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妮·莫里森作品中的女性叙事策略分析*
2014-04-17宋银苗
宋银苗
(连云港师范高等专科学校 外语与经管学院,江苏 连云港 222006)
20世纪六七十年代,西方女性主义运动进入第二次高潮,其基调是要批判女性从属于男性的旧观念,否定男女之间的差异,旨在消除两性差别。与此同时,黑人民权运动也空前高涨,自由平等的观念深入人心。此时的女性文学,呈现出多样化和个性化的特征。作为成名于女性运动和黑人解放运动空前高涨的20世纪70年代的非裔美国女作家托妮·莫里森,不能不说其作品深深地融入了时代的烙印,无论是《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宠儿》还是后来的《爱》《恩惠》,都充斥着女性的声音,充斥着个性化的非裔美国女性的声音。
我国学者张建华教授将女性主义运动下文学中的女性叙事概括为想象女性、讲述女性和自我叙事三个方面,本文试图从这三个方面阐述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女性叙事。
一、想象女性
“女作家通过虚构性的想象和塑造的女性形象来实现对女性自我的重新发现、重新认识、重新阐释。”[1]托妮·莫里森在对非裔美国人尤其非裔美国女性的苦难历史的想象性追溯中,试图重新构建她们的自我认同以及对黑人传统文化的内在皈依,这一点在莫里森的早期作品中得到充分的体现。
经过3个世纪的漫长的被奴役的生活,非裔美国人早已遍体鳞伤,而黑人妇女则以她们的坚忍和宽容承受这一切,承受着来自白人世界的践踏和歧视。《所罗门之歌》讲述的是白人文化霸权和父权压制下的、成长中的黑人的寻根之旅。“奶人”的父亲在白人的强势文化中渐渐失去了黑人性和民族性,疯狂地聚敛财富来实现“美国梦”,他压迫自己家族里的女人,包括妻子、女儿还有妹妹彼拉多,甚至竭力阻止“奶人”的降生。彼拉多在小说中被赋予了神秘的、超自然的力量,处处庇护着“奶人”,她利用非洲巫术——一个小木偶人——来保护尚在母腹中的“奶人”,帮助他顺利降生。在“奶人”的成长过程中,彼拉多一直充当着领航者的身份,帮助“奶人”成长,促成他的寻根之旅。寻根途中,彼拉多运用非洲传统的巫术和草药为族人排解身体和精神上的伤痛,帮助“奶人”度过难关,指引着他的民族回归之路,并最终献出了自己的生命。“奶人”终于明白了自己的民族性,也明白了自己的责任和前进的方向,彼拉多以自己的性命换得了黑人历史的传承和被认同。
“想象女性叙事也是一种翻译,是形态话语策略,是女性自我身份认同的重要手段。”[1]在莫里森的另一部重要作品《秀拉》中,作者塑造了一个一生都在为实现自我而努力奋斗的美国非裔女性——秀拉。秀拉生活在由外婆和母亲构成的家庭,外祖母性格刚烈,独立自尊,甚至牺牲自己的一条腿为家人换来粮食;母亲性意识开放,“在丈夫去世后,她和一些情人有着稳定的关系,他们大多是朋友和邻居的丈夫”[2]112,这些都对年幼的秀拉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成年后的秀拉,开始了与整个社区的对抗和决裂,蔑视传统对于女性的要求,拒绝成为妻子和母亲。她不断地与身边的男子发生性关系,但从不谈及感情和婚姻,她抛弃了传统的女性对于男子的顺从和屈服,坚守着新生代美国非裔女性的尊严和独立,对抗着男权文化。也正是这样,秀拉遭到整个社区的排斥和隔离,人们甚至对她怀有某种不知名的恐惧,将之视为异端。在小说的结尾,秀拉在弥留之际,曾经的好友奈尔前去探望,秀拉为自己辩解道,她“希望自己像一棵红杉一样真实地在这世界上活过”,而不是像传统的黑人女性一样“像树桩一样等死”[2]136。秀拉去世后,奈尔理解并原谅了她,甚至对秀拉的怀念远远超过了对丈夫的怀念,在不自觉中,奈尔成了秀拉的支持者和接替者。从这一方面来说,《秀拉》“提供了一种女性心里发展的视野,挑战传统上的以男性为中心关注女性成长的模式,并发出了拓宽女性中心叙事模式的呼吁”[3]62。
