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吴颖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文学研究
2014-04-10吴二持
吴二持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潮州 521041)
论吴颖20世纪50年代中期的文学研究
吴二持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广东潮州 521041)
吴颖是潮汕本土第一位面向全国从事文学批评与研究,与国内高层次学者对话的潮汕学人。该文首先简略介绍吴颖的生平,接着从文艺思想研究、鲁迅《故事新编》体裁性质争鸣、古典文学研究的李煜词评价争鸣中吴颖的主要学术观点及当时争鸣的情况作系统的梳理评述;以此综论20世纪50年代中期吴颖文学研究的成就和影响。
吴颖;文学研究;文艺思想研究;鲁迅《故事新编》研究;李煜词研究
吴颖是当代国内文学研究颇有影响的人物,是当代潮汕本土第一位面向全国从事文学批评与研究,与国内高层次学者对话的潮汕学人。其治学涉猎的范围很广,有关于古典文学的古典诗词、古代诗论、古典小说研究等,尤其是古典小说《红楼梦》的研究、当代红学史的研究与批评,有较高的成就;还有现代文学的鲁迅文艺思想研究和《故事新编》研究,尤其是《故事新编》的研究,前后历经半个世纪,反复辨析申论,挖掘、评论作品的思想意蕴和艺术成就,或可称其自成一家之言。
吴颖的文学研究主要集中于两个时期:一是上世纪50年代中期,这时期的吴颖,刚涉足文学研究领域,可谓初生牛犊,以其独立思考,大胆敢言,一鸣惊人,在文学研究领域崭露头角,曾经由他的文章引发了国内两场学术论争:有关李煜词评价问题的论争和有关鲁迅《故事新编》体裁性质的论争,都有较大的影响和成就;这期间还有对中学语文教材所收古文名篇的不少研究。二是改革开放初期至90年代初吴颖辞世这段时间,吴颖的文学研究主要集中在当代红学史和《红楼梦》研究领域,再就是就50年代他所研究的几个领域:古典诗词论和鲁迅文艺思想、《故事新编》等,他仍继续关注,并连续有一些颇有份量的研究文章发表。
吴颖的治学,是深具个性的。他博览群书,善于独立思考,爱憎分明,喜欢论争,擅长论辩,尤喜爱提出与众不同的学术观点,文笔犀利活泼,注重学术性,注重言之成理,自圆其说;对其所从事的学术领域,他往往能竭泽而渔,认真阅读,务求了如指掌,因此能够在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提出问题,进行论述,绝不人云亦云、重复前人的研究。这在当今这个浮躁的社会,学术腐败时有所闻的现实之下,无疑是难能可贵的。
吴颖辞世至今已过廿年,其文学研究的多方面成就和影响,以及他治学的个性特点,应该是颇具学术和现实的启示价值的。因此,本文仅就吴颖20世纪50年代中期文学研究的主要内容和成就,作些简要阐述,以就教于学界方家。至于其改革开放以后的当代红学史和《红楼梦》研究方面的成就和贡献,笔者拟另文评述。
一、生平述略
吴颖(1924.12~1992.1),曾用笔名有东方未明、克钊、伍郢、石棱羽、石尤风、史求真等,男,广东揭西人。幼聪敏,四岁便入本村小学,第三年起就读于揭阳(今揭西)棉湖兴道学校,1936~1939年,就读于棉湖育才国文专科学校,期间受到系统的国学训练,广泛涉猎经史典籍。后因其父壮年病逝,无法继续升学。1943年遇罕见大旱,举家到汕头市谋生。
其业余爱好文学,1946年初,吴颖开始用笔名向汕头的《汕报》副刊投稿,逐渐成为汕头的《汕报》、《建国日报》、《光明日报》等副刊的投稿者,发表短小说、散文、诗歌、杂文、寓言故事等各种体裁的文学作品。1948年初受聘为汕头《光明日报》副刊编辑,这是吴颖从事社会工作的第一个职业。吴颖接编《光明日报》副刊之后,大胆改版,组织稿源,思想倾向进步,副刊办得颇有生气,经常刊用一些抨击时弊、宣传自由和斗争的文章。稍后由于政府滥发纸币,造成通货膨胀,物价飞涨,各报社印刷工人闹经济性罢工。吴颖与他们接触多,了解他们的困难,暗中给他们出主意,让他们提出“以大米计薪”,以避免受通货膨胀影响。工人罢工胜利,社会便风传《光明日报》内有异党活动,致主编被捕。吴颖与一同事为避祸,便赶紧找朋友联系“上山”,参加共产党领导的游击队,在北山游击队第八大队(边纵二支三团前身)任文化教员,不久,调潮汕共产党机关报《团结报》任外勤记者,稍后被派参加第二期潮汕干部学校新闻班学习,结业后参加军管会准备接管汕头市的新闻研究组。
