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拿X不当Y”的多维度考察

徐梅

（安徽师范大学 文学院，安徽 芜湖 241000）

引言

“别拿X 不当Y”是近几年来新兴的一种流行话语句式，它起源于演员范伟为某酒做广告的一句广告词——“别拿村长不当干部”，从此广泛流传，在网络、电视、报纸等媒体上频频亮相，也有很独特的语用价值。本文根据该构式的语法、语义、语用的一些特点对其进行多维度的考察。

其实，这种“别拿X 不当Y”的句式，最早流传于民间俗语的“别拿豆包不当干粮”，潘长江主演过一部农村题材的电视连续剧就是用这句俗语做剧名的。而再从语法的角度上来看，“别拿X 不当Y”没有主语，是非主谓句，多用来描述动作、变化等情况，而且叙述重点也并非在动作的发出者上。因为该句式的主语往往是不确定的，如果转化成为主谓句式，意义上则可以作为判断句来理解，即“X 是Y”，也就是说“豆包是干粮”、“村长是干部”。但是“别拿X 不当Y”与“X 是Y”两者句式显然不同，其语义强调的重点也不尽相同。从另一方面看，这个句式还有一种祈使句的劝阻意味。这种新兴的“别拿X 不当Y”的构式已有其自身的一些特点，整个构式有了非范畴化的变化，并向修辞性的句法结构演变，所以它的语法特点以及语义功能很有考察的必要。本文的语料一部分来源于北京大学CCL 语料库，一部分来自网络检索。网络检索所得到的语料以媒体新闻和小说语言为主，新闻语料均标注具体出处，小说语料也标注作者署名。

一、“别拿X 不当Y”的句法分析

“别拿X 不当Y”这个格式，是由副词“别”和“拿X 不当Y”构成的，其中的“X”和“Y”多为体词语，但也有出现谓词的情况，比较少见。《现代汉语词典》对“别”的解释是：表示禁止或者劝阻，和“不要”的意思相同。正因为有个“别”字，才使整个句子句调舒缓，是祈使句中委婉的劝阻句。“别”字表示劝阻的时候，常常和动词或者形容词连在一起使用，而在这个格式中的“别”是用在做谓语的短语“拿X 不当Y”前的，这样也使整个句子带有熟语的性质，这个句式就成为被人们广为习用的固定结构，有一定的融合性和整体性。

而“拿”字在《现代汉语词典》中的解释是既可作动词，也可作介词。介词和动词是有着剪不断理还乱的纠葛的，多数介词基本上是由动词虚化而来，但也并非完全彻底的虚化，有的甚至只是带了一点虚化的色彩而已。在词典中，关于拿的解释总共九条，而介词的解释就占了两条。在“别拿X 不当Y”这个结构中，“拿”字其实是作介词来解释的。这样一来，“拿”与其后的名词“X”组合在一起，形成介词结构，充当“（不）当Y”的状语。

在“别拿X 不当Y”这个格式中，“X”和“Y”分别充当“拿”和“当”的宾语，具有以下一些语法特征和功能。

多数情况下，我们见到的“X”与“Y”多为体词语，甚至还有一些以体词语为中心语的偏正短语等等。如：

（1）别拿笔记本不当电脑，笔记本散热同样不容忽视。

（新浪科技新闻，2011-04-11）

（2）别拿消防通道不当道，忽悠安全等于忽悠生命。

（海西晨报，2013-06-19）

（3）别拿俄罗斯的电影不当大片，《穿越火线》实乃俄罗斯版“变形金刚”。

（中国动漫产业新闻，2013-09-13）

这些例子中 “笔记本”、“电脑”、“消防通道”、“道”、“大片”都是名词，而“俄罗斯的电影”则是一个偏正短语。

除了体词性的词汇和词组外，“X”和“Y”在极少数情况下，还可能由谓词或者谓词性的短语充当，多出现的是一些以谓词为中心词的偏正短语或者是述宾短语等，其实“X”与“Y”由谓词充当的情况是非常少见的，多被用来充当文章。如：

（1）网友力挺电子竞技组建国家队，别拿打游戏不当追求。

（广州日报，2013-03-23)

（2）别拿闯红灯不当违规，深圳行人闯红灯罚款一百元。

（新华新闻网，2013-05-14）

（3）别拿歧视“差生”不当问题，校园歧视会引发严重后果和心理问题。

（大众日报，2013-05-28）

（4）生活中别拿咧嘴不当笑，能笑得出来就是好的态度。

（延参法师，《宽怀人生》）

在这四例中，“打游戏”、“闯红灯”、“歧视 ‘差生’” 都是述宾短语，而“追求”、“违规”、“咧嘴”、“笑”等都是动词，它们都是谓词性的词语。

“别拿X 不当Y” 这整个构式表达的流行，以新闻标题，书名，文章标题，广告标题，告示牌等形式居多。其中还包含有双重否定构式“不”和“别”字否定祈使构式等上位语式。还继承了“拿X（说事）”这种构式的部分特点，但“别拿X（不）当Y”构式也绝不是三种语式的简单组合，虽然我们常见的该种构式都是单独出现的，很少充当句子的某种成分，但其仍然有着自己的功能范畴，语意上也有自己的特点。

