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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璞《尔雅注》语义思想初探

2014-04-10

苏州教育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郭璞义位义素

赵 青

(常州工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苏 常州 213002)

郭璞《尔雅注》语义思想初探

赵 青

(常州工学院 学报编辑部,江苏 常州 213002)

东晋郭璞的《尔雅注》是流传至今最早、最完整的《尔雅》古注,也是清代以前影响最大的《尔雅》注本。尽管郭璞对《尔雅》词义的训释是直观的,尚停留在感性阶段,但他对词义内部的联系有了一定的认识,可以认为:郭璞已初步具有义素思想和语义系统思想。

《尔雅》;郭璞注;语义学

《尔雅》是我国古代第一部汇集上古典籍的训释材料、按义类编撰的训诂专著。据何九盈先生考证,《尔雅》成书于战国末年,是由齐鲁儒生汇集故训,递相增益编纂而成的。[1]19《尔雅》的义训经过了编撰者的归纳、抽象后,释义过于简单,汉代人读《尔雅》就有困难,所以“英儒瞻闻之士,洪笔丽藻之客,靡不钦玩耽味为之义训”[2]2567。汉魏时为《尔雅》作注的有犍为文学、刘歆、李巡、樊光、孙炎等。

尽管注家很多,东晋的郭璞(276—324)认为“然尤未详备,并多纷谬,有所漏略”[2]2567。郭璞“好经术,博学有高才,好古文奇字,妙于阴阳算历”[3]1899,曾为《三仓》《方言》《穆天子传》《山海经》《楚辞》等书作注,他在整理樊光、孙炎等诸家注的基础上,博采众家之长,对旧注不明的地方加以疏通证明,并加上自己的新注,完成了《尔雅注》一书。此书问世之后,在它之前的诸家《尔雅注》逐渐亡佚,后世学者研究《尔雅》也多以郭注为本,郭璞的《尔雅注》对研究和整理《尔雅》具有重要价值。

对于郭璞《尔雅注》,前人与时贤多运用传统训诂学的方法研究其注释体例,考察其在训诂理论和训诂方法上的创新,如词语的注音方法,“转相训”“声转” “语转”等训诂术语的含义;也有研究者从语言本体研究的角度研究郭璞的注释语言,如并列式复合词、同素异序词、晋代方言的特点,以及某些语言现象(如名词“子”尾)产生的年代,并通过郭璞注的反切研究魏晋音的特点,以此反映郭璞时代的语言面貌。

本文拟运用现代语义学的理论和方法,深入讨论郭璞对《尔雅》训释词和被释词①为了与《尔雅》的训释词区分,郭璞的注语本文称作“注释”。词义内部联

系的认识。笔者认为郭璞已经注意到了被释词词义的区别特征,他注意到了训释词与被释词之间的语义联系,并对单音节多义词的义位有了较精确的认识。

一、郭璞义素思想的萌芽—郭注指明了被释词词义的区别特征

现代语义学认为:词义并不是最小的意义单位,它的内部是可以再分析的,同义词词义之所以不同,是因为词义的内部语义特征—义素不同。传统训诂学借助同义词或近义词,用“某,某也”的形式含混地解释词义,很难注明词义的区别特征。《尔雅》的《释诂》《释言》是古代同训词的聚合,词义的概括程度较大,有的训释词仅仅指明了被释词共同的语义特征。郭注深入到词义的内部,注明了被释词词义的区别特征,辨析了词义的细微差别。如:

(1)《释诂》:“寀、寮,官也。”郭注:“官地为寀,同官为寮。”[2]2570

邢昺疏:“寀,谓寀地,主事者必有寀地。寀,采也,采取赋税,以供己有。”[2]2570《说文新附•宀部》:“同地为寀。”[4]583寀,即官员的采邑封地。《玉篇》:“寮,官寮也,与僚同。”[5]953寮,即同僚。运用义素分析法分析:“寀”:[+做官][+地方][-人]。“寮”:[+做官] [-地方] [+人]。可见,郭璞的注释突破了训释词“官”词义概括的局限,深入到了“寀”和“寮”词义的内部,指明了词义的区别特征:“寀”为“地”,“寮”为“人”。