1949年10月汕头市解放时随军进入汕头,参加军管会文教部新闻组的接管工作。1950年,接管工作告一段落后,吴颖本人提出,经批准,调汕头地区的中学教书,先后执教于汕头聿怀中学、潮安第五中学、第二中学、第一中学等,为政治、语文、历史等科教师。吴颖因酷爱文学,对文学研究有浓厚兴趣,且嗜书如命,教书之余,购买文史类书籍,阅读钻研,一方面是丰富充实教学内容,一方面则是积极从事业余的文学研究。这期间吴颖发表了为数不少的文学研究文章,锐气十足,可谓崭露头角(此点下节详论)。到1957年被划为右派时止,吴颖已拥有八九千种一万余册自己的藏书。吴颖被划为右派之后,旋即被遣送农场劳教廿余年,期间受尽种种精神折磨,自然灾害期间更是忍受饥饿和精神折磨的双重熬煎。从60年代初到70年代中后期,曾有“弃文从医”的一段扭曲经历。
1976年秋,被摘掉右派帽子,回城“待业”。1978年冬,被“照顾安排”回潮安一中图书馆工作,负责整理被“文革”弄得乱七八糟而尘封的古籍。这也是吴颖重新拿起业余文学研究之笔的时候。1979年右派“改正”,彻底平反。1980年秋,被作为专业人员引进到韩山师专,主持刚创办的《韩山师专学报》(社科版)编辑工作。1984年,调到新办的汕头大学,负责筹办《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科学版)》,为负责人、副主编,直至离休。吴颖曾为全国红楼梦学会理事、广东省学报研究会理事,广东鲁迅研究学会理事。其生平及著述简况,《红楼梦大辞典》、《中国古典小说大辞典》、《广东社会科学手册》等大型工具书都列有专门辞条。曾获“汕头大学科研成果突出者”荣誉证书。[1]
二、文艺思想研究
吴颖在上世纪50年代中期的文学研究,内容比较广泛,他完全是出于自己的兴趣和爱好,大量地购买、阅读古今典籍和关注文学研究的动态,关注文学批评领域的热点论题。最早是从文艺思想研究入手的,经过几年的阅读积累和准备,1953年开始向《文艺月报》等刊物投稿,1954年初,发表了第一篇文艺思想评论的文章《亦门的唯心主义的文艺思想——读〈诗与现实〉》(《文艺月报》1954年3月号),后被该刊吸收为通讯员;隔年又在该刊发表《评胡风反现实主义的文艺理论》(1955年4月号)和在《文艺报》发表《关于“诗与现实”的批评》(1955年第1、2期)。这几篇文章,对亦门(阿垅)和胡风的文艺思想进行了颇为严厉的批评,文章基本是辩证的说理的,但当时《文艺月报》等刊物以至全国的文艺思想意识形态,均带有明显的“左”的庸俗社会学的理论倾向,吴颖的上述文章也同样带有那种味道。在当时看,当然是代表正确的革命的,现在来看,却是须要有所反思的。吴颖对此,在稍后的全国性的对胡风的大批判中,便已有所醒悟、有所认识。当1955年夏,全国性轰轰烈烈地开展对胡风文艺思想的批判时,他就已缄口不言,不愿参与了。在后来与笔者谈起最早开始文艺思想研究的这几篇文章时,他都流露出有点“悔其少作”之意。在吴颖此后的多个领域的文学研究中,也再没出现过那种“左”的味道,而且,他此后从事文学研究的生涯中,都是自觉地批判和反对庸俗社会学的理论倾向的。
吴颖50年代中期文艺思想研究的另一个方面,是有关鲁迅文艺思想的研究,或者说是对鲁迅论文艺的研究。1956年,吴颖发表《略谈鲁迅文评的风格》一文,引述鲁迅一些有代表性的文评片段,加以深入的分析,论述鲁迅文评的主要特点是“充满着形象性,而且是建筑在高度的思想性、科学性和概括性的基础上的”;另一特点是“语言的丰富、生动、新颖、精炼和形象化”。[2]《略谈鲁迅对继承民族文学遗产的看法》一文,则提出鲁迅“新文化仍然有所传承,于旧文化也仍然有所择取”的观点,论述鲁迅在继承文学遗产中的评论、考证、校勘、辑选等方面的巨大成绩;论述鲁迅对于继承民间文学遗产的若干看法等。[3]每篇集中论述鲁迅论文艺的一个侧面,计划写成十万余字的《鲁迅论文艺问题》,成书出版。1957年初,已与一个出版社签订了出版合同,同年夏天,已写成十余万字的书稿交到出版社,并有刊物提出要先刊发“鲁迅论杂文”等篇,结果因反右“扩大化”而被取消,书稿散佚,底稿被毁。