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论商族祖先起源滹沱河——兼与尚友萍先生商榷

梁勇

（石家庄市社会科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51）

再论商族祖先起源滹沱河
——兼与尚友萍先生商榷

梁勇

（石家庄市社会科学院，河北 石家庄 050051）

《世本·居篇》之说“契居蕃”，“蕃”为何地？历来众说纷纭，争论千年。然从文献、考古、金石文字众多方面考证，蕃，即是番吾，位于滹沱河南岸，在今黄壁庄水库之中。汉代蒲吾县，战国番吾城，乃商民族始祖聚居地。契之子昭明居砥石，乃泜水流域，在今元氏、高邑、临城。契之母简狄，乃有娀氏之女。新乐、无极出土过刻有“女戎”字样的商代青铜器。更为重要的是元氏西庄村出土的刻有“隹戎”进攻軧国铭文的青铜簋，为进一步确证商民族起源滹沱河提供了有力佐证。

商民族起源；发祥地；番吾；滹沱河

商族祖先起源的问题是一个争论了千年的历史疑案。商的第一代男性始祖契是商汤的十三世祖宗，司马迁《史记·殷本纪》的记载后人没有质疑。契的母亲简狄因吞食玄鸟之卵而孕的传说故事，也被史学界认为是母系社会崇拜玄鸟——燕子的信史。

大量的甲骨文、青铜器铭文记载了商族祖先对玄鸟和短尾鸟的崇拜。而且商人“子”姓，子就是鸟卵。直到现在，太行山东麓的邢台、石家庄一带还把鸡蛋称为“鸡子”。

最近十几年，随着殷墟考古工作的开展，殷墟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因此，关于商人祖先起源的争议越发激烈。学术研究成果的增加，对于进一步厘清商民族起源与商人祖先发祥地起到了积极的推动作用，但是，契居蕃必定只能有一个真理，不可能都是对的。我在编著《石家庄历史文化丛书》、主持编著《石家庄通史·古代卷》①《石家庄历史文化丛书》，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1999年出版；《石家庄通史·古代卷》，河北人民出版社2009年出版。和参与《中国地域文化通览·河北卷》等著述过程中，一直在进行这个课题的研究，同时我在河北人民广播电台主讲的500集大型文化节目《燕赵传奇·根脉文化》中，进一步强调滹沱河流域的番吾就是契居蕃的祖根地和商人的发祥地。契的母亲简狄的故乡应该在滹沱河流域的新乐、无极县境内。

为了进一步论证这一观点，结合保定市五帝文化研究会尚友萍先生在《文物春秋》2012年第5期发表的《先商文化源头考辨》[1]，再陈拙见，以就教于方家。

一、简狄吞鸟蛋生契的历史信息

今人研究夏代商民族部落的活动多从商之先公契开始。《史记·殷本纪》记载了关于商的始祖契诞生的传说：“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2]卷三这个崇尚玄鸟的部落，在简狄时还处于母系氏族社会，到简狄的儿子契时开始进入父系氏族社会。

《诗经·商颂·玄鸟》曰：“天命玄鸟，降而生商。”[3]这就是“玄鸟生商”的传说故事。

东汉王逸为《楚辞·离骚》作注说：“玄鸟，燕也。”[4]春分时燕子筑巢生子，商人以此为繁殖的日子。在燕子来临的仲春，夫妻双双赴郊外旷野，举行求子祭祀活动，这个时期所孕之子，谓之“玄鸟所生”。那么，搞清楚简狄的有娀氏居住的地域，对确定其子契居住的“蕃”具有重要意义。

郭沫若先生主编的《中国史稿》第一册指出：“从鸟降生，是夷人传说的特点。”[5]他认为，商族祖先可能是东夷人，东夷人以鸟为图腾，是由几个胞族组成的部落。其中第一胞族中的五个氏族分别以凤鸟、玄鸟、伯赵（劳、隹）、青鸟、丹鸟为图腾。

古文字学家胡厚宣从殷墟出土的卜辞中找到了商王朝祭祀商高祖王亥的“亥”字。字形从亥从隹（短尾鸟），这也是商族以鸟为图腾的确证。还有，晚商青铜器《玄妇罍》其铭文有“玄鸟妇”三字合文，这更是表明商族祖先以鸟为图腾的佐证。商人后裔对鸟的崇拜一直延续，甚至传承到春秋战国，很多带有玄鸟造型的器物为这种文化传承留下了大量的佐证。

