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来成古今
——古代咏史诗之我见
2014-04-17卞良君
卞良君
(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9)
往来成古今
——古代咏史诗之我见
卞良君
(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广东 湛江 524009)
咏史诗源起于周代,正式出现于东汉,魏晋时已蔚为可观,唐时繁荣发展。咏史诗题咏古人事迹,以抒发对现实的感喟,故其所写不出“古”“今”之间;而其艺术表现如古今参比、追求含蓄、写景苍凉、以小见大等特点,也十分鲜明。
咏史诗;咏怀;古今
咏史诗的概念有广义与狭义之分。在古代,人们所使用的基本上是广义的概念,即凡以史事为题之诗,都泛称咏史。唐时日本僧人遍照金刚《文镜秘府论》提出有“读史见古人成败,感而作之”及“经古人成败,咏之”两种题咏古人古事的诗,近些年人们循此进一步区分出咏史与怀古的不同。大致说来,因作者亲自游览古迹祠庙有所感触而作的吟咏古人古事的诗为怀古诗;无复依傍、平空赋咏历史人物、历史事件的案头之作为咏史诗。前者如刘禹锡的《西塞山怀古》、许浑的《金陵怀古》,后者如陶渊明的《咏荆轲》、李商隐的《贾生》。如此分法固然不是不可取,但对有的作品来说,其类属问题仍难免犯些纠缠。比如杜甫的《蜀相》,从诗题看是咏史,从内容看是怀古(从其前四句景语可知诗是作者游览丞相祠堂所作);又如杜牧的《题乌江亭》,从诗题看是怀古,从内容看只是咏史。之所以如此“犯缠”,是因为虽然从总的印象上说咏史与怀古有所不同(如咏史诗言理,怀古诗重情等),但它们的共同点显然远远超过了不同点。其最大的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把历史作为观照对象和思想情感的寄托。因此,本文还是把它们统摄于“咏史诗”下并加以研讨。
一、绵延不断的发展
咏史诗的源起可一直追溯到周代。在尊祖敬宗观念的支配下,人们创作了一些歌赞祖先的诗,《诗经·大雅》中的《生民》《公刘》《皇矣》《绵》《大明》等,开了以诗赋史之先河。这些作品构成了一组反映周民族发祥、创业、建国、兴盛的光辉史迹的英雄史诗。《毛诗正义》:“《生民》,尊祖也。”“《公刘》,召康公戒成王也。成王将莅政,戒以民事,美公刘之厚于民,而献是诗也。”朱熹《诗集传》:“(《绵》)亦周公戒成王之诗。追述太王始迁岐周,以开王业,而文王因之以受天命也。”一方面说明这些诗的史诗性质,另一方面也表明这些诗非止为文而作或为史而作,其“古为今用”的意旨十分明显,而这恰恰是后世咏史诗的最大特点。因此,虽然我们不能认为这些诗就是咏史诗,但却有充分的理由将其看做是咏史诗的滥觞。
越秦而至汉魏,咏史诗正式出现。先有《汉书》的作者班固(32-92年)题咏“缇萦救父”故事的《咏史》问世,虽然“质木无文”,然亦“有感叹之词”[1]17,不仅奠定了后世咏史诗的基本格局,而且是第一首以“咏史”命题的诗,在文学史上自有开山之功。嗣后又有王粲、左思、鲍照等均沿用此题。至梁昭明太子萧统编《文选》,正式编列“咏史”一门,收自魏至梁9家21篇。其中除王粲、左思、张协、鲍照等人的诗以“咏史”为题外,另有曹植的《三良诗》,卢谌的《览古诗》,谢瞻的《张子房诗》,颜延年的《秋胡诗》《五君咏》,虞羲的《咏霍将军北伐诗》等。这一时期未收入《文选》的咏史诗还有陶潜的《咏荆轲》《咏三良》,江淹杂体诗中的《阮步兵》《陶征君》等。这些诗总的倾向是寻求将述史与咏怀有机结合,已经对班固《咏史》那种以述史为主的格局有所突破。如左思的组诗《咏史》,托古讽今,抒发对西晋门阀制度埋没人才的愤慨与不平,名为咏史,实为咏怀,对后代同类诗歌产生了良好的影响。