不过对此专题,经过20多年,吴颖仍有关注,在80年代初中期发表了《关于鲁迅文艺思想研究的几个问题》、《重新认识鲁迅论〈红楼梦〉的几个主要论点》、《评关于鲁迅杂文的几个流行观念》、《毛泽东论鲁迅与当代鲁学研究》等数篇颇有份量的文章。这几篇文章,多数都被中国人民大学报刊资料中心的《鲁迅研究》和《红楼梦研究》转载,后来均收入《鲁迅〈故事新编〉研究及其他》一书中。①吴颖、吴二持:《鲁迅〈故事新编〉研究及其他》,汕头大学出版社,2005年6月出版。此外,1981年《鲁迅全集》出版,吴颖在通读全集过程中,系统摘录了约30万字的鲁迅论文艺的精粹言论,分类编成了“鲁迅文论摘选类编”书稿,后改书名为《鲁迅文论选》出版。②吴颖:《鲁迅文论选》,广西人民出版社,1985年9月出版。
吴颖上述的文艺思想研究,应该说是有一定成绩的,但吴颖这个时期的文学研究工作,更主要的是下述两个方面:鲁迅《故事新编》研究和古典文学研究。
三、鲁迅《故事新编》研究
吴颖的《故事新编》研究,可谓一鸣惊人,1956年发表于《文艺月报》的《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一文,针对当时冯雪峰、伊凡、李桑牧等认为《故事新编》是“寓言式的短篇小说”、是“以‘故事’的形式写出来的杂文”、是“卓越的讽刺文学”等观点,提出批评,指出这几种观点的庸俗社会学的实质,同时通过系统分析《故事新编》中的主要人物形象,分析《故事新编》中的一些鲁迅自认为的“油滑”之处,结合引述鲁迅自己有关《故事新编》创作的一些自述,系统论证《故事新编》“是中国历史上最先出现的一部杰出的历史小说集”,它的思想意义主要体现在艺术形象的塑造上,而不是表现在某些直接抨击现实的细节上。这实际上是有关《故事新编》体裁性质的争论,其焦点是对于《故事新编》中的“油滑之处”的理解和评价。对此,吴颖认为:第一,这些“油滑之处”,“不过是羼杂在典型化的方法中的偶一为之的杂文手法”,在作品中是“非常次要”和“非常个别”的部分;第二,这些“油滑之处”,是当时“特定的历史环境造成的”,“并不是作者的过错”;第三,这些“油滑之处”,“在当时是起过一定的战斗作用的”;第四,这些“油滑之处”,“从典型化的角度来看固然是缺点,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缺点”,当然也不能说成“宝贝”。[4]围绕着这些问题,引发了一场该研究领域的全国性的论争,其中有对吴颖这篇文章的观点提出激烈的反批评的;[5]也有对吴颖所说的《故事新编》中的“油滑之处”虽然“起过一定的战斗作用”,但“从典型化的角度来看固然是缺点”的观点,进行断章取义,攻其一点批评的。①王西彦:《论〈故事新编〉》,《新港》1957年3月号。但是讨论中也有部分文章是作了比较实事求是的具体分析或基本赞同吴颖文章观点的。[6]针对这些批评意见,吴颖又写了一篇《再论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除对上述批评意见予以回应,同时也更深入申述了自己的观点。这次论争的主要文章,稍后由《文艺月报》编辑部编成《〈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风格》一书出版。编者在编辑“前记”中说“吴颖同志的第一篇文章,是讨论的开始,放在前面”,而第二篇是回应文章,被放在最后,结束这场争论;还说,争论中的“这些问题,目前还没有取得一致意见,有待以后继续探讨”。[7]对于这次论争,90年代出版的《当代鲁迅研究史》曾作这样的评述:“尽管伊凡、李桑牧都没有接受吴颖的这一正确的批评,但是,不可否认,《故事新编》的体裁性质问题已经妥善解决了。”[8]
