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造诣与生命悲歌——杜甫疾病诗艺术探索
2014-04-09黄静
黄 静
(中山大学 中国语言文学系,广东 广州510275)
申涵光“诗之必唐,唐之必盛,盛必以杜为宗”[1]之论,道出了杜甫在后世的崇高地位与巨大影响。然而,这位伟大诗人的一生却几乎是与贫病、孤苦相伴的。据对《杜诗详注》及《全唐诗》中所录杜诗的不完全统计,杜甫一生作诗一千四百余首,其中与疾病相关之诗达二百四十首,占其诗歌总量的六分之一,可见杜甫对疾病的反复咏叹并非偶然。对“病”的关注与描写,或许不是杜甫诗歌创作的出发点,但却是理解杜诗的关键所在。关于诗歌的“疾病”题材,元人方回早已有所关注。方氏于《瀛奎律髓》卷44 专设“疾病”一类,而以杜甫《耳聋》、《老病》冠之于首,可见其对杜甫疾病诗作的重视。
一 疾病诗之造语
诗歌是语言的艺术。明人许学夷在《诗源辨体》卷19 中论及杜诗时,称其“以意为主,以独造为宗,故体多严整,语多沉着”[2],认为杜诗沉郁之意与顿挫之语,主要得益于其“独造”之功。正是这种在语言上或有意或无意的独造,使得杜诗获得了永久的生命力与无穷的感染力。在杜甫二百余篇疾病诗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造语。通过对“疾”、“病”等词的悉心搭配,形象地描绘出了杜甫迟暮人生的惨淡光景。
(一)与形容词的搭配
据统计,杜甫所作疾病诗中,与形容词的搭配占全部诗篇的大半。其中与“多”连用30 次,“老”19 次,“衰”18 次,“贫”6 次,“旧”4 次。疾病,本身就言及了一定时期内不容乐观的生存状态,再加上与“老”、“多”、“衰”、“旧”、“贫”等形容词搭配,更深刻地展现了杜甫境遇之萧条。“巴蜀来多病,荆蛮去几年”[3]821,此为杜甫寓居成都草堂时所作《一室》之句。“一室”之典,出自《后汉书·陈王列传》。陈蕃“年十五,尝闲处一室,而庭宇芜秽”,其父之友薛勤见而责之,蕃于是发出“大丈夫处世,当扫除天下,安事一室”[4]的感叹,足见其志。杜甫在此正反用其意,将壮志满怀之陈蕃与老病缠身且“胸无大志”的自身形成强烈的对比。自乾元二年入蜀以来,杜甫虽在亲朋的帮助下勉强度日,然身体却每况愈下。西南湿热的天气让这位北客一时无法适应,再加上肆虐的“瘴气”,使得杜甫新疾旧病连绵不断。“多病”二字,道出了诗人无尽之辛酸。
大历元年《客堂》之“棲泊云安县,消中内相毒。旧疾甘载来,衰年得无足”等句,亦展现出此期诗人不乐观的身体状况。永泰元年五月,杜甫举家东迁至云安。客居云安的杜甫倍感孤独,没有挚友的互诉衷肠,不再有成都亲朋的频繁慰问,唯一与之相伴的是日夜难耐的寂寞与无尽的病痛折磨。消渴让他不安,而频频卷土重来的旧疾又让他恐惧。诗之结尾有“形骸今若是,进退委行色”[3]1269之句,正言出了诗人此时之痛苦。《秋野五首》“衰老甘贫病,荣华有是非”[3]1733,可谓与鲍参军“自古圣贤尽贫贱,何况我辈孤且直”之语有着一脉相承的悲壮之风。