到了唐代,咏史诗获得了空前的繁荣发展。陈子昂《感遇》(乐羊为魏将)借古讽今,针砭当时残忍奸伪的政治风气,“刺武后宠用酷吏淫刑以逞”[2]103,深得风人之旨。尤其是他的《登幽州台歌》和《蓟丘览古赠卢居士藏用》,都是咏史诗中的怀古一类。由于他当时身处燕地,就因燕国的史实联想到自己的遭遇而发为吟咏,抒发了生不逢时的悲愤情绪。陈子昂以后的李白、杜甫,都是写咏史诗的高手。李白的《古风》(秦王扫六合)、《古风》(燕昭延郭隗)、《登金陵凤凰台》以及《梁园吟》,杜甫的《蜀相》《咏怀古迹五首》等,尽皆脍炙人口。咏史诗在中晚唐时期达到了繁荣发展的顶峰。刘禹锡、许浑、杜牧、温庭筠、李商隐、皮日休、陆龟蒙、罗隐、吴融、唐彦谦等,都是咏史诗创作队伍中的重要成员,以致晚唐的胡曾竟能以“咏史诗”名集。中晚唐咏史诗的大量涌现,与时代、社会的变迁有关,也与士人的心理变化有关。由于藩镇割据、朋党交争、宦官专权、民怨日兴等原因,唐王朝江河日下,不复如昨,由此产生了士人浓郁的感伤情绪,追忆先朝、怀恋盛世的心理自然而生,用咏史吊古的形式表露感伤悲观的情绪便在所难免。这是中晚唐咏史诗盛行的主要原因。
宋元明清时期,咏史诗的传统一直延续下来。值得注意的是,清代的咏史诗如查慎行《三闾祠》、袁枚《谒岳王墓》、王夫之《读指南集》、孟亮揆《于忠肃墓》,以及潘耒《羊城杂咏》、屈大均《秣陵》等,在内容上多歌颂志士仁人、民族英雄,或痛悼南宋及南明灭亡,带有强烈的民族感情色彩。
二、古今之间的感喟
从情感内容上说,咏史诗写的是古人古事古迹,离不开一个“古”字,同时又都与“今”发生联系。中国人所以特别看重历史,是因为历史可以借鉴兴亡成败、功过得失乃至穷达荣辱,也即人常说的“以古鉴今”。咏史诗便专门在“古”与“今”二者之间作文章,而所寄寓其中的思想情感则更加丰富和深?厚。约略说来,有以下几种情况:
一曰援古劝今。杜甫《禹庙》云:“禹庙空山里,秋风落日斜。荒庭垂桔柚,古屋画龙蛇。云气嘘青壁,江声走白沙。早知乘四载,疏凿控三巴。”诗以山空、日落、庭荒、屋古作为安史乱后整个社会面貌的写照,而重点歌颂了大禹不畏艰险,乘四载(传说禹治水时水乘舟、陆乘车、泥乘輴、山乘樏,是为“四载”)、凿三峡、疏长江、控三巴而为民造福的创业精神,以勉励新当政的代宗李豫,希望他能发扬大禹治水的艰苦创业精神,扭转乾坤,重振山河。又如许浑的《途经秦始皇墓》:“龙盘虎踞树层层,势入浮云亦是崩。一种青山秋草里,路人唯拜汉文陵。”含蓄地告诉当代的统治者,为什么同样是青山秋草,路人却只向汉文帝陵前参拜,而不去拜始皇陵呢?不过是因为汉文帝是一位谦和仁爱而俭朴的仁君,秦始皇则是一个刚愎凶残而奢靡的暴君。此诗“本咏秦始,却言汉文,题外相形,意味深长多矣”[3]2403。
二曰托古讽今。这一类诗亦可看作是讽刺诗,像阮籍《咏怀》(驾言发魏都)、陈子昂《感遇》(乐羊为魏将)、李白《古风》(秦王扫六合)等,都是托古讽今的咏史佳作。又如许浑《汴河亭》:“广陵花盛帝东游,先劈昆仑一派流。百二禁兵辞象阙,三千宫女下龙舟。凝云鼓震星辰动,拂浪旗开日月浮。四海义师归有道,迷楼还似景阳楼。”当年隋炀帝为了东游广陵(即扬州),不惜倾全国民力财力开凿了运河,并在河畔筑行宫(即汴河亭)。诗的中间四句写想象中炀帝出游的盛大景象,“只因小小题目,做起大大文章。如何小小题目?不过止为广陵花盛是也。如何大大文章?此河一开之后,且举全隋所有百二禁兵、三千宫女,一夜启行,空国尽下,真乃天摇地动,不但鬼哭神号也。”[4]365最后对炀帝荒淫所招致的亡国后果作了严肃的评论和无情的嘲讽,发人深思地将炀帝为淫乐而修的“迷楼”与南朝陈后主的“景阳楼”相比,令人不禁直欲去找寻,看看现实中还有哪座楼“还似”隋炀帝的迷楼?整首诗表面上是鞭挞隋炀帝,实际上是针对晚唐统治者生活奢靡的现实而发的。
