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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析《棉被》中的“自然の力”

2014-04-09

衡水学院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左拉棉被本能

贺 黎

(长沙学院 外语系,湖南 长沙 410003)

发表于1907年的《棉被》被认为是决定了日本自然主义文学发展方向的作品。田山花袋本人也因此被视为日本自然主义文学的先驱。“自然”一词常常出现在花袋的小说和评论中。在《棉被》中,“自然”一词共出现了8 次,其中2 次是以“自然の力(自然之力)”这一形式出现的。而且,文中还出现了诸如“時の力”“絶えざる欲望と生殖の力”“道義の力”“習俗の力”等有定语修饰的短语,共计22 处之多。“自然之力”的内涵是什么,与这些有关各种力量的短语有什么内在联系,与自然主义有什么关系呢?

一、关于“自然”的几种解释

日本的自然主义,不仅受左拉所倡导的法国自然主义的影响,还受各种各样的西方文学思潮的影响[1],因而“自然”也有着多种意义。花袋不仅读过左拉的作品,还读莫泊桑、福楼拜、易卜生、陀思妥耶夫斯基、屠格涅夫等人的作品[2]。这使得花袋在接受西方自然主义的“自然”概念时呈现出一种复杂性。同时,在日语中,“自然”一词原本读为“じねん”,最初是作为形容词和副词使用的。它所代表的意思是“事物与生俱来的(样子)”。日本自然主义作家所说的“自然”,是以它在日语传统中的意义为前提的[3]。花袋所说的“自然”亦然。多种西方思想的影响加上日本传统关于“自然”意义的理解,使得花袋作品中的“自然”出现了多重涵义。

相马庸郎认为,花袋的“自然”具体而言有3 种形式,即“相对于人工的天然的不变的姿态”“自私、性欲等本能”“形而上的、超越性的自然的存在”。前两种是形而下的,后一种是形而上的。这种超越一切、形而上的自然与被性欲等欲望支配的形而下的自然在花袋的意识里共存,才使得作品给读者一种矛盾的印象[4]。

柳父章则从翻译学的角度出发,对左拉的“自然主义”所提倡的“自然”与花袋翻译并引入日本的“自然主义”的“自然”进行了考察。他认为这两个“自然”的意义是存在差异的。左拉的“自然”是“观察、试验的对象、是客体”,而花袋的“自然”虽有继承左拉的含义,但“自我”也被划分在“自然”的范围内[5]152。可见,在研究者看来,花袋的“自然”具有多重意义,与西方自然主义提倡的“自然”有着质的区别。

参照相马庸郎的观点,我们也可以将《棉被》中出现的“自然之力”以及与之相关的各种力量大致分为两类。一类是与本能欲望相关的形而下的力量,如“絶えざる欲望と生殖の力”,还有一类形而上的、超越性的力量,如“時の力”“道義の力”“習俗の力”。

二、作为本能的形而下的自然之力

基于花袋作品中“自然”的多重涵义,可以推断由它衍生出来的“自然之力”也有着丰富的内涵。在进行具体分析之前,有必要先介绍一下故事的梗概和小说发表的背景。

小说是根据作者的亲身经历改编的,讲述了一个郁郁不得志的中年作家竹中时雄对寄宿在自己家中的女学生芳子心生爱慕,最后无果而终的故事。文章结尾主人公抱着女弟子盖过的棉被、嗅着棉被上女弟子的余香伤心不已的描写在当时引起了很大震动。岛村抱月借用卢梭《忏悔录》一语,评价《棉被》是“一篇肉欲的人、赤裸裸的人的大胆的忏悔录”[6]431。可见,其中的本能描写在当时引起的轰动。

作品中的本能描写与花袋的文学观是密切相关的。在1904年写的《露骨的描写》一文中,花袋提出“一切必须露骨,一切必须真实,一切必须自然”[7]。强调通过“露骨”“大胆”的本能描写来书写真实与自然。《棉被》①中的“自然之力”最初也是作为本能的力量出现的。

