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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王头的婚事

2014-04-10崔武

岁月 2014年4期
关键词:煎饼大姐老伴

崔武

老王头的老伴去世一年了,以前不笑不说话的他,一天像个霜打的茄子,蔫儿吧唧的,没个笑模样。

老王头可不是这个脾气,他爱凑热闹,哪里人多往哪去。上班时,是单位里的活跃分子,文艺汇演,体育比赛,阵阵落不下;退休后,老哥几个形影不离,河边钓鱼,活动室“三打一”,老年大学听那个老掉牙的教授讲国学,他既是参与者,也是组织者。当然,大家也经常一起到小酒馆喝两盅,上下五千年,纵横八万里,天上地下,鸡毛蒜皮,都是他们的话题。谈到高兴处,放声大笑,争论激烈时,脖粗脸红,那真叫一个字——爽!可是,自打老伴去世后,老王头就和老哥几个拆帮了,一天到晚憋在家里不出屋,不看电视,不玩电脑,低着头,脑袋和卵子算账,不知道在寻思啥。老哥几个给他打过几回电话,开始还哼哈地接,后来干脆关机了。

老哥几个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这样下去可不行,得憋屈出病来。赵大明白说,要想个辙,把老王头弄出来,否则,得抑郁症就坏菜了。胡大学说,人死如灯灭,虎死如绵羊,阴阳两相隔,叫也叫不回来,活着的还得活着。少年夫妻老来伴,现在,剩他一个人,形单影只,能不寂寞?大家张罗着给他找个老伴吧。张钻井说,还是胡大学说的对,大家看看,给老王头找个啥样的?刘大杠子说,找啥样的?找个女的呗!李大炮说,废话,六七十岁了,还搞同性恋呀?刘大杠子和李大炮是好哥们,也是死对头,俩人一天不见面就想,见面就抬杠子。大家说,别抬杠子,说正事。老王头的事十万火急。

李大炮说,要找就给老王头找个年轻的,上得厅堂,下得厨房,老牛吃嫩草,说不定还能给他生个一男半女的呢!刘大杠子说,狗戴嚼子,竟胡勒,我还想给他找个公主呢,人家干吗?李大炮说,怎么就找不到,两条腿蛤蟆没有,两条腿活人多的是。老王头刚六十出头儿,身体没啥毛病,退休金一个月四五千块,就一个姑娘,出门子了,啥负担没有,找啥样的还不得扒拉着挑?刘大杠子说,我就不愿意听你说话,你以为老王头是刘什么军,铁道部长啊,把金陵十二钗都划拉了。李大炮说,你还别说,杨工你认识吧,住四区那个,快七十岁了,你看他找的那个小媳妇,一天把他当宝似的伺候着。

李大炮说的是实话,杨工大家都认识。自从找了小媳妇,一天精神儿的,利索儿的,脸红扑儿的,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

杨工的老伴

杨工今年六十多岁了,在采油厂退休的,老大学生,退休前是采油工程师。所以,大家就叫他杨工。前年老伴去世了,他找了一个小他二十多岁的小媳妇,日子过得挺好。他的小媳妇,大家也认识,都叫他李大姐,长得有模有样,心眼儿也挺好的。

其实,李大姐年龄并不大,今年刚刚四十岁。四十岁的李大姐却经历了很多磨难,她老家在乡下,二十二岁那年就结婚了,开始她还真过了几年好日子。丈夫在承包的几十亩土地上辛勤劳作,种粮种菜,也够年吃年用的了。她会裁剪,在家里开了个小服装店,一年挣个万儿八千的,也算攒下了。几年工夫,家里就盖起来了三间大瓦房。他们有两个儿子,都健康活泼,聪明可爱,一家四口,不愁吃穿,其乐融融,叫人羡慕。

可是好景不长,李大姐的丈夫不学好了。喝酒、赌博,地里的活也不怎么干了,跟着一帮混混去倒腾买卖,没挣到钱,去油田的油井偷放油,被逮住蹲了笆篱子。这小子吃一百个豆不嫌腥,出来后,继续胡作非为,盗窃、赌博、喝酒、玩女人,李大姐贪黑起早挣点钱都叫他败坏了,日子过的一天不如一天,劝他不听;和他吵,他就伸手打人。

