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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等待》中孔林的心理结构解读
——基于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视角*

2014-04-17

关键词:人格结构等待本能

钟 蕾

(广西师范学院 外国语学院,广西 南宁 530000)

《等待》是华裔美国作家哈金的第二部长篇小说,也是他最成功的一部小说,该小说于1999年获得美国国家图书奖。《等待》讲述的是部队军医林孔近20年间的情感纠缠。孔林服从于家庭的安排,娶了没有文化但很贤惠的妻子淑玉,由于两地分居,感情平淡。孔林后来爱上了护士吴曼娜,决心与淑玉离婚,但淑玉不接受。根据军队里的规定,如果分居满18年,婚姻可以自动解除。于是一年又一年,离婚不能实现,爱情近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在叙述这个故事过程中,作者出色地描写了人物的内心世界,贯穿全书的是孔林激烈的心理矛盾与冲突。

本文试图从精神分析的角度出发,运用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对小说中的几位人物进行分析,以进一步揭示出小说中蕴涵的心理冲突,并从这一视角来感受小说的主题。弗洛伊德认为,人格自身是一个动态的能量系统,由本我、自我和超我三部分构成,它们之间通过一定的机制相互作用,在外在环境的影响下,处于相对稳定的协调状态,对人的思想和行为施加影响,即形成了一个完整的人格。通过细致的文本分析,笔者发现小说《等待》里孔林内心中本我、自我和超我的强烈的冲突,导致他对感情和生活做出不同的选择。笔者通过对孔林的本我、自我和超我的人格结构分析,揭示出个人不能只顾追求本我的基本需求,也不能只顾超我的道德要求,而是要根据外部环境的变换调节本我和超我,做出自我的正确选择,以最终取得三者的和谐和平衡。

一、本我

根据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本我是人格系统中最原始、最隐私的部分,它处于潜意识的底层,由先天本能、基本欲望组成,如饥、渴、性等。本我包括来自对基本生理需要满足的知觉和记忆的所有欲望。本我是人格中最黑暗的、不可接近的部分,是贮存心里能量的地方,与肉体相联系,肉体是其能量的来源。本我蕴贮人性中最原始、最接近兽性的一些本能性冲动,此等冲动一旦发生即要求立即得到需求的满足,不受个体意识的支配,也不受外在社会规范的约束。

在小说中,主人公孔林对性与爱的追求就是他本我最真实的反映。20世纪80年代的中国,还不像现在的中国这样开放与自由,人们在道德习俗的约束下,对性与爱的观念都是十分保守的。孔林是那个年代稀有的大学生,他从小遵从父母意愿而生活,长大后又是遵守部队的规定而生活。他遵从父母的意愿娶了一位农村的妇女为妻,他与妻子淑玉的婚姻只是父母的一厢情愿,他从来没有爱过这个农村的妻子。在结婚当天,他勉强自己与淑玉同房后,就再也没有与淑玉同床共枕一天。孔林一年到头都是在部队医院一个人生活,在感情上,他得不到妻子的任何慰藉,在生理上,丑陋的、裹着小脚的妻子更是不能满足他对性的需求。年复一年,他压抑着自己对性与爱的追求,直到美丽、大方、动人的曼娜出现在他的眼前,蕴藏在他心中的最原始、最兽性的本能冲动沸腾了。曼娜动人的身材唤起了孔林“爱的本能”,即他对性的渴望,他开始被“本我”所驱策,一心想得到曼娜,以获得感情上的安慰和性的满足。从一开始的手的抚摸到身体上的幻想,孔林无法再抗拒自己的基本欲望,他内心一次又一次反问自己:“你真的不想同曼娜发生关系?”渐渐的,孔林被一种压抑已久的性本能完全控制住了。

