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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父亲饶华

2014-04-10饶芃子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4期

饶芃子

(暨南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 510632)

我的父亲饶华

饶芃子

(暨南大学中文系,广东广州 510632)

饶华是韩山师范学院的杰出校友之一,是职业革命家。该文系作为其子女的作者,忆述其所从事的革命活动的历程,从左翼文艺运动的积极参与者,到受派回潮汕发动、组织左翼文艺运动;从抗战时期受密派到新组建第四战区北江挺进纵队负责统战工作,到撤回粤、滇、桂、越南等地从事地下革命活动;从回国后在新成立的中共滇东南地区工委、滇桂黔边军政任委职,到迎接解放大军入滇,解放后在云南军政、教育、宣传、出版、社科等部门任要职等传奇经历,为口述史的重要传记资料。

饶华;左联;北江挺进纵队;滇桂黔边区;革命工作经历

我父亲原名饶东,参加革命后改名饶华,1931年毕业于韩山师范学校,曾在潮安县小学教书,后考入上海暨南大学中文系就读,1935年回潮安组织左翼文艺活动,1938年秋离家参加革命。父亲离家时我才三周岁。据外祖母说,我幼时健康可爱,父亲离开潮州最舍不得的就是我。他出发前,一直抱着我在院子里踱来踱去,久久不愿放下,临别,还从柜上取下我两岁生日在凤城照相馆拍的照片,才匆匆离去。若干年后,他在一首想念我的抒情律诗中,开篇第一句就是:“辞家雏女惹情牵”,这应是他对当时内心情怀的一种形象述说。此后,他转战南北,由于战争、历史等各种复杂的因素,谁也没有想到,我们父女那一别就是40年。

1978年,我们父女在昆明重逢。之前,我虽然从父亲留在家里的照片上“认识”他,以及在后来他附在信中想念我的一些诗词中,感受到那遥远的父爱,但脑子里却完全没有任何关于他的具体印记。40年间,他经历了多少战火风云,如何在敌与我的生死搏斗中顽强取胜;他在不同工作岗位上所做的种种业绩,曾一度遭遇的人生曲折,我并不知晓。关于他的革命人生,他在早期左翼文艺运动、抗日战争、解放战争和解放后为革命事业所做的贡献,我是后来才从他自己、他不同时期的战友口中和相关的资料、回忆录里了解的。50多年来,我在大学教书,写了不少文学评论和学术论文,还写过一些散文随笔,除在1986年父亲逝世时,写了一篇悼念文章《告别父亲》外①发表于《南方日报》1998年1月18日。,此前,并未写过有关父亲生平的文字,因我自认还不了解父亲历史的全貌。

2010年6月,我应韩山师范学院之邀,回潮州市参加关于潮州历史文化的国际学术研讨会,该校林伦伦院长派人来潮州宾馆找我,说父亲是韩师早期的校友,约我口述父亲的历史。没想到他那次的热诚邀访,竟点亮了我内心深处那个萦绕很久的“父女情结”。此后的一段时间,在我工作之余,脑子里就翻跃着父亲晚年告诉我的那些往事,我惊觉,父亲逝世至今已经二十七个年头,由于父亲是年青时就离开家乡参加革命,后来在革命斗争中走向成熟,家乡的人并不了解他。但他进步思想的发端是在潮州,“潮文化”是他一生行为的“根”,所以从某种意义上,他的革命人生,也是潮州文化向外扩展的众多符号的“一个”。尽管我所知的并不详尽,但将其叙写出来,总比湮没和遗忘好。这是我提笔撰写此文的近因。

我所知道父亲的往事,都是后来听他自己或他的战友说的。这些即时记下的口述资料,常常因为口述的人不同,叙述的事件、对象不同和每个人的历史背景不一样,各说各的,并没有统一的中心,叙述时也不断随人的记忆而转移,难以进入思考的幽深处。在这里,我只能按时间的线索,将这些散漫的口录记忆和他们在回忆录中所提供的史实,经查证有关资料,叙写出来,对其中一些主要的事件,则重点展开叙述,尽量做到点面结合,把我所知道的父亲的革命人生,作一次初步的但并非全面的梳理,让人们了解他、认识他,因为从父亲的一生看,他不只是我的父亲,更是一位执着于革命事业的战士。