在上述论争的同时,吴颖着手查阅了《故事新编》八篇作品的“古事”与“今事”,把其分为几个类型,分别准备资料,写了札记,准备写成几篇专论,成书出版,并已与一个出版社签订了出书合同,结果因被反右“扩大化”而成泡影,资料也都星散。直到十一届三中全会后,80年代初,有关《故事新编》“油滑之处”的评价,仍存在很大的分歧,学界似乎接续50年代的那场论争,于是吴颖又发表了他的“三论”,就“历史小说的真实性和倾向性”问题,进一步阐发他对《故事新编》这部历史小说集的理解思路。同时又就学界对“油滑之处”的不同评价,进行申论,并发挥他50年代的学术观点。[9]这个时候,学术界有关这方面的探讨文章也多了起来,有的也涉及到50年代的那场讨论的评价,于是吴颖又发表他的《〈故事新编〉研究诸问题的第四次商略》,针对王瑶、李何林等的一些批评的意见,作了辨析、回应和反驳,又对这些研究者新提出的“融古铸今”、“古今杂糅”、“新的历史小说”等观点,提出批评和议论,并再次申论自己一贯的观点,指出一些论者对《故事新编》“油滑之处”的某些看法和评价,“实际上是在抱残守缺”。[10]在此之后,有关《故事新编》的研究文章,虽然不是很多,但仍然陆续有发表,仍然有多种说法。吴颖意识到这论题并不容易强求一致,于是萌发了出版《故事新编》论集的想法,准备再写一篇更加系统阐述历史文学的美学机制的文章作为“五论”,再写三两篇作品专论,连同以前的文章,结集成《〈故事新编〉研究一家言》出版。但因工作太忙腾不出手,拉笔者参与执笔写一两篇。于是,从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吴颖等又陆续发表了《〈铸剑〉新论》(《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89年第3期;中国人民大学报刊资料中心《鲁迅研究》1989年第4期转载)、《鲁迅创作〈故事新编〉的心态及其对作品的自评》(“五论”之一)(《海南师院学报》1991年第1期)、《重评几十年来〈故事新编〉论争双方的主要论点》(“五论”之二)(《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93年第2期;中国人民大学报刊资料中心《鲁迅研究》1993年第3期转载)、《〈故事新编〉与历史的美学机制》(“五论”之三)(《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92年第1期;收入《空前的民族英雄——纪念鲁迅110周年诞辰学术讨论会论文集》,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6年出版)、《人类初始的辉煌——〈补天〉新论》(《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93年第3期)、《鲁迅立人思想的一个侧面——再论〈补天〉》(《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94年第3期)等文章,并编成《〈故事新编〉研究一家言》书稿,广东鲁迅学会准备作为首批“广东鲁迅研究丛书”之一出版,后因经费未能落实而搁置。尔后一直到了吴颖辞世约十年之后,才由笔者将上述书稿,连同吴颖有关鲁迅研究的其他几篇文章,以及笔者自己的几篇鲁迅研究文章,合编为《鲁迅〈故事新编〉研究及其他》一书,作为“汕头大学学术丛书”之一出版。这样,吴颖的《故事新编》研究,从发表第一篇引发全国性论争的文章到书稿结集出版,前后历经约半个世纪。应该说,吴颖的《故事新编》研究,在该领域是自成“一家之言”的。
四、古典文学研究
吴颖50年代的古典文学研究,影响最大的是发表于《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第75期的《关于李煜词评价的几个问题》,该文占据了《光明日报》的一个整版,可以说是重头文章。这篇文章观点新颖,对当时涉及李煜词评价的詹安泰的《关于〈虞美人〉的通信》、李长之的《中国文学史略稿》和陆侃如、冯沅君的《中国新文学史稿(十)》中有关对李煜词的评价,都有所批评。他引述了五代十国时期许多历史记载,论证当时的南唐“甚至可以说是全国经济文化的中心”,“可以说是‘五代十国’大混乱时期的一片干净土”。因此,“李煜的词中怀念南唐,为南唐的灭亡悲痛的爱国思想感情,就不但有着具体的历史依据,也具有正当性质”。文章针对上述论者对李煜前期的词持基本否定观点的评论,引述多首李煜前期的词,作了深入的分析研究和论证,指出:“不但后期的李煜词可以肯定,就是前期的这些词,也还是可以基本肯定的,它还是有一定程度的人民性的。这正是后期李煜词能有更大成就的内部发展根据。”