虽然性本能占据了孔林的内心,但是在现实道德与部队军规的管制之下,孔林没有办法满足本我的性需求。当本我的欲望无法在现实中实现时,本能就更竭力想冲破阻力以满足本我,因此就会激发“原发过程”来释放本我和消除自身紧张的状态,这个“原发过程”包括想象、幻觉、梦境等。梦是在伪装形式下隐藏渴望的实现,梦的起因多数与本能的性欲有关。小说中两次提到孔林的梦境,这两个梦境都是他本我需求的反映,第一次的梦境是在与淑玉有过一次意外的身体接触之后,孔林梦见他有了一位护士老婆,他和护士老婆有一间宽大的房子,周末傍晚同事到他们家里来,护士老婆热情地招待他们,他们还有自己的两个孩子。这个梦境体现了孔林心中本能的欲望,即他对爱情和家庭的渴望。孔林在农村有一个老婆,但他实际上是在过单身汉的日子,他对家有一种极度的向往,这种渴望长期处于潜意识状态,直到曼娜的出现才开始浮到意识层面。这种潜意识的愿望被现实长期压抑,只有通过梦境体现出来,这种愿望同时也是孔林本我的真实反映。第二个梦境是她与曼娜的关系遭到挫折后,部队医院领导找他谈话,让他与曼娜保持距离,孔林答应了,但这只是出于对部队军规的服从,不是他的本心,他的本我欲望遭到了现实的暂时压抑,这种欲望在现实中遭遇挫折后,开始转为梦境。在梦中,孔林与一位年轻漂亮的妇女在麦田中激情地做爱。在道德的束缚下,孔林在现实中根本不敢想象这种情节,但这种情景却出现在他的梦中,这说明孔林的内心被本我的欲望所支配,这种欲望处于压抑状态,迟早会爆发的。

本我是非理性的,它会不断地发出指令,以满足自己的愿望。本我的欲望在孔林心中叫嚣着、沸腾着,要求孔林去寻找心理、生理的满足,让孔林不要再受道德法则的约束,一心只受性欲望的支配。在心理与生理欲望的驱使下,孔林不再坚守道德伦理,他试图向妻子淑玉提出离婚,但是离婚的愿望一次又一次遭到现实的阻碍。本我欲望的驱动力是十分强大的,即使在离婚时面临种种困难,孔林也坚持离婚以满足本我的要求。他与淑玉的离婚案件处理了18年,这18年中,孔林一直压抑着自己的本能,终于在18年后,孔林和淑玉离婚了。在与淑玉离婚后,孔林和曼娜结婚了,此时的孔林不再压抑本能的需要,他与新婚妻子曼娜疯狂地追寻本我的满足以达到快乐。“晚上熄灯号一吹过,他们立刻就上床,他们会花上半个钟头做爱。”“那天夜里他们做爱整整一个小时,反正明天两人不用早起。”

本我遵循快乐原则,以此满足本能的需要。孔林不顾身体状况与曼娜毫无节制地做爱,就是贪图身体上的享乐,追求心理上的满足。当然,这种本我的释放最终遭到了现实的压制,进而过渡到自我的状态。在人格的发展过程中,受现实条件的制约,本我不可避免地要向自我转变,以迎合现实的状态,以达到人格上的平衡。在小说中,孔林在过度享受床笫之间的欢愉之后,发现身体越来越虚弱,不得不暂缓本我的需求来调节自己的身体。本我就像一口沸腾的大锅,一匹冲动的野马,在现实中横冲直撞,但也不得不像烈马被驯服一样向自我低头,因为只有达到自我状态,才是本我、超我、现实平衡共有的最好状态。

二、超我

超我是从自我中分化、发展出来的,是人格结构中的上层部分,对本我的冲动具有约束作用。由超我的约束,可使人的行为合乎社会道德规范,是个人道德的核心。超我是一切道德限制的代表,是代表社会和文化规范的部分。

超我由自我理想和良知两个系统构成。自我理想指的是个人对自己美好形象的规划。在道德的管制之下,每个人都为自己设下了标准,自我用这个标准来衡量自己,并努力去实现它。在小说中,孔林就对自我有一个严格的标准。孔林作为部队医院里三个大学生之一,他按照部队的要求,严格控制自己的行为和言语。他希望在每个人的心里他都是一个好人,他对人温和、友好,他待人真诚,乐于助人。每年他都被部队评为“先进模范”,有一年因为和曼娜的流言蜚语没有评上,他也因此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在本能的驱使下,他与曼娜发生精神上的出轨,但他也没有出现行为上的出轨,始终保持完美的形象,保证自己身上没有污点。

超我遵循至善原则,其目的主要是控制和引导本能的冲动,说服自我以道德目的替代现实目的并且力求完美,使人变成一个遵纪守法的社会成员。对曼娜的本能爱恋和性欲一次次在孔林的心里被唤起,又一次次被他自己压抑,因为在孔林的人格结构中,超我一直作为一个严格的监督者存在于孔林心中,孔林力求在做一个遵纪守法的社会成员的前提下,实现本我需求。

超我的另一个系统是良知,在父母要求、道德约束、部队规定三方面的限制下,超我规定了自我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这三个方面监视着孔林的自我行为,如若违背,就会产生内疚感和罪恶感。

