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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权利本位与义务本位

2014-04-10

关键词:执政者城邦古希腊

杨 梅

(中国人民大学 法学院,北京 100000)

古希腊文化已经离我们相当遥远,但它仍以其非凡的智慧和成就对现代人进行着警示与提醒。这种启发是多方面的,对当代人类而言也是至关重要的。“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的这句名言催生着人类思想的萌发及视野的扩展,亚里士多德之所以能够提出这个命题,与其所生存的环境有着密切的联系。抛开有关这个命题的争议,探究亚里士多德提出该命题的原因,找出该命题与中国传统制度的相似性,对中国当今的法理学研究有着重大意义。

一、城邦:古希腊人权利意识产生的基石

城邦(英语:City-state)亦称“古代城市国家”,音译“波里斯”。古代国家的一种组织形式,通常是由一个城市和附近的农村构成,领土面积狭小,居民人数有限。历史上的城邦通常是大文化圈的一部份,公元前8世纪左右,古希腊城邦陆续形成[1]。城邦的起源一方面与希腊半岛的地理环境有关。另一方面是海外殖民。海外殖民城市是希腊城邦的发源地。公元前十三世纪,古希腊受到亚盖亚人的入侵,这些移居海外的希腊人为了防卫当地人民的报复,不得不筑城聚居,这些筑城聚居的地方经过一段时间的发展,形成一个独立的社会,进而发展成一个独立的国家。城邦便出现了。这种城邦在学术上又被称为海外殖民城邦。在海外殖民城邦中,贵族阶级的统治取代了王权制度而存在。在海外殖民城邦的影响下,雅典、斯巴达等希腊本土国家也逐渐城邦化了。

城邦的中心所在地是城市,城市是城邦经济活动的中心。以希腊为代表的希腊城邦商品经济非常发达。杜兰认为,“爱琴海之土壤甚为贫瘠,几乎所有地区的地下石均接近地表面,使生活所需的极简单之农作亦甚困难,令人极为沮丧。仅有冒险性行业及需要耐心培植之橄榄与葡萄,促成爱琴海之文明。”“因为土地贫瘠,海岸及港口众多,遂诱使爱琴海人民从事贸易。因为人民坚定勇敢,富于发明创造,遂使其赢得爱琴海的市场,通过这个商业帝国,雅典在伯利克利时期获得权利并达到文化的最高峰。”[2]古希腊各城邦借用便利的航海条件,发展海上贸易,同时带动了各城邦内商品经济的发展,而经济的繁荣则促进的希腊民主政治的发展。这些都是古希腊人权利意识产生的物质基础。

城邦的特点是规模小,人数少。在《政治学》中,亚里士多德曾期望在一个城邦之中,“每个公民目力所及就能看到所有的人”[3];现实之中,即便是全盛时期,斯巴达的公民人口不超过1万人,到了公元前5世纪,则只有6 000人[4],而在伯罗奔尼撒战争前,雅典公民人数也只有4万左右。[5]这种“小国寡民”的格局,为实行直接民主,城邦成员行使自己的权利提供了可能。因此古希腊人认为政治就是城邦的公共事务,关心城邦事务,将城邦事务视为自己的事务,这是公民的一种独特的政治心态。因而,在古希腊人的眼里,参与讨论城邦的事务不仅仅是一项权利,更是一项义务。“在城邦中有效充分地采取行动表达意见,在希腊人眼中就是善行,而善行恰恰是人道主义的核心内容。培育人的善行,就称为城邦教育的相关内容。希腊人道主义是在城邦内运作的价值取向和教化方式。”[6]在希腊各城邦中,参与公民大会,担任各种公职称为人民对城邦应尽的义务。那么,在古希腊人的意识形态中,为什么会产生这样一种观念呢?这是因为,由于城邦规模小,公民个人利益与城邦的命运密切相关。城邦繁荣强大了,公民就能争取自由和独立。“因而,致力于城邦与公民生活之间的和谐统一便成了每个公民的基本信念及价值追求。”[7]从外部环境看,无论是古希腊城邦之间的争斗还是强大的波斯帝国的威胁,都使得古希腊人不得不正视自己的命运,在危机意识之下积极投身于与城邦发展和生存有关的公共事务之中。

如果我们把先贤亚里士多德的“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这句话放到古希腊城邦政治经济背景下分析,那么它又有怎样的意义呢?

