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乐圆融
——论《周易》的生命美学思想*
2014-04-17陈书华周亚东王晓宏
陈书华,周亚东,王晓宏
(安徽中医药大学 中医文化研究所,安徽 合肥 230038)
作为我国古代一部重要的文化元典,《周易》包括《易经》和《易传》两个部分。《易经》起于殷周之际,《易传》成书于战国时期,《易传》是用来解释《易经》的。《周易》的内容是极为丰富的,它涉及到了古代生产、生活、社会等各个方面,是人生的百科全书。《周易》中《经》部中的一些概念在成书之初和占卜决疑相关,在经过《传》的解释、引申和发挥后,具有了哲学的意义,《周易》也成为了一部哲学著作。
《周易》是中国传统文化的滥觞、人文智慧的渊薮,学术界历来认为《周易》是一部“弥纶天地之道”[1]247的书。叶朗指出,《周易》在美学史上的地位是极为重要的,《周易》甚至对于中国古代美学的发展都产生了多方面深刻的影响[2]64。因为《周易》生发出了丰富多彩而又独具中国特色的美学范畴,中国传统审美观念因此产生。
“生”是《易经》思想体系的核心,所谓“生生之谓易”(《易经系辞》)。在《易经乾彖》中写道:“乾道变化,各正性命。”生的意思是生生不息;性命,就是生命。《周易》的这种浓郁的生命关怀思想是根本的、终极的关怀思想,使得中国哲学史上几乎所有的哲学流派及哲学家们都受到了其深远的影响。生命的生息之道,亦即生命美学之道,《易经》所建构起来的哲学思想体系,蕴含着丰富的忧乐圆融的生命美学思想。
“生生”是《周易》的本质,同时也是天地的德性。它指的是个体、家族、社会与自然之生命的和谐有序。前一个“生”字作动词用,词义是:生长、生育。后一个“生”字是名词,即生命之意。“生生”给我们展现的是一种不断涌现的生机及迸发不断的活力,让我们能够看到的是大化流行的生命理想状态。天地万物均处于生生不息的自然之中,万物之间相互沟通和感应从而“化生”出新的生命个体。这就是《周易》给我们展现的源源不断的生命精神。
一、生命美学的兴起
生命美学作为一个美学流派是指19世纪末在德国、法国产生的,以关注人的生命价值和意义,借助肯定人的生命价值来冲决理性绝对主义美学观念的一种思潮,其主要代表人物是德国的威廉·狄尔泰和法国的亨利·柏格森[3]。
在我国,生命美学最早的理论研究成果是潘知常1991年出版的《生命美学》。随着封孝伦《人类生命系统中的美学》与黎启全《美是自由生命的表现》的问世,生命美学作为一种新的美学理论开始在我国构建起来。与实践美学不同的是,生命美学将审美活动放在人类生命中来考察,认为审美活动是人类生命活动中最高的精神活动。它是以人类生命为理论逻辑出发点,反对形而上、重思辨、重理性的美学研究思路,重人本,强调审美的感性、精神性、自由性以及超功利性。可见,生命美学是对实践美学的重大超越,它确立了人类生存本体论的生命美学研究思路。
生命美学是迫于现代人类生命的困境而崛起的,其主要视角是要回归中国传统美学,用悟性冲动和直觉体验最大限度地直指美的本源,从中发掘对于当今社会发展有价值的人文精神和思维智慧。生命美学之所以得到发展,是因为实践美学在发展中呈现出了其历史局限性。实践美学把对美的判断取决于对人的判断,而其对人的判断则以人与自然二元对立为前提。人的本质被实践美学设定为一种类本质,而实践也被认为是一种社会性的类化实践。在审美活动中,人的自然属性被社会属性所取代,这对于个人的审美自由构成了严重威胁。牟宗三、徐复观等新儒学家们在《中国文化与世界》之“文化宣言”中,提出“中国心性之学的意义”应该被重视的问题。他们认为,人类如果不了解传统“心性之学”所确立的有关人的精神的话,就无法了解中国传统文化。现代新儒家们已经把“心性之学”作为现代新儒学的核心,建立起了一种道德形上学的本体论和直觉为体、理智为用的方法论[4]9。
二、《周易》生命之忧:忧时忧世
《周易》成书时间是在社会动荡的殷周之际,其作者是在极其艰危的处境中完成这部著作的,忧患意识在《周易》中有着较为明显的体现。
有人说《周易》是一部占卜的书,朱伯崑认为,占筮本身就是忧患意识的表现,古代没有发达的科技,古人只能通过占筮来趋吉避凶。朱伯崑认为,《易经》通过占筮的形式,要人们对自己的处境和言行,时刻保持警惕。纵观《周易》全书,忧患意识贯穿六十四卦的始终,其每一卦都有充满警示之语,如《乾九三》曰:“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意思是说,有才德的君子在事业处于大发展前夕,要想有所成就,就必须兢兢业业,勤奋做事,小心谨慎,提高警惕,这样,即使身处危境,亦无灾患。这句话是奉劝那些希望事业有发展的人,在成功前夕,一定要谦虚谨慎,要有忧患意识。
《坤初六》曰:“履霜,坚冰至。”意思是说,践踏着薄霜,可以推断坚厚的冰层快要冻结成了。也就是说,事物的发展循序渐进,量变发展到一定时机,发生质变是必然的。这是告诫人们,霜降是坚冰到来的先兆,人们要善于观察,防微杜渐,杜绝后患。此句又引褚氏云:“履霜者,从初六至六三;坚冰者,从六四至上六。”《易经》的这种忧患意识可谓是贯穿始终。因此,胡远浚指出:“《易》六十四卦,一言以蔽之,曰:‘惧以终始,其要无咎。’”(《劳谦室易说读易通识》)。
同时,我们还应该看到,《周易》之忧是乐中之忧,是强调在事物发展顺利之时尤其堪忧。朱熹认为,当极盛之时,便须虑其亢,如这般处,最是《易》之大义,大抵于盛满时致戒。《周易》作者深知“日中则昃,月盈则食”的变易之理。