二、“别拿X 不当Y”的构式分析

“别拿X 不当Y”这种构式是一种流行话语模式，通过语料搜集与分析，其中 “别拿……不当……”是常项，“X”和“Y’”则是变量。根据特定的表达需求而生成各种具有衍生性的流行话语。从逻辑语义上来分析，其中的X 与Y 之间有着密切的逻辑语义关系，本文从人类认知范畴的角度出发，结合语义，根据X 与Y 的逻辑语义关系，对这种构式分作了以下几种类型的分析：

（一）X 异Y 同的构式

所谓X 异Y 同就是多个构式中X 不同，而Y始终相同，在构式“别拿X 不当Y”中这种类型数量算是比较多，也比较常见的。如：

（1）别拿感冒不当回事儿别拿安全带不当回事儿别拿规定不当回事儿

（2）别拿豆包不当干粮别拿土豆不当干粮别拿啤酒不当干粮

（3）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别拿助理不当干部别拿班长不当干部

在这种类型的该构式中“Y”都具有一定的代表性和概括性，能抽象的概括出“X”的属性。例（1）中的“Y”统一是“事儿”，这种情况也是该构式中的一个特例，它属于一种模糊性的名词，不具有绝对的真值，所以有界的“X”就可以接受无界的模糊性的陈述，“事儿”做“Y”就具有一种能接纳各种不同客体的公用模槽属性。所以这个构式有时候常见的变体还有“别拿X 不当回事儿”这种模式。而“干粮”、“干部”这些词虽然没有“事儿”用的广泛，但在一定的范围内，与“事儿”是具有同质属性的。

（二）X 异Y 异的格式

“X”异“Y”异，就使得这类构式呈现出缤纷繁复的情况，而且在“X”与“Y”的选择上也呈现出一定的随意性，构式的超强衍生特质也在这里得到了体现。如：

别拿善款不当钱别拿虾米不当海鲜 别拿感冒不当疾病

别拿小灵通不当移动电话别拿三码子不当机动车别拿糖尿病患者不当病人

别拿人参不当药材别拿广场舞不当健身别拿技工不当人才

这种类型的构式中“X”与“Y”都具有极强的选择性与任意性，但是根据语料考察，发现，这类构式的一大特点就是“X”与“Y”间有着超强的逻辑关系。从逻辑意义上看，“别拿X 不当Y” 构式中的“X”与“Y”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同一性质的属种关系的两个概念，即“Y”包含了“X”，“X”是“Y”的一个种类。例如，“别拿豆包不当干粮”中，“干粮”包含了“豆包”，“豆包”是“干粮”的一种。上例中的几个例子都是如此，“钱”包含了“善款”；“海鲜”包含了“虾米”，“感冒”也是“疾病”等等。

（三）X 同Y 异的格式

在这个构式中，“X”相同“Y”不同的情况是非常少的。因为这个构式中，大多数情况是“Y”包含了“X”，“X”在逻辑上是“Y”的一个类属，所以如果“X”同“Y”异，也就意味着，这个“X”可以从不同的角度规划为不同的类属，这也要从具体的语境去判断体味。如：

（1）别拿啤酒不当干粮，喝五瓶啤酒等于吃两斤米饭。

（武汉晚报，2013-08-16）

（2）别拿啤酒不当酒，200 毫升下肚就“酒后”。

（京华时报，2011-07-26 )

经过语料的观察分析，发现这里的“Y”具有强烈的主观认定性和高度评价性。“啤酒”到底为何，因具体实际情况和个人认知而定，所以没有统一答案，人言人殊，也正因为此，才使得我们惯用的交际平台可以出现各种无限量的话语模变体。

三、“别拿X 不当Y”的语用分析

从语法上说“别拿X 不当Y”是一个无主句。所以，可以从意义上把其作为判断句来理解，即“X是Y”，举例子来说的话，也就是说“别拿豆包不当干粮”理解为“豆包是干粮”；“别拿村长不当干部”则是“村长是干部”。但是语义上“别拿X 不当Y”与“X 是Y”两者句式不同，强调的重点也各不相同。“X 是Y”中“X”是主语，是强调、突出的对象。而在“别拿X 不当Y”中，被强调、突出的却是“Y”。例如，“别拿技工不当人才” 强调的是技工也是 “人才”。从表达效果上看，“X 是Y” 是一般性的叙述、判断，表述起来也较为平淡。而“别拿X 不当Y” 往往根据情况会有多种不同的语气和意味，运用调侃性的语言，不但具有引人注意的作用，还包含了更加丰富的含义，可以让听者（或读者）听出弦外之音，并通过自己的理解去体会其话中话等等，此外这种构式还有向修辞性句法结构演变的趋势。