三曰说古论今。苏轼的《荔枝叹》是这一类诗的典型。诗的前半先描述了汉唐两代进贡荔枝的弊政给人民造成的灾难,所谓“颠坑仆谷相枕藉,知是荔枝龙眼来”,“宫中美人一破颜,惊尘溅血流千载”。后半即结合当朝事实加以议论,有意将丁谓、蔡襄的献官茶以及钱惟演的献牡丹与汉唐的进贡荔枝相比,认为这些行为都是非常鄙陋、“可怜”的,从而强化了作者“雨顺风调百谷登,民不饥寒为上瑞”的思想观点。
四曰借古慨今。左思《咏史》(郁郁涧底松),对“世胄蹑高位,英俊沉下僚”不合理的腐朽的门阀制度表示了极大的愤慨。刘禹锡《金陵五题》中的《石头城》,通过今昔山水明月的对比描写,“而人情兴衰之感即寓其中”[5]542。又如刘禹锡的《蜀先主庙》:“天下英雄气,千秋尚凛然。势分三足鼎,业复五铢钱。得相能开国,生儿不象贤。凄凉蜀故妓,来舞魏宫前。”前四句写盛德伟业,后四句写业衰国亡。唐王朝也有过开元盛世,但到了刘禹锡所处的中唐时代,国势已经日益衰颓。此诗即在鲜明的盛衰对比中暗寓了对李唐王朝由盛而衰的深沉慨叹。
五曰吊古伤今。屈大均《秣陵》:“牛首开天阙,龙岗抱帝宫。六朝春草里,万井落花中。访旧乌衣少,听歌玉树空。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晚明秀才出身的屈大均对明王朝很有感情,清兵入广州前后,他还曾参加抗清队伍作战,失败后削发为僧,后更名(初名绍隆)还俗。这首诗即通过南京(晋时称秣陵)怀古,抒发了他对明亡的伤痛。首二句写南京形胜,牛头山双峰对峙,状如皇宫前两旁的阙楼;钟山虎踞龙蟠,“真帝王之宅”。中间四句转写南京城的残破与荒凉。六朝繁华,“万井如画”,如今却是一片“春草”“落花”;王谢大族,玉树歌怨,如今竟人事凋零,花尽歌空。(1)这几句明里是吊古,实际上是感伤明朝覆亡后的凄凉。于是最后两句“如何亡国恨,尽在大江东”,联系今古,点明亡国之恨。
六曰以古鉴今。刘禹锡《西塞山怀古》追述了西晋王濬率水师顺江东下,冲破一切阻拦直抵金陵,迫使东吴孙皓投降的史实,说明超验的天命、绝伦的天险都挽救不了腐朽王朝的覆亡,提醒统治者不要忘记历史的教训,所谓“从今四海为家日,故垒萧萧芦荻秋”。又如李商隐的《隋宫》:“紫泉宫殿锁烟霞,欲取芜城作帝家。玉玺不缘归日角,锦帆应是到天涯。于今腐草无萤火,终古垂杨有暮鸦。地下若逢陈后主,岂宜重问《后庭花》!”诗写隋炀帝杨广放着金碧辉煌的长安宫殿不住,偏要到芜城(江都,即今扬州)去建立帝王的乐园,如果不是因为传国的玉玺早早落到唐王(2)手里,他乘坐的锦帆龙舟可能早已游荡到天边了。而今宫苑里荒草丛生,连萤火虫都被当年的杨广搜求净尽(3),只有那长堤上炀帝当年种的“绿影一千三百里”的杨柳,每天傍晚,一群群乌鸦聒噪其间。荒淫的杨广生前曾梦中与死去的陈叔宝及其宠妃张丽华相遇,还请张丽华舞了一曲《玉树后庭花》。其后杨广不知吸取教训,歌舞荒淫较陈后主有过之无不及,终于身死国灭,为天下笑。现在他若阴魂不散,在九泉之下又和陈后主相逢,难道还好意思再请张丽华舞一曲《玉树后庭花》吗?诗的结尾问而不答,把答案留给了当时的和以后的统治者,其以古鉴今、“以为后之人著戒”[6]304之心可谓良苦矣!