[11]对李煜后期的词,该文进一步作了深入的分析和论证,对其所表现出来的人民性作了进一步的充分的肯定,认为:“李煜这些词所反映的这样的思想感情,也必然会激起各个时代的处在类似情况下的人民的思想感情的共鸣,因为爱国的、不屈服的囚徒丧失自由之后,被侮辱被伤害的痛苦、忧郁、悲哀和不平,也是古今一样的。总之,李煜后期的这一重要的方面的人民性是有着历史社会意义的,因此,我们需要给以更高一些的评价。”[11]这篇文章,距离吴颖以前发表的批评胡风、亦门唯心主义文艺思想的文章,前后不过一年多,但其在前几篇文章所表现出来的“左”的庸俗阶级论的文学观念,却几乎完全没有了。这也许是当时文学艺术界经过批判胡适、俞平伯,批判胡风等大规模的“批判运动”的洗礼,吴颖的独立思考的学术品性对这些“批判运动”的文学观念不以为然的思想表现。尽管吴颖的这篇评论李煜词的文章发表至今已半个多世纪,直至现在,在笔者看来仍然有其思想意义和学术价值。但在当时,却是犯了大忌讳的,对于一个没落小王朝的帝王文人,所谓“没落地主阶级”,肯定其词作具有爱国的思想感情,具有人民性,“会激起各个时代的处在类似情况下的人民的思想感情的共鸣”,这在当时“左”的阶级论思想占绝对优势的人们看来,简直就是离经叛道,甚至大逆不道了。
该文发表后,可说是一石激起千层浪,立即引发了一场全国性的关于李煜词的讨论,北师大中文系、北大中文系、北大文研所、中大中文系、作协上海分会等,都曾召开座谈会专门讨论,有的还不止讨论一次,参加者涉及全国大多数文学史和古典文学的名家耆宿,多家刊物刊发参加讨论的文章,作家出版社出版的作为结束这场为期一年讨论的《李煜词讨论集》所收的署名文章有:楚子、夏兆亿、吴颖、元页石、陈赓平、游国恩、邓魁英、聂石樵、王仲闻、谭丕模、毛星、许可等,参加座谈的名家有:黄药眠、谭丕模、刘盼遂、李长之、启功、钟敬文、穆木天、力扬、余冠英、林庚、吴组缃、范宁、浦江清、游国恩、章廷谦、杨晦、褚斌杰、阎简弼、曹道衡、俞平伯、钱钟书、陈友琴、蔡仪、王智量、何其芳、黄海章、王起、詹安泰、楼栖、沈尹默、龙榆生、刘大杰、王运熙、徐中玉、马茂元、赵景深,等等。当时的讨论,虽然出现评价不一的多种观点,但吴颖这篇文章的观点,是引起争论最集中之焦点,特别是北师大的两次座谈会,都是将这篇文章的一些主要观点作为“靶子”来加以批评的。尤其是发表于《人民日报》的有点定“调子”意味的毛星的文章,更是点名批评吴颖等人的观点是“考据癖”太深,是“为害”、“更大”的“违反马克思主义”的“简单化和牵强附会”。[12]但毛星的这篇文章,还有稍后的《关于李煜的词》和相关座谈会的发言,实际上自身就矛盾百出,既居高临下地批评吴颖、楚子、吴组缃、游国恩等人肯定李煜词有“爱国的思想感情”和“人民性”的观点,断定这是“简单化和牵强附会”;又说李词“是有艺术价值的,并没有特别宣传什么反动的观点”;李词都是“哭哭啼啼”的,“感伤的”,“颓废的”,“不健康的”,是“廉价的悲观主义”;李词“没有人民性,也不是反人民的”;李词的“思想感情虽不能说是如何太坏,至少也是不值得推崇的”;李词之所以长期受读者爱好,“是因为在他被俘后的作品中,所流露的哀愁,尽管实质上同人民的哀愁不一样,某些方面却有一种类似”。①毛星:《评关于李煜词的讨论》,《人民日报》1956年2月23日;毛星:《关于李煜的词》;毛星:《座谈会发言》,均见文学遗产编辑部《李煜词讨论集》,作家出版社,1957年出版第121—125,181—209页。在当时的讨论中,多数参与讨论者对《人民日报》这篇居高临下的文章并不服气,大多仅是采取了“抽象的肯定”,而提出了不少“具体的非议”,一直到讨论经过一年之后,《文学遗产》编辑部作为结束这场讨论编辑论文集时,在“编者说明”中仍然承认“李煜的词有没有人民性与爱国主义思想”,“意见还很不一致,都可以继续研究”。[13]但是,自从这篇准定“调子”的文章在《人民日报》发表之后,各种文学史对李煜词都采取基本否定的评价,学界对李煜词的评价不但降至冰点,而且是从大热门沦落到“门前冷落车马稀”,以至于有20余年,李煜词竟成为古典文学研究的空白。于此可见当时那种定“调子”的文章的“威力”。