良知中最重要的一个来源是对父母的“孝”和满足父母要求的愿望。孔林和淑玉的婚姻是父母安排好的,并非孔林自己所愿。孔林在读大学的时候,父母病重,他们希望孔林能够马上结婚,以便家里有人照顾。孔林出于对父母的孝顺,同意了父母的要求。“孝”是中国文化美德中最重要的标准之一,经常被用来衡量人的品行。“孝”意味着孔林必须遵从父母的要求,服从他们的愿望。孔林见到淑玉第一面后就感到非常失望和痛苦,淑玉不仅长得又矮又丑,还裹着小脚,这和孔林心目中的妻子形象完全不同。他试图和父母商量取消婚事,但是他不敢公开违抗父母的要求,最终还是娶了自己并不爱的淑玉。在结婚后,为了传宗接代,孔林和淑玉有了一个女儿,这也是孔林遵从父母要求的一种表现。在父母的要求下,他不得不压抑自己的欲望和需求。在婚后的时间里,孔林也一直被父母的要求限制着,父母的要求抑制了他想要离婚再找的冲动,直到父母逝去,又遇到曼娜,孔林才开始想到要和淑玉离婚。

良知的第二个来源是传统伦理道德。传统的伦理道德使得孔林无法摆脱婚姻的束缚。孔林在遇到曼娜之后,压抑的本我欲望被激发,孔林希望与曼娜结合,于是打起了与淑玉离婚的念头。但是离婚并非一件容易的事,孔林的离婚遭到了伦理道德的阻碍。“在农村,如果孔林说他之所以要跟淑玉离婚的原因是因为他们之间没有爱情,这对于那里的人们来说是毫无道理可言的。”农村的人们遵循古老的传统道德观念,在他们眼里,淑玉是孔家的好媳妇儿,淑玉为孔家做牛做马,她刚嫁进来就照顾病重的父母,之后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把女儿养大,她把孔林没有扛起来的责任自己扛起来了,现在孔林要像扔掉旧衣服一样抛弃淑玉,村民们便站在法院门口讨伐他。法院的法官也是站在道德这一边的,孔林的离婚请求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法官驳回,因为法官也谴责孔林这种忘恩负义、喜新厌旧的行为。在道德伦理面前,孔林的欲望被压抑了,道德伦理约束着他的行为,让他不能无所顾忌地满足本我的要求,这说明了超我对本我的严厉约束和监管。

良知的第三个来源是部队的规定。孔林和曼娜在部队的医院工作,孔林是医生,曼娜是护士,他们的生活比普通人更严谨,他们必须遵从部队的严格的标准,像军人一样生活。在部队医院里,不允许谈恋爱,孔林和曼娜在互相产生感情后,也只是在部队医院一起吃饭,一起打水,一起散步而已,不能做任何越轨的举动。他们虽然压抑着自己内心的冲动,但还是遭到了部队的惩罚,副主任分别找他们谈话,孔林在政治会上也被要求作自我批评,他第一次没有得到“先进模范”的称号。部队的这些要求与惩罚时时刻刻地约束着孔林,他多次试图拒绝曼娜的感情,甚至拒绝曼娜提出的出去开房的恳求。部队的规定控制了孔林本我的需求,压抑了他的性冲动,规范了孔林的行为,让孔林始终没有做出越轨的事情。

但是,超我不可能完全掩盖本我和自我的冲动。弗洛伊德认为,这种完美的人格状态只是一种理想,不可能完全实现,本我和自我会极力摆脱超我的束缚,以至于在某些情况下,超我不得不顺从本我的要求。孔林虽然表面上遵从部队规定与曼娜保持距离,但是他没有放弃对曼娜感情上的追求,他一直在劝说淑玉同他离婚,甚至试图拿钱贿赂淑玉的弟弟,18年中的17次离婚申请就可以表明,孔林的内心还是想释放本我,满足本我的需求。

三、自我

自我代表人格结构的现实部分,位于以生理需要为基础的原始本能和外部世界之间,是两者内化了的心理代表。自我代表理性和尝试,遵循现实原则,即按照理性和逻辑的准则行事,它正视事实和社会需要,并对本我进行压抑和控制。但现实原则并不否定快乐原则,它追求的是和现实相适应的快乐,最终还是力图实现避苦趋乐的要求。