关于有娀氏地望，固然可以从玄鸟图腾崇拜的物证中找到蛛丝马迹，但更为重要的还是文字。1977年《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考古新发现》披露，这一年石家庄市文物普查过程中，在无极、新乐一带发现带有“甲戎”“女戎”族徽的商代青铜器。[6]这个女戎和甲戎，与有娀氏是什么关系？古代文献中所谓“有戎氏”“有易氏”“有巢氏”等，应该是后世史官为记载方便而使用的一个介词短语。原本的部落应该是女戎、易氏、巢氏。戎，以往学者大多认为是中原王朝对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但是通过女戎、隹戎、甲戎的青铜器的铭文可证，这或许就是戎部落自己的称呼，是生活在滹沱河北岸的部落联盟。他们被后世的西周王朝称为戎狄。这个狄字，史学家们大部分认为是中原王朝对北方少数民族的蔑称。如今看来，也未必。这个狄可能与简狄的名字有某种关联，或许能为女戎氏生活在这一带提供相关的证据。

河北藁城市一位收藏家收藏了多件先秦陶制鸟型器物，其中不乏商代或更早的遗物。且在滹沱河流域的一些考古遗址中也发现过玄鸟造型的器物，只不过考古工作者没有给予足够的重视。而这位收藏家收藏的一件能指明确切出土地的古老玄鸟器物，是在台西商代遗址附近出土的陶玄鸟，造型原始而精美，工艺简单。燕子躯干、鸟头和两个翅膀分别烧制，然后插装起来。

在石家庄及其商民族迁徙经过的地方出土的先商、商代的大量文物中，陶器或青铜器都有一些玄鸟——燕子造型的器物，包括玄鸟形陶盘、鸟形的青铜灯具和玄鸟饰品，直到春秋战国秦汉时期，这一带还有不少玄鸟形的器物。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商民族对于燕子图腾的崇拜。

其实，在证明昭明居砥石的考古学证据中，还有佐证简狄有娀氏居住在新乐的物证，后面详论。

二、契居蕃地望的考辨

《世本·居篇》记载：“契居蕃，封于商，子姓。”[7]对此，后世没有争议。但是关于蕃的地望众说不一①《水经·渭水注》引。《通鉴地理考释》引作番。。有人说“蕃”是安徽的亳州，也就是曹操的故乡。河南人认为是河南的蕃，因为商人的商汤在那里建立商朝，所以后世称为商丘。山东有蕃县（今山东滕县）。近代国学大师王国维先生认为商人祖先契居住的蕃，应该是鲁国的蕃县。还有人说商族的始居地在今陕西省境内。还有学者认为辽宁朝阳、内蒙古自治区赤峰一带的红山文化是商民族祖先契的发祥地。还有人说商族的起源地在山西。河北有学者说在蒲阴，即今河北顺平县东南。

尚友萍先生在《先商文化源头考辨》中认为，契居住的蕃是保定的博野一带。商人起源的故地应该是考古学上保北二里头文化类型的文化遗存。这个观点有几点值得商榷，首先，商人祖先契的时代，保定北部的唐县、顺平、望都、博野是尧帝后裔的聚居地。在保定博野发现的4 000多年前的文化遗存，不一定能证明就是契的母亲简狄部落有娀氏留下的遗物，而只能证明尧帝文化对周边地区的影响。如果发掘出的文物是更晚年代的商文化特点的东西，那就只能说明商朝时期商民族占据的地盘更大了，与他们的祖宗契没有关系。其二，博野与契居蕃谐音，显然是望文生义。山东有淄博，战国时期衡水有下博，都是这个“博”，都和契居蕃谐音，而且有“博”字的古代地名很多，把“契居蕃”与博野联系起来很是牵强。

丁山先生认为，蕃可能是亳的音讹，博、薄、蒲、番、蕃五字汉初写法无定形，可以相通。蕃地“亦可于汉常山郡薄吾县求之。薄吾，战国时期之番吾……是汉以来蒲吾，战国时皆曰番吾。番、蕃古今字，则谓番吾即殷契所居之蕃可无疑也”[8]。汉代常山郡薄吾县即今平山县，故址今已被黄壁庄水库所淹。

邹衡赞成丁山先生的说法，认为：“河北平山县北临滹沱河，正是先商文化漳河型分布区域内，仅就契居蕃的地望来看，丁氏之说基本上是可信的。”[9]212平山县北临滹沱河，正是先商文化漳河型分布区域。