我父亲自幼喜欢文学,对诗词有浓厚的兴趣,常写诗填词,在暨南大学学习时,是著名词学家龙榆生先生的得意门生。上世纪30年代的暨南大学,是国际上知名的华侨大学,侨生多,学生的爱国热情很高,是当时中共地下党的一个重要的宣传阵地。父亲在暨南大学接受左翼文艺思想的影响,经我舅父戴平万(作家、共产党员、时为左翼作家联盟领导成员之一)介绍,参加上海左翼文艺活动,并开始在《大美晚报》副刊《文化街》上发表作品。①《文化街》是当时上海左联的文化阵地之一。根据父亲的回忆,1935年春,他遵照舅父的安排,与年青版画家张望一起②张望:原籍广东大埔,祖辈迁居潮州,上世纪30年代毕业于上海美术专业学校西洋画系,是当年在鲁迅教导和携掖下茁壮成长的青年木刻家。,回潮安发动、组织左翼文艺活动。回潮后,张望在师范和艺术学校教书,父亲则在潮安《大光报》担任编辑。③当时中共潮安中心县委书记谢甫石就隐蔽在该报社。他们相互配合,与此时回到潮汕的左联木刻家周金海一起,利用报纸副刊的阵地,出版了《生活木刻》(旬刊)、《木刻生活》等,开展各种左翼文艺活动。“一二·九”运动发生后,抗日救亡运动在全国各地蓬勃展开,他们和从上海回家乡的明星电影公司演员张灵夫共同发起创立了“奴隶剧社”(后改名为“潮安话剧社”),自编自演了不少抗日救亡的剧目,有大型的多幕剧,也有独幕剧,在家乡团结了一批青年文艺工作者,扩大了左翼文艺在潮安的影响,也引起了汕头文艺界的注目。这是上世纪30年代潮安最早的左翼文艺活动。

1936年底,父亲在韩山师范的同学、当时潮安地下党的负责人之一钟骞,来找父亲,动员他和张望到汕头,参加“汕头文艺座谈会”。“座谈会”于1937年初在汕头市召开,会址设在汕头老妈宫对面的平影戏院,与会者都是潮汕地区要求抗日救亡的文人志士,包括艺术家和文艺评论家。在会上,通过选举成立了理事会,父亲和张望都被选为理事。“汕头文艺座谈会”后来发展成为一个抗日的革命群众组织,领导人是地下党员陈光和王亚夫。在他们领导下,出版了《黎明》、《早晨》、《文艺界》等四、五种文艺周刊,还培养了一批有血气的文艺青年,其中的一些人后来去了延安。“七·七”卢沟桥事变的前夕,“汕头文艺座谈会”和同为地下党人领导的“华南抗日义勇军汕头大队”联合,团结其他一些抗日群众组织,成立了统一的“汕头青年抗日同志会”,后简称“青抗会”,父亲是该会执委会常委和总务部长。“青抗会”成立以后,在潮汕一带掀起了轰轰烈烈的抗日运动,产生很大的社会影响。后来,“青抗会”还成立了随军工作委员会,父亲担任工委会主任委员。父亲在回忆这一切时特别告诉我:当时汕头的“青抗会”之所以能突破地方国民党势力的阻挡,蓬勃发展起来,主要是党的抗日统一战线政策起了大的作用,在具体工作中,则得助于没有暴露共产党员身份的同志在国民党军队中的关系。

关于父亲和张望遵照党的安排,1935年春回潮安点燃“左翼”文艺之火,后到汕头,参加“青抗会”的抗日救亡活动的经历,父亲在上世纪80年代,曾赋诗描述:

沪上左联两小兵,凤城粉墨动群情。

其光沥胆相投契,鮀岛文坛聚众英。

结社救亡血沸腾,拥行民统意坚成。

伯豪守土求佳士,青抗随军震百城。

韩江水阔梅江深,一杆红旗万颗心。

日寇铁蹄侵踏处,健儿唬啸起山林。①此诗共六节,后三节是记述张望在汕头去延安的事,此处略去。

——《柬张望——叙旧情》

之后,张望去了延安,父亲则于1938年秋,带领“青抗会”战地服务团随军出发抗日,原是准备参加保卫大广州的战役,但还未抵达广州,广州已沦陷。所以在广州外围的北江前线,参加游击战争,就在这个时候,由八路军办事处的同志介绍,参加了共产党。从那时开始,父亲先后在北江、广州和粤西北参加游击战争和党的地下工作,历任中共广州沦陷区工委委员和宣传部长,北江特委宣传部负责人,中共粤西北工委常委和宣传部长,中共广州市委委员、宣传部长。

1939年,随着敌后抗日游击战争的迅猛发展,中共北江特委书记黄松坚,根据党中央关于扩大抗日统一战线的指示,通过不同的渠道,派父亲、邝达、林铭勋等五位地下党同志,进入到国民党第四战区新组建的北江挺进纵队(当时简称“北挺”),做发动组织群众的工作。当时父亲是通过古大存介绍进入其部队,公开身份是在“北挺”司令部任政训室秘书,其实是我们地下党在“北挺”的特派员。当时国民党“北挺”的负责人莫雄,是一个有抗日意志的军人,曾是孙中山大元帅府的警卫,有正义感,与廖仲恺、何香凝有交往,在红军反第四次围剿期间,曾提供有关信息,使红军打了胜仗,是党的一个重要的统战对象。邝达是莫雄的同乡,他们早就相识,借助这一关系,进入到“北挺”刚建立的政治大队任大队长。林铭勋是莫雄自己赏识的进步青年。他们到“北挺”后,按照组织的部署,审慎而积极地工作,壮大进步力量,还在其中发展党员,很快就在邝达所在的政治大队建立了直属北江“特委”的地下党特别支部,邝达任地下党特支书记,林铭勋是特支支委会成员。党支部成立以后,在“特委”的指导下,扩展各种抗日宣传活动,得到群众的拥护,还掌握了大队中的一个中队。后因他们在“北挺”的宣传活动,引起国民党特务分子的注意,接二连三地被告发,北江“特委”才果断地把父亲和邝达撤离“北挺”,由林铭勋等同志接手他们在“北挺”的统战工作。

关于父亲和邝达、林铭勋等在“北挺”所做的统战工作,上世纪70年代末,在打倒“四人帮”之后,时任华南师范学院党委第一把手的林铭勋书记曾跟我谈及。那是一个偶然的机会,林书记在期中教学检查时,听了我为中文系“七七”级讲的“文学概论”课,觉得我讲课时的语言、神情、相貌、姿态和气质,很像他昔日的一位老战友,但一时想不起是谁。下课后,让校办的人把我找去,经了解,知道我的父亲是饶华,非常激动和感慨,给我陈述了他和父亲等在“北挺”的一些具体情况,说当时在“莫部”(莫雄部队)所做的统战工作很有成效,之后,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张文彬,曾给予很高的评价。

父亲从“北挺”撤离以后,回到中共北江“特委”宣传部工作。1942年五六月间,由于叛徒的出卖,粤北地下党省委的领导机关,被国民党的特务侦知。在这前后,江西地下党省委和南方委员会的地下党领导机关,也遭到国民党特务破坏。华南各地的地下组织面临严重的威胁。党中央指示:华南的地下党组织除沿海敌后有武装依靠的地区外,应立即停止活动;已暴露或可能暴露的党员干部,应迅速转移隐蔽,切断一切可能被特务、叛徒利用来进行追查、搜捕的线索。父亲当时在北江“特委”,在接到撤离指示后,迅速安排同志们安全转移,自己则在所有同志都转移之后,于1943年春离开粤北,按绰号“家长”的北江地下党负责人黄松坚的安排,撤退到桂林。对当时南方党的同志所处的危急情势,父亲后来曾在一首《雀踏枝》词中,以“一剪幽风生碧浦,簇岸嫣红,迸作胭脂雨”的诗句,作象征性的描述,这也是父亲那时的亲身感受!撤退前,按“家长”的安排,父亲抵达桂林之后,应与先撤离到桂林的李嘉人联系①李嘉人:广东台山人,建国后,历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秘书长,华南农垦局局长,中山大学校长,中共广东省委党校副校长、党委第一书记,广东省委常委,广东省副省长。,再决定自己的去向和工作,但到了桂林,掮着行李到事先约定的联系地点,却找不到“人”,投“亲”不遇,正考虑如何在笼罩着白色恐怖的桂林待下去,幸遇从潮汕到北江先转移到桂林的地下党干部张尚琼、刘文丹夫妇,②张尚琼、刘文丹:均为原潮汕“青抗会”战友。经他们引导,才在甲山的德智中学教师宿舍找到李嘉人。通过他的一位当时颇有权势的同学,把父亲安排到桂林市郊的乡村中学教书,隐蔽下来,到湘桂战争爆发,才结束这一隐蔽时期。上世纪80年代初期,父亲在给我讲述他的这段经历时曾说:“大家都知道,桂林的山水既好且多,1943年我在桂林的时候,它却淹没在深重的民族灾难之中。原来的一个清幽胜境,成了遍野哀鸿,狼犬扰攘。”时从粤北转移到桂林隐蔽的他,面对眼前的困境,不无惆怅和伤感,曾在诗中表达他当时的这种内心感受:

万劫河山百战身,桂城秋雨涤征尘。

酒旗有意邀沉醉,客舍无心徕远人。

归梦遥遥追更渺,亲情款款忆尤真。

愁听日暮漓江渚,一曲渔歌哀怨深。

——《癸未桂林感赋》

1944年春夏之交,日寇为打通太平洋战争的大陆交通线,发动湘桂战役。在桂林陷落前,李嘉人回广东与区党委联系,嘱父亲紧急时撤向桂东敌后。桂林沦陷后,父亲沿铁路线撤到桂东,参加那里的敌后工作。当时撤退到桂东的有不少在桂林附近隐蔽的地下党员,还有若干民主党派的著名人物,如李济深、何香凝、梁漱溟等,使桂东成为一个政治气氛很浓厚的地方,有许多应做和可做的工作。那年10月,李嘉人由广东来到桂东,联系撤退到桂东的广东地下党同志,布置工作。一个月后,父亲接到“家长”黄松坚从粤西北的来信,要他及早回到广东,接受新的任务。1945年春,父亲从广西、广东、湖南三省交界处翻越五岭,到粤北的连州,乘连江快艇到英德的粤西北区工委所在地。那时的粤西北,群众抗日斗争正蓬勃发展,还有东江纵队的精锐部队加入,正在准备迎接王震将军统率的南下部队来五岭建立华南根据地。父亲精神振奋地投入新的战斗,还赋诗一首:

穷凶敌寇流湘桂,字字羽书促返乡;

便踏寒冰翻五岭,又乘碧浪下连江。

傅颁政策挥神笔,密领军符绰快枪;

但得将星临百粤,南疆万里耀丹阳。

——《喜归粤西北》责任编辑 吴二持

这首诗记录了父亲从桂东到粤西北的经历。上世纪80年代初,父亲从昆明来从化疗养,曾在流溪河畔给我背诵他的这首诗,并解释说:诗中的“羽书”,是指党的指示信,“密领军符”,是指接应王震将军部队任务,“将星”是指王震将军所率领的南下大部队。

抗日战争胜利后,由于蒋介石撕毁“政协决议”,发动大规模内战。为了保存革命的有生力量,当时活动在广东南路地区的一支战斗力很强的人民武装部队,按党组织的安排,在“特委”书记周楠带领下撤入十万大山和越南,并在越南进行整训。那段时间,父亲在广州地下党市委工作,负责往南洋和印支半岛撤退党的干部。1946年,父亲受南方局派遣到越南河内,协助广东区党委驻越联络员周楠与越共中央做联络工作,并任广东区党委在越的侨工委委员、留越干部训练班教育长。在越南,父亲以一个中越合资开办的印刷公司经理的名义开展工作,办《华侨生活》杂志,而父亲的住所就是中越两党的联络点。为了培训撤退到越南的干部,父亲等还在越南北部的高平办了一个培训班,高平培训班的学员,后来都成为开辟粤桂边区和滇桂边区的骨干。1947年8月,父亲奉命参加庄田、周楠率领的留越干部和整训部队回国,开辟“三省两国”边界根据地。回国干部队伍共七八百人,庄田任司令员,周楠任政委,父亲负责政治工作。他们先向十万大山进军,后到桂西,转战于桂滇边区,歼灭敌人有生力量,建立了新政权,但新区面临很大的困难。1948年春,按华南分局指示:留少数部队在原地,主力转移到滇东南地区,夏天又转移到越南的合江,进行部队整训,准备回国作战。