(2)《释诂》:“探、簒、俘,取也。”郭注:“簒,夺取也。探,摸取也。”[2]2577

“探” “簒” “俘”是同义词,均有“获得” “得到”之义。《说文•竹部》:“屰而夺取曰簒。”[6]436段注:“屰而夺者,下取上也。”[6]436玄应《一切经音义》卷七“探本”注:“探,摸也。”[4]906这说明“篡”和“探”动作方式不同:“簒”为强取,“探”为用手摸取。运用义素分析法分析,“探”:[+获得][+手摸],“簒”:[+获得][+强行]。郭璞注意到了“篡”和“探”动作方式不同,他将表示动作方式的语素“夺”和“摸”分别置于表示动作的语素“取”之前,用表意精确的双音词注释单音词,指明了“簒”和“探”词义的细微差别。美中不足的是,郭璞未注释“俘”,《国语•晋语一》“今晋寡德而安俘女”,韦昭注:“军获曰俘。”[4]123

尽管郭璞对《尔雅》一部分同义词的词义作了辨析,但是对于大多数同义词,他的注释较简略,未能注明词义的“微殊”。例如:

(3)《释诂》:“怀、惟、虑、愿、念、惄,思也。”郭注:“《诗》曰‘惄如调饥。’”[2]2574

此词条,郭璞仅引用书证,未注释词义。邢昺作了进一步补充:“虑,谋思也,愿,欲思也,念,长思也,惄,志而不得之思也。”[2]2574《说文•心部》:“怀,念思也。”[7]218

如此简略的注释在郭注中占绝大多数,这是因为郭璞作注的目的只是为了帮助当时的人读懂《尔雅》,因此他着重注释训释词和意义较为古奥的被释词,而被释词词义的细微差别并不是他重点关注的对象。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为郭璞已具有初步的义素思想,他不再囫囵吞枣、整体地注释词义,而是注意到了词义的构成单位—义素,因而能够较为准确细致地注释词义。“传统语义学和训诂学固然没有提出义素和义素分析法,但是它们孕育了义素、义素分析法。我国训诂学和传统语义学在漫长的历史过程中,对古代汉语、现代汉语的浩繁义位做过大量富有成效的工作。”[8]47当然,郭注中反映义素思想的注释材料是零星的、分散的,对于《尔雅》大多数同义词,郭璞并未能抓住词义的区别特征,注明词义的细微差别。

二、郭璞语义系统思想的萌芽—郭注注明了训释词和被释词之间的语义联系

1.《尔雅》有的词条,训释词和被释词词性相同,词义不同,但词义有某种联系,郭注注明了它们的语义联系。

(4)《释言》:“戍,遏也。”郭注:“戍守所以止寇贼。”[2]2583

“戍” “遏”均为动词,郭璞将“戍”释为“戍守”,将“遏”释为“止”,并解释了它们之间的语义联系:“遏”是“戍”的目的。

(5)《释言》:“烝,尘也。”郭注:“人众所以生尘埃。”[2]2583

郭璞认为“烝”训为“尘”是因为人众是产生尘埃的原因之一。

2.《尔雅》有的词条,训释词和被释词词性不完全相同,训释词指出了被释词共同的语义特征。郭注指明了它们的语义联系。例如:

(6)《释诂》:“疆、界、边、卫、圉,垂也。”郭注:“疆场竟界边旁营卫守圉皆在外垂也,《左传》曰‘聊以固吾圉也。’”[2]2575

被释词“疆” “界” “边” “圉”和训释词“垂”都是名词,均有“边陲”之义。郭璞将“卫”释为“营卫”,《说文•行部》:“卫,宿卫也。”[7]44可见“卫”为动词。这两个词条被释词词性不同,但有共同的语义特征—“皆在外垂”,郭璞注意到了这一点。