契的后代昭明所居的砥石，也是今人研究商部落早起活动所涉及的地望之一。

《荀子·成相》篇记载：“契玄王，生昭明，居于砥石迁于商。”[10]砥石所在，今人说法不一。有说砥石即今昭乌达盟克什克滕旗白岔山，[11]有今河北中部泜水流域说。[12]昭明居砥石迁商之商为相土西都，后相土迁商邱为东都，即今河南濮阳一带。尚友萍认为，契居蕃应该是保定博野一带的古博水流域；甚至她论证保定博野一带的“先商文化保北型”就是契居蕃的考古学证据。

从地域来看，契所居之蕃在今平山县，商先世活动均在河北中南部及河南北部一带，昭明所居之砥石不会远在塞外，砥石在塞外说缺乏考古学证据。①主张商起源于北方的学者们或把夏家店下层文化作为先商文化，此说在考古学界极少得到认同。关于先商文化的研究，有许多学者赞成邹衡先生的意见，参见其所著《夏商周考古学论文集》，文物出版社1980年版。

砥石在河北中南部的泜水流域说，丁山先生对此曾有详细的考证。河北古泜水流域即今石家庄以南邢台以北地区，此地区既与契居之蕃（在今河北平山县境内）相近，又在先商文化漳河型分布区内，丁山先生的考证较为可信。

三、昭明居砥石与隹戎的关系

“昭明居砥石”，这个文献记载没有争议。但是昭明居住的砥石在哪里？

一个重大考古发现为昭明居住的砥石在元氏一带提供了证据。1978年3月，在元氏县西张村发现两座西周墓葬，出土一组铜器，其中“臣谏簋”与“叔父卣”铭文中关于軧国的记载，使尘封3 000多年的古軧国再现于世人。这件臣谏簋载：“隹戎大出于軧，邢侯搏戎，诞令臣谏以□□亚旅处于軧。”意思是隹戎人进攻到了軧地，邢侯出兵到軧国与隹戎人搏战，令臣谏率领军队驻扎在軧。叔父铭载：“女其用乡乃君軧侯，逆出内事（使）人……”意思是你用礼品向你的君主軧侯献享，迎派人安排此礼。

这个軧国毫无疑问就是元氏、高邑的泜水流域的一个西周的侯国。因活动在泜水畔而得名。而“隹”就是短尾鸟，包括玄鸟燕子。隹戎就是崇拜鸟的部落的名字。

河北省社会科学院魏建震研究员认为，軧国应是一个古老的土著古国。关于其来源，可以追溯到黄帝轩辕氏。《大戴礼记·帝系》载：“黄帝居轩辕之丘，娶于西陵氏，西陵氏之子谓之嫘祖，氏产青阳及昌意，青阳降居泜水。 ”[13]

古泜水流经今元氏境内，軧国就是青阳之后，为己姓。经著名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学勤先生等学者考证，今元氏县西张村为古軧国之地。[14]

臣谏簋中“大出于軧地”的隹戎是石家庄一带的古部族。这与新乐、无极出土的带有“女戎”“甲戎”族徽的青铜器可以相互印证，戎部落居住的地望在滹沱河北岸。

春秋初年的隐、桓、庄三世，北戎活跃在这一地区。杜预注《左传》时常把山戎与北戎混为一谈，自清代江永以来，许多学者指出其误。

隹戎西周初年活动区域到达今元氏西张村一带，与商代简狄部落有娀氏活动地区吻合，故此隹戎正是商代有娀氏的后裔。

《左传》隐公元年记载有“北戎侵郑”，桓公六年“北戎伐齐”[15]。《后汉书·西羌传》载周平王三年，“邢侯大破北戎”[16]。春秋初年北戎曾活动在今河北中南部、河南北部和山东西部，从其频繁为祸于中原各国看，北戎属于一个游牧民族。按照其活动路线看，祖居地在滹沱河北岸，正是契的母亲简狄有娀氏的故里。

四、滹沱河流域的先商考古学证据

有娀氏的祖居地得到诸多文物、考古、文献、甲骨文的证明。契居住的蕃就是滹沱河南岸的番吾，在地域上很合情理。而契的儿子昭明居住砥石就是泜水。

1954年冬在石家庄市区市庄村南，河北省文化厅后院内发现了市庄文化遗址。经发掘，是一处商文化特点的聚居区，一直延续到战国的村落遗址，跨越时代久远。最下层出土的石器、骨器和陶器带有典型的商文化特征。由于当时的考古工作者不知道学术界对商民族祖先契居住地和年代的学术争论，所以认为是商早期文化遗址。其实从陶器与石器的组合看，远比商代要早得多，但带有商文化特点。