李大姐贤惠,能忍就忍了。她觉得丈夫还年轻,过几年岁数大了,就收心了。谁知李大姐不说啥了,这小子倒起高调了,有一天从外面回来,对李大姐说:“不想过了,咱们离婚吧。”李大姐以为他是开玩笑,就没答理她,忙着手里的伙计。谁知他说,谁给你闹着玩呢,拉着李大姐就要去办手续。李大姐那个气呀,看来,这日子真的没法过了,俩人就离了婚,办完手续,那小子就没影了。去哪谁也不知道,把两个孩子扔给了李大姐,一分钱赡养费也没给过。那年,她才三十二岁。

离了婚的李大姐觉得在屯子里没法呆了,就把地租给了别人,房子也卖了,带着两个孩子离开了生她养她的故土,也是让她伤透了心的地方,去了县城。在亲戚的帮助下,开了个小服装店,维持生活。可是,一个单身女人带着两个小子,日子过得真的很艰难。特别是孩子上学后,花费更大了,渐渐地到了捉襟见肘的地步。县城的经济环境不怎么好,下岗工人多,生意不好做,服装店的生意更不好。工贸大棚里,各式各样的衣服多的是,十几块钱一条裤子,二十几块钱一件上衣,样式新颖,质量也不错,稀烂贱的,谁还做衣服?她卖过菜,给超市当过服务员,甚至还卖过血……实在过不下去了,三十六岁那年,她领着两个孩子来油田投奔哥哥。

哥哥嫂子都是油田那边的工人,对他们娘仨真的挺好的。拿出一万多元钱,帮她兑了一个洗衣店,找人收拾收拾,放了一挂鞭炮就开张了。她不但替人家洗衣服,还做衣服,棉袄、棉裤、棉被什么的都做。补衣服、改衣服,缝个裤脚、锁个领口的小活也接,忙点,累点,不过,收入还不错,娘仨的生活总算有了保障。

按理,生活稳定下来,李大姐也该满足了,可是,她还是愁。两个儿子一天天地大了,初中要毕业了,一晃就升高中考大学,以后还要娶妻生子,她拿啥供他们啊?况且,没有城市户口,更难上加难了。哥嫂劝她再找个对象,帮帮她。李大姐年轻轻的,何尝不想再走一步啊!可是,带两个半大小子,谁能干呢?倒是有几个男人围着她转过,可是,没出几天,她就看出来了,这几个人都是只想占她便宜,不想帮她抚养孩子,慢慢的,她就死心了。一晃四十岁了,她真的不想别的了,一心带着两个儿子过日子。车到山前必有路,以后的日子怎么过,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吧。

谁知,杨工的出现,在她的心海里荡起了一圈圈的涟漪,让李大姐的心又活了。

杨工的老伴前年在一次车祸中去世了,他沉浸在巨大的悲痛中,一天神情恍惚,吃饭睡觉都没有规律了。

老伴在世时,他一心扑在工作上,家里的事什么也不管,衣服脏了老伴洗,粮油没了老伴买,孩子哭了老伴哄,饭来张口,衣来伸手,是典型的甩手掌柜的。老伴去世后,他就不知咋过日子了,一天三顿饭都让他烦得不行。

那天,他要做一床棉褥子,东找西找,来到了李大姐的店里,李大姐一边给他做褥子,一边和他唠嗑,俩人山南海北地聊着,他被李大姐的热情、爽朗感染了,也被李大姐的身世感动了,心就觉得和李大姐贴得很近。打那以后,他有事没事都来李大姐店里转转。李大姐也觉得这个老头挺好的,干净利索,特别是说话唠嗑,风趣幽默,知道的东西还多,时间长了杨工不来,她还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一来二去,俩人就有了感情,在朋友们的撺掇下,开始谈婚论嫁了。

