘肃最贫困的定西地区文工团调来银川,好使他们兄妹互相照顾。在张贤亮结婚生子后,陈冰还以患哮喘病之身,气喘吁吁登上四楼看望张贤亮。因为陈冰是谢晋的老熟人,因此陈还促成了根据《灵与肉》改编成电影《牧马人》的拍摄。中国文化里有一个成语叫“恩同再造”,陈冰对于张贤亮就是这样。
小说
张贤亮在文坛上奠定自己的地位主要是小说。
1979年张贤亮恢复名誉后,也结束了22年的劳改生涯。这一时期和随后的80年代,是张贤亮走红的时候。小说《灵与肉》《绿化树》《男人的一半是女人》《龙种》《男人的风格》都曾引起万人瞩目。
《灵与肉》讲述的是一个“弃儿”的故事,主人公许灵均早年被父亲抛弃,后又被扣上“右派”帽子。在几乎活不下去的时候,他靠在马厩中,夜深露重,天空星辰寥落,唯有一匹老马与他相互依偎,这时候,命运将一个女人带到了他的身边,给了他一份难得的温存和一个温馨的家,在经历过人生悲剧后,他放弃了出国继承富商父亲家业的机会,依旧劳动在那片属于他的大西北的土地上。这是一个儿不嫌母丑的故事,作为反思文学的代表作,从今天的角度看,谈不上多少深刻,除了揭露极左路线造成知识分子的苦难,其思想内涵是有限的,可许灵均历经磨难后的选择非常适合主旋律的需要,而展示苦难又与从“文革”中走出的知识分子的心灵契合,因此依然引起人们极大关注,后来又被拍成《牧马人》的电影,在成就朱时茂的同时,更使张贤亮的名字响彻神州大地。值得注意的是,许灵均的父亲是从国外回来的,或许在张贤亮心里,始终有一个白日梦,他的父亲并没有死,还是其精神和物质的依靠,这个梦他已经做了多少年了,他将之写为小说,才得到完全的发泄。
张贤亮著《绿化树》书影
《绿化树》这本小说以第一人称自述,主人公数次“进宫”,随身仅有一本《资本论》,身世就像现实中的作者张贤亮。小说以章永璘在某农场的生活经历为线索,展示了特定时期在大西北劳改的知识分子生活,它写出了一个知识分子在饥饿中的心理状态以及由饥饿导致的人格变化。某种意义上说,章永璘和马缨花的爱情关系就是知识分子和劳动人民关系的象征,作品寄寓了张贤亮对人民的深情。
《绿化树》在80年代影响很大,章永璘学习《资本论》的热情和行为感染了当时很多文学爱好者,还在读大学的我和几个同学也模仿章永璘,读起了《资本论》。《男人的一半是女人》是当代文学中第一部冲破“性禁区”的小说。文章中男主人公章永麟的生活被两部分所占据着,一部分是他的头脑中思考的《资本论》和国家的前途;一部分则是“女人”黄香久在他的生活里就是吃和性的代名词。不过《绿化树》的性描写和90年代的《废都》有很大不同,这里的性还体现出文明和自我、伦理和自由之间的交锋。比如在劳改营偶遇未来妻子洗澡,章永璘没有迎上去,在用理智克制欲望之后,他发出“文明的功能主要不在于指导自己的行为而在于解释自己的行为”的感慨。
张贤亮小说中的性描写还是节制的,他本人到40岁还是处男,他的性教育一方面来自导师的著作,一方面来自劳改营中下层劳动人民对他的耳濡目染。那些农场女工在劳动的间隙,几个人一起起哄,逮住一个男人,把他的裤子脱掉,用黄土、泥沙、碎草叶狠命地乱涂乱揉男人的生殖器,这使他目瞪口呆,震惊之余,他的性启蒙由此打开。1977年,41岁的他与同一生产队的“坏分子”女人同居,才结束了无性的生活。
张贤亮写劳改营的小说,既有伤痕文学的特点,也有反思文学的表征。
张贤亮改革小说主要是《龙种》《河的子孙》《男人的风格》。
《龙种》主人公龙种被刻画成一名大刀阔斧、雷厉风行的改革者形象,书中很多的描写如砸烂铁饭碗、精简机关、联产计酬、试办家庭农场等等后来都成了现实,当然近年来也有人认为张贤亮是以《资本论》等马克思著作来指导自己写农场改革,他本人对国营农场生活并不熟悉,有闭门造车之嫌。