1948年10月,庄田等领导率主力部队从越南回国,准备渡过南盘江在罗盘地区建立有战略意义的根据地,途中,在南盘江边受到敌人的围困,处境危险。这时,父亲正领导滇东南地区的武装斗争,受命带领留守的一百多名战士,由越南进入马关、麻栗坡一带活动,转移敌人的注意力,策应主力部队顺利北上。面对敌强我弱的形势,如正面打仗,很难取胜,因当时境内食盐非常紧缺,为了完成这一艰难的任务,父亲先和七八个战士化装成瑶寨同胞,以卖贱价盐巴做掩护,住进瑶寨里,与境内的地下党组织取得联系,在他们的帮助下,自己冒险到马关县与一些上层的统战对象沟通,向他们介绍国内解放战争的形势,劝他们认清形势,看准要走的路,与他们建立统战关系,然后把队伍调来,很快就占领了进入内地的第一个关口瓦渣街,后又借助他们的关系,智取马关城,使主力部队得以顺利进军、歼敌。由此,打开了主力部队在滇东南武装斗争的有利局面,一个多月后,麻栗坡等多个县城相继解放,在边区建立了根据地。1949年3月,中共滇东南地区工委成立,父亲任书记和部队政委,并兼任滇东南民主政府筹备处主任、桂滇边区公学校长。之后,滇东南工委改为文山地委,并成立了中国人民解放军滇桂黔边区纵队第四支队,廖华任司令员,父亲任地委书记兼政委,在这一年的年底,他们共同领导完成了一次反扫荡的战斗。

1949年11月初,反扫荡战斗胜利结束后,父亲等又投入紧张的迎军工作。按中央部署,入滇大军大部要经过滇东南,任务很重。时任滇桂黔边区政委的李明(即林李明)①林李明:曾任中共滇桂黔边区委书记兼滇桂黔边区纵队政委,云南省委组织部部长。建国后,历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组织部部长、副书记,中共广东省委书记处书记,广东省副省长,中共广东省委书记。接到中央军委指示:要边区排除阻力,保证十万大军能以最快速度进入云南。他即找廖华、父亲等前去研究,一致认为,云南是个多少数民族地区,而且山高丛林多,有的还有自己的武装,大军通过,必有麻烦。一定要做好各少数民族的统战工作,化阻力为助力,保证大军顺利通过。并决定由父亲带一支50人的警卫队,从广南、富宁靠广西一线去做工作,据一度当过父亲助手的侬鼎升的记述:父亲当时带领警卫队出发,从广西西林的龙潭至广南中洛,共走了一个多月,途中,不时碰到山头上有人鸣枪“警告”,这时,随行人员即大喊:“李主任来了,不得乱打枪!”(当时,父亲任滇东南民主政府筹备处主任,化名李成立,在群众中有一定威望。)他沿途拜访,结交了一些当地有实力的人物,团结了一批支持革命的开明土绅和少数民族上层。最后,在中洛一位少数民族共产党员的父亲家里,召开了一个各路“诸侯”大会,招待“客人”。但来客都全副武装,他们看到父亲带来的警卫队都有武装,便都子弹上膛,守住通道,警卫队队员也很紧张。父亲见此情况,就叫大家要沉住气,注意警戒,没有任务的人可下河洗澡。“客人”们看到这种现象,就叫随从手枪入壳,机枪上套,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的气氛一下子松弛下来。席间,父亲给他们讲形势,反复交待党的政策,并保证解放军不会损害他们的利益,希望他们协助大军顺利进军。他们听了父亲诚恳的讲话,纷纷表示拥护共产党,保证会配合完成迎军任务。这是父亲在解放战争中的一段很有传奇性的经历。