李大姐说,我可是认真的,我一是看你人好,二是想让你帮我拉帮孩子,你好好考虑考虑,要行,我们就登记结婚。杨工说,我已经考虑好了,结了婚我们就是一家人了,抚养孩子是应该的。我和儿子、儿媳妇说一声,我想,他们也会高兴的。

杨工有一个儿子,大学毕业后也在油田工作,老伴去世的前两年就结婚了,现在,孩子已经四岁了。儿媳妇和儿子是大学同学,毕业就在一个单位工作。两人通情达理,很孝顺。杨工把自己要和李大姐结婚的事和儿子、媳妇一说,他们都挺高兴。母亲不幸去世后,看着爸爸一天失魂落魄的样子,他们心里很不是滋味。可是,工作都忙,没时间陪在老人身边,小夫妻俩暗地也商量过,要帮父亲物色一个老伴,互相也好有个照顾。这回父亲自己找到了,虽然年纪相差大些,负担重点,可是,只要老人高兴,他们就没啥说的。杨工和李大姐的婚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婚事定下来后,杨工对李大姐说:“有些事情咱还得说到头里。我有些存款,都是老伴在世时攒下的,这些钱一半儿给孙子留着,一半儿咱们贴补家用,房子咱们住着。我六十多岁了,虽说身体不错,也是有早晨没后晌了,得替你负责,咱们去公证一下。我在,咱们共同住着,我将来不在了,你也可以住着,等你要不在了,产权就给儿子媳妇。”李大姐说:“这事说说就行了,别公证了,弄得满大街都知道。”杨工说,有个凭证好。李大姐就不说什么了,她知道,杨工是为她好。于是,他们找律师咨询后,做了公证。几天后,去街道登了记,李大姐就领着两个儿子,搬到了杨工的楼上,成了一家人了。

杨工和李大姐结婚后,按政策,李大姐和两个孩子的户口都落下了,解决了李大姐的后顾之忧。一家四口人高高兴兴,日子过得很融洽。杨工对两个孩子很好,吃穿用都不比别的孩子差,特别是对他们的学习抓得很紧,既教方法又亲自辅导,学习成绩直线上升,把李大姐乐的呀,一天到晚闭不上嘴。在杨工的帮助下,李大姐的洗衣店,更换了一些新设备,上了几个新项目,生意更红火了。这么多年了,她从来没有这么舒心过。杨工呢,自打娶了李大姐以后,也像换了一个人似的,再不蔫头耷脑了,帮李大姐打理店里的生意,辅导俩孩子学习,一天满面春风,走路都哼小曲,仿佛年轻了二十岁。

杨工娶了李大姐,心满意足。父亲精神好了,儿子、媳妇也挺高兴。可是,有些人就议论了:这杨工鬼迷心窍了,娶个小媳妇带俩油瓶子,给人家拉帮套,太不值了。风言风语传到李大姐的耳朵里,心里就不是滋味,晚上就和杨工叨咕。杨工说,你找我这个临秋末晚的老头子,还不是为了孩子?我呢,也是为了老了有个照应,我信得过你,你信得过我,咱自己觉得好,就过自己的日子,让别人去说吧。李大姐听了,偎在杨工的怀里,哭了。

张钻井说,小鸡不撒尿,各有各的道。油田是国企,有政策,李大姐嫁过来,她的孩子以后可以招工,从农村出来进国企,端铁饭碗,一步登天。要不,她也不能嫁给个糟老头子。张钻井当了一辈子钻井工,头戴铝盔走天涯,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李大炮说,杨工的儿子媳妇孝顺,通情达理,要遇到个驴球马蛋的儿子,早搅黄摊了。赵老蔫不到六十吧,去年就鳖盖了。

