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豪放词在南宋前期词坛的传播方式探究
2014-04-10赵瑞阳郭艳华
赵瑞阳,郭艳华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苏轼豪放词在南宋前期词坛的传播方式探究
赵瑞阳,郭艳华
(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宁夏银川 750021)
南宋初期,统治者推尊元祐政术,使得元祐学术重新回归文坛。词学批评对苏轼豪放词的审美特征、创作手法都有了中肯的评价,自成一家的苏轼豪放词在南宋得到重新的审视,在高宗、孝宗时期尤甚,形成了苏词接受的第一个高潮。同时,印刷媒介大量、快速、轻便的传播特点,书籍开始大量产生,为苏词迅速而广泛的传播提供有效的传播方式,主要表现为印刷传播渠道多元化,有官刻、私刻、坊刻形式;出版形式多样化,有别集、丛刻、选集、词话。印刷传播对苏词地位的确立有着很大的影响。
苏轼;豪放词;南宋;传播方式;传播媒介
20世纪80年代,随着西方传播学的传入,文学的传播研究应运而生,古代文学的传播研究成为新的学术增长点。唐宋词的传播研究成果多以单篇论文形式出现,王兆鹏《宋词的口头传播方式初探》,探究宋词的口头传播方式及其对宋词的发展关系;内山精也《苏轼文学与传播媒介》,对苏轼的文学创作与同时期的印刷媒介关系做了深入的分析;此外也有以书籍形式出现的比较宏观的研究成果,钱锡生《唐宋词传播方式研究》,从词史发展角度,深入细致地考察词体在各阶段的主要传播方式;谭新红《宋词传播方式研究》深入分析了歌舞、吟诵、石刻、手写、题壁和书籍等宋词的传播方式及其传播的功能和特点。但总体看,集中专力从苏词与传播方式关系角度来进行的研究成果很少,本文初步梳理苏词在南宋前期的传播方式,并研究传播方式对苏词在传播过程中所起的作用与效果。通过对苏词传播的研究,更加合理地解释苏轼对词体创作的影响和在词史上经典地位的确立。
一、苏轼豪放词在南宋前期词坛的传播背景
东坡词自南宋大行于天下,在高宗、孝宗时期尤甚。其在词学上以诗为词与豪放词风的开创之功,虽在北宋颇受指责,却在靖康之难后被褒扬强化,形成巨大的影响。以诗为词的实质是将诗言志的传统引入,抒写个人的真情实感,追求最大限度的表达自由。而苏轼的“豪放”从根本上说是其放笔快意、挥洒自如的创作个性,表现创作者的广阔心胸,既有题材上的兼容并包,也有情志上的无所不抒。从南渡词人、张孝祥再到辛弃疾都受苏词的影响,辛词纵横奔放,豪迈一派已然成风。辛词似乎可与苏词并驾齐驱,而探究本源,辛词却非典范,仍以苏轼为参照,“以诗为词,时出新意,无一语蹈袭,豪情壮采,实不减于轼”[1]。苏学的传播不仅在词,在其它方面也为人接受,正如陆游所言:“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翁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2]苏学的传播,影响之大,甚至成为文人科举的敲门砖,其后必然有一定的传播与接受背景。
首先是统治者推尊元祐政术。宋高宗其帝统得之于“元祐皇后”孟后,“当京师失守之时,使非元祐之治在人耳目,又何以开炎兴之运哉,此宣仁之功也。”[3],高宗推尊元祐的政治学术,实行更化政策,为元祐党人平反,甚至亲口说“朕最爱元祐”[4],孝宗更是为郎晔所编的苏轼文集撰写《御制文集序》:
以是成文,刚而无馁。故能参天地之化,关盛衰之运。不然,则雕虫篆刻,童子之事耳,乌足与论一代之文章哉!故赠太师谥文忠苏轼,忠言谠论,立朝大节,一时廷臣,无出其右……至于轼所著,读之终日,亹亹忘倦,常置以为矜式,信可谓一代文章之宗也欤!