《河的子孙》采取主人公在百里行程中回忆往事的方法,塑造了魏天贵、郝三、贺立德等人物形象。特别是对魏天贵,他“在那个不正常的历史时期,也尽了自己的努力”,“从一种健康的本能出发”,自觉或不自觉地在过滤“脏东西”。他一生的生离死别,悲欢沉浮,正是中国亿万农民命运的缩影;历史的经验教训在他身上集中地体现出来了。作者除了正面描写魏天贵的秉公正直、心地善良外,也从另一个侧面写他的“半个鬼”。同时,还从爱情生活这个侧面来表现他复杂的感情、憧憬和追求。《河的子孙》对应的是当时的农村政治、经济改革以及由此上溯到改革前农村的面貌。
《男人的风格》的时代背景依然是80年代,新任市委书记陈抱帖决定对T市进行改革。围绕陈抱帖,张贤亮刻画了陈抱帖的妻子罗海南、作家石一士等不同阶层的人,展现了那个年代各种不同的生活态度和道德风貌。当然经过30年的时间洗礼,现在这篇小说给我们的感觉陈抱帖只不过是一个改革者的符号,只有政治理想,作者过高的政治热情替代了对生活的真实体验。
翻开张贤亮的小说,一个个女性形象,如乔安萍(《土牢情话》)、李秀芝(《灵与肉》)、韩玉梅(《河的子孙》)、罗海南(《男人的风格》)、马缨花(《绿化树》)、黄香久(《男人的一半是女人》)……她们都有一颗美丽的心灵,散发着“圣洁的光辉”,这些女性在政治符号上如前所述是人民的代表,在中国文学母题上对应的是落难书生被小姐在后花园搭救的俗套故事。
张贤亮在新时期文坛创作了多个第一,除了第一个写“性”外,还有第一个写城市改革(《男人的风格》),第一个写中学生早恋(早安朋友),第一个写知识分子颓废情绪(《习惯死亡》),第一个写“瓜菜代”对整个民族尤其是知识分子生理和心理的损伤。不过,张贤亮的小说成就在我看来,最辉煌的是在80年代,到了90年代,虽然还有小说《我的菩提树》《无法苏醒》《普贤寺》问世,但关注的人不多,到了新世纪2009年,他费尽心血,累出了白内障,住院开刀,才写好的长篇小说《一亿六》,也没有引起轰动,除了大环境的变化,文学边缘化的因素外,小说不精彩恐怕是主要原因。《一亿六》叙述了一个为优异“人种”展开斗争的故事。男主角王草根靠收购废品进入城市,成为商界大佬。他收购了一家医院,为的是有一个男孩传宗接代。可是他的精子已经绝灭,需要借种生子。优生专家刘主任意外发现,来自农村的年轻人“一亿六”,竟然拥有高度活跃的一亿六千万的精子。为此,各方人马为这个优异的“人种”展开了一场争夺与保卫战。评论界很多人认为,这是一部失败的小说,有人干脆叹息:廉颇老矣。我说,张贤亮下海得意,创作失意。
人生的最后20年
名人就是名人,张贤亮人生的最后20年,虽不能以小说成就造成轰动效应,依然成为舆论的中心,首先是“宫雪花事件”。
宫雪花(1948—),原名江迅,出生在上海路。面相富态,身材丰满的宫雪花虽然拥有出众的美貌,但家境平常,没有受过什么高等教育,后来她嫁给了法国驻沪领事馆的一位翻译,达成了远赴法国的梦想,成了一位法籍公民。36岁参加法国华裔小姐选美,夺得冠军,47岁参加香港亚洲小姐选美,虽未当选,却傲视群芳,勇夺亚姐第五名,2003年6月,55岁的她参加美国的世界太太选美大赛,惊艳当场,被授予“最佳民族服装奖”。
上世纪90年代,张贤亮曾经为宫雪花的书作序,里头有“如果我是亿万富翁,就要包她做‘二奶’”这样的话。的确,当年俩人互相之间都有想法,宫雪花是张的崇拜者,对他有意,他也曾在香港宫雪花家里住过两天,不过,两人之间终究没发生肉体关系。“当然,我邪脑筋是有一点。结果我一去,的的确确我所有的书她都有,都在书柜里。这一下,我不好下手了。再加上她一个儿子一个女儿,两个孩子还小。即使晚上她穿得很性感到我房间里——这个性感,更深一步就是肉感了——她要不投怀送抱的话,我就很不好下手……后来,我们就开始谈生意了。”张氏的这个说法比较符合实际,我记得1995年有一期《文学报》是彩纸印刷,登的就是张贤亮写宫雪花的文章。2012年11月10日晚,账号为“做他的情人”发微博,将张贤亮再次推向风口浪尖。此人称:“十月一日那天,我和老太爷终于分手了,平时,我口中所说的老爷子就是张贤亮作家、宁夏西部影视城主席,极度变态!