纵观杜甫所作之疾病诗,无论“多病”、“老病”或是“衰病”、“旧疾”、“贫病”,都充分展现出了诗人的不幸。“老病巫山里,稽留楚客中”[3]1282、“留滞嗟衰疾,何时见息兵”[3]1804,身患多症的杜甫生活何等艰难!而大历元年作于瀼西的《夜雨》,更以一句“通籍恨多病,为郎忝薄游”[3]1677,写出了诗人的心声。著一“恨”字,使全诗显尽苍凉。
(二)与名词的连用
据统计,杜甫疾病诗中,“疾”、“病”与名词“身”连用21 次;与“肺”连用12 次,与“客”连用17次,“疾”、“病”直接连用5 次,而直言“消渴”、“病渴”、“枯渴”、“长卿病”等15 次。在此,杜甫直接对疾病名称进行记载,显示了其所患疾之多。
作于夔州的《奉送十七舅下邵桂》,是杜甫一篇有名的送别诗。关于其创作的确切之年,仇兆鳌注为“大历年间”,并未言明。而考杜甫之行迹可知,此诗应作于大历二年。“绝域三冬暮,浮生一病身。”[3]1581据“杜工部年谱”载,杜甫大历元年(766)春夏之交携家从云安迁居夔州,至大历三年(768)正月乘舟出峡下江陵,在夔州度过了整一年零九个月。由此可推知杜甫所言之“冬”,应指大历二年之冬。身处夔府荒凉之地的杜甫,老病缠身且万般沮丧。“杜甫在夔州身体时好时坏,疟疾、肺病、风痹、糖尿病都不断地缠绕着他。”[5]此为冯至先生对此期杜甫身体状况的概述。身患多症的杜甫,此时唯有以“病身”来概括所经受的痛苦。绝域、病躯已可怜至极,而离别更使此痛难以言喻。平实的语言,使杜甫疾病诗倍感辛酸。
“吾老抱疾病,家贫卧炎蒸”[3]1031、“衰年病肺惟高枕,绝塞愁时早闭门”[3]1336等句,均为“疾”、“病”与名词连用之典范。而一句“惟将迟暮供多病,未有涓埃答圣朝”[3]880,则充分展现出了诗人忧国忧民的伟大情怀。在疾病的影响下,杜甫对生命作出了全新的诠释。
(三)与动词的结合
如果说“疾”、“病”与形容词、名词的搭配十分重要,那么与动词的连用亦不容忽视。诗中不仅言及旧疾,还叹出新病。与动词“抱”、“卧”等的连用,更体现出了诗人在面对旧疾新病时的那份从容。大历元年瀼西《偶题》之“缘情慰漂荡,抱疾屡迁移”[3]1543,言出了杜甫一生之漂泊。继先秦之“诗言志”说后,西晋文人陆机在历代先贤主抒情的基础上进一步提出了“诗缘情而绮靡”[6]说。杜甫在此,用“缘情”指代“诗歌”,言出诗歌对心灵的安抚作用。若说杜甫此生漂泊之苦尚能在诗中能得到一丝慰藉,那么多难之国、多疾之身以及随着而来的流散、居无定所,则让杜甫再也无法平静。“抱疾屡迁移”,一个“抱”字,再现了杜甫此情此景之悲凉。杜甫一生所受之挫折与所经之磨难,诚如《孟子》“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7]之言。这一切的遭遇的确让杜甫成为了圣贤仁人之士,只可惜这千秋万古名对其而言,却只是寂寞生后世!
“长怀报明主,卧病复高秋”[3]1726、“抱病江天白首郎,空山楼阁暮春光”[3]1626等诗句,都是“疾”、“病”与动词的连用。精巧的造语不仅体现出了诗人难言的辛酸,更展现出了诗人内心无法言喻的隐痛。纵使“抱疾”、“卧病”又怎样,杜甫仍“独酌杯中酒”以“复高秋”,壮烈与从容溢于言表!
