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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流贬文化的历史地位

2014-04-10叶淑香

关键词:贬谪人员文化

叶淑香

(铁岭市湿地研究所 历史地理研究室,辽宁 铁岭 112000)

“流贬文化”是古代中国衍生的一种特有文化,它是以历史上所实行的流刑制度和贬谪制度为依存,以流贬地为生存空间,以流人文化和贬官文化为内涵实质,以区域本土文化为基础,以中原先进文化为核心的特色鲜明、独立成章的一个文化单元。流贬文化反映了被流放、被贬谪人员的悲惨境遇、心路历程和苦难生活,在中国浩瀚的历史文化长卷上绘下了浓重凄美的色彩。同时,它也极大地丰富和提升了流贬地的文化内涵。正是因为有为数众多的流贬人员的到来,才使得当地的经济文化生活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一、流贬文化及其构成

历朝统治者将其所判定的罪犯流放、贬谪到边远蛮荒之地以惩罚和实边,因而,在这些地区聚集了大量的流贬人员。他们中很多人是知识分子,这些人带去了先进的中原文化,对当地的开发和建设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并与当地居民共同创建了五彩缤纷、多元驳杂的流贬文化。作为历经数千年的流贬文化,是中华灿烂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积淀丰厚为不可多得的文化遗存。

所谓流贬文化即是指被流放、贬谪人员在同自然界和社会相互作用的过程中所创造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的总和。其至少包含以下四个方面:一是人员构成。这里的被流放人员既包括被统治者判定为有罪而流徙之人,也包括被统治者强行掳至边地以实边之人。此处之所以用“判定”表述,是因为被流放的人员当中虽然绝大部分确确实实是刑事犯罪人员,但也不可否认其中有不少无罪、无辜之人,他们有的是被人排挤、受人诬陷的官员,有的是和平居民和无辜百姓。因此,用“判定”一词更为客观和准确。这里的被贬谪人员是指因忤怒皇帝,得罪当权者,或违反朝仪礼法,甚至违法犯罪而被贬黜流放的官员,其中亦不乏有蒙冤之辈;二是时间跨度。早在上古时期,我国就有用流放措施处罚官员的做法,而官员贬谪至少可追朔至战国时期。《尚书·舜典》云:“流宥五刑”,帝尧曾“流共工于幽州,放欢兜于崇山,窜三苗于三危,殛鲧于羽山”。至清朝,流贬惩罚才随着封建王朝的覆灭而终止,其历时之长可以说是与我国奴隶社会和封建社会相始终的;其三,地理区域。流贬的目的主要是为了惩罚,因此,流贬地大多选择在边远偏僻的蛮荒地区,主要包括西北绝域、西南烟瘴之地、东北苦寒之地和岭南瘴疬蛮荒地区。最后是成分内容。流贬文化由流人文化和贬官文化两部分构成,且特指流人和贬官于被流贬时期在流贬地所创造的精神财富和物质财富。

二、流贬文化的形成原因

流贬文化的形成与中国古代政治制度存在着紧密的联系。一方面,在古代中国,统治者非常重视官吏制度,尤其重视对官吏的整肃机制。在这一机制中,对官吏的惩治是一项重要内容。官员所受到的惩治多种多样,流贬是其中较为常见的惩罚形式,可以说,流贬在中国古代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现象。官员被流贬的原因很复杂,有的是因犯罪受罚,有的是因得罪权贵受罚,有的是受亲朋连坐受罚,有的是因党争受罚,有的是因触怒龙颜受罚,也有为追求公理公正而遭迫害的。在这诸多原因中,党争和触怒龙颜是导致官员受到流贬处罚的两个重要原因。党争是统治集团内部争权夺利的宗派斗争,当权臣得势时,与其相对立的政治势力则会经常遭到排挤打击而被贬谪、流放乃至诛杀。在中国,君主专制是延续了2000年之久的官僚政治体制,其重要特征即是皇帝个人专断独裁,其极具随意性和突发性。在专制制度下,任何臣子都随时随地有可能因触怒龙颜而被流放和贬谪,只要与皇帝意志相悖,只要忤逆皇上圣旨,就有可能“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因此,流贬文化产生的深刻根源是专制制度。另一方面,在传统社会里,科举制度将中国文人与政治联系在一起,科举成为士人们改换门庭和身份的最佳选择和途径,学而优则仕成为他们实现自身价值的终极目标和毕生追求。然而,官场是残酷和无情的。表面上官场没有剑影刀光,没有腥风血雨,但却暗藏玄机,波诡云谲,险象环生,充满了嫉妒、仇恨、机诈和权谋。官场从来就是政治斗争的代名词。迂腐的文人士子们进入官场后,由于不谙官理,虽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却遭人妒忌,受人排挤,往往成为政治斗争的牺牲品,仕途的失意、惨遭流放和贬谪的命运是不可避免的。这些官宦士子在品尝了被流贬的苦难与艰辛之后,顽强抗争,或建功立业,造福一方;或苦读不辍,治学不息;或寄情于山水,诉说悲肠,成传世佳作。这样,在专制统治下的残酷的政治斗争中,经过“士”与“仕”的碰撞,被流贬人员对人性思考、对制度反思后的智慧结晶——“流贬文化”便形成了。也正因为流贬文化的诞生伴随着广大流贬人员的辛酸和辱痛,自强不息的抗争精神、忧国忧民的忧患情怀、鞭挞时弊的批判意识、豁达乐观的人生态度便成为了流贬文化的鲜明特征。