二、“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

亚里士多德“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这句话又该怎样理解呢?亚里士多德认为,最初的社会组织是家庭,家庭为满足人的日常需要而存在,当人们的需求扩大,若干家庭联合为村落,以满足人们日益增加的需要。最后,若干村落组成国家,满足人们的所有需要,包括物质生活和精神生活的需要。创造人的机制和男女的自认本性使得家庭作为一个基本单位而具有自然的根本,因而由家庭发展而来的城邦在本质上也是自然的。而从家庭到城邦的这一过程中,贯穿着人对美好生活和幸福追求的天性。在亚里士多德看来,幸福包含着一种利他主义的道德准则:“善人为他的朋友和国家尽其所能,在必要的时候甚至献出生命。”结合当时的城邦政治背景来考虑,幸福就是参加到城邦的政治生活中。“城邦之于希腊人就如同共和国之于罗马人,它首先为他们提供了一个抵制个体生命无益性的保证,它是一个使希腊人摆脱生命的无益性,专为凡人的相对长存(如果不是不朽的话)保留的空间。”[8]这样人具有天生的政治性就不难理解了。

古希腊特殊的社会环境催生出亚里士多德这样一位伟大的哲学家,同时,城邦所享有的权利令当代中国的一些学者羡慕不已。但是考究古希腊人的生活环境,他们所享有并行使的权利与当今中国学者所提倡的权利在涵义上并不相同,因为前者在内容或者说意义上还包含有义务的一个方面。

三、“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对当代法治实践的意义

通过以上的论述,我们不难看出,“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是在城邦制度高度发达繁荣这样一个背景下提出的。从表面上看,古希腊各城邦的公民参与城邦事务是在履行自己的权利,而实质上在当时的社会背景下,这是他们每个人应尽的义务,城邦与个人之间的这种相互依存的关系则促使每一个人必须这么做。这一命题虽然久远,但对当代中国的法理学研究及法治实践仍有这重大的借鉴意义。

中国的历史与古希腊的历史是完全不同的,由农耕社会谱写的中国历史强调公民对国家所应尽的义务。古代中国的各种规定、规则中也是强调了臣民的义务,有学者将其称为“义务本位”。以张文显教授为代表的一些学者在将西方的法治思想引入中国的同时,也大力倡导在中国推行“权利本位”主义,并在“义务本位”与“权利本位”之间,强调“权利本位”的优越性,主张中国以往立法的指导思想是“义务”。而如果要建设社会主义法治则要抛弃以前的思想,构建一个以“权利”为基础的社会。

由此,笔者想到了民国时期一位著名的学者,当今社会将其定义为法社会学家—吴经熊。他用一种哲学、宗教的思想方法研究中国古代法律资源,从而得出的结果是东方法律哲学思想与西方法律哲学思想存在深层次的可通约性,既内在的一致性。他的这一思想给当代中国构建法学理论研究体系带来的启示是我们在进行研究时,必须在法学理论研究方法与研究视野中保持一种较高的姿态和一种包容的心态,用一颗宽容而又炽热的心来观察和考量这个世界上所存在的诸多不同类型的法律文化,通过发现他们之间某种属性,而达到一种完美的统一[9]。如果用上述方法进行考察,我们不难发现,中国古代的“义务本位”文化与古希腊的权利文化在内涵上存在着一定的统一性。西方的历史上并不是只强调权利而忽视义务,同样,中国的历史也并不是只强调义务而忽视权利,只是二者的侧重点不同。这种差异是由不同的历史文化引起的—古希腊的文化可以被称为“海洋文化”,而中国传统文化则可被称为“农耕文化”。建设社会主义法治不能抛开中国的历史,当代一些法学家所提出的“权利本位”并没有可以生长的历史土壤,其可行性值得研究。

总的来看,导致古希腊和古代中国对权利和义务的认识侧重点不同的重要原因之一,就在于民意表达与反馈机制是否通畅、有效。在古希腊,由于处在“小国寡民”的形势之下,普通民众与国家的执政者有着充分的沟通空间,民意能够很迅速、顺畅地传达给执政者。而且,经过与贵族、独裁者等群体的不懈斗争,尤其是在像雅典这样的发达城邦之中,普通民众通过贝壳放逐法、信任投票制、卸任检察制等监督机制,形成了对执政者的有效制约,在这种背景下,执政者也无法营造专制所需的距离感与神秘感,必须接受与平民在“同一屋檐下”议事的局面,也必须及时对民意作出回应,无论是其支持还是反对也好。从现在尚存的古希腊遗迹看,众多公共聚会场所的断壁残垣依然提醒着我们古希腊人曾经有过的那段历史。

这种情况下,古希腊人的民意能够非常迅速地传达给执政者,而执政者也需要及时将其意见反馈给民众,倘若不符合民意,双方进一步的协商、沟通也能顺畅地展开。这样一种通畅、有效的表达与反馈机制,是维系民众参政积极性和监督执政者行使权力的强有力保障。民意表达与反馈机制运转越顺畅,民众越能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受到重视,参政积极性也就越高,对执政者的监督和制约作用也就越能发挥出来。反之,当民意得不到及时有效的回应,甚至打压,那即便最初普通民众对参政带有浓厚的兴趣,也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消磨殆尽。