综上所述,“疾”、“病”无论是与名、动或是形容词搭配,都形成了现代汉语语法中的“偏正式”结构。所谓“偏正式”是指前一个词修饰、限制后一个词根,整个词义以后一个词根为主,前一个为辅。即无论杜甫采用什么样的方式来表达,其目的始终都是表现其疾,突出其病。
二 疾病诗之修辞
素来以“为人性僻耽佳句,语不惊人死不休”[3]810标榜的杜甫,对诗歌创作精益求精。形容枯槁、疾病缠身的诗人所作之诗,句句感人肺腑,字字催人泪下!就其修辞而言,大致表现为以下两点。
(一)典故与象征手法的运用
“援古以证今”[8]的用典手法,是中国古代诗歌创作的重要手法之一。用典至唐,已至炉火纯青之境,杜甫更胜时人一筹。诚如张戒《岁寒堂诗话》中“诗以用事为博,始于颜光禄,而极于杜子美”[9]之评。杜甫疾病诗中更是频频用典,其中运用得最多的便是汉武帝时辞赋家司马相如之事。《西京杂记》载:“长卿素有消渴疾。”[10]杜甫常以相如自喻,并于诗中多次言及深受“长卿”、“消渴”顽疾的折磨。“消渴”之病首见《黄帝内经·素问》篇,而《释名》“释疾病”中则更直接言出了“消渴”之症状:“消,渴也。肾气不周于胸胃中,津润消渴,故欲得水也。”[11]多食、多饮、多尿、消瘦,便是消渴所呈现之病症。“肺枯渴太甚”一句,正是对杜甫身患消渴之疾的描述。据不完全统计,杜甫疾病诗中用典直接涉及长卿的就达28 次。典故的运用,不仅显示才学、暗喻疾病,一定程度上也体现出了杜甫不幸的遭遇与难言之隐痛。
杜甫疾病诗作中,象征手法也备受青睐。杜甫于疾病诗中所用司马相如之事有虚、实两面。虚时泛指,实时则指糖尿病。[12]此虚,便是指象征手法的运用。与用典类似,象征手法不仅有利于情感表达,更使表达显得含蓄深刻。以司马相如自喻,一来显出杜甫疾病缠身的境遇,二来则是把“长卿病”转为了“不遇”的象征。《汉书》卷57《司马相如列传》载:“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13]杜甫断章取义,赋予这段记载以全新的寓意。“不遇”之悲,杜甫正是运用了这层涵义来抒发其内心深处的郁结。“长卿消渴再,公幹沉绵屡”[3]1828,不仅言出病之多,更言出了久病不愈之状。“自古圣贤尽贫贱”,更何况杜甫!如此一来,杜甫便是借了他人之酒杯浇己心之块垒,暂得自宽。“病渴身何去?春生力更无”[3]1951、“长卿久病渴,武帝元同时”[3]2023,杜甫对司马相如的偏爱并非偶然,而是由命运上的相似所产生的必然共鸣。在寻找命运的共同点中,杜甫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处境。
值得注意的是,杜甫疾病诗除述百疾缠身之状外,还于其中展现出其穷愁潦倒之悲惨境遇。自古“贫病”如影随形,杜甫半生都是在贫病的噩梦中度过的。“长卿多病久,子夏索居频。”[3]227多病、离群索居,便是杜甫贫病困境的展现。大历五年《奉赠萧十二使君》中的“不达长卿病,从来原宪贫”[3]2054,更是杜甫用典来展示其贫病生活的典范。原宪为孔门七十二贤人之一,《韩诗外传》载:“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蒿莱,蓬户瓮牖,桷桑而无枢,上漏下湿,匡坐而弦歌。”[14]原宪生活虽清苦,但却能安贫乐道,也正基于此而备受夫子与后人推崇。杜甫用其意,展现出了其贫病交加的悲戚。“多病马卿无日起,穷途阮籍几时醒”[3]1783、“病隔君臣议,惭纡德泽私”[3]1420等,不仅再现了多病且穷的生活景象,更是直接叹出了其极贫之根:病。可以说,疾病是造成杜甫一生穷困的主要原因之一。正是在与前人的不断对比中,杜甫得到了一丝安慰:“贤有不黔突,圣有不暖席。况我饥愚人,焉能尚安宅?”[3]705典故与象征手法的运用,深刻揭示了杜甫生活之窘迫,同时也表达了诗人难以言说的辛酸。
(二)指代与隐喻