例如,乾卦写道:“《乾》元亨利贞。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在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厉,无咎。九四:或跃在渊,无咎。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吉。”此卦的卦义是首尾呼应的,以龙贯穿各爻,说明的是龙在不同环境下的各种运动变化的状态,表达了事物由低到高、由隐到显、由小到大发生与发展和衰落的过程与规律[5]5。表现了物极必反的辩证观念,也是警示世人在欢乐之时,更要小心谨慎,趋吉避凶。
再看《豫》卦中写道:“初六:鸣豫,凶。”“豫”的意思是欢乐,但在《周易》中屡见“凶”“悔”等字。“初六,鸣豫,凶。”的意思是,欢乐之志穷极会导致凶险。由此可见,《周易》是反对得意忘形之乐的。
接下来又写道:“六三:盱豫,悔;迟,有悔。”之所以“有悔”,是因为谄媚寻求欢乐。六五有言:“六五:贞疾,恒不死。”这句的意思是说,柔居尊位,要想“恒不死”,须守正防疾。
上六写道:“上六:冥豫,成有渝,无咎。”意思是说,如果不及早改正昏冥纵乐的行为,肯定会有咎害的。我们通观全卦可见,只有六二中正不苟欢乐获“吉”。黄寿祺、张善文编著的《周易译注》一书认为,“豫”卦虽以“欢乐”为义,却处处警戒人们不能穷极欢乐[6]140。
三、《周易》生命之乐:忧乐圆融
《周易》中除了存在忧患的一面外,另一方面,《周易》通篇又充斥着乐观豪迈的情怀,这种乐观情怀的产生,与《周易》来源于巫术文化是分不开的。王振复认为,《周易》巫术占筮本身就具有乐观的文化品格,在他看来,“这种乐观是带有盲目性的”[7]429。马林诺夫斯基指出:“巫术底功能在使人底乐观仪式化。”他还认为,巫术表现给人的更大价值,是自信力胜过犹豫,有恒胜过动摇以及乐观胜过悲观的价值[8]77。《周易》的巫术智慧纵然使其具有非理性的乐观情怀,但是更多表现的却是忧中之乐,同时,它又是一种有理性之乐。因为这种乐是从忧而来的,忧是乐的基础,乐是忧的目标。
《周易序卦》曰:“乖必有难,故受之以蹇。蹇者,难也。物不可终难,故受之以解。解者,缓也。缓必有所失,故受之以损。损而不已必益,故受之以益。” 这段话表明的是人在逆境中对未来的信念,其根源在于“乐天”,也就是《周易》所说的“乐天知命,故不忧”(《系辞下》)。“乐天”的意思是与天相合而得到快乐。
李泽厚曾认为,中国传统文化属于乐感文化。因为中国人自古就很少有真正彻底的悲观主义者。他说:“中国人总愿意乐观地眺望未来……。”[9]309《周易》表达的思想是:忧患总是暂时的,它终究是会被克服的。《周易》乐观精神的根基是“眺望未来”,同时也说明了这种当然,《周易》之“乐”是以忧为底色的“乐”,这种“乐”给我们展现的是一种忧乐圆融的生命境界。
四、结语
综上所述,《周易》的生命精神主要表现在忧乐圆融的生命美学境界上。忧乐圆融是一种生命境界,是一种“超道德的稳定‘境界’(state of mind)”[10]169。同时,也是一种人格精神。忧乐圆融给我们展现的是忧患意识和乐天情怀的完美结合,即忧中有乐、乐中有忧,忧是乐中之忧,而乐则是忧中之乐。而纵观《周易》的整体生命美学精神,它的人生主基调是“乐”。方东美从《易经》来阐发其生命哲学思想,其宇宙观就是一种生命观。他糅合了《易经》哲学与柏格森的生命哲学,认为中国文化之中蕴含着一种深刻的生命精神。他从我国传统文化的源头出发,从中发现其蕴含的诗意飘渺的超逸情怀,在广泛汲取现代西方生命美学理论基础之上,形成了兼具古典和现代豪气的别具一格的以生命为中心的审美价值论,从而创立了较为完整的生命美学思想体系[11]。生命美学思想的哲学取向是人文主义,是一种关注价值、关注生命的情结,它源于我国20 世纪的苦难现状,是对我国民族文化生命的凋零进行美学思考的特有的产物。
在《周易》之中,作《易》者虽传达了深深的忧患意识,却更多地展现了一种“乐天知命”而不忧的乐天情怀。这种忧患意识和乐观情怀的形成是与人格修养密切相关的。忧患意识和乐观情怀都是生命的扩充,是伟大人格的体现。正如范仲淹在《岳阳楼记》中所表达的那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种忧乐情怀,是一种崇高的情怀,是圣人、君子与天地合德、与四时合序的崇高境界。所以,《周易》的忧患意识,在内容上体现的决不是个人之忧,而是家国之忧、时世之忧、天下之忧,其忧患意识饱怀着满腔的社会责任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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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李泽厚.中国古代思想史论[M].合肥:安徽文艺出版社,1994.
[10] 李泽厚.论语今读[M].北京:北京三联书店,2004.
[11] 刘伟侠.论方东美生命美学的理论来源及其特色[J].浙江树人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13(3):102-10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