自己是老师,她是女弟子;自己是有妻小之身,而她是妙龄花朵,无奈相互间的这种差距已是只会不断递增。不,如果进一步想,在那封充满热情的信件里,她明里暗里述说着心中的苦闷,宛如自然之力迫使她把最后的情感传递过来,而此时自己却没有给她解开这个心中的谜。 (第3 页)

小说中的女主人公芳子,曾就读于神户女子学院,受的是明治时期的新式教育,“崇尚美好、树立理想、爱慕虚荣”“兼备了明治时期女学生的全部优点和缺点”。在时雄看来,芳子声音美妙、身姿婀娜,“年轻的心里充满了对多彩爱情故事的向往,富有情感的双眸饱含深意闪闪发亮”,被“无限的欲望和生理本能,肆无忌惮地诱惑”着。她就像一个欲望的存在,她受着“自然之力”即“本能欲望”的驱使,诱惑着时雄,牵动着时雄内心里的本能。

时雄则是位中年作家,厌倦了现有生活,与周围人甚至是妻子都无法沟通的内心孤独的人。他梦想成为小说家,可为了家庭的生计,他不得不编纂地理书,“每天像机器一样”,不能好好地写小说。妻子是旧式的家庭主妇,跟不上时代,无法与时雄进行精神上的交流。他感到“处处孤寂,无地容身”,想“与路上常常相遇的那位年轻美貌的女子来段新的恋爱”。芳子的到来使他的这种幻想有了实现的可能。

这种对人的本能的注重显然与西方自然主义的观点是相通的。西方自然主义重视人的生物性,描写人的本能。他们认为社会生活是小说的实验对象,提倡“实验小说”,并提倡理性地描写生理情欲。左拉说:“以生理学为依据,去研究最微妙的器官,处理的是作为个人和社会成员的人的最高级行为[8]。”西方自然主义作家的创作目的不仅仅是对生理情欲的简单临摹,而是有着关照社会、人生的深层意蕴。

显然,田山花袋一方面接受了西方自然主义作家强调文学描写人的本性和人的本能生理情欲的观点,另一方面却更为注重内心的写实。这使得小说体现出非理性的一面。岛村抱月曾在评论中借用卢梭《忏悔录》的题名,指出《棉被》是一部揭示“肉欲的人、赤裸裸的人”的告白小说。这种对于“丑陋的心”的描写代表了自然派的特性,体现出一种“具有自我意识的现代性格”[6]431。

然而,这种内发的自我意识具体怎样体现的呢?小说中屡次描写男主人公时雄内心“苦闷”和“孤寂”及得知芳子有了男友之后的“嫉妒”和“悔恨”,甚至喝得烂醉如泥地倒在厕所里;另一方面他又为人师表,受人尊敬,直到故事结束他一直是芳子最值得信赖的老师。是什么力量使得他把内在的本能欲望控制在一个合理的范围内呢?

三、作为形而上的超越性的自然之力

除了表示“本能欲望”的“自然之力”,小说中似乎还有一种更为神秘的力量在推动着故事情节的发展,主宰着故事中人物的命运。

时雄好像被一种难以抗拒的自然之力压迫着,又一次躺了下来。这次,他那高大的身躯躺在了长椅上。蓦然望去,一轮暗淡的紫铜色的大月亮,无声无息地挂在神社壕沟旁的松树之上。那颜色、那形状、那姿态,显得极为孤寂。一想到这种孤寂正是自己现在的心情,有一股难以忍受的哀愁涌上心头。(第49 页)

这里的“自然之力”显然不能用“本能欲望”来解释了。时雄回顾着自己与妻子的过往,想到仅8年时间就想开始新的恋爱,想到自己心意的转变,他感到“岁月的可怕”,感到在“岁月”“自然”的流逝中人存在的虚幻性。这里的“自然之力”从字面意义来看,似乎暗示着一种与时光、命运相关的人无法超越的神秘力量。

柳父章曾指出,花袋在作品中将相对于“自我”的他者“宇宙”设定为“自然”,并承认其间有“法则”的作用,这一点类似于崇尚自然科学的“naturalism”思想[5]179。