吴颖作为此次讨论的“始作俑者”,对这样的定“调子”也并未服气,在沉默了近30年之后,借着改革开放的东风,又写了一篇《重新论定李煜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的长文,除了简要归纳当时讨论双方的主要观点外,着重对毛星的定“调子”的观点作了较全面的分析、评述和反驳,同时更深入地申论了自己有关李煜词的人民性和爱国思想感情的观点;还进一步把李煜词跟同时代的名家如温、韦、冯,跟北宋成熟期的名家如苏、辛、李作简要的比较,指出“在唐末五代的词家中,李煜不但是名家,也是大家,他的成就超过了唐末五代的所有名家”,和北宋黄金时期的名家比,“也还应该认为是各有特色,各有所长,各有千秋的”。[14]这篇文章发表后,被中国人民大学报刊资料中心《中国古、近代文学研究》全文转载,《文学遗产》也对这篇文章的主要观点作了摘要介绍(《文学遗产》1985年第4期)。这也可见,吴颖50年代有关李煜词评价的学术观点,虽然过了近30年,仍然未被学术界抛弃,也就应该说,仍然有它的学术价值。
此外,就李煜词这个题目,吴颖从50年代讨论那时就规划并着手搜集资料,准备校注南唐二主全集,后因被反右“扩大化”而成泡影;80年代中期,又重新开始,承担了“辑校汇笺集传南唐二主全集”的课题,他已经收集了较为完整的资料,着手写了部分书稿之后,因工作太忙,不得不暂时搁置,一直到逝世都未能完成全稿。后来由笔者商请其学生李来涛为之续完并出版;吴颖的上述讨论李煜词的两篇文章,一作代序,一作附录,收入于这本编著的二主全集之中。②吴颖、吴二持、李来涛:《辑校汇笺集传·李璟李煜全集》,汕头大学出版社,2002年10月出版。这样,吴颖有关李煜词的研究,前后又是历经了近半个世纪。
以上是吴颖有关李煜词研究的概况,应该指出的是,吴颖在50年代提出的这些学术观点是有新颖的见解,且深具学术价值的,引起这场全国性的学术论争和文学研究领域的许多名家耆宿参加争鸣,本身便可说明这个问题,至于受到粗暴的否定乃至造成李煜词研究20余年的停滞,则是那个扭曲时代庸俗社会学、庸俗阶级论泛滥的必然结果。
吴颖50年代中期古典文学研究的另外一些内容,则是结合其语文教学的实际,在教材、教学参考书的相关解读和学界研究的基础上,对中学语文教材所选的古典文学名篇进行研究,发表了多篇这个方面的颇有份量的研究文章,如《〈木兰诗〉的思想性》(《语文学习》1956年1月号,收入作家出版社1957年出版的《乐府诗研究论文集》)、《陶潜的〈桃花源记〉》(《语文学习》1956年5月号)、《马致远的〈汉宫秋〉》(《语文学习》1957年11月号)、《关于〈五人墓碑记〉》(《语文学习》1955年12月号)、《〈促织〉的思想性》(《语文学习》1957年2月号)、《〈水经注〉在中国游记文学史上的价值和影响》(《旅行家》1957年3月号)等。这类研究,在当时来说,是别开生面,令人耳目一新的,不仅具有文学研究方面的学术价值,同时也具有促进中学语文教学,帮助广大中学教师加深理解中学教材中古典文学作品的参考价值。这里就不展开了。
以上是吴颖50年代中期的文学研究,以及有关专题到80年代延续研究的概况。在那时,吴颖不过30出头,可谓初生牛犊;这个阶段,尽管吴颖只是开始涉足文学研究领域,也可说是无师自通,但其所呈现出来的研究才华和独立思考的气质,乃至敢于面对权威,大胆提出批评的研究个性,都是难能可贵的。试想一个刚涉足文学研究领域的青年,就敢于对诸如李长之、詹安泰、陆侃如、冯沅君、冯雪峰、伊凡、李桑牧、王西彦这样的名家和前辈的观点提出批评,并引发学术论争,而且观点基本是正确的,能够自圆其说的。那么,其胆识,其在文学研究领域和学术界的冲击力影响力,当是有一定的爆发性的,可说是崭露头角,而且显示出其研究的巨大潜力。吴颖生前曾与笔者谈起过当年发生的两件事:一是上海华东师大的著名学者钱谷融先生,曾联系要调他到上海去当他的助手,结果也因反右“扩大化”而不果;一是像詹安泰这样的词学泰斗,虽然某些学术观点受到吴颖的批评,但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对这个同乡小青年颇为青睐,托人约吴颖有空到他家“喝工夫茶”,颇多赞赏和鼓励。但是,由于时代风云的变幻,吴颖这个初露头角的文学研究青年,因反右“扩大化”而在文学研究领域销声匿迹长达廿余年,这应该说是颇为可惜的。
[1]尔迟.吴颖传略[G]//汕头政协文史委员会.汕头文史:第十六辑,汕头:汕头政协文史委员会,1999:209-226.
[2]吴颖.略谈鲁迅文评的风格[J].读书月报,1956(12):25-26.
[3]吴颖.略谈鲁迅对继承民族文学遗产的看法[J].作品,1956(10):3-7.