说起赵老蔫,大家唏嘘不已。

赵老蔫之死

赵老蔫的媳妇一直身体不好,脑血栓,五十岁时就瘫在了床上。老蔫一天上着班,还要伺候媳妇,煎汤熬药,端屎端尿,真的很不容易。左邻右舍的都夸赵老蔫心眼好,从没见老蔫对媳妇发过脾气。倒是媳妇病在床上,心情焦躁,经常对老蔫发脾气。水凉了,饭烫了,又喊又闹,有时还逼着老蔫给她去买安眠药,说不想活了。老蔫总是悄声细语地劝说,哄着媳妇吃饭,喂药。可是,没白没夜地伺候了三年,也没有感动上帝,病情越来越重。最终,阎王爷派人把她媳妇接走了。

老蔫有个儿子,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在饭店当厨师。儿子的同学中,不少是油田子女,毕业就招工进采油队钻井队作业队了,端上了铁饭碗。老蔫的企业归市政管,不招工,老蔫的儿子进不了油田,心里就不痛快。为这,还和老蔫吵过、闹过。老蔫有啥办法,只是唉声叹气。儿子成家后,很少回来。他妈去世后,他更是忘了有这个爹,仨月俩月不来一回,来了不是要钱就是要物,用老蔫自己的话说,这王八羔子,不知道谁是谁爹了。

老蔫的企业效益不好,单位改制,说是提前退休给长两级工资,啥待遇也不少,他就退了,那年,他才五十四岁。

五十四岁的赵老蔫退休后,日子过得也可以,一个月两千多块钱的退休金,自己有个七十多平米的楼房。这房子是公改房,当年归他时,也没花几个钱,也就两三万吧。现在,这房子可值钱了,在一所重点中学附近。这年头,家长们都觉得自己的孩子是龙是凤,有出息,都想让孩子上一所好点的学校。因此,花大价钱买校区房,你在这买了房,落了户,孩子就理所当然地进了重点中学,将来进清华、北大都是有可能的。别的地方的房子四千多一平米,这的六千多,还没有人卖。

儿子说,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着,浪费了。我把我儿子户口迁过来,以后你没了,户口就不用变了,我不要你房子,给你孙子。老蔫听了就来气,王八犊子,你恨我死呀!儿子笑了,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你还能活一百岁呀,早晚不得找我妈去呀。死了房子还能带棺材里?我这是未雨绸缪,要不,以后还得过户,得花不老少钱,麻烦多了。还有,让我老丈人两口子也搬过来,帮我看孩子,每天接孩子上下学,买菜做饭。老蔫说,过来吧,也不是外人,我给他们倒出一个屋,孙子住一个屋,我自己住一个屋,水电费物业费采暖费孙子的费用我出,买粮买菜油盐酱醋的费用他们出。儿子说,那多麻烦。我老丈人不愿意和外人住一块。这样吧,你去托老所,把房子腾出来,你的工资卡放我这儿,一切生活费用我管,你只管享福就行了。

儿子撵搬家,收工资卡,老蔫一百个不愿意。可是,他更不愿意吵吵巴火地让邻居们笑话,就忍气吞声地被儿子送进了托老所,把自己的房子倒给了儿子的老丈人。

这个托老所是个人办的,是个三代户住宅,和老蔫的房子大小差不多,却隔了四五个房间,每个房间住两个老人。和他住一个房间的是一个偏瘫老头儿,七十多岁了,在床上吃,在床上屙,屋里一种屎尿饭菜混合味,一进屋就直冲鼻子。白天在屋里呆不了,老蔫就到外面转圈子,天不黑不回来,回来蒙着头睡觉。那心情就跟蹲监狱差不多。

几个老哥们听说了,都跑来看他。看到这猪窝似的住处,都为老蔫抱不平,你把老伴伺候走了,把儿子养大了,成家立业了,他不养活你,还把你从家里起出来,工资卡也给收走了,你的房子让他老丈人住了,你的工资养孙子了,你自个倒没人养了,天下哪有这个理儿?你不去,我们找他去,把房子给你要回来,帮你找个老伴自己过日子。老蔫一听,就急了。忙说,别,别,我那儿子从小让我惯坏了,驴火火的,你们也说不听,我慢慢商量,过个一年半载的就回去了。话说到这份上,大家还有啥办法,给他扔了几百块零花钱,就悻悻地走了。