(7)《释诂》:“挋、拭、刷,清也。”郭注:“振訙抆拭扫刷皆所以为挈清。”[2]2576

“挋” “拭” “刷”都表示具体的清洁动作。《说文•水部》:“清,朖也,瀓水之貌。”[6]550段注:“引申之,凡洁曰清,凡人洁之亦曰清。”[6]550《集韵•屑韵》:“挈,通作絜。”[4]880“絜” “洁”古通用,可见“清”可以表示清洁动作之后的状态“洁净”。郭注指明了训释词“清”是被释词“挋” “拭” “刷”动作的目的或结果,是它们共同的语义特征。

3.《尔雅》词语聚合的标准比较宽泛,存在着大量非同义训释,有的词条训释词和被释词词性完全不同,词义也不同,或者用事物训释事物的性状,或者用动作训释动作的性状,或者训释词词义是被释词某一方面的语义特征,郭注从各种角度指明了训释词和被释词之间的语义联系。例如:

(8)《释训》:“穟穟,苗也。”郭注:“言茂好也。”[2]2590

《诗•大雅•生民》“禾颖穟穟”[2]530,《毛传》:“穟穟,苗好美也。”[2]530郭注“言茂好也”[2]530指明训释词所指事物是被释词所指性状的对象。

(9)《释亲》:“婆娑,舞也。”郭注:“舞者之容。”[2]2592

郭注指明被释词是训释词所指动作的性状。

(10)《释言》:“谋,心也。”郭注:“谋虑以心。”[2]2583

郭注指明训释词所指事物是被释词所指动作的工具。

(11)《释诂》:“艾,历也。”郭注:“长者多更历。”[2]2576

《礼记•曲礼上》“五十曰艾。”[4]1907《方言•卷六》“艾,长老之间也。”[4]1907用现代语义学的观点来看,训释词“艾”具有[+人][+阅历丰富][+年岁大]的语义特征,郭注说明了“历”是“艾”的语义特征之一。

(12)《释诂》:“士,察也。”郭注:“士,理官,亦主听察。”[2]2577

《周礼•秋官•司寇》“士师下大夫四人”[2]867郑玄注:“士,察也。”[2]867贾公彦疏:“训士为察者,义取察理狱颂,是以刑官多称士。”[2]867这说明“察”是“士”的语义特征之一。郭注从职能角度注明了“士”为什么训释为“察”。

(13)《释言》:“苛,妎也。”郭注:“烦苛者多嫉妎。”[2]2585

《国语•晋语八》“内无苛慝”[4]1915,韦昭注:“苛,烦也。”[4]1915“苛”是“烦苛”之义,“妎”是“嫉妎”之义,“苛”和“妎”虽不是同义词,但郭璞从因果关系角度解释了它们之间的语义联系:心思绵密、关注繁杂苛细之事的人多有嫉妒之心。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认为:郭璞不再孤立地看待《尔雅》的词义,而是将词放在词义系统中考察,注意到了它们的语义联系,并能从各种角度解释之,已经初步具有了的语义系统思想。

三、郭璞对单音节多义词义项的认识—用双音词注释单音节多义词的某一义位

《释诂》《释言》中的训释词和被释词大多是单音词,在先秦汉语中,意义单一明确的单音词占优势,随着词义的发展,单音词往往身兼数义,如果离开具体的语境,它们的词义就难以明确,给交际带来很大不便。郭璞用表意精确的双音词注释单音节多义词的某一义位,帮助人们准确理解《尔雅》的词义。

1.郭璞在单音节训释词前后增加一个与此词的某一义位意义相同的语素,组成一个表意精确的双音节同义复合词,用它来注释单音节训释词的某一义位。例如:

(14)《释诂》:“乔、嵩、崇,高也。”郭注:“皆高大貌。”[2]2570

单音词“高”于东晋已有诸多义位,如《说文•高部》:“高,崇也。”[7]110《广雅•释诂一》:“高,敬也。”[9]13“高”的引申义有“高,远也。”[4]2561“高,养也。”[4]2561郭注指明此处的“高”为“高大”义。