小说中,时雄一方面受着本能的驱使,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服从某种形而上的自然法则对他命运的操控。同时,他又是能够“从容地客观审视自己的心理”的。因此他能够很好地压制自己的内心欲望,并冷静客观地分析外界的情况。所以,当芳子给他寄出言语暧昧的信件时,虽然“清楚地知道信件的含义”,面对妻子却“责备自己何等有悖于良心”,最后“俨然一副老师的口吻”寄出回信。这使得他在芳子面前一直保持着严师的形象。在这种矛盾中,他才感到自己总是站在“命运的圈外”,被“消极的命运所捉弄”,感到“自身的懦弱和命运的不济”。正是出于这种寂寥感,才会出现时雄喝醉睡在厕所地上的丑态。然而,“从他的性格来说,他具有某种不会消沉下去的力量”,因而他能一直保持着理性与内心情感的平衡。时雄之所以能将自己内心所想与自己的外部行为区分开来,正是出于这种理性的约束。因此他才获得了芳子的信赖。这种内与外的行为的严格区分并不是荒谬的。时雄的客观的理性一方面源于“儿女亲情”“世俗观念”“道德标准”,另一方面则源于他的“具有某种不会消沉下去的力量”的性格,这使得他清醒地认识时光流逝、青春不在的事实,也认识到命运的无常。

初恋时的那种热情已荡然无存。与其说他是在盲目地听从命运的安排,不如说是在冷静地品评自己的命运。炙热的主观热情和冷彻的客观评价,就像一团乱麻交织在一起,呈现出一种奇特的心理状态。

悲伤,铭心刻骨的悲伤。这种悲伤既不是闪亮青春的悲伤,也不单是男女爱情的悲伤,而是隐藏在人生最深处的极度悲伤,流水长逝,丽花凋谢,在这蕴藏于大自然中的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没有比人更虚幻、更可怜的了。(第47 页)

“炙热的主观热情”和”冷彻的客观评价”的相互作用,使时雄感到“隐藏在人生最深处的极度悲伤”。这种悲伤既不是“闪亮青春的悲伤”,也不是“男女爱情的悲伤”,而是人生中潜藏着的普遍的悲哀,是“在这蕴藏于大自然中无法抗拒的力量面前”产生的悲哀。可以说,《棉被》就是通过理性与感情(本能)的矛盾,发现这种“隐藏在人生最深处的极度悲伤”,从内部自省,重新审视自我的。面对这种“蕴藏于大自然中无法抗拒的力量”,他感到“岁月的可怕”。而这种力量是无处不在,无法摆脱的。因此,当时雄从自己和妻子的关系联想到田中和芳子的关系时,感到了“隐藏在自然界最深处的黑暗势力”。这时,时雄才感到对芳子的恋爱问题有“认真解决的必要”,同时也感到“自己的行为既不自然也不严肃”。所以毅然将芳子送回了老家。

四、结语

《棉被》中的“自然之力”与西方自然主义对于自然与本能的理解有着某种契合之处。它一方面表示了本能欲望这一形而下的感性存在,另一方面表示了诸如社会伦理、命运等形而上的理性存在。小说始终围绕着男主人公时雄内心的内部自然展开。在理性与感情(本能)的冲突中,男主人公时雄认识到人的本能被理性压抑的“隐藏在人生最深处的极度悲伤”。它打破了日本传统恋爱小说的高雅传统,直接将人内心最丑陋的一面展示出来,通过这种内在的自省,体现了具有近代性格的“自我”。这种人的自我意识不但没有在琐细的自然主义描绘中被冲淡,反而凸现了日本文学细腻入微的空淡特征。

注释:

① 本文相关引文均出自田山花袋的《棉被》,许昌福译,吉林大学出版社2009年版。

[2]瀬沼茂树.明治文学研究[M].东京:法政大学出版局,1974:298-299.

[3]柳父章.翻 訳语成立事情[M].东京:岩波书店,1982:127-148.

[4]相马庸郎.日本自然主羲の『自然』概念[J]. 国 文学解 釈と鉴赏,1969(7):99.

[6]吉田精一,和田谨吾.近代文学评论大系:3[M].东京:角川书店,1978.

[7]稲垣达郎,佐藤胜编.近代文学评论大系:2[M].东京:角川书店,1978:361.

[8]柳鸣九.自然主义[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8:47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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