五个情人,我就是其中一个……”此女士还报料,张的每个情人每月可以从“老太爷”那里得到3万元,还说张比自己爷爷的年纪都大,张贤亮起初说此事自己不需要回应,且非常可笑,他也根本不认识发微博的人。4个月后,张贤亮忍不住说:“5个,太小看我了。不夸张的说,张贤亮这一生拥有过的情人,数都数不过来。其中,不乏名女人。”这就是张贤亮包养5个情人事件,对此,我认为炒作的成分大大超过真实发生的。张贤亮性格是外向的,又是公众人物,他的任何行为都可能被他人和自己放大,但张贤亮是一个成功的商人,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劳改期间一次无意的赶集中,张贤亮发现了镇北堡,夕阳西下,古堡衰而不败,深深地吸引了他,他后来把它写进《绿化树》,里面的“镇南堡”,就是现在的镇北堡。
1980年,张艺谋拍摄《一个和八个》,要找一些土圩子,张贤亮推荐镇北堡。次年,导演谢晋将张贤亮的作品《灵与肉》,改编为电影《牧马人》,张又把镇北堡推了出去。1993年时,镇北堡已经拍了5至6部电影,如张艺谋的《红高粱》、陈凯歌的《边走边唱》,镇北堡有了名气。也就是这年,中央出台政策,要求事业单位办“三产”(商业、服务业),此时的张贤亮是宁夏文联主席,文联怎么办企业?张贤亮一想,能否在镇北堡办一个影城?说干就干,他就用自己的著作外文稿费78万元,再凑成79万,开始启动镇北堡影视城的建设。
然而成立之初,西部影城的基本情况是一片荒凉、张贤亮用了这样一种策略,保留这种荒凉特色,不收前来拍摄影片的剧组场地费,剧组拍完后,场景不作废,简陋材料会被更换,固化为永久性景点。在这种模式下,影城发展很快,门票收入可观。如今的镇北堡,从谢晋的《牧马人》到张艺谋的《红高粱》,从王家卫的《东邪西毒》到让中国年轻人奉为新经典的《大话西游》,当年拍摄的道具、场地都成了人们喜爱的景点,张贤亮离世留下两个亿的财产,主要是镇北堡折合成人民币构成。
90年代以后,张贤亮的政论在社会上产生广泛影响,它集中体现在《小说中国》中,表达了他对中国社会改革的观点、理念及思虑。其中的“改造共产党”和“私有制万岁”的说法引起人们极大的关注,前者有助于推动我们国家的政治民主进程,后者催生了中国的《物权法》,今天,私有财产和私有经济得到公开承认,张贤亮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不过终其一生,张贤亮还是体制内人,他是共产党员,还号召知识分子入党,认为只有这样,才能将一个工农的政党改造成有大量知识分子参加的党。他始终认为自己在体制内呼吁,比刘宾雁在体制外乃至国外发声,更为勇敢。
在张贤亮儿子张公辅眼中,张贤亮一生都在与平庸作战,在40多岁,大部分人已经安于现状时,他却写出了在世界范围内都深有影响的文学作品,其中有几部还被改为知名影片。在50多岁时,大部分人已经很难接受新生事物,他开始学习使用电脑写作,掌握了那个时代很多年轻人都不知道电脑的具体功用。后来,他一手组建了公司内网,西部影城很早就实现了电子化、无纸化办公。从586时代直到现在的苹果公司的平板电脑,他全都会使用。
也就是在他开始学习使用电脑的时候,他同时也开始从零起步学习书法,并且在这方面不断突破创新,从如何握笔开始直到后来自成一派,终于在书法上也有了造诣。张贤亮的古诗词创作,也有不俗的成绩。例如《贺兰远眺》:“独倚城楼望贺兰,长车今日破雄关。斜阳坠处硝烟尽,一抹红霞染遍山。”《野马》:“迎风向雪不趋时,傲骨何须伯乐知。野马平生难负重,老来犹向莽原驰。”给人以壮怀激烈,老而弥坚的感觉。
“他来了,又走了。”这是张贤亮交代给儿子写到他墓碑上的话,这是他留给世人的告别语。前半句很自然地让人联想到《大风歌》的开头“我来了”,那可以算他人生的第一次亮相。我认为,不管是物质还是精神,张贤亮留下的都是一笔不小的财富。
责任编辑/胡仰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