孝宗对苏轼关心朝政、忠言谠论赞不绝口,对其文章更是爱不释手,称其文章为一代之宗,从另一方面体现出统治者对苏学的推崇。据孙觌《鸿庆居士集》记载:“元祐中,豫章黄鲁直独以诗鸣,当是时,江右学者诗皆自黄氏。至靖康、建炎间,(黄)鲁直之甥徐师川,二洪驹父、玉父,皆以诗人进居从官大臣之列。一时学士大夫向慕,作为江西宗派,如佛氏传心,推次甲乙,绘而为图,凡挂一名其中,有荣辉焉。”可知南宋前期崇尚元祐文学,江西诗派中的诗人得到政治上的提拔,从先前的党锢中解脱出来,他们的文学作品成为时人效法的榜样。南宋前期高宗推尊元祐政术,为元祐党人平反,使得元祐文学重新得重视,孝宗推崇苏学,以身作则。社会政治环境的改变,为苏词在南宋广为传播与接受奠定社会基础。
其次,南宋的词学批评对苏轼豪放词的审美特征、创作手法以及其在词史发展中的意义,都有了中肯的评价和充分的表述。其一,对“豪放”一词的多重理解。朱弁《曲洧旧闻》:“章楶质夫[水龙吟]咏杨花,其命意用事清丽可喜,东坡和之,若豪放不入律吕,徐而视之,声韵谐婉,便觉质夫词有织绣工夫。”这里的豪放包含不受声律拘限的因素,也体现了其主张刚健而含婀娜的审美理想。胡寅《酒边集序》中谈到:“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豪气,超然乎尘垢之外。”指出苏词高雅超逸、气度清旷的境界。其二,对“以诗为词”的表现手法有了新的解读。南宋胡仔提出:“《后山诗话》谓‘退之以文为诗,子瞻以诗为词,如教坊雷大使之舞,虽极天下之工,要非本色’。余谓后山之言过矣,子瞻佳词最多,其间杰出者,如‘大江东去’……凡此十馀词,皆绝去笔墨畦径间,直造古人不到处,真可使人一唱而三叹。若谓以诗为词,是大不然。”[5]从中看出,其与陈师道所理解的本色词不同,与传统婉美之词不同,认为此是一种前无古人的创意词,但不是诗而是词,体现诗人性情“绝去笔墨畦径间”的好词。其三,对苏轼豪放词在词史中的开创性意义的肯定。南宋词论家王灼说:“东坡先生非醉心于音律者,偶尔作歌,指出向上一路,新天下耳目,弄笔者始知自振。”[6]王灼看到苏词的别开生面,肯定了苏轼转变词风的开创性意义,改变词坛娇柔妩媚、婉弱香艳的词风传统,抒写真性情,读之使人耳目一新。南宋词学批评对苏词中肯评价以及重新认识,肯定了苏轼词以现实的内涵与新的审美形式冲破传统词体观念的束缚,为苏词在词坛的广泛传播也做好了理论准备。
二、苏轼豪放词在南宋前期词坛的传播方式
词体作为音乐文学而产生,注重娱宾遣兴的娱乐功能。至苏轼以诗为词,把广阔的社会生活、人生哲理反映在词作中,词乐合一逐渐演变为词乐分离,使词成为独立的抒情文体。至南宋,伴随着印刷行业的发展与繁荣,词由传统的歌舞传播、口头传播、手抄传播阶段进入文学传播的阶段,出版了大量的别集、选集、注本等书籍,更有益于文人词的保存与传播。
南宋时期的印刷系统经过盛唐以来的演变发展,印刷速度、质量也有较大的改善,人们很快发现其实际应用价值。书籍可以大批量刊印,文人的文学作品普遍得以刻印传播,诗文词由手抄传播转为刻印传播,使词由市井文学转变为案头文学。南宋魏了翁《孙氏书楼记》记载:“自唐末五季以来始为印书,极于近世,而闽、浙、庸蜀之锓梓遍天下。”可见晚唐至南宋时期,印刷技术已经大行于天下,刻书印书系统规模宏大。印刷媒介的大量、快速、轻便等的传播特点,使书籍的大量产生出现质的飞越,为苏词迅速而广泛的传播提供有效的传播方式,主要表现为印刷传播渠道多元化,有官刻、私刻、坊刻形式;出版形式多样化,有别集、丛刻、选集、词话。
南宋前期词体印刷传播渠道多元化。叶德辉《书林清话自序》:“书籍自唐时镂版以来,至天水一朝,号为极盛。而期间分三类:曰官刻本,曰私宅本,曰坊行本。”[7]从中而知,宋时印刷界有官刻、私刻、坊刻形式。南宋的官刻主要由国子监主管,主要刻印经、史类的大部头书籍。私刻侧重集部,比官刻自由,不以盈利为目的,印数不多,但质量上乘。坊刻以印刷书籍为业,在我国书籍印刷中开始最早,散布最广,印刷量最大,强调速售牟利,是宋词的主要刻印渠道。书商们选择社会名气较大、受人们欢迎并且具有经济效益的名家词作进行单本刻印,如苏轼词有“曾慥辑本《东坡先生长短句》、傅干刻本《注坡词》、顾禧补注本《补注东坡长短句》等18个版本”[8],其中版本多为坊刻,这在古代尚不发达的印刷出版界中堪称奇迹,也可看出苏词在南宋的受欢迎程度。除了单本还有丛本。宋词作为具有时代特质的文体,受到人们的广泛欢迎,书贾们源源不断地收购词集,印刷出版。南宋词集四大丛刻中《百家词》在嘉定初(1208)由长沙书坊刊行,依据陈振孙《直斋书录解题》可知,《百家词》中收《南唐二主词》至《笑笑词》,共计九十七家,一百二十八卷。其中收录东坡词二卷,拾遗一卷。书坊除了丛刻,还编辑不少词的选本。最有名的是《草堂诗余》,约在庆元(1195)由南宋书坊编撰,书坊迭经翻刻,今已无法观其原貌,之后有南宋何士信的修订版,选词重心在北宋,苏词在选择之列。