解放后,父亲一直在云南工作,历任蒙自驻军军事代表处主任,中共文山地委书记,西南革命大学云南分校教育长,兼任云南大学政治经济学教授,中共云南省委宣传部副部长等职。1954年,中央来电要调父亲到北京重工业部任职,经云南省委请求仍留云南。1958年“反右”运动,在揭发云南省委“郑(敦)、王(镜如)反党集团”时②郑敦:原中共云南省委常委、组织部部长。王镜如:原中共云南省委组织部副部长。,指父亲为该集团干将,被划为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职务,把父亲抗日战争期间被党派到“北挺”建立地下党特别党支部、任地下党特派员,说成是任国民党军官;把父亲在解放战争时期所做的统战工作,作为饶华的右倾投降路线批判,发配到一个旧矿山劳动,在矿上打水枪、采矿石、看菜地。1966年,在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父亲还被关进厂里的临时牢房,受到种种残酷的迫害,前后在旧锡矿劳动长达20年。但他在严峻的处境下,仍然坚信党,坚信共产主义,经受住各种考验。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后,父亲的冤案得以平反。1978年4月,经中纪委批准,中共云南省委对其冤案作出公正的结论:“他们既不是集团,也没有反党,纯属一桩冤案。”1979年出任云南省出版局副局长,1980年任云南省社科院副院长,兼任云南省志编撰委员会副主任委员,1979年后被选为云南省政协第四、五届委员会常务委员。记得1978年夏天,冤案平反以后,父亲回到昆明治病,特托时任云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的黄松叔叔带来口信,说很想念我!我听后百感交集,即放下手中的工作,急飞昆明,没想到他竟抱病亲自到机场来接我,见面的第一句话是:“很庆幸‘劫后余生’,还能相见!”在昆明延安医院高干病区,他把冤案平反时写的一首为自己满63岁作的律诗《自述》给我看:

九洲旷远我粗豪,扰攘尘寰踅一遭;

每为吊民挥血泪,几因伐罪举钢刀。

感恩但解随鞭蹬,报命颇羞说苦劳;

莫问浮生酸楚事,江湖何处不滔滔。

这首诗,把他半个多世纪的经历、感受,作了一个浓缩的表述,从事件到心态,表达了一个为党、为人民经历无数劫难的老革命者的心声。

1986年6月10日,父亲在昆明延安医院高干病房逝世。1986年6月20日,在昆明龙宝山殡仪馆举行向父亲遗体的告别仪式上,前来悼念他的人很多,几百个花圈重重叠叠地放立四周,门楣上挂着67名原滇东南边纵老战友送的横幅挽帐,上写:“忠党爱民,音容长存”;左右两边立柱上分别挂着昆明110名原边纵一、四支队老战士和文山原边纵老战士送的挽帐。昆明的挽帐录了他的遗诗《自述》;文山的挽帐写着:“南疆征战八千里,为党风雨五十年。”还有国内各地亲友、在不同时期和父亲共事过的各级党和政府的领导人、学者、作家、知名人士等发来的唁电、悼诗等。所有这些,都说明人们并没有忘记父亲,没有忘记他在革命队伍中所做的工作,作为一个一生专注于革命事业的战士,他的形象和精神依然活在人们心中。

My Father Rao Hua

RAO Peng-zi
(Department of Chinese,Jinan University,Guangzhou,Guangdong,510632)

Rao Hua,one of the outstanding alumni of Hanshan Normal University,was a professional rev⁃olutionary.The author of this paper,Rao’s daughter recalled the experiences of his revolutionary activities:from an activist of Left-wing Literary Movement to an organizer in Chaoshan area;from a secretly appointed man in charge of united front work of Beijiang Advancing Column to an underground revolutionary activist with⁃drawing back to Yunnan-Guizhou-Guangxi-Vietnam Border Regions;from being a working committee mem⁃ber of South Eastern Yunnan District of newly-founded China to an official of important posts in such depart⁃ments as military,political,educational,propagandistic and publishing etc.These are important biographical data for oral history.

Rao Hua;Left League;Beijiang Advancing Column;Yunnan-Guangxi-Guizhou Border Region;revolutionary work experience

K82

A

1007-6883(2014)04-0001-06

2014-02-25

饶芃子(1935-),女,广东潮州人,暨南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