三、流贬文化的历史地位

在中国文明发展史上,流贬文化产生了重要作用和影响,占据着不容忽视的历史地位。

古代中国的流贬地多选在地理位置偏僻、自然环境险恶、经济文化落后地区。流贬人员中绝大多数人在经过了短暂的悲愤、彷徨、消沉、痛不欲生之后,积极主动地融入当地社会生活,对当地全面开发做出了重要贡献。他们有的通过农耕和军屯生产,开垦了许多荒地,不仅增加了耕地面积和粮食产量,而且促进了农业发展,对当地的经济繁荣产生了深远的影响。如明朝戍守辽东的军士多为“谪发”的流人,他们带去了先进的生产技术,通过他们的辛勤劳动,洪武二十一年(1388年),辽东屯田已达一万二千三百八十六顷。洪武末年,辽东上交的屯粮不仅做到了“强兵足食”,而且“颇有赢余”。正是这些流人用自己的双手开发东北,建设东北,使得土旷人稀、荒凉榛莽之地,逐渐变成经济发达地区。在流贬人员中,有很多是来自中原的博学才子、文坛精英,他们或迫于生计,或为情志所致,开馆授徒,著书立说,在传播中原先进文化方面占有一席之地。如杨慎在谪戍云南期间,专心读书、讲学、著书,写就著作180余部/篇,现存有《滇程记》《滇载记》《滇候记》《南中集》《南诏野史》《云南山川志》等,对后世影响很大,也成为后人研究云南的重要史料。此外,东北流人所写的地方志著作如方拱乾的《绝域纪略》、杨宾的《柳边纪略》、吴臣的《宁古塔纪略》、方式济的《龙沙纪略》等,不仅是研究宁古塔地区历史的重要地方文献,也是研究黑龙江省和东北历史的重要历史书籍。更为可贵的是,有些贬官虽身处逆境,却能勤政为民,造福一方。如因“谏阻迎佛骨”而先后被贬刺潮、袁二州的韩愈,中国文学思想史上杰出人物,为政期间,兴利除弊,政绩斐然:他驱鳄除患,化民成俗,赢得当地百姓的广泛赞誉,以致“潮州山水皆姓韩”;他兴书院,开民智,倡文风,十几年后,袁州诞生了江西第一个状元——卢肇,至唐朝中后期,袁州更赢得“江西进士半袁州”的美誉;他修筑堤防,鼓励农桑,使潮州农业自唐以后及至宋代获得了长足的发展,极大地促进了潮州社会经济的发展。再如一代思想文学宗师柳宗元,在被贬永州时,积极参与办学,热心指导后生,史称:“江岭间为进士者,不远数千里皆随宗元师法;凡经其门,必为名士。”“南方为进士者,走数千里从宗元游,经指授者,为文辞皆有法。”在刺柳期间,柳宗元凿井取水,释放奴婢,开荒植树,重修孔庙,创办学院。据《柳州县志》载:“有唐柳子厚开此邦之文教”“建学宫,崇圣教……而乔野朴陋之风一变。”此外,他还教民“种禾、养鸡、蓄鱼,皆有法,民益富”,使“民业有经,公无负租……猪、牛、鸡、鸭,肥大蕃息。”正是有如韩愈、柳宗元这样的贬官的到来,才增添了像袁州、永州这样原本默默无闻的蛮荒之地的文化内涵,提升了它们的历史文化地位。因此,流贬人员对当地的开发和建设功不可没。