别集、专集与注本是衡量一个作家创作成就的指标。朱彝尊在《词踪·发凡》中说:“唐宋以来作者,长短句每别为一编,不入集中,以是散佚最易。”其中的“别为一编”就是别集。别集是汇集一个人的作品,反映一个作家整体的创作风格和创作成就,且成本不大,价格便宜,书商可以多册印刷,有利于词集在社会上的传播。苏轼词自南宋绍兴年间就有别集、专集和注本传世,别集、专集均按词调编次,特别是佚词的不断补辑、赝品的混入,增添了阅读和研究的困难,苏词迄今无定本。张秀民在《中国印刷史》中将南宋有另刻单行、流传至今的词专集进行汇总,其中涉及到苏轼词的有《东坡乐府》。王兆鹏在《词学史料研究》中谈及,有文献可查的苏轼词集宋代刻本有六种,至今却已经失传,此外有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1151)刊印的曾慥《东坡先生长短句》二卷,补遗一卷,有跋语云:
东坡先生长短句既镂版,复得张宾老所编,并载于蜀本者悉收之。江山丽秀之句,樽俎戏剧之词,搜罗几尽矣。传之无穷,想像豪放风流之不可及也。绍兴辛未孟冬至游居士曾慥题。[9]
跋语中得知,《东坡先生长短句》出版之后,曾慥又搜集到张宾老版本的苏词集子,综合编排筛选,使得苏词的集尽量收录完整。此外,唐圭璋《宋词版本考》中有《东坡乐府》上下卷一本,还有海源阁藏书的《眉山乐府》宋刊本。从以上可知苏轼词集在南宋前期已有相当的刻印规模。此外,苏词指事用典、寄意遥深,为更好地帮助阅读者理解原作,人们还纷纷为苏轼词集作注。据洪迈《容斋随笔》记载“绍兴初傅洪秀才《注坡词》,镂板钱塘”[10],可以看出宋高宗绍兴年间有傅干《注坡词》,其后还有孝宗乾道年间顾禧《补注东坡长短句》,此书已无传本,陈鹄《西塘集耆旧续闻》卷二引用其中两则。优秀的注本与文学经典是一种双向互动的关系,质量上乘的注本能够引导接受者更好地理解作品,从而有利于词作的普及与传播。
诗话、词话也是苏词在南宋前期的主要传播媒介。南宋高宗绍兴年间刊印的胡仔《苕溪渔隐丛话》,针对陈师道对苏豪放词非本色的批评提出异议,认为苏轼以诗为词实质上是用词人手法表现出文人性情,这些词是绝妙好词。南宋绍兴年间杨湜《古今词话》记载苏轼有关词作的创作本事和传播轶事。此外王灼《碧鸡漫志》,品评北宋词人的风格流派,认为苏词强化了词体的文学特性,弱化词对音乐的依附,为词的发展开拓出新的空间。胡寅《酒边词序》亦评苏轼词作:“及眉山苏氏,一洗绮罗香泽之态,摆脱绸缪宛转之度,使人登高望远,举首高歌,而逸怀豪气,超然乎尘垢之外。于是《花间》为皂隶而柳氏为舆台矣。”[11]可见其认为苏轼词摆脱婉弱香艳词风,另辟新境,读之使人登高望远,胸怀豪气。词话所附的评论不仅扩大了苏词的影响,而且更能引起人们的阅读兴趣。词话关注东坡词,很大篇幅都以苏词作为议题,读者自然对苏轼词有更多的了解。词话的评论还有价值导向的作用,在词话中对东坡豪放词名作的品评,自然会引发时人的了解欲望,因此苏轼经典词地位的确定也离不开词论家的导向作用。
词体通过印刷媒介传播,在南宋前期形成了苏词接受的第一个高潮时期。苏轼在词学上的变革,虽颇受指责,却逐渐被人接受,其诗词一体的词学观念与自成一家的创作主张,致使南渡词人与辛派词人用一种开放性的创作手段,使词与现实生活、词人命运、人格魅力更为紧密地结合,最终确立了词体与诗歌分庭抗礼的文学地位。书籍是苏词在南宋前期的传播的重要媒介,对苏词的即时传播和流传后世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既有坊刻出版渠道,又有单刻本、别集、词话等出版形式。印刷传播对苏词地位的确立有着很大的影响,虽然只是外力作用,但是没有这种外力,苏词就不能在传播层面上实现真正的大众化,传播范围的最大化。