而在古代中国,之所以会出现“轻权利、重义务”的情况,与民意表达与反馈机制的失灵密不可分。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古代的普通民众虽然没有近代以来的“权利意识”,但对自己切身利益的关心从来没有漠视过,当其认为自己利益受到损害时,依然希望通过不同渠道寻求救济。虽然中国古代历代执政者向来主张“息讼”思想,极力增加民众诉讼的成本,但在地方上,由地方宗族领袖、乡绅等主导的民间调解制度的充分运行,实际上也说明了民众对于自身利益关注的情况。

然而,为什么在中国古代,普通民众对于自身利益的关注没能像古希腊那样上升到政治层面的高度,既有现实的经济、环境因素,又有执政者和民众自身的因素。首先,从经济、环境因素来看,自秦代开始,中国就是一个拥有数百万平方公里,人口数量至少为数千万的超级大国,以当时的交通运输条件,从国境的最北端走向最南端,经年累月并不夸张,要全国民众像古希腊城邦那样聚集在一处参政议政,显然并不现实,因而,古希腊式的“政治动物”在中国古代缺乏生存空间。

其次,从执政者和民众自身的因素看,前者为了维系中央集权尤其是皇权独大的地位,有意与民众保持距离,依靠强大的军队和官僚集团,在民众心目中营造出超出想象的权威感和神秘感,使得民众望而生畏,而执政者也努力向民众灌输“三纲五常”的思想,使得其在民众面前总是高高在上,民众对其往往只能俯首听命。这种刻意营造出的不平等的氛围,也使得民众难以像古希腊人那样能够挺起腰板,正常地与执政者交流。而后者在执政者的威压之下,本身就对政治话题不敢抑或不愿发生兴趣,清末民国时,见诸于大大小小茶馆墙壁之上的“莫谈国是”,就是很好的例证,而民众在对待政治问题时,本身也会做出一番付出和收益上的权衡,当他们认为自己的政治诉求无法得到满足,甚至会遭到官方威胁和打压时,基于对自己人身和财产安全的考量,他们不会轻易越过“雷池”,只有在其利益受到严重损害,实在难以维系生存时,他们才会以最为激烈的手段作出反应。遗憾的是,那个时候,民众与执政者之间已经失去了和平、冷静交流和协商的时机。表现在中国历史中,那就是一个王朝的官民矛盾往往集中爆发于其末世,最终在一场激烈的农民战争中迎来改朝换代。

如今,要想中国人提高参政议政的兴趣,为了自己和国家、民族的利益认真对待政治话题,真正实现“人民当家做主”,我们需要借鉴古希腊的经验,也需要从我国古代的社会发展中吸取经验和教训。现在看来,随着改革开放和法治改革的进行,当下,普通民众的权利意识已经非常高涨,即便是在相对落后的农村地区,经过了数十年的摸索,人们已经逐渐意识到,自己的利益与集体、国家的利益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只有更大层面的利益得到协调和实现,属于自己的利益才有更好实现的可能性。以现在的村级换届选举为例,尽管仍存在着“贿选当选”的情况,但越来越多的民众对于选出能代表自己和集体利益的领导干部更加重视,而不是再看重那点蝇头小利,相对于过去,这已经是一个不小的进步。而从物质条件看,生活条件的提高、交通的便利、网络的发达,使得民众参政议政有了更充分的物质基础,近年来,“网络反腐”的屡屡奏效也说明了这一点。

四、结语

2000多年前,古希腊人,尤其是雅典人热衷于民主政治,尽管他们的民主存在不少缺陷,但为后世民主政治的发展开创了先河。2000多年后,当中国人在发展自己的民主政治时,仍有值得从古希腊学习的地方。要想使中国人改变过去的习惯,对参政议政发挥出应有的热情和积极性,就要从多方面营造出便利的条件,尤其是建立起一个畅通、有效的民意反馈机制,使得普通民众能够看到的参政议政给自己带来的现实好处,这样,“人天生是一种政治动物”的断言才会在中国实现。

[1]《法学词典》编辑委员会.法学词典[Z].上海:上海辞书出版社,1984.

[2]威尔.杜兰.世界文明史.希腊的生活(上册)[M].北京:东方出版社,1999.

[3]顾准.顾准文稿.[M].北京:中国青年出版社,2002:544.

[4]罗多德.希罗多德历史[M].王一铸,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5:41.

[5]修昔底德.伯罗奔尼撒战争史.谢德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112.

[6]杜丽艳.人性的曙光[M].北京:华夏人民出版社,2005.

[7]张艳.城邦:古希腊人文精神的基石[J].安庆师范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

[8]汉娜,阿伦特.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G]//文化与公共性[M].北京:北京三联书社,2005.

[9]姬小康,吴经熊.法律哲学思想研究[J].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4).

【责任编辑 曹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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