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独秀科学思想述评
2014-04-08张戌刘庆炬
张戌,刘庆炬
(淮南师范学院 马克思主义学院,安徽 淮南 232038)
关于陈独秀的科学思想,国内不少学者与郭颖颐在《中国现代思想中的唯科学主义》一书中的观点类似,多以“科学主义”、“唯科学主义”为其定位,如:董士伟、程钢的论文《科学的权威与科学的局限——五四时期陈独秀科学观述评》,王奎正的《陈独秀的唯科学主义思想》,哈迎飞的《“以科学代宗教”与科学的“被宗教化”——论陈独秀的准宗教心态及其写作策略》等,这些文章多以“宗教化的科学思想”来定义陈独秀的思想,唯科学论思想严重,评价有偏颇之处。而关于其思想变迁过程以及内涵,邓文金在《五四时期陈独秀科学思想论述》,胡旭华在《陈独秀的科学思想探析》、孙小金《岑独秀科学思想的主要内容和影响》、徐亚东《陈独秀与胡适科学观之比较》、杜洋《论陈独秀的科学观》、刘友古《试论陈独秀的科学认识观》等文章中也有论述,但文章大多就历史谈历史,就思想谈思想,对于陈独秀这种科学思想变迁及内涵价值给中国所带来的巨大影响,却少有论及。笔者特撰写此篇文章,从科学内涵、科学价值以及历史影响方面来重新审视陈独秀的科学思想。
当西方的炮舰打开中国的大门以后,面对着西方国家对中国的践踏蹂躏和蚕食鲸吞,中国先进分子先后提出了不同的救国方案。率先而起的是中国的地主阶级先进分子,为挽救民族危亡,魏源提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封建统治集团内部一部分先进分子也企图从器物层面进行改造,学习西方,开展了洋务运动。然而,1894年甲午海战中北洋舰队的覆没宣告了单纯从器物层面进行改造是不足以救国图存的,是失败的。历史在前进,国人进一步觉醒。继之而起的民族资产阶级,先后发动了戊戌变法和辛亥革命,试图从制度层面改造中国,实现民族振兴。然而孱弱的民族资产阶级未能领导中国的政治改革和政治革命走向成功,他们失败的教训却给后来人以宝贵的精神财富。要想革命成功,必须唤醒民众。要想改造中国社会,首先得从精神层面,改造国民性,要“新民”。以民主和科学为旗帜的新文化运动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陈独秀认为中国人要想走出蒙昧时代,社会要进化,则应急起直追,当以“科学与人权并重”。①《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9 页。他把推进科学与人权事业视为社会进步和提高国民素质的两个重要条件。而陈独秀的科学思想在这一运动中不断阐发,发挥了重要的思想启蒙作用。
一、陈独秀对科学内涵的认识
为高举科学的大旗,推进国民性改造,陈独秀对于何为科学进行了多次阐释。从内涵上来看,陈独秀对于科学在不同时期有不同的阐释。首先,陈独秀将科学与迷信、想象作为相对的概念提出,倡导科学方法,尊崇科学精神,将提倡科学与批判传统结合起来。他在《敬告青年》中将“科学的而非想象的”作为新青年的一个标准,并初步阐释了他对科学内涵的认识。他认为科学就是“吾人对于事物之概念,综合客观之现象,诉之主观之理性而不矛盾之谓也”。①《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 页。这里我们不难看出:其一,陈独秀坚持唯物主义原则,认为主观要符合客观,人的认识是主客观的统一;其二,陈独秀认为科学就是根据客观事物和现象,通过求证,使主观和客观相统一的方法。陈独秀这是受近代机械唯物论的影响,推崇以经验归纳为基础的,凭借感觉及经验的,带有实证原则特点的实证主义科学观。他的这种实证主义科学观的出现,一是受西方近代形而上学唯物论思潮的影响,二是对民国初年出现的尊孔复古的思潮抵制,为批判尊孔复古思潮,陈独秀认为判断和衡量事物或者观念能否合理存在的标准应当是实证原则和理性科学。在陈独秀看来中国传统文化因为过于超于客观事实本身,同时又没有一种理性的思考,只有凭空捏造而没有实际验证,所以成为了一种有想象而无科学的“古之遗”。这里,陈独秀的目光是敏锐的犀利的。维护几千年封建统治的儒家学说的确是建立在唯心主义哲学的基础上,缺乏科学依据。陈独秀以为,不论任何的事物与观念,在经过实证原则和理性科学的评判后对于社会没有益处,那么即使它为“祖宗之所遗留,圣贤之所垂教,政府之所倡导,社会之所崇尚,皆一文不值也。”②《陈独秀著作选》(第三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34 页。他号召且鼓励人们要敢于去怀疑所谓的天经地义,解放思想,打破旧观点旧思想,破除迷信,“举凡一事之兴,一物之细,罔不诉之于科学法则,以定其得失从违。”