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代科举士子在台湾的影响研究
2014-04-17郭振伟邢海燕
郭振伟 邢海燕
科举考试产生发展的一千三百年间,提高了中国社会的文化教育水准、维护了社会稳定、促进了社会阶层和区域流动。一般平民除了获得教育机会外,依附于科举考试,得以布衣卿相,提高社会地位。“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改变诱惑四方有志之士投身科举。深受儒家思想熏陶的科举士子不仅拥有深厚的文化素养,同时具有高尚的人格品质。尽管科举制存在着许多弊端,但在育才选才,促进地区经济文化的繁荣等方面作出了卓越的贡献。
台湾位处中国东南边陲,长久未受到重视,经济、政治、文化等方面远远落后于内陆地区。道光年间,清廷设置进士保障名额一位,1823年郑用锡打破历代无人及第的记录,自此之后到1903年陆续高中进士者29位,总体上,清代共开科112课,福建乡试因战乱等原因只开了106科,台湾自1687年(康熙二十六年)开始参加福建乡试,共有举人305人。〔1〕这些科举士子依靠功名成为了正途士绅阶层,在台湾传统社会中担负了公共设施的修建、社会福利事务、文教活动、调节乡里矛盾等方面治理的重责,这对于处在转型期的台湾有着极大的影响。作为清代台湾社会阶层的重要组成部分,台湾科举士子拥有较高的文化素养和社会声望,在当地的社会中扮演了举足轻重的角色,对当地的发展有着不能磨灭的影响。本文从文教影响、社会影响两个角度探析清代科举士子在台的影响。
一、文教影响
清廷收复台湾之时,台湾文教事业凋敝。民众知礼有益于统治者,当政者十分注意发展文教事业,推行科举制,期望以传统儒家思想教化民众。科举士子依靠本身文化资本和社会资本,积极投身到兴学校、促儒学等活动中,影响了台湾文教的发展。
积极兴学,文风日盛。明郑时期台湾设立的儒学,数量较少,而且受到了战争的破坏。清政府意识到了“其所以扬圣天子文教之盛,壮海外之观,均于是乎在,而况培人心以厚风俗,首重学校,尤为莅治者之先务哉!”〔2〕于1685年(康熙二十四年)福建分巡台湾厦门道兼提督学政周昌、知府蒋毓英在明郑时期文庙基础上,捐俸修整成为府学;同期,知县沈朝聘、杨芳声、季麒光分别在台湾县、凤山县、诸罗县设立了县学。由于地方财政不济,起初台湾府学“规模隘露”“彩绘不施”〔3〕;台湾县学“东西两庑,风雨不蔽”。〔4〕治台官员纷纷带头倡捐,这种状况也引起了科举士子的高度关注。他们不仅大声呼吁倡建文庙,并且身体力行,踊跃捐款。有记文表彰到“前人倡造学宫,规模已肇启,则后人绍述前哲,修葺应有成功。兹元华等以边末之寒儒,为捐修之义举,俾旧宇焕然一新。”〔5〕部分举人还亲自参与到文教实施的修建之中,例如光绪元年,邱鹏云“董理其事,不辞辛劳”〔6〕参与到凤山文庙修建中。台湾开台进士郑用锡对清领时期台湾地区文教设施整体规划贡献颇多,同时郑用锡与士绅、望族及郊商团体等为了赞助地方文教活动,曾捐建文庙、捐献学田、筹措儒学公款等,其诸多提升文教的事绩至今为人称颂。科举士子依靠科举成为地方官员后更加大力发展教育,其积极兴办文教设施、弘扬儒学的行为,使得“荒岛文风日新月盛”〔7〕,台湾人民“旁读古文,横览史乘,以求淹博。父诒其子,兄勉其弟,莫不以考试为一生大业,克苦励志,争先而恐后焉”。〔8〕
亲任教师,诗学日兴。教员配置是文教设施完善之后的首要问题,古人云:“凡学之事,严师为难。师严,然后道尊。道尊,然后人知敬学”清儒学教授一般要求有功名士子担任,台湾并未因为疆土初辟而有所懈怠。科举士子学识渊博,品行纯良,积极担任儒学教官,勤于教学,得人称颂。例如台湾县学郑兼才“历任内地及台湾学官,皆善于其职,尤以敦实学、崇名教为己任。留心时务,地方利弊,知无不言,从而行之,皆有实效。”〔9〕科举士子除投身于府学、县学外,台湾地区书院的发展也与科举士子关系密切。汪毅夫先生指出:“台湾进士有多人担任台湾各书院山长,于台湾教育颇有推动。例如,……蔡德芳曾主鹿港文开书院、丁寿泉曾主彰化白沙书院、林启东曾主台南崇文书院和嘉义罗山书院、徐德钦曾主嘉义玉峰书院、丘逢甲曾主台南崇文书院,等等。”