我国著名学者张建华教授将女性主义运动下文学中的女性叙事概括为想象女性、讲述女性和自我叙事三个方面,本文试图从这三个方面阐述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女性叙事。
二、讲述女性
讲述女性是女性文学的另一种叙事。“作家以独特的女性视角和生命经验……注视现实生活中处于底层的女性,讲述她们成长痛苦、生命欲望、生存磨难、爱情焦虑。”[1]
《最蓝的眼睛》是莫里森的第一部小说。小说的主人公是一个11岁的黑人女孩佩科拉。佩科拉的父亲乔利因为种族歧视和梦想的破裂变得暴力而有害,她的母亲波林则进入了一家清洁而整齐的白人家庭做女仆。这是文学史上第一次以一个黑人小女孩作为小说的主人公。作为一个黑人女孩,她得不到家庭的关怀和温暖,她的妈妈以白人为美,嫌弃黑色的佩科拉,无视她的存在,在佩科拉不小心打翻了热果酱时,她把白人女孩(其雇主的女儿)抱在怀里,责骂自己的女儿。在白人文化中主导的社会里,黑色的佩科拉相信,如果自己是白色的,她的生活就会完全不一样,她的父母就会爱她,大家都会爱她,她会变成美丽的女孩儿。
在一个春天的下午,佩科拉的父亲醉酒后回到家中,看到瘦弱的、弯着腰做家务的佩科拉,出于混沌的内疚、怜悯和爱怜,他强暴了佩科拉。不久,佩科拉怀孕了,她遭到母亲以及整个社区的厌恶和排斥,她的父亲也逃离了家庭。此时的佩科拉愈发混乱,更加想要一双蓝色的眼睛。于是她拜访了骗子牧师迈卡,请求迈卡给她一双蓝色的眼睛。迈卡声称自己可以实现她的愿望,但她必须除掉那只他一直厌恶的狗。迈卡给了佩科拉一块有毒的肉,并欺骗她说,只有让狗吃掉这块有毒的肉,她才能拥有一双蓝色的眼睛。那只狗吃了有毒的肉倒在地上痛苦地挣扎并最终死去后,佩科拉吓坏了。这一切使她更疯了,她认为自己已经拥有了一双最蓝的眼睛,而且幻想着自己有了一个最亲密的朋友,这个朋友从不离开自己,因为她拥有世界上最蓝的眼睛。
《柏油娃娃》是莫里森的另一部长篇小说,该小说源于一个同名的神话故事。故事中,兔子总是偷吃农夫菜园里的菜,于是农夫用柏油做成娃娃的形状来诱捕兔子。兔子被粘住后,它苦苦哀求农夫切莫将它扔进长满荆棘的石楠地,农夫自以为是,以此惩罚兔子,兔子却飞快逃走了,因为长满荆棘的地方正是兔子的安身立命之地。弱小但机智的兔子常常被非裔美国人拿来自喻,以此来显示他们在强者面前的智慧。小说《柏油娃娃》叙述了一个爱情故事。1979年秋的一个小岛上,年轻的黑人森与小岛主人的养女雅丹一见钟情,但是截然不同的价值观令他们矛盾重重:雅丹受到西方文化的教育,而森想要回到传统的黑人社会。两人最终分手,小说的结尾是:森出发去寻找业已离开的雅丹。
这部小说中,谁是“兔子”、谁是“农夫”、谁是“柏油娃娃”,莫里森并没有给出具体的对应。根据故事情节,小说的女主人公雅丹常常被认为是一个“柏油娃娃”,因为对于森来说,她充满着吸引力:她受到海岛主人的资助接受了美式高等教育,能说流利的法语,有教养,有魅力,在森的眼中充满了迷人的异国情调。因此,森就像那只兔子一样被吸引。
但是雅丹的内心并不如外表那样自信、有魅力,她迷恋于白人的主流文化,被白人社会所接受,虽然从表面上看,雅丹并不为自己的黑颜色所困惑,彻底地被白人化了,然而当她在一家超市门口看到一位身着鲜亮裙装的、浑身充满自信的黑人妇女时,不免被后者的神情和着装所吸引,并引起她对黑人文化传统的一种向往,此时,她内在的种族自尊心和自豪感开始萌芽。在与黑人青年森的交往中,雅丹的情感经历了巨大的转变,从最初的厌恶、排斥到接受、爱恋,这个过程同时也意味着雅丹对于森所代表的传统的黑人族裔文化的态度——从排斥、无视到被吸引、认同和迷恋。雅丹既充当了传说中的“柏油娃娃”,吸引了森所代表的“兔子”,同时又是被森捕捉了的“兔子”。因此,莫里森在一次访谈说道:“黑人妇女不应当为她们所受的教育而致歉。问题是(她)没能重视先人的财富——对于我来说,那意味着成为‘航船’和‘安全的港湾’的能力。”[4]
