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清华简 《周公之琴舞》
2014-04-10李学勤
李学勤
(清华大学 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北京100084)
清华简整理报告第三辑收录的《周公之琴舞》,[1]是一组由十篇联缀合成的乐诗。这十篇诗,只有“成王作”的第一篇有传世本,即《诗·周颂》里的《敬之》,其余九篇就都是前所未见的佚诗,十分古奥费解。窃以为,要想正确了解《周公之琴舞》的时代和性质,不妨先从《敬之》入手,因为该篇经过注疏讨论,在若干方面可以作为我们研究的参考依据,可以避免凿空的弊病。
值得注意的是,《敬之》在《诗》中不是孤立的,它被编列于《闵予小子》之什的第三篇,而此什的第一篇《闵予小子》、第二篇《访落》与第四篇《小毖》,同它是结合在一起的。这一点,在这四篇的序中已有暗示。
《闵予小子》,嗣王朝于庙也。
《访落》,嗣王谋于庙也。
《敬之》,群臣进戒嗣王也。
《小毖》,嗣王求助也。
四篇的文句也多有近似之处,例如《闵予小子》云:“闵予小子,遭家不造”,《访落》说:“维予小子,未堪家多难”,《小毖》也有“未堪家多难”;《闵予小子》云:“维予小子,夙夜敬止”,《敬之》有“维予小子,不聪敬止”,简本则作“汔我夙夜,不逸敬之”;《闵予小子》有“陟降庭止”,《访落》云:“陟降厥家”,《敬之》说“陟降厥士”,简本作“陟降其事”。《正义》于《闵予小子》下讲:“此及《小毖》四篇俱言嗣王,文势相类”,确是事实。
那么“嗣王”是指谁呢?《郑笺》于此有明确说明:“嗣王者,谓成王也。”这句话系于《闵予小子》,自然也通用于其他三篇。《汉书·匡衡传》载匡衡上奏,述及“昔者成王之嗣位,思述文武之道,以养其心”,随即引《闵予小子》,表明他也主张是指成王。匡衡学齐诗,这大约是汉儒共同的看法。现在简本《敬之》在“成王作”之中,便印证了成王之说。
前人对诗内“嗣王”系成王虽无争议,但关于其中所述情事发生在成王什么时期却有不同理解。《闵予小子》郑笺说是成王“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朝于庙也。”对此,《正义》解释说:“郑以为成王除武王之丧,将始即政,则是成王十三,周公未居摄,于是之时,成王朝庙,自言敬慎,思继先绪。《访落》与群臣共谋,《敬之》则群臣进戒。文相应和,事在一时,则俱是未摄之前。”
孔颖达虽然申说了郑玄的看法,他自己却并不赞同,他说:“此朝庙早晚,毛无其说。毛无避居之事,此朝庙事,武王崩之明年周公即已摄政,成王未得朝庙,且又无政可谋。此欲夙夜敬慎,继续先绪,必非居摄之年也。王肃以此篇为周公致政,成王嗣位,始朝于庙之乐歌,毛意或当然也。”这充分表明他是支持反对郑玄的王肃的观点的。
《周公之琴舞》简文“成王作”中与《敬之》并列的冠以“四启曰”的一篇,有“孺子王矣”之句,与《书·立政》相同,无疑是周公的口气。[2]《立政》是周公致政、成王嗣位时事,学者一般是公认的,看来王肃之说真的胜于郑玄。
不仅诗所述时代为成王这一点,关于《敬之》等诗的性质,《诗序》也作了相当准确的概括。特别是《敬之》,前面已说到其《序》云:“群臣进戒嗣王也”,这刚好对应于简文所说“多士敬毖”。《周公之琴舞》整体由周公及群臣口气和成王本人口气两类诗篇合成,《敬之》属于成王口气一类,内容是征求群臣的进戒,而“多士敬毖”正是周公及群臣的进戒。按所谓“多士”,意思就是群臣,《书·秦誓》疏:“士者,男子之大号,故群臣通称之。”“敬毖”即是戒慎的意思,这些都可同《诗序》参照。
简文还有一点,我们应当参据孔颖达《正义》来理解。《正义》在《访落》《敬之》《小毖》三篇下都说明是“诗人述其事而作此歌焉”,这是很恰当的。《周公之琴舞》讲“周公作”“成王作”,不一定是该诗直接出自周公、成王,就像《书序》讲“周公作《立政》”,而《立政》开头便说“周公若曰”,显然是史官的记述一样,我们不可过于拘泥。
在这里还应该附带提到朱子的《诗集传》。该传于《闵予小子》等四篇没有讲出多少新的见解,但有一句讲“疑后世遂以为嗣王朝庙之乐”,可谓高见,《周公之琴舞》看来便是这样的乐诗。
[1]清华大学出土文献研究与保护中心.清华大学藏战国竹简 (叁)[M].上海:中西书局,2012.
[2]李学勤.初识清华简[M].上海:中西书局,2013:2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