〔10〕“全台文教领袖”〔11〕的海东书院最为代表。海东书院创建于1720年(康熙五十九年),是台湾全岛及澎湖列岛最享盛誉的学府,台湾进士施琼芳、施士洁父子先后主讲海东书院。1848年前后,徐树人、施琼芳曾在东海书院实行教学内容的改革,增开赋诗杂作之课,施士洁在海东书院“于制义试贴外倡为诗古文词之学”的教学改革都对台湾文学有着重大影响。《台湾通史》中提到:“灌阳唐景崧以翰林分巡台湾道,方奖掖风雅,岁试文生,拔其尤者,读书海东书院,厚给膏火,延进士施士洁主讲。于是逢甲与新竹郑鹏云、安平汪春源、叶郑兰肄业其中。……台湾诗学为之一兴。”〔12〕因施士洁的推动,一时间记录台事的文章涌现,例如《草地人》、《罗汉脚》等,“东海文章”作家群雏形渐现,台湾文学进入了发展的新时期。
文化影响,观念日变。除了大规模的兴学、修建文庙,科举士子自身的儒家价值观也在生活中影响着台湾民众,潜移默化的将儒家文化带进百姓生活中。科举士子常参与到社会救济活动中,推动了义学、义渡、义仓等的修建。社会福利事业的建立完善体现了儒家“仁”的核心价值观念。《论语》曰:“慎终追远,民德归厚矣。”体现了儒家孝道丧葬的观念。自东汉时期,朝廷为了体现儒家文化,在天下设立义冢,以收纳流离失所、客死异乡的人。台湾在及第士子的积极促成之下,于1692年(康熙三十一年)设立义冢。体现了儒家慎终追远、事亡如事存的观念。儒家文化中核心的价值观念便随着义学、义仓、义塚等的设立影响了百姓观念。
科举士子的社会地位和经济地位在取得功名后得以极大的提高,他们在经济方面支持文庙、学校等教育场所的修葺,在人员方面,很多举人踊跃的参与到实际的教育活动中,推动了各地书院的发展。这一切对于台湾文教事业的发展意义非凡。
二、社会影响
清代台湾总体上属于移民社会,民众矛盾不断,整个社会呈现“富者极富,贫者极贫”的状态和“逞勇斗狠”的风俗习惯。科举的出现,促进了整个社会向学的风气。清代台湾便在科举士子的努力下,风俗从尊崇武力、弱肉强食变为尊重知识、勤勉奋进。同时,科举士子构成的士绅阶层在维护社会稳定方面做出了贡献,在抵御外辱方面更是展现了民族气节。
教化民风,惜字知礼。科举时代人生喜乐之事莫过于金榜题名,读书人寒窗十载,终日与书为伴,所以对于纸张是十分珍惜的。为了尊重字纸,读书人建立了“圣迹亭”,即专用焚化纸张之用。使用过的破书旧薄都要送到亭中焚化,在路上如果遇到有文字的纸张,必须要捡拾起来,经洗涤清洁之后再送往圣迹亭。“敬惜字纸,亦为清代为政者普遍提倡之一种社会教育手段”〔13〕清官府对于纸张的使用、废弃等都有着明文规定。但是官府晓谕虽然能够起到一定的作用,但是“造成生活之不便,于是多形同具文”。台湾地区敬惜字纸风气,源于民间科举士子的推动。例如“雍正四年,拔贡生施世榜于台湾府治大南外建敬圣楼,募僧人捡拾字纸,首开台湾敬惜字纸风气。”〔14〕“举人辛齐光又建敬圣亭,广拾字纸。”〔15〕不仅是书籍、纸张被称为“圣迹”,焚化的纸灰在一定程度上也被称为“圣迹”,在处理上同样显得格外的庄重。“送圣迹”即将焚烧后的纸张特殊处理,送入大海或者是溪水中。台湾“送圣迹”的年份,各地都不一样,例如台南府城与彰化城两个文风鼎盛的地方每二十年(“逢卯”或“逢酉”年)举行“送圣迹”;淡水厅(新竹县)则是四年举行一次;苗栗县则五六年或是七八年,不定期举行;大部分的地区,如凤山县、澎湖厅都是每年举行一次。〔16〕活动大概在正月十五仓颉祭典之后或者是二月初三文昌帝君诞辰当日举行,每逢“送圣迹”的时候,当地的绅士、士子和百姓都穿着崭新的衣冠,伴着鼓吹和仪仗,由中举之人捧着文昌帝君和仓颉的牌位,将“圣迹”送到海边或者是溪水边。在科举士子和地方官员的大力推动下,敬惜字纸的民俗被百姓认同和接纳,至今还是能够在台湾的日常生活中找到旧时民俗的影子。