（一）构式的强调、提醒语用效果

根据实际语境的差异这个构式有多种不同的语用效果，使用该构式的语句多有弦外之音，在这个构式中被突出强调的是“Y”，其强调“X”是“Y”，有一种强烈的强调意味。除了单纯的强调外，其中还蕴含着一种“提醒、警示、劝说”的意味。如：

（1）别拿技工不当人才，蓝领会越来越吃香。

（南方都市报，2013-12-18）

这一例中，突出强调，技工也是“人才”甚至是稀有“人才”应当得到高度的重视与关注，强调要重视劳动人民，意味显而易见。而另外两例如：

（2）别拿感冒不当疾病，小心致命疾病被遮掩。

（齐鲁新闻，2013-09-16）

（3）别拿禁行标志不当交通禁令——从大润发到友谊桥别开车。

（南通交通新闻，2011-08-01）

这两例中，“感冒” 是疾病的一种，“禁行标志”也是一种意义上的“交通禁止令”，其“X”和“Y”之间都是具有某种联系的，除了强调效果，在这两例中还蕴含一种劝说、提醒含义，有警示、劝说的语用功效，告诫人们要注意“感冒”，开车要注意“交通提示牌”。

（二）构式的反诘、嘲讽语用效果

这种构式也是有特例的，其中“X”与“Y”各不相同，且“X”与“Y”间并没有“X”包含或属于“Y”的意味，通过认知我们也能从字面中理解出来，这一类型中的“X”并不是“Y”，这种情况是“别拿X 不当Y”的一种特殊情况，即本来“X 不是Y”，却把“X 当作Y”，以突出“X”的特殊性，语用上就有一种反诘、嘲讽的意味。如，“别拿干部家属不当干部”，这里的“干部家属”本来不是干部，这里把其当做干部，嘲讽其地位特殊，能利用干部的特权搞特殊化等含义。这种把“X 当作Y”的“别拿X 不当Y”的例子也有很多。例如，“别拿乡长助理不当乡长”，“别拿开发商不当强盗”，“别拿城管不当打砸抢者”等。其中的“X”与“Y”本是无关的两个词，凑在一起却有了很强烈的嘲讽意味。

（三）构式修辞化的语用效果

在认知语言学中，语用模糊现象的存在说明交际活动中的语言有不确定性,而话语意义的协调又需要借助具体的语境关联来实现。因此,语用模糊和语境关联的互动作用是继续发展交际和最终达成交际目的的必要条件。①吴为善：《认知语言学与汉语研究》，上海：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一个语句表达的重心语义我们常常将其称为“焦点”，在交际中，一个句子甚至是一段话中每个成分所承担的角色都不一样，所蕴含、承载的信息也不能平衡地处在同一重要的位置，人们也往往会根据自己的交际需要，提取重要位置上的信息，并置于一定的格式之中。在“别拿X 不当Y”这个构式因为逻辑语义的不同，所以它可以分为几个类型，而其蕴含的效果语气又具有一定的语用模糊性，需要借助关联语境来理解。构式中，“Y”是强调、突出的焦点，“别”字凸显出劝说意味，“拿X 不当”会使“Y”的焦点地位更加突出，焦点突出则意旨鲜明，也符合了汉语语用一贯讲究依据语境背景而力求言简意赅、经济简洁的原则。通过对语料的分析发现，由于“别拿X 不当Y”这个构式简洁明快，凸显主旨，它更多地被应用于新闻报道或者小说文章的标题中，能起到使感情色彩更鲜明，使概括更凝练的修辞特点。其在人类认知的心理空间和事实的映射之间有着模糊的关联性，所以有向修辞性句法格式演变的趋势。

四、结语

目前，“别拿X 不当Y” 的句式有迅速流传的趋势，从中衍生出许多类似的句子。从认知的角度来看，依据旧的语言结构模块，构建新的表达模式，新旧比照中，体会到熟悉的陌生化，调动已有的经验和理解，激发新的思考。E 时代的流行话语模式建构的关键也正在这种熟悉又陌生的表达形式之中，表达凭借语言的错位与设置悬念也让读者更享受到一种曲尽通幽之后豁然开朗的收获之趣，这种效果也是当下网络语言创新的最爱。

语言也是现实生活的反映，一种语言句式的流行是有其一定政治、经济、文化等背景的。这种“别拿X 不当Y” 构式的传播与复制也正是时下网络世界中语言狂欢的一个重要特征，借助这个大的环境和修辞手法在语言中的扩大，“看来不合法的句子正是修辞利用超常特点加工的结果”。该构式的探究可以为语言文字的规范问题提供参考，也能为汉语教学工作提供新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