老蔫一天百无聊赖,有时真想找老哥们玩去,见人又抬不起头来,上街闲逛,有时碰见熟人,他老远就躲了。心情不好,就爱喝闷酒。托老所不远处有个小店,他有时就去那,要个树椒土豆丝,喝二两小烧,迷迷糊糊地回托老所睡觉。酒精一麻醉,那心情也就说不出好坏了。

老蔫也就二两的酒量,那天晚上,他想起这些日子的不顺心事,越想心里越堵疼,就多喝了二两。天黑的时候,他从小店出来,准备回托老所睡觉去。风一吹,酒劲儿就上来了,觉得脑袋晕呼呼的,托老所明明是在西边,他却糊里糊涂地向东边走去。

东边是一片待改造的平房,当地人已经不住了,租给了外地来打工的,磨剪子镪菜刀的,修理雨伞卖眼镜的,五花八门,啥人都有,很脏,很乱。

老蔫走着,走着,墙角黑影里突然闪出个人来,挡在他面前。借着灯光看去,是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子,穿得花里胡哨的,没说话先嘻嘻笑,笑完说,大哥,进来玩会儿吧?老蔫嗑嗑巴巴地问玩啥呀?那女子哼唧了一下,扭捏着过去挽住老蔫的胳膊晃了晃说,玩啥?你心里知道。老蔫被这女子一贴乎,身子就有些软,女子半搀半拖地就把他弄进了屋里。

进得屋来,那女人急忙反锁了门,转过身说,你是吃快餐还是吃正餐。老蔫说,我刚吃俩包子,喝了二两酒,不饿。那女人说,一看你就是个土老帽。我说的不是吃饭!老蔫懵懵懂懂地问,吃啥?女子说,正餐就是咱俩都脱光巴出溜的,钻进被窝里,你搂着我睡两三个小时,一百块钱。快餐就是我伏在床沿上,把裤子褪下来撅着,你在后边打一炮就走,五十。老蔫听了,心就忽悠一下子。几年没有沾女人边了,这女人一挑逗,老蔫就有些迫不及待了,说,那就吃快餐吧。那女人听后,转过身去,麻利地褪下裤子,人就撅那了。老蔫就觉得眼前一片白光,全身忽地就热了,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

两分钟,还是一分半钟,门突然被撞开了,两个警察闯了进来……

老蔫死了,是交了五千块罚款从派出所回来后,在托老所卫生间里用根麻绳结束自己生命的。他吊在暖气管子上,眼睛瞪得溜圆,舌头伸出老长……

说起赵老蔫的死,李大炮还愤愤不平,说狼吃不见,狗吃撵出屎来。那些贪污腐败分子,那些老总老板们,谁不是家里红旗不倒,家外彩旗飘飘?没有钱,哪个花枝招展的大姑娘跟着他?啥事没有。老蔫自己花五十块钱打个炮,被罚了五千块钱,把命还搭上了。刘大杠子说,我就不愿意听你说话,家家卖烧酒,不露是好手。人家警察是执行公务,老蔫撞到枪口上了。我啥都敢干,就不敢去找小姐。一怕警服,二怕梅毒,三怕歹徒。你想,赵老蔫干那事被警察抓住,脸挂不住,上吊了。就是警察不抓,你沾上性病,搭钱遭罪,犯得上吗?这还是好的,要遇上小姐和歹徒做扣,你正和小姐忙活着,进来几个捉奸的,说你强奸了他老婆,要告官,三万五万你都得搭上。李大炮说,我就是为老蔫不值,摊上那样的儿子,喝了点憋屈酒,乱性了,又遇到这样的倒霉事,命都没了……

唉……人们跟着叹息着。

胡大学说,看老王头的情况,还真得给她找一个老伴,不过,登记结婚麻烦太多,七大姑八大姨闺女儿子,都横扒拉竖挡的,像我亲家的邻居老吴头找个三陪保姆行不?李大炮说,三陪保姆?那不也是搞破鞋吗?恐怕不行吧,别像那唱歌的儿子,把人家女孩子祸害了,判了十来年。刘大杠子说,你说这哪跟哪,他们那是霸王硬上弓,犯强奸罪,搁前些年,枪毙了也不冤枉。老吴头是找的保姆,每月给一千块钱的,住在一起是你情我愿。这事搁过去也没啥,叫搭伙,民不举,官不究,在一起凑活过日子。过得好就过,过不好就散。