后来，在石家庄市区北杜西南手表厂内又发现了同类遗址，发掘出各种生产工具和生活用具，有磨光石斧、带孔的石刀及陶器残片。根据出土文物特征推断，属于二里头类型的遗址，相当于河南偃师二里头村发现的夏文化遗址。但从器物类型来看，与夏文化差距巨大，更像是商以前的文化类型。

2003年在距黄壁庄水库以南20公里的鹿泉市将台湾，发现另一处巨大的文化遗址，文化层分为三层，最下层是二里头文化遗址，再往上有战国遗址，最上层还有汉代的墓葬。

2010年在鹿泉市北胡庄发现了一处面积巨大的古代村落遗址，出土陶器和石器上万件，包括陶片及石铲、骨锥等生产、生活工具和一副完整的鹿角。跨越年代从距今4 000年到3 600年，是商先祖到商代人类长期的居住点，居住的房屋有半地穴，也有的是地面建筑。

另外，在赞皇南马村发现大规模先商遗址，有上万平方米。河北省文研所、石家庄市文物局等组成的考古队进行发掘，出土陶片上万件，复原了30多件陶器，还出土了石铲、石镰、骨锥、骨簪等小型器物200多件。

这一系列商文化遗址证明，从滹沱河畔的黄壁庄到泜水、石跻水流域的高邑、元氏至赞皇县以南的古漳河流域，就是商族的发祥地和最早的栖息地。早在4 600多年前，先商民族的祖先就开始生活在这一地区，并创造了灿烂的先商文化，一直延续发展到商代乃至西周时期。

[1]尚友萍.先商文化源头考辨[J].文物春秋，2012，（5）：5-12.

[2]司马迁.史记[M].北京：中华书局，1959.

[3]刘毓庆，李蹊.诗经[M]//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北京：中华书局，2011.

[4]林家骊.楚辞[M].北京：中华书局，2010.

[5]郭沫若.中国史稿[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

[6]石家庄地区文化局文物普查组.河北省石家庄地区的考古新发现 [G]//文物资料丛刊：第一辑.北京：文物出版社，1977.

[7]宋衷.世本八种[M].北京：中华书局，2010.

[8]丁山.由三代都邑论其民族文化[G]//中央民族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1935.

[9]邹衡.夏商周考古论文集[M].北京：文物出版社，1980.

[10]方勇，李波.荀子 [M]//中华经典名著全本全注全译丛书.北京：中华书局，2013.

[11]金景芳.商文化起源于我国北方说[G]//中华文史论丛：第七辑.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12]丁山.商周史料考证[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8.

[13]大戴礼记汇校集解[M].北京：中华书局，2008.

[14]李学勤，唐云明.元氏铜器与西周的邢国[J].考古，1979，（1）：58-61，90.

[15]刘利.左传[M]//中华经典藏书.北京：中华书局，2007.

[16]范晔.后汉书[M].北京：中华书局，2007.

（责任编辑 程铁标）

A Restudy of the Origination of Shang Nationality from Hutuo River：Also A Discussion with Mr.Shang Youping

LIANG Yong
（Shijiazhuang Academy of Social Sciences，Shijiazhuang，Hebei 050051，China）

According to Shiben Ju，Qi，the forefather of the Shang Nationality，resided in Fan.Where was Fan?Opinions have differed for thousands of years.Based on the textual researches from documents，archaeological studies，inscriptions on ancient bronzes and stone tablets，it is inferred that Fan，i.e.Fanwu，was located on the southern bank of Hutuo River，which is the present Huangbizhuang Reservior.Puwu County in the Han Dynasty and Puwu City in Warring States were inhabited by earliest ancestors of the Shang Dynasty. Zhaoming，the son of Qi，lived in Chishui valley，the present Yuanshi County，Gaoyi County and Lincheng County. Jiandi，the mother of Qi，was proved by the bronze ware engraved by“nv rong”unearthened in Xinle County and Wuji County.More importantly，the inscriptions of “zhui rong”unearthened in Xizhuang Villege of Yuanshi County provide convincing evidence for the confirmation of originality of the Shang Nationality.

origination of Shang Nationality；place of origin；Fanwu；Hutuo River

K207

：A

：1673-1972（2014）02-0027-04

2013-10-08

梁勇（1955-），男，河北石家庄人，研究员，中山国文化研究会副会长，主要从事河北地方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