苏词通过印刷传播,对南宋词坛的创作产生深远影响。首先是在词作创作上的态度发生改变。靖康之难后,面对内忧外患的政治环境,南宋前期的词人自觉接受苏轼词风,表现社会苦难忧患和个人理想失落的苦闷,进一步扩大了词体抒情言志的功能。其次,在词作创作的表现手法上的改变。辛派词人群体创作内容博大精深,风格雄沉雅健,以文为词,确立并发展了苏轼开创的豪放一派。南宋前期的印刷媒介对苏词的传播,使得苏词进入接受高潮,苏词在词史上的地位也由此确定。文学作品作为信息的一种承载方式,除了通过文学作品的创作行为来表现自身艺术价值外,还应接受广泛的阅读传播。正如冯天喻先生所言:“文化的实质性含义是‘人类化’,是人类价值观念在社会实践过程中的对象化,是人类创造的文化价值,经由符号这一介质在传播中的实现过程,而这种实现过程包括外在的文化产品的创制和人自身心智的塑造。”[12]随着苏轼词的传播,人们对词的认识态度、接受程度、词体功能的发掘等方面不断深化扩展,表明文学的传播方式对文学作品价值的影响意义深远,在词学研究中应予以应有的重视。
[1]纪昀.四库全书总目提要(卷一百九十九):石屏词提要[M].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0:5484.
[2](宋)陆游.老学庵笔记[M].北京:中华书局,1979:100.
[3](宋)刘时举.续宋编年资治通鉴:卷一[M].上海:中华书局,1939:3.
[4](宋)李心传.建炎以来系年要录:卷七九[M].上海:商务印书馆,1936;326.
[5](宋)胡仔.苕溪渔隐丛话后集:卷二十六[M].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62:267.
[6](宋)王灼.碧鸡漫志:卷二[M]//唐圭璋.词话丛编.北京:中华书局,1986:85.
[7](清)叶德辉.书林清话自序[M].长沙:岳麓书社,1999:1.
[8]谭新红.宋词传播方式研究[M].武汉:武汉大学出版社,2010:161.
[9](宋)曾慥.东坡词拾遗跋语[M].天津:天津古籍书店,1992:381.
[10](宋)洪迈.容斋随笔[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394.
[11]胡寅.洒边词序[M]//金启华.唐宋词集序跋汇编.南京:江苏教育出版社,1990:117.
[12]冯天瑜.中华文化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0:26.
A Research on the Mode of Transmission of Su Shi’s Hao Fang CI in Southern Song Dynasty CI Poetry
ZHAO Rui-yang,GUO Yan-hua
(College of Literature and History,Beifang Nationality Univesity,Yinchuan,Ningxia,750021)
In the early Southern Song Dynasty,the CI criticism gave Su Shi’s bold word creation a fair aesthetic evaluation.During the reigns of both Emperor Gaozong and Emperor Xiaozong,Su shi’s CI was well accepted,reaching the first climax.At the same time,With much,fast,portable transmission features of the print media,books to start mass producing,Su CI quickly and widely spread to provide effective means of com⁃munication,diversified channels and various publishing forms.The printing transmission had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establishment of Su CI.
Su Shi;Hao Fang CI(bold and unrestrained poetry);the mode of transmission;media of transmission
I 206.2
A
1007-6883(2014)04-0071-04
责任编辑 温优华
2014-03-05
赵瑞阳(1988-),男,山西运城人,北方民族大学文史学院中文系2012级硕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