赵大明白说,三陪,搭伙,搞破鞋,越说越难听。叫同居!同居,你们懂吗?国外最时兴,有的在一起搭伙了一辈子,也没结婚。刘大杠子说,家雀下鹅蛋,净装大直径!啥国外呀,咱们房前屋后就有不少小青年同居,他们年轻人可以满山放火,我们这些老家伙就不能点灯啊?我看行,给老王头找个“同居”!李大炮说,铜驹,还找个铁驴呢。叫三陪保姆,陪吃陪住陪劳动,懂吗?

胡大学说,别站锅台撒尿,乱呛汤了,这事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李大炮说,对,不能屎没拉,先把狗都叫来了,弄得满城风雨。你说说,那老吴头是怎么三陪的?

大家都围了过来,听胡大学说老吴头的三陪。

老吴头的三陪

老吴头媳妇去世后,一个人就觉得很孤单。没事,就到一个叫“老滋味”的饭馆喝酒。坐在角落里,要一碟盐炒花生米,一盘绿豆芽炒肉,二两泡酒,自斟自饮。

“老滋味”不大,却很有特色。自己做豆腐,自己生豆芽,自己摊煎饼。没有作坊,就摆在明档上,你一边吃饭,一边看着他们劳作。既是表演,也是广告,告诉你:“我们饭菜是明码标价,货真价实的,您就放心吃吧。”

摊煎饼的是一位四十多岁的山东大姐,人们都叫她煎饼嫂。煎饼嫂黑红的脸庞,大大的眼睛,高高的个子,干净利索,整个轮廓长得就像电视上的那个主持人倪萍,挺受看的。不过,她没有倪萍的本事,人家会主持,会演戏,她只会摊煎饼。她的煎饼摊得好,很熟练,像变戏法似的。

青花小磨旁,支着一个三条腿的、直径有七八十公分的大铁饼子,这就是摊煎饼的主要工具——煎饼鏊子。煎饼嫂头上包着青花头巾,穿着红花袄,胳膊上套着两只青花套袖,腰上扎青花围裙,站在煎饼鏊子前,用一个像黑板擦样的东西,浸上豆油,把烧热的鏊子擦一遍。然后,舀一勺煎饼糊糊放在鏊子上,用煎饼耙子顺时针地沿着鏊子摊圈儿。煎饼糊所到之处,迅速凝固一层,没有凝固的被耙子带着继续往前走,整个鏊子摊满了,一张薄如蚕翼,通体金黄的大煎饼就完成了。这时,煎饼嫂就拿起锅铲子,把煎饼锵起来,啪啪两下,对折;再转过来,啪啪两下,再对折,像叠包袱似的,眨眼之间,一张煎饼就叠成了长方形,齐齐整整地放到篮子里了。说时迟那时快,从用油擦鏊子到摊好叠好到码在篮子里,煎饼嫂摊一张煎饼,也就两三分钟。

老吴头到这来,喝酒是一个方面,不想对人说的那方面,就是看煎饼嫂摊煎饼。他觉得煎饼嫂就是一个武艺高强的女侠,挥舞着长剑,一招一式舒展优美,透着灵气。老吴头喝酒吃菜,看着煎饼嫂摊煎饼,就像看一场精彩的武术表演。

煎饼嫂也不总摊煎饼,根据顾客的需要,顾客需要的多,她就多摊,顾客需要的少,她就少摊,现摊现卖,好吃。煎饼嫂闲的时候,就帮服务员忙活,拾掇残汤剩饭,端茶倒水,擦桌子上菜,啥活都干。