“指代”与“隐喻”皆是文学创作中十分重要的修辞手法,两者的运用赋予文学作品更浓郁的感情色彩。顾嗣立《寒厅诗话》引俞瑒“少陵咏物多用比、兴、赋”[15]之语,正强调了杜甫对诗歌艺术的追求。在杜诗中,“病”除专指身体器官病变之外,也被用来代指政治不昌、民生疾苦、战乱等现象,即是对国家、社会“病态”的一种隐射。在咏叹疾病时融入家国之思,使得传统“疾”、“病”主题得以升华。
广德二年《释闷》:“四海十年不解兵,犬戎也复临咸京。失道非关出襄野,扬鞭忽是过湖城。豺狼塞路人断绝。烽火照夜尸纵横。天子亦应厌奔走,群公固合思升平。但恐诛求不改辙,闻道嬖孽能全生。边老翁错料事,眼暗不见风尘清。”仇注:“嬖孽不除,则兵不得解。兵不能解,则诛求仍不得息。其事之舛谬,真出于意料之外矣。然则风尘亦何由清,而太平将何时见乎。”[3]1070杜甫在此,用老病眼暗而“不见风尘清”之实,指代是年战乱的局势。《新唐书》列传第141《吐蕃上》载,安史之乱后吐蕃屡屡入侵,成为唐最大外患之一。而“广德元年,吐蕃请和”一事,着实让时已筋疲力尽的唐王朝暂时松了一口气。然而紧接着的战乱,使得这场“求和”显得虚假。由于叛臣仆固怀恩的挑唆,致使回纥、党项、吐谷浑等几个少数民族犯边,见此势的吐蕃也开始蠢蠢欲动,于是“吐蕃大酋尚结息、赞摩、尚悉东赞等众二十万至醴泉、奉天,邠将白孝德不能亢,任敷以兵略凤翔、盩厔,于是京师戒严”[16]。故杜甫于诗之首有“四海十年不解兵,犬戎也复临咸京”之叹。面对这种巨大的转变,不仅远离烟尘之地的杜甫会有“错料事”之感,就算立身长安的决策者也没有料想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国破山河在”,杜甫唯有借对多病之身的感慨来抒发心中的愤慨。由此可知,杜甫之病的指代作用是通过隐喻的方式表达出来的。杜甫一直以来都把个人的遭遇与国家的安危、人民的痛苦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虽然此时身处南蛮之地,但却并未减少他对社会、民生的关怀及对理想不倦的追求,只是由于力不足选择了另一种方式。
个人永远无法选择生存的大环境。老病身残的杜甫深感寂寞与失落,却无处话凄凉!“毒瘴未足忧,兵戈满边徼。”[3]1964一方面写出了暮年多病的悲惨光景,另一方面又以自身之“疾”来指代社会之“弊”。以小见大,杜甫正是在诗中暗喻自己的褒贬之情。
三 疾病与杜诗风格
黑格尔曾说:“法国人有一句名言:‘风格就是人本身。’风格在这里一般指的是个别艺术家在表现方式和笔调曲折等方面完全见出他的人格的一些特点。”[17]这里所言的风格,是就艺术家的独特精神个性而言。因此,可以说风格是艺术家在生活和创作实践中所养成的一种相对稳定的创作状态。不过这种创作状态并非一成不变。艺术家在不同时期会有相应不同的创作呈现,尤其是当作家的生存境遇发生巨大改变、陷入贫病恶性循环之际,其创作风格的改变就会越发明显。
杜甫诗歌之风格,一言以蔽之,曰“沉郁顿挫”。“沉郁顿挫”四字,见杜甫《进<雕赋>表》。“至于沉郁顿挫,随时敏捷,而扬雄,枚皋之流,遮可企及也。”[3]2172此为中年杜甫对其创作的自我评述,后人认为此四字基本囊括了杜甫诗歌的总体特征,故借以概括杜诗风格。其诗风的形成,很大程度上是受儒家诗教影响的结果。中国儒家强调“温柔敦厚”的诗教传统,要求文艺创作必须符合“发乎情,止乎礼义”[18]的原则。这使得自《诗经》而来的“怨刺”传统,在此不得不作出退让。于是当文人面对战乱、政治弊病等重大问题及随之而来的种种不平时,只能采取“婉而多讽”的方式进行劝谏,以表达自己内心的不平。杜甫之“沉郁顿挫”即是如此。“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3]1950的杜甫,在其诗中所展现之“苦”与未遇知音之“悲”,可以说是其诗之主要内容与诗风的具体表现。而杜甫所遇之“疾病”,则是其“苦”与“悲”的根源所在。因此,要想更好了解杜甫“沉郁顿挫”诗风之内涵,探讨“疾病”在诗歌中的具体表现就显得非常必要。
(一)描写对象的病弱化