三、别样形式的咏怀
再进一步讲,咏史也好,怀古也好,总不过是咏怀,正如沈德潜评左思《咏史》所云“咏古人而己之性情俱见”,故成“千秋绝唱”[7]166。的确,我们读左思《咏史》八首,对左思其人的了解竟胜过读《晋书·左思传》,从中可以真切地看到一位有远大理想、有才能、有反抗精神而郁郁不得志的知识分子的形象,表现出作者鲜明的个性。一方面,他“弱冠弄柔翰,卓荦观群书”,梦想着“铅刀一割”,为国效力(《咏史》其一),故而他备极推崇“偃息藩魏君”的段干木,“谈笑却秦军”的鲁仲连(《咏史》其三),以及“与世亦殊伦”的荆轲(《咏史》其六),向往着“功成耻受赏”的卓尔不群的高尚情操(《咏史》其三);另一方面,他极端憎恶王侯权贵以及那些趋炎附势之徒,后悔“自非攀龙客,何为欻来游”,要“高步追许由”(《咏史》其五),高蹈遗世,要像荆轲那样把“豪右”“贵者”“视之如埃尘”(《咏史》其六)。以上足见左思《咏史》,实是咏怀。这个传统为后代诗人所继承和发扬,遂成历代咏史诗的一大本质特征,乃至出现了《咏怀古迹》(杜甫)这样直接在诗题中标明咏怀、咏史合而为一的作品。杜甫《咏怀古迹》五首诗均“借古迹以自咏其怀抱”[8]203,分咏庾信故居、宋玉宅、昭君村、永安宫(刘备庙)和武侯祠,借以抒写了作者生活漂泊、政治失意的身世之感。不过,在这方面最典型的还要推李白的《梁园吟》:
我浮黄河去京阙,挂席欲进波连山。天长水阔厌远涉,访古始及平台间。平台为客忧思多,对酒遂作梁园歌。却忆蓬池阮公咏,因吟“渌水扬洪波”。洪波浩荡迷旧国,路远西归安可得?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平头奴子摇大扇,五月不热疑清秋。玉盘杨梅为君设,吴盐如花皎如雪。持盐把酒但饮之,莫学夷齐事高洁。昔人豪贵信陵君。今人耕种信陵坟。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梁王宫阙今安在?枚马先归不相待。舞影歌声散渌池,空馀汴水东流海。沈吟此事泪满衣,黄金买醉未能归。连呼五白行六博,分曹赌酒酣驰晖。歌且谣,意方远,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
此是李白天宝三载(744年)长安受挫后游大梁和宋州时所作。由于政治上受挫,李白心情抑郁。恰是在“平台为客忧思多”的情况下,他才“对酒遂作梁园歌”。然而他并没有就此自甘暴弃,而是努力自我宽解:“人生达命岂暇愁,且饮美酒登高楼。”尤其是当他亲眼看到昔日豪贵如信陵君者,其坟墓竟被“今人耕种”;西汉时爱重文学之士的梁孝王连同他所营建的亭台楼阁也不复存在,更是感慨万千,所谓“沉吟此事泪满衣”!当然,李白毕竟是热爱生活的,故而最后两句“东山高卧时起来,欲济苍生未应晚”体现了他带有诗人气质的乐观情绪和奋发向上的精神。全诗咏史与咏怀浑然一体,读之甚至使人忽略了它的怀古因素,而直把它当成述怀一类的诗来读,故而清代王琦云:“此文章衬托法,不是为信陵致慨,乃是为梁王释恨,并为自己解愁……”[9]625方东树云:“因见梁园有阮公、信陵、梁王诸迹,今皆不见,足为凭吊感慨。……所谓借他人酒杯浇自己块垒……”[10]252所云极是。类似这样的例子很多,像陶渊明《咏荆轲》,沈德潜即云此是“陶公以名臣之后,际易代之时,欲言难言”之际的“寄托”之作[11]352;李商隐《汉宫词》(4),俞陛云《诗境浅说续编》云:“见汉武之见贤而不能举。此殆借酒以消块垒,自嗟其身世也。”杜牧《赤壁》,王尧衢《古唐诗合解》云:“杜牧精于兵法,比诗似有不足周郎处。”今人沈祖棻则进一步点醒:“他之所以这样地写,恐怕用意还在于自负知兵,借史事以吐其胸中抑郁不平之气。”[12]225
四、独特鲜明的艺术
与上述内容上的特点相联系,古代咏史诗在艺术上便多有以下几个特征:
第一,古今参比的表现手法。例如刘禹锡《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就采用了暗中映衬比照的方法。“朱雀桥”“乌衣巷”,都有过繁华的过去,诗人虽未明说,却是在事实上存在过的繁华的背景上展开描写的,从而通过朱雀桥、乌衣巷的变化抒发了古今盛衰的感慨。