③《陈独秀著作选》(第三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35 页。特别是中国传统的,带有旧时代特征的道德、文艺、儒家学说等,都需要实证原则和理性科学,来检验他们是否能够存在。因此,从中能够得出陈独秀提倡和推动的科学本质上是一种科学方法,其核心是归纳和实证。毫无疑问,这种科学方法坚持了唯物论,将提倡科学法则、尊崇科学精神与对封建文化的批判联系在一起,动摇了封建文化的哲学基础,这对于反对封建迷信具有重大的进步意义。但遗憾的是,陈独秀对比中西文化,以人之长视己之短,推崇归纳和实证,轻视演绎推理,对封建文化的批判有矫枉过正之嫌,容易导致民族虚无主义,因而具有时代的局限性。
其次,陈独秀的科学思想既包含科学知识、科学技术也包相关学科的阐释。他在《敬告青年》一文中指出士、农、工、商、医如果不懂科学,后果只能是愚昧无知,盲从迷信,浅薄暗弱,贻害无穷。在他看来,阴阳五行学说是不科学的,许多士人缺乏科学常识,承袭旧说惑世诬民导致迷信盛行:农民不懂农业科技,因而不能掌握有效择种除虫的办法;工人没有科技知识,所以工业生产落后,商品短缺不得不仰赖进口;商不知科学,因此急功近利,只顾眼前利益无视长远利益;医生不知科学,就会既不解人的身体构造,又不从事药物成分性质的分析,至于细菌感染病毒的传播就越发不了解了;只知道附会五行生克寒热阴阳之说,因袭古代的药方下药治病。因此,他号召人们要学习科学知识,全社会要养成尊崇科学的风气。除此之外,陈独秀还从学科层面对科学进行了分类,对它们之间的联系进行了阐释。在1920年,陈独秀清楚地指出:科学应有广义狭义之分,狭义的科学为自然科学,广义的科学为社会科学。这时的陈独秀已经开始发展了其科学思想,将眼光不仅仅只是局限于自然科学领域,也发展到了社会科学领域,即由实证主义科学观发展成为历史唯物主义科学观。随后,陈独秀的科学范围和重心曾发生过由自然科学到社会科学的转变,他的科学思想越来越集中于哲学及人文社会科学。他认为要推进精神文明建设,必要有科学的思维方法。他认识到“哲学其实是一种研究思想的学问”,“虽然不是收集各种科学结论所能拼凑成的东西,但是没有科学方法来研究、阐述的哲学,将成为一种怪物。”④《陈独秀著作选》(第二卷),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24 页。哲学既是世界观又是方法论。因此推进精神文明建设就离不开哲学。与此同时,他认为自然科学的方法也可以用来进行社会科学研究,认为用自然科学途径方法,放在人和社会的研究上的社会科学才是体现了科学最大的功效。在这里,陈独秀意识到了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之间的联系,将自然科学的某些研究方法引入社会科学领域未尝不是一种大胆而新颖的尝试,这不失为一种先进的治学理念。但如果事事拘泥于某一种自然科学研究方法则无疑夸大了它的功能,忽视了各门学科的特性,违背科学原则,产生消极影响。
二、陈独秀对科学价值的阐述
陈独秀要在全社会提倡科学,培育尊崇科学的风气,必然要对科学的价值和功能进行不遗余力的阐述。他曾对欧洲近代文明进步的原因做过如是分析:“近代的欧洲能够强于其他他民族,科学的兴起发挥了巨大的作用,其功绩之大绝不在人权思想之下,二者就像车的两个轮子”。他曾经将西方发达国家看成是现代化的典范,认为西方现代化的两个重要因素就是民主与科学。因此,借鉴西方,他将科学视为中国社会发展的必要条件,中国若想实现现代化,赶上西方资本主义国家,不受欺凌,就必须尊重和发展科学,达到改造中国的目的。这应该是近代以来中国许多先进知识分子的共识。只是到五四时期,这种认识更加深刻。陈独秀首先从物质技术层面肯定了科学价值。他充分肯定了科学技术对与生产力发展具有重要的推动作用。他认为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加上科学底发达和生产技术底进步,那时食物增加底速度,恐怕不是现在时代的人想象得到的”①《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92 页。“科学发达,生产技术也进步,人类食物底范围,自然有无限扩大底可能性”②《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94 页。。这就是对科学技术对于物质生产的巨大促进作用进行了充分的肯定。其次,陈独秀从精神文化的层面阐释了科学的价值与功能。他坚信民主与科学可以扫除中国道德上、思想上、政治上、学术上的一切积弊与糟粕。