维护稳定,彰显民族气节。移民社会往往具有勇于拓荒进取与武力争强的两面性,台湾同样如此。远离中央,缺少束缚,移民矛盾,使得台湾社会动荡不安。接受了儒家文化熏陶、又在科举中崭露头角的进士及举人在维护地方稳定方面做出了贡献。为了稳定社会,举人出谋划策、捐钱捐物、或是亲自参与到平变的斗争中。1721年朱一贵起事时,台湾就有士绅参与镇压起义。以施世榜为例,据《凤山县采访册》记载:“施世榜,……世榜自备行粮,募壮丁,往琅娇,计获贼伙刘国台、颜廷、张赛、李法、蔡成祖等二十余名,解赴军门。复同游击林秀等,入阿侯林搜捕逸匪,招集难民二千余人,安抚复业。以军功题授都司,转文职,任寿宁教谕,署漳州教授,内升兵马司副指挥。”〔17〕官兵不足维护地方平安之时,地方士绅纷纷挺身而出,担负维护社会稳定的重责。科举士子不仅仅参与到平叛的斗争中,也积极利用自己的才学和威望平息械斗。例如1853年(咸丰三年),台湾北部发生“顶下郊拼”,郑用锡做《劝和论》制止灾祸,至今令人称道。《劝和论》中指出:“夫人未有能不亲其所亲,而能亲其所疏。同居一府,犹同室之兄弟至亲也,乃以同室而操戈,更安能由亲及疏,而亲隔府之漳人、亲隔省之粤人乎?”“愿今以后,父诫其子、兄告其弟,各革面、各洗心,勿怀夙忿、勿蹈前愆,既亲其所亲、亦亲其所疏,一体同仁,斯内患不生、外祸不至。”〔18〕字字珠玑,言辞恳切,使得乡里争相拓印,潜移默化中影响了当地民众的关系。科举士子利用他们在社会中的威望和学识,采取种种措施,化解矛盾,稳定了社会。
在抵御外辱时,科举之士表现出了“死节之士”的忠贞,影响了台湾民众。1895年3月,清廷签订丧权辱国的《马关条约》,将台湾割让给日本。4月4日,在京应试之台湾安平县举人汪春源、嘉义县举人罗秀惠、淡水县举人黄宗鼎联合户部主事叶题雁(台湾县人)、翰林院庶吉士李清琦(彰化县人)上书都察院表明愿舍生忘死为国家效命,言辞恳切、赤子之心跃然纸上。之后参加科举的士子毅然参与到“公车上书”中,连横《台湾通史》卷四《独立记》载:1895年,“台湾举人会试在北京,闻耗,上书都察院,力争不可。”〔19〕台湾士子在日人据下依旧不忘中原,经历坎坷回乡参与考试,参与科举之时仍旧表明自己的籍贯是台湾,这样的眷恋加强了台湾民众对于中华文化的认同。
就整个中国来说,科举制度自产生已经历了一千三百年,台湾因开发较晚和割让异族,科举制度仅短短存在二百余年。就在这两百余年中,科举士子在台湾转型期发挥了重大的影响。他们通过参与地方文教、传播儒学、稳定社会等活动实践了儒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伦理价值,扩大了自身的社会影响力。同时对于清代转型的台湾来说,有了科举、有了科举士子,整个社会都发生了变化。直到今天,在台湾生活的方方面面同样能够看到科举的影子,在台湾人民口口传颂的人物中也能看到科举之士的影子,可见影响之大,时间之久。
〔1〕刘海峰.台湾举人在福建乡试中的表现〔J〕.厦门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3(6).
〔2〕〔7〕〔11〕余文仪.续修台湾府志〔M〕.台北:大通书局,民国73年:339.341.354.
〔3〕蒋毓英.台湾府志三种(上)〔M〕.北京:中华书局,1985:120.465-466.
〔4〕陈瑸.陈清瑞公文选(台湾文献丛刊第116)〔M〕.台北:台湾银行,民国50年:1.
〔5〕台湾南部碑文集成〔M〕.台北:大通书局,民国76年:34.
〔6〕杨齐福.台湾举人与清代台湾社会〔J〕.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0(12).
〔8〕〔12〕连横.台湾通史〔M〕.北京:商务 印书馆,1983:189.194
〔9〕姚莹.中复堂选集〔M〕.台北:台湾大通书局,民国73年:83.
〔10〕汪毅夫,闽台区域社会研究〔M〕.厦门:鹭江出版社,2004:155.
〔13〕〔14〕刘宁颜.重修台湾省通志〔M〕.台湾:不详,1993:136.143.
〔15〕林文龍.臺灣的科舉及相關習俗〔J〕.社教雜誌248期(88年3月) :5-10.
〔16〕卢德嘉.凤山县采访册〔M〕.台北:台湾大通书局,民国73年:425.
〔17〕郑用锡.淡水厅志稿〔M〕.台北:“行政院文化建设委员会 ”,2006:2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