莫里森的小说以一种温婉、睿智、自省、无处不在的力量关注着现实生活中的黑人女性,对于非裔男性、非裔女性、种族、文化做出深邃的思考,努力探索只有战胜自我才能战胜世界的女性出路。
我国著名学者张建华教授将女性主义运动下文学中的女性叙事概括为想象女性、讲述女性和自我叙事三个方面,本文试图从这三个方面阐述托妮·莫里森小说中的女性叙事。
三、自我叙事
自我叙事是女性最为直接的叙事表达,“通过对隔热生存经验的发掘,由个体经验推及集体经验的情感联想方式”[1]。托妮·莫里森出生于俄亥俄州的洛雷恩小镇,父亲是造船厂的焊工,母亲在一个白人家庭当帮佣。1949年,莫里森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专为黑人开设的霍华德大学。1958年,莫里森结婚,七年之后离婚,独自抚养两个未成年的孩子。
莫里森的生活经历在作品中一再被重构。在她的小说中,基本都是女性为家庭的庇护者,比如《秀拉》中的外婆伊娃、《乐园》中的守护者康索勒塔,等等。伊娃是小说《秀拉》中秀拉的外婆,她的丈夫和别的女人私奔后,家里只剩下“一元六角五美元、五个鸡蛋和三个甜菜根”[2]12,生活陷于绝境。为了自己和孩子们能够活下去,伊娃把自己的三个孩子托付给邻居。一年后,伊娃拖着一条断腿和传言中的巨额保险金回来了,在随后五年里,她把自己的小破屋建成了三层小楼,从此住在三楼,坐在轮椅上指领着她的孩子、朋友和源源不断而来的寄宿者,她成为家庭的中心乃至整个社区的主心骨。莫里森在一篇论文中曾提到:“黑人女性没有什么依靠。不是男人,不是白人,不是贵妇,什么也不是。就在这一现实的凄惨中,她可能会创造出她自己。”[5]10-11这句话无疑是莫里森生存经验的再现。
康索勒塔是小说《乐园》中女修道院里的主人。康索勒塔和修道院的“妈妈”种植粮食和蔬菜,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妈妈”死后,她先后收留了四名悲惨的女子:梅维丝因为无意中把双胞胎儿子留在车里,导致他们窒息身亡;而格蕾丝则亲眼目睹了白人警察对黑人的杀戮;赛尼卡在5岁的时候,年仅19岁的“姐姐”母亲悄然离去,十几岁后称为各种男人骚扰的对象,常常在自己的身上划出血痕想要博得同情;帕拉丝发现母亲与自己的男友有染,开车狂奔,撞上了一辆卡车,后又遭强奸。她们都渴望一个平静安稳的地方来抚平往日的不幸。康索勒塔慷慨、坦然地接纳了她们,帮助并照顾她们,安抚她们内心的伤痛。这位像大母神一样的女子,庇佑并引导这几位惊恐、脆弱的女子远离噩梦,女修道院也因为她的存在而成为了人间“乐园”。
莫里森小说中不乏爱情、婚姻和家庭等女性小说的基本题材,更深刻体现出了对于女性文学道德的多样性,努力发掘出了非裔美国女性这一特殊群体复杂的精神困境和悲剧精神。莫里森在小说中,融入了黑人文化和历史,她用自己的创作精神努力唤起黑人民族的自豪感,传达着爱与力量,此时的莫里森又何尝不是传说中的“柏油女人”。
[1] 张建华.当代俄罗斯女性主义运动与女性的文学叙事[J].解放军外国语学院学报,2014(5):118-127.
[2] 莫里森.秀拉[M].胡允恒,译.海口:南海出版社,2014.
[3] DAVID L.Middleton Toni Morrison’s Fiction:Con-temporary Criticism[M].New York:Garland Publish-ing,2000.
[4] 勒克莱尔.“语言不能流汗”:托妮·莫里森访谈录[J].外国文学,1994(1):24-28.
[5] RIGNEY B H.The Voices of Toni Morrison[M].Ohio: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9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