对比中西,陈独秀看到了西方科学技术进步的伟大力量。但他更看重蕴含在自然科学里的科学方法,认为这是“发明真理的指南针”,是“进步轨道上惟一重要的工具” 。因此,“今欲学术兴,真理明,归纳论理之术,科学实证之法,其必代圣教而兴欤。”③《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554 页。也就是说,陈独秀认识到科学的研究方法是发现真理,推动学术进步的重要因素。但他把科学的研究方法具简单地指向归纳与实证,显然是一叶障目不见森林,具有片面性。此外,陈独秀认为科学知识、科学方法能够解决人生观的问题。他指出“不用科学的方法从客观上潜心研究人事物质地分析,天天用冥想的方法从主观上来解决宇宙人生问题,亦终于造谣言说梦话而已。”④《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821 页。显然,近代自然科学的进步,为辩证唯物主义世界观提供了许多有力的支撑,用科学的方法和辩证的思维更有助于解决世界观和人生观问题。陈独秀还坚信唯物史观作为一种社会科学不仅能够改变社会,还能够解释历史和支配人生观。这种思想不仅在当时具有相当大的进步意义,而且即便是在现在,也仍然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关于科学的价值方面,陈独秀极赞美之能事,以至于有论者认为他是科学万能论者。但笔者认为陈独秀并不是“科学万能”论者,相反他对科学万能持批判态度,他认为“这种科学思想的新思潮,在清除中国古代的这种空洞而无实际内容的思潮方面,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但是这种新思潮也有其缺点,会造成广大青年在世界观人生观方面产生无兴趣或者无价值的感想。这种感想,自然会造成怀疑,空虚,厌世,黑暗,悲观的情绪,是极其危险的。”由此可见,陈独秀对待科学是一分为二的,既从反对唯心主义世界观、反对落后的封建文化的方面肯定了它的价值,又认识到了如果强调科学万能会导致青年对于人的价值认识的迷惘。
三、陈独秀科学思想的历史影响
陈独秀不仅极力强调科学的价值,倡导全社会学习科学知识,注重科学方法,尊崇科学精神,而且特别指出了如何培育尊重科学的风气的一些具体途径。面对中国人这种脑子里多是只有中国文化而缺乏科学精神的现状,陈独秀以为要造成科学的风尚,有四件事最要紧。第一、充分发挥新闻媒体的作用,通过媒体宣传科学知识,提倡科学思想。陈独秀不仅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他主办的《新青年》就高举起了“民主与科学”的大旗,竭尽所能地倡导科学。第二、改革教育体制,加强学科建设,在普通学校里强力矫正重文史轻理科的习惯。对此,他也是躬亲示范,他在广东当教育总长时期就开展过相关实践。第三、他主张在高等学校里设立一些能够更加深入研究科学的部门机构;第四、他主张在社会中使一些普通的科学工具或者药品能够自由买卖流通,让每个人都有机会接触科学研究。可见,陈独秀从加强舆论宣传、革新教育体制、设立科研机关、推广科学器械等四个方面营造科学风尚无疑是极具远见卓识的。
诚如马克思曾经在《黑格尔法哲学批判》的导言中所说,一种理论被不被一个国家所采纳,关键要看这种理论是否能够满足这个国家的需要。陈独秀擎起科学这面大旗,是时代与社会的自身发展需要科学作为推动力的一种社会需求。正因为如此,陈独秀的努力产生了深远的影响。陈独秀以《新青年》为阵地宣传民主与科学这是不争的事实。而《新青年》所引起的反响也是巨大的。这一点我们可以从人们与他的交流辩难中窥见一斑。1917年3月,俞颂华在给陈独秀的信中说:“先生又欲以科学代宗教,陈义甚高,仆亦深表同情。”①《独秀文存》,合肥:安徽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677 页。俞颂华只是当时进步青年的一份子。藉此,我们依稀可见五四时期有许多进步青年深受陈独秀的影响。无独有偶,时为进步青年、后来成为我党伟大的领袖的毛泽东这样评价陈独秀:“关于陈独秀这个人,我们今天可以讲一讲,他是有过功劳的。他是五四运动时期的总司令,整个运动实际上是他领导的。…我们是他们那一代的学生。……这些人受陈独秀和他周围一群人的影响很大,可以说是由他集合起来,这才成立了党。”②《“七大”工作方针》(1945年4月21日),《人民日报》1981年7月16日。由此可见陈独秀的科学思想在当时的社会上产生了的深刻的影响,具有重要的进步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