纵观整部杜诗,尤其是安史之乱后,“叹老嗟病”以及对重大社会事件、社会生活的进行展现的诗歌占据了绝大多数。杜甫在诗中不仅感叹其贫病的境遇、老弱的身体,还表现出了对社会、政治的关心与对民生的同情。杜诗中所描绘的对象,展现了唐代最为广阔的社会生活图景。无论是广袤的山川、湖泊,还是日常的松柏、虫鱼,在触发着杜甫无边诗兴的同时也寄托了诗人无限的感情。这种感情有激昂、有忧郁、有欣喜、有沉寂。然而,随着身体与生活状况的每况愈下,杜甫开始对其所观察与描写的对象进行了有意无意的灰白、暗淡选择与处理,亦即使其呈现出病弱化的倾向。杜诗中(特别是安史之乱后),“病”、“瘦”、“贫”、“枯”、“老”、“衰”、“悲”、“愁”、“孤”等词频频出现,而与之相应所构成的意象,则是其感时自伤的具体表现。[19]如大历四年《清明二首》“此身飘泊苦西东,右臂偏枯半耳聋。寂寂系舟双下泪,悠悠伏枕左书空”之句,便描绘出了诗人漂泊之苦与病患之痛。枯瘦如柴且多病“扶枕”的诗人自知将不久于世,故在这个追忆逝亲的日子里望着江上之“寂寂”孤舟,内心怅然。老泪纵横的杜甫感受到了“天地一沙鸥”的悲凉与孤独。或许痛苦会随着生命的终止而终结,又或许生命终结之后痛苦还将继续延绵。“风水春来洞庭阔,白蘋愁杀白头翁。”[3]1970于诗末,杜甫更是凭一“愁”字,言出了其无尽的哀伤。广阔的洞庭水,仍不及这位“白头翁”内心之苦。此“愁”源于自身之病,也源于对家、国那份始终割舍不下的“忧”。几经战乱与流亡,多难与多病几乎成为了杜甫生活的主旋律。阴沉的时代氛围与多病之身相互映衬,使其诗展现出“沉郁”之气。这也表现在同作于上元二年之《病柏》、《病橘》、《枯棕》、《枯楠》等诗中。悉心营造的病弱化意象,使诗篇之基调更显凝重。
有生便有死。生命在“病”、“枯”之后,死亡便开始逼近。杜甫在对病弱意象的描写中,表现出了对生命的无限眷恋。描写对象的病弱化,使杜诗呈现出强烈的视觉冲击,展现出自然性与社会性的完美结合。
(二)对生存状态的关注
袁枚在《随园诗话》中评杜道:“人必先有芬芳悱恻之怀,而有沉郁顿挫之作。”[20]的确,诗人首先必须“有感”,而后才能“发而为诗”,将己之思诉诸笔端并呈现于人前。疾病对其诗风影响的第二个方面即是对其生存状态的关注。
杜甫一直生活在疾病与战争的阴影之下,《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中之“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3]265句,便是最好的证明。内心之忧,促使着杜甫倍加关注生存状态。可以说,杜甫对生存状态的重视,是由其疾病之身直接促成的。在对世事万物的描写中,杜甫总于经意不经意间夹带着对自身不幸遭遇的感慨。“君行别老亲,此去苦家贫。藻镜留连客,江山憔悴人。”[3]1759诗人于赠别之中,情不自禁地展现出了此时的生存状态。“憔悴人”,既是对大历二年身处夔府之国“牙齿半落左耳聋”的杜陵翁老弱、多病状况的真实展现,也是杜甫凄苦生活的直接见证。杜甫晚年身处“锦里烟尘外”之地,因此有更多时间关注自身。大历二年夔州所作之《登高》“万里悲秋常做客,百年多病独登台”[3]1766二句,既言出了其身世漂泊之苦,又叹出了其百年孤独之状。杜甫不幸的遭遇并未让其沉沦,反而更加激起了他抗击艰难险阻的勇气、对生活的热爱与对生命的珍惜。正是在“览物叹衰谢,及兹慰凄凉”[3]1117中,杜甫体味到了生命的真谛。诗风的形成是多方原因促成的结果。通读杜甫疾病诗,我们总能感受到一种悲壮之美,品味到在饱经磨难与艰辛后杜甫对生命的独特理解及执着追求。
疾病诗,可以说是一部不折不扣的杜甫“病历”。杜诗在“疾病”主题的浸润下,饱含着对生命更深层次的思考,而其生命意识又强化了“疾病”,二者相辅相成。疾病诗,在杜甫对“疾病”的感悟中,将世事的沧桑感、人生的无常感以及历史的兴亡感结合于一起,从而奏响了一曲高亢的生命悲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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