老吴头每次来这里,他都招呼煎饼嫂给他烫酒端菜。煎饼嫂不忙时,总会满足他的要求,一来二去,俩人就熟悉了。有一搭没一搭地唠几句嗑。闲谈时,他知道煎饼嫂老家在山东泰山脚下,丈夫是挑山工。前几年,一次挑石头上山,爬十八盘时,闪了腰,落下了残疾,不能干重活了,就在家伺候几亩薄地。以前,家里的地是煎饼嫂伺候,现在,交给丈夫了,她就去旅游景点卖煎饼,一天收入三十五十的,一家人年吃年用也就够了。可是,儿子去年上了大学,花钱的地方就多了,就有些捉襟见肘。正赶上东北的饭店老板来找摊煎饼的,包吃包住,工资固定,每月三千。煎饼嫂觉得合适,和丈夫商量后,就只身来到了东北,已经七八个月了。

那天晚上,老吴头又来“老滋味”喝酒,煎饼嫂给他上完菜后,没有马上离开,好像有话要说。张了几次嘴,也没说出来。老吴头就说,煎饼嫂,你有啥事就吱声,我能帮忙的决不推脱,一个女人,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谁能帮一把就帮一把。煎饼嫂吞吞吐吐地说,想请老吴头帮助租一间房子。老吴头说,你们老板包吃包住,你租房子干什么?煎饼嫂脸就红了,说俺家老公要来看我。老吴头就明白了,说你家煎饼哥来住多长时间?煎饼嫂说,也就十天八天的。老吴头说,那还租啥房子,到我家住吧,我家三代户,就我一个老咕噜棒子。煎饼嫂说,那真谢谢您了。我跑了不少地方,宾馆太贵,最便宜的房间也得一百多。小区里的人家租房子,最少半年,我们哪能住那么长时间。老吴头说,你早和我说,问题早就解决了。煎饼嫂说,我真遇到好人了,不能白住,我们给钱。

能在别人为难的时候帮一把,老吴头心里特高兴,他说,给钱我就不租了。邻居家死个猫,多大点事呀!啥时到?煎饼嫂说明儿晚上。老吴头说,行,一会我回去就收拾一下,把被子褥子拿出去晒一晒,来了你们就过去吧。煎饼嫂感动得眼泪都要出来了,一个劲地说谢谢。

煎饼哥是个典型的山东汉子,粗胳膊粗腿,憨憨厚厚的。那天晚上,两口子就住进了老吴头家。老吴头还特意买了酒肉,请煎饼嫂做了几个菜,三个人推杯换盏,喝到很晚才休息。

老吴头做了好事,心里高兴,喝了二两白酒后,还多喝了一瓶啤酒,喝完后又喝茶,肚子就有些装不下了。睡到半夜,被尿憋醒了,起来去卫生间。这时,他看见煎饼嫂的屋里还亮着灯,也没在意。久别胜新婚,快到一年没见面了,两口到一起,肯定有说不完的话。他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就觉得不太对劲。他听到了煎饼嫂呜呜的哭声,哭声很压抑,好像是蒙在被子里哭,还有煎饼哥的叹气声。他想敲门问一下怎么了。又一想,这深更半夜的敲门不礼貌,就回自己屋了,可心里还是惦记着这事。

早上,煎饼嫂红着眼睛上班了,老吴头就领着煎饼哥到处转,看油井,看展览馆,看湿地。可是煎饼哥总打不起精神来,有时还不自觉地叹口气。老吴头就忍不住问,大兄弟,你们遇到啥困难了,我能帮忙的一定给你们想办法。你们来这,人生地不熟的,我在这几十年了,三亲六故老乡朋友一帮,说不上谁就能帮上忙。煎饼哥摇摇头说,没啥事,这就够麻烦你老哥了。老吴头说,说哪去了,这和谐社会就是人和人之间要互相帮助,有啥困难大家扶一把就过来了。煎饼哥长叹一声说,我这难事谁也解决不了。