统观古代中国众多流贬人员,其所取得的成就几乎涵盖了文化的所有领域,在文化的诸多方面他们都颇有发展与建树,以至形成了各自有着自己风格与特点的流派。囿于篇幅,下面仅引文学、书法、哲学三领域为例作以说明。在文学上,有代表北宋最高成就,在文学史上占据卓越历史地位的苏轼。苏轼一生经历了三次大的贬谪:先贬黄州,再贬惠州,继贬儋州。这三次贬谪成为其人生中最重要的三个里程碑,黄州尤其如此。黄州五年是苏轼创作高峰和才华最横溢时期,其巅峰之作“两赋一词”——《赤壁赋》《后赤壁赋》《念奴娇·赤壁怀古》和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精品诸如《定风波》《卜算子》《浣溪沙》《临江仙·夜归临皋》等,都创作于这一时期;在寓惠的两年零7个月里,他写下了近600篇(首)的壮丽诗篇,以致“一自坡公谪南海,天下不敢小惠州。”因此,一句“问汝平生功业,黄州惠州儋州”便成为苏轼对自己一生最贴切、亦最真实的诠释。在书法上,有与苏轼、米芾、蔡襄并称“宋四家”的黄庭坚。黄庭坚在被为“贬涪州别驾、黔州安置”和被“复除名,羁管宜州”期间,“不以迁谪介意”,仍不懈坚持书艺,形成了其行草书取势尚意的独特风格,如小字行书如运笔圆转流畅,沉静典雅的《史翊正墓志稿》,大字行书如与苏轼《黄州寒食诗帖》合称“双璧”的《黄州寒食诗卷跋》、被誉为天下第九行书的《松风阁诗帖》,草书如恣肆纵横、龙蛇起舞的力作《李白忆旧游诗卷》等都成为中华书画宝库中的瑰宝,对后世产生深刻而广泛的影响。在哲学上,有明代著名哲学家王守仁。其在被贬至贵州龙场任驿丞时创建的“身心之学”即“心学”成为我国哲学思想史上一个颇为重要的流派。该学说提出了“心即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心外无理”的主张和“致良知”“知行合一”等哲学命题,建立了“心”“理”“良知”三者一体的心学体系,其所强调的个性化发展和对个体创造力的调动及对个人意愿的尊重,对后世社会影响深远。正是这些流贬人员创造了独具特色的流贬文化,它以其凄美与瑰丽为中华文化宝库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人之伟大,常见于危难中。流贬文化所蕴含的积极进取的人生态度、沉重深广的忧患意识和浓厚热切的爱国情怀,为后世留下了宝贵的精神财富。流贬者群体既要忍受边地之艰难与险恶,更要饱受歧视、凌辱和迫害,在此双重压力下,他们中有的人摧而不折,不但没有意志消沉,反而在困厄中奋发向上,有所作为,于不知不觉中影响着周边的人们,并渐渐地形成一种独特的人文思想,甚至在他们离开之后,还在他们曾生活过的地方薪火相传,成为一种生活态度,也可以说是一种人生观。如苏轼虽然屡次遭贬,但每次都能悠然乐观地面对,并创作了大量的名篇佳作,表现出顽强乐观的信念和超然自适的人生态度。这种在逆境中建功立业的进取精神,为后人留下了很多有益的启示和巨大的精神财富。特别是那些虽遭流贬厄运,却仍矢志不渝地追求自己的人生理想和政治主张,念念不忘百姓疾苦、国家前途和民族命运的流贬人员尤为令人钦敬,如范仲淹在贬谪中所发出的“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旷古名言,千年来一直影响和教育着后人,并已成为中华民族的道德楷范。他的诗文及人品在当时和后世得到极高的评价。其好友韩琦评价他说:“竭忠尽瘁,知无不为……天下正人之路,始公辟之。”受儒家思想影响,中国古代士大夫向来胸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理想,即使遭贬流放,也心存报效国家的爱国情怀,他们或撰写诗文,颂扬爱国军民抗击外国侵略英勇事迹,或直接参加反侵略战争,保家安邦,或以死明志、以死报国,他们的爱国情操永远是激励中国人民奋勇前行的宝贵的精神财富。

【责任编辑 曹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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