自我有两个主要的功能。第一个功能是获得基本需要的满足,以维持个体的生存,孔林不顾部队军规和社会伦理道德的约束去追寻性的满足,就是自我的功能体现。孔林在与曼娜相爱之后,遭到了部队的反对,部队的领导分别找他们谈话,孔林答应了领导不再和曼娜发展“不正常的关系”,但是这种保证只是暂时性地向现实低头,他的内心挣扎了许多天之后还是熬不过内心的渴望,又和曼娜谈情说爱了,甚至还自暴自弃地想:“管他呢,婚外情就婚外情吧。”孔林经过几次离婚失败后,准备放弃离婚,他拒绝了曼娜的感情,同曼娜冷战了一个月。但是这种感情上的压抑经不起时间的考验,当他看到曼娜喝醉酒并求他复合的时候,他心里再也按捺不住对曼娜的感情,再次选择和曼娜在一起。

自我的第二个功能是管制本我的原始冲动,以符合现实环境的要求。孔林对曼娜的追求不是一成不变的,他曾多次因为现实的原因而放弃本我的追求,这都是自我在起作用。孔林在和曼娜确立了关系之后就准备和淑玉离婚,但是他的离婚之路遭遇多次挫折。第一次是因为自己内心觉得愧对淑玉,没有向淑玉提出离婚,第二次是因为淑玉弟弟的强烈反对,第三次是法官问孔林婚外情的对象是谁。离婚多次遭到失败之后,孔林泄气了,他的本我冲动被现实狠狠地打压下了,他被现实折磨,本能的冲动逐渐退却。在本能的冲动被现实管制之后,孔林开始打退堂鼓,他不愿意再被离婚折磨了,他让曼娜另嫁他人,并且给曼娜介绍对象。

自我的主要任务是使本能的冲动获得最大限度的满足,同时又与外部世界和超我维持和谐的关系。为了完成这一任务,自我是按照现实原则来操作的。孔林的本我需要虽然遭遇了现实的一次次打击,但是他没有放弃,他和曼娜等待了18年,终于赢得了爱情的圆满,孔林的本我得到了充分的满足,他和曼娜每天沉浸在新婚的愉悦之中。但是在满足了本我的需求之后,孔林发现他的自我仍然没有达到和谐,18年的等待让曼娜变成了一个妒忌心重、脾气暴躁、性格乖戾的怨妇,她的无理取闹把孔林折磨到了绝望的边缘。孔林不再思考本我,而是安静下来思考曼娜是否适合他,思考他这个年龄如此忘乎所以地追求本我是否正确。他已经是一个已过不惑之年的男人,要想重新去适应一个妻子和一个家庭谈何容易。孔林惊讶地发现,在曼娜那里得不到的温情,他竟然轻而易举就在前妻那里感觉到了。孔林最后顿悟到,原来最适合他的还是淑玉,在过去的18年中,都是他在对本我进行盲目追求,但是一旦本我得到充分满足之后,现实的残酷状态就让他看到,仅仅追求本我的满足是不够的,要在考虑现实环境的条件下,最大限度地满足本我,协调超我。小说最后,孔林又恳求他的前妻淑玉原谅他,希望淑玉在曼娜去世之后帮他抚养儿子,他的浪子回头打动了淑玉和女儿,她们答应了他,帮他共同抚养儿子。

四、结语

哈金在其小说《等待》中,以细腻的笔触和简练的语言塑造了一个被道德和军规压抑本性的男性形象。本文运用弗洛伊德人格结构理论,分析了男主人公孔林的本我、自我和超我三种人格结构的斗争。一方面孔林对曼娜的追求是欲望和本能的需求,是他本我的体现,另一方面,孔林被道德和规矩压抑,多次拒绝曼娜,这是他人格中超我的展示。小说最后的结局是孔林意识到了美丽的曼娜并不适合自己的现实生活,只是一种心理上的追求,孔林最终回归到了前妻淑玉的家中,这种感情的回归是他根据现实调节超我和本我所做出的抉择,也是他自我的体现。小说很好地展示了弗洛伊德的人格结构理论,也向人们说明了只有调节好本我的欲望和超我的禁锢,才能做出正确的抉择。

参考文献:

[1] 程爱民.美国华裔文学研究[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

[2] 哈金.等待[M].长沙:湖南文艺出版社,2002.

[3] 蒲若茜.族裔经验与文化想象——华裔美国小说典型母题研究[J].暨南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6(3):186-189.

[4] 弗洛伊德.精神分析引论[M].高觉敷,译.北京:商务印书馆,1984.

[5]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后期著作选[M].林尘,张唤民,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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