原来,煎饼哥那年挑山出事后,腰伤治好了,性功能却没了。有病乱投医,中医西医巫婆气功他都治过,连电线杆子上贴的专治阳痿不举的偏方都用过,那东西就是不起来,软了吧唧,面条似的,现在,都蹲到毛里去了。后来,寻思俩人分开一年半载的,再见面,肯定有激情,一有激情那东西就起来了。所以,煎饼嫂来东北打工,一是给孩子挣学费,也是为了把煎饼哥那东西“憋”起来。谁知,快一年没见面了,昨晚一比划,还不行。老吴头说,我领你去医院看看,我这医疗卡里有钱。煎饼哥长叹一声说,算了,到哪都治不好,白花钱。就这样吧,也不耽误吃也不耽误喝的。

煎饼哥住了三天,就急着走了,说要到天津去看读大学的儿子。煎饼嫂请了一天假,把煎饼哥送上火车,就回到老吴头家,把用过的被褥都拆洗了,又顺便把老吴头的被褥也拆洗了。

洗完被褥,煎饼嫂又开始搞室内卫生,窗玻璃擦得锃明瓦亮,厨房厕所收拾得干干净净。老吴头想帮忙,煎饼嫂说,你待着吧,也没啥力气活,我一个人就干了。老吴头就坐在那看煎饼嫂干活。

煎饼嫂穿一件红格衬衣,衬衣下摆扎到牛仔裤里,衬衣和裤子都有点瘦,这体型就出来了,该鼓的地方鼓,该细的地方细。以前,在“老滋味”只注意煎饼嫂摊煎饼,没注意看人。今天这一看,越看越漂亮,和那个主持人真的不分上下。就这人,在大街上一走,谁知道是摊煎饼的,说是干啥的都有人信。

煎饼嫂回过身来,见老吴头痴呆呆的样子,就问,老哥你看啥呢?老吴头说,看你呢!我有啥看的?老吴头说,好看,真的好看。煎饼嫂长叹一声说,好看有啥用。说着,放下手里的活,和老吴头并排坐在床沿上。俩人不知又说了些啥,煎饼嫂就拱到了老吴头的怀里。老吴头嘴里说别别,手却紧紧地把煎饼嫂抱住,俩人就滚到了一起……

煎饼嫂和老吴头住到了一起,每天照常上班,回来照顾老吴头的起居。人们看到,老吴头再不邋邋遢遢,被煎饼嫂收拾得利利索索,一下子年轻了十多岁,以前愁眉紧锁,现在一天嘴都乐得合不上了。煎饼嫂一天上班下班,也乐乐呵呵的。老吴头说,你对我这样好,我也不能让你亏着,你的生活费用我都包了,每月再给你一千块钱,给你儿子攒着。这么过着,你觉得好,我觉得也不错。我也不破坏你的家庭,你啥时候想回去就走,我不拦着。现在么,就是骑毛驴,拄着棍儿,舒服一会儿是一会儿,以后再说以后的。煎饼嫂抱着老吴头嘤嘤的哭了。

胡大学说,煎饼嫂就算打两份工,上班摊煎饼,下班伺候老吴头,俩人在一块住着,不招谁不惹谁,民不举,官不究,也挺好的。老王头要找个这样的也行。

李大炮说,这还真是个办法,不过,这老王头和老吴头没法比,他一天病病殃殃的,顶风走路流眼泪,顺风撒尿呲脚背,晚上躺着睡不着,白天坐着打瞌睡。找个三陪,几天不把他折腾死!刘大杠子说,我咋就不愿意听你白话呢?人家那是保姆,不是三陪,少年夫妻老来伴,那事有没有无所谓,关键是有个人,能互相照顾。张钻井说,一个人时,打不起精神,有人陪着就好了。

大家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人老了,耐不住寂寞,找个伴儿互相照顾着,对国家对社会没啥危害,也不麻烦孩子,家庭和社会一样,和谐稳定是最重要的。

李大炮说,咱们老哥几个意见统一了,接下来就是给老王头物色保姆了,先不对他说,物色好再说。大家说,行,就这么定了,一个月之内,搞定!刘大杠子说,这么多年了,就今天你说了句人话。

老哥几个说着,唠着,哈哈地大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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