(15)《释言》:“鞫、究,穷也。”郭注:“皆穷尽。”[2]2581

“穷”在东晋已有“穷极” “穷尽” “困厄” “贫穷”等义位。郭注指明训释词“穷”是“穷尽”义。

2.《尔雅》有的被释词重出于不同的词条中,郭璞用双音词注释这些多义被释词,辨析了它们的词义。例如:

(16)《释诂》:“舒、业、顺、叙也。”郭注:“皆次叙。”[2]2569

(17)《释诂》:“舒、业、顺、叙、绪也。”郭

注:“皆端绪。”[2]2569

被释词“舒、业、顺” 分别在“叙”和“绪”两个义位上与其他词构成同义关系。郭璞用“次叙”注释“叙”,说明了第一个词条中的“舒、业、顺”是“次第”义,用“端绪”注释“绪”,说明“舒、业、顺”在第二个词条中是“头绪”义。郭注所增之字“次”和“端”恰到好处地指明了两词条词义的不同。

(18)《释诂》:“妃、合,对也。”郭注:“皆相当对。”[2]2569

(19)《释诂》:“妃,媲也。”郭注:“相偶媲也。”[2]2569

多义词“妃”分别与“合” “对” “媲”构成同义聚合,郭璞用“偶媲”注释“媲”,用“对当”注释“对”,说明“妃”既可以表示两个事物的对比和匹配,也可表示多个事物之间的对合和相当。

郭璞用表意精确的双音词注释《尔雅》的单音节多义词,说明他对单音节多义词词义的认识已经深入到了义位,认识到双音词与《尔雅》单音词的某一义位构成统一关系,因而他能较为准确地注释词义。

四、结语

由上可知,对《尔雅》中的一些词,郭璞的研究已经深入到了词义的内部,他认识到了同义词词义的区别特征,注意到了词义的系统关联,并深入到词义内部,对先秦两汉单音节多义词的义位有了一定的认识。这表明,郭璞已经初步具有了义素思想和语义系统思想,但是他的这些先进思想只闪烁在零星的、为数不多的注释中,未能彻底贯彻到《尔雅注》全书,而且他的这些认识很不自觉,尚停留在经验和直观的层面,淹没在繁杂的注释材料中,未能进一步理论化和系统化。尽管如此,郭璞《尔雅注》对我们认识传统训诂材料蕴涵的语义思想仍具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1] 何九盈.中国古代语言学史[M].广州:广东教育出版社,2000.

[2] 阮元.十三经注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7.

[3] 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4] 宗福邦,陈世饶,萧海波.故训汇纂[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

[5] 徐中舒.汉语大字典[M].成都:四川辞书出版社,1995.

[6] 段玉裁.说文解字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1.

[7] 许慎.说文解字[M].徐铉,校定.北京:中华书局,1963.

[8] 贾彦德.汉语语义学[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99.

[9] 王念孙.广雅疏证[M].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0.

(责任编辑:施建平)

An Incipient Research of the Semantic Thinking in Guo Pu’s Annotation of Erhya

ZHAO Qing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 Changzhou Institute of Technology, Changzhou 213002, China)

Annotation of Erhya by Guo Pu was handed down from the Eastern Jin Dynasty, and it is the earliest and the best preserved ancient annotation of Erhya, and it is also the most infuential annotation of Erhya before the Qing Dynasty. Guo Pu had already possessed the elementary thinking of semanteme and semantic system, though his ideas were sporadic and scattered, and were still in the perceptible and intuitive stage in his annotation of the words in Erhya.

Erhya;Guo Pu’s annotation;semantics

H16

A

1008-7931(2014)05-0038-04

2014-09-16

赵 青(1980—),女,山西怀仁人,编辑,硕士,研究方向:编辑学、汉语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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