第二,委婉含蓄的美学风格。施补华《岘佣说诗》评《乌衣巷》:“感慨无穷,用笔极曲。”又,王鏊《震泽长语》评刘禹锡《石头城》:“不言兴亡,而兴亡之感溢于言外,得风人之旨。”咏史诗中常有议论的成分,其中固然有“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这样比较直率的惋惜与批判,但更多的议论也还是委婉含蓄的。即如杜牧《赤壁》的后两句“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诗本意是以二乔入魏暗示东吴社稷不保和生灵涂炭,用《四库提要》的话说:“此诗人不欲质言,故变其词耳。”以致宋人许顗竟不能理解,浅薄而又粗暴地批评说:“杜牧之作《赤壁》诗,……社稷存亡、生灵涂炭都不问,只恐被捉了二乔,可见措大不识好恶。”[13]392此种批评固然可笑,但也从反面证明了此诗的委婉含蓄。
第三,因为联系着“古”“今”,所以咏史诗都有时间上的追溯,“寂然凝虑,思接千载”。同时,怀古一类的作品因多是作者登临凭吊之作,还常有空间上的展望,难免要对所处环境和所见景物作一番描绘,而且由于其间多寄寓了一种古今盛衰、沧桑变化的感慨,故而环境、景物多显出苍凉凄寂的色调。如陈子昂《岘山怀古》之“野树苍烟断,津楼晚气孤”,李白《梁园吟》之“荒城虚照碧山月,古木尽入苍梧云”,刘禹锡《金陵怀古》之“潮满冶城渚,日斜征虏亭”,许浑同题《金陵怀古》之“松楸远近千官冢,禾黍高低六代宫”等等。即便是杜甫《蜀相》之“映阶碧草自春色,隔叶黄鹂空好音”,写到“碧草春色”“黄鹂好音”的怡人景物,然而人们还是从上句一个“自”字、下句一个“空”字中感受到了一段凄凉和寂寞。
第四,由于唐以后的咏史诗多用近体形式,篇幅较短(其中有许多是绝句),故而常采用以点代面、以小见大的艺术表现手法。刘禹锡《乌衣巷》的写“燕”,杜牧《赤壁》的写“二乔”,堪为典型。
注释
(1)《隋书·五行志》:“祯明初,(陈)后主作新歌,辞甚哀怨,令后宫美人习而歌之,其辞曰:‘玉树后庭花,花开不复久。’”
(2)古代相术家云,人额骨隆起,像太阳一样圆满为有“帝王之表”,《旧唐书·唐俭传》载唐俭曾谓高祖李渊“日角龙庭”,故《隋宫》中“日角”系指李渊。
(3)《隋书》:“大业末,天下已盗起,帝于景华宫征求萤火数斛,夜出游山放之,光照山谷。”
(4)诗云:“青雀西飞竟未回,君王长在集灵台。侍臣最有相如渴,不赐金茎露一杯。”
[1][梁]钟嵘.诗品[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
[2][清]陈沆.诗比兴笺[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3][清]贺裳.载酒园诗话[M]//陈伯海.唐诗汇评.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4][清]金圣叹.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5]刘永济.唐人绝句精华[M]//富寿荪,刘拜山.千首唐人绝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6][清]金圣叹.贯华堂选批唐才子诗[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1986.
[7][清]沈德潜.古诗源[M].北京:中华书局,1963.
[8][清]佚名.杜诗言志[M].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83:.
[9][清]王琦.李太白集[M]//陈伯海.唐诗汇评.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1995.
[10][清]方东树.昭昧詹言[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1.
[11][清]沈德潜.说诗晬语[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63.
[12]沈祖棻.唐人七绝诗浅释[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13][宋]许顗.彦周诗话[M]//何文焕.历代诗话.北京:中华书局,1981.
(编辑 杨乐中)
I222
A
1673-1808(2013)01-0102-05
2013-11-16
卞良君(1956-),男,吉林敦化人,广东海洋大学文学院,教授,研究方向:古代诗学及明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