[4]吴颖.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J].文艺月报,1956(9):14-19.
[5]李桑牧.“故事新编”中的主要作品是针对现实的讽刺作品,还是历史作品?——读了吴颖同志的“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一文以后[C]//吴颖,等.《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风格.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7:20-32.
[6]吴颖.再论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G]//吴颖,等.《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风格[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7:33-91.
[7]吴颖,等.《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和艺术风格·前记[M].上海:新文艺出版社,1957:1.
[8]袁良骏.当代鲁迅研究史[M].西安: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1992:190.
[9]吴颖.历史小说的真实性和倾向性——三论如何理解《故事新编》的思想意义[J].韩山师专学报,1981(3):18-25.
[10]吴颖.《故事新编》研究诸问题的第四次商略[J].韩山师专学报,1983(2):1-15.
[11]吴颖.关于李煜词评价的几个问题[N].光明日报·文学遗产:第75期,1955-10-16.
[12]毛星.评关于李煜词的讨论[N].人民日报,1956-02-23.
[13]文学遗产编辑部.李煜词讨论集:出版说明[G].北京:作家出版社,1957:1.
[14]吴颖.重新论定李煜词在中国文学史上的地位[J].汕头大学学报(人文版),1985(2):54-70.
On Wu Ying’s Literary Study in the Mid 1950s
WU Er-chi
(Editorial Department of Journal,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Chaozhou,Gangdong,521041)
Wu Ying was the first Chaoshan native scholar engaged in literary criticism,having high-lev⁃el dialogues with other domestic scholars.This paper briefly describes the life of Wu Ying first,and reviews Wu Ying’s main academic points of view on Lu Xun literary thought,on Lu Xun’s“New Stories”genre nature contend and on the study of classical literature of Li Yu’s CI evaluation.Then,comprehensive discussions are given on the achievements and impact of Wu Ying’s literary studies in the mid 1950s.
Wu Ying;literary studies;literary thought;Lu Xun’s“New Stories”;Li Yu’sCI
I 206
A
1007-6883(2014)04-0007-07
责任编辑 温优华
2013-10-14
吴二持(1955-),男,广东揭西人,韩山师范学院学报编辑部编审,常务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