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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爱玲小说《倾城之恋》的多模态表达

2014-04-08罗小娟许奕斌

韩山师范学院学报 2014年5期
关键词:倾城之恋白流苏倾城

罗小娟,许奕斌

(1.韩山师范学院中文系,广东潮州 521041;2.华南师范大学粤东实验学校,广东揭阳 515500)

《倾城之恋》是张爱玲的小说代表作,问世以来即受到了无数专家学者的高度评价,获得了广泛的赞誉。苏炜在《闲话张爱玲》中对《倾城之恋》如此评价:“把它放在‘五四’以来任何一位经典作家的名著之林,只有谁能企及,而不存在是否逊色的问题。”目前,对张爱玲的《倾城之恋》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其文本特点方面,很多公开发表的书刊论文大都是直接对其进行文学鉴赏方面的研究。但随着多媒体和计算机技术的飞速发展以及多模态艺术的引进,人们渐渐关注《倾城之恋》的声音、动作等多种符号,将其改编成舞台和影视剧,期望以多样的形式实现《倾城之恋》的多模态化。

其实,所有的文本都是多模态的[1],所有的模态都具有表达意义的潜势[2],小说《倾城之恋》本身无疑也是多模态的。《倾城之恋》主要是凭借溢美的语言文字使它的情趣意象化。其文字无论是朴素的或是华丽的,都能充分发挥文字的抒情效果,创造出美妙的意境,让读者深深沉浸在其所营造的艺术世界中。如果我们尝试对其语言文字进行多模态话语分析,不仅从视觉模态去了解文本讲述的故事情节,而且从听觉模态去感受人物的语言,更从思维和想象的主体意识模态进行感受,然后将各种模态的意义进行整合,从而构建出来文本的整体意义,我们还可以品出其多模态表达的不一样的艺术魅力。

一、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

目前,从某种意义上讲,话语分析理论研究已经进入了多模态话语分析的阶段。[3]所谓模态,在话语分析的语境中可以定义为参与话语的所有渠道和媒介,既包括传统的语言符号,也包括了图像、颜色、音乐等符号系统。[4]259-260因此,多模态话语分析是指运用听觉、视觉、触觉等多种感觉,通过语言、图像、声音、动作等多种手段和符号资源进行分析的现象。[5]

多模态话语分析在20 世纪90年代兴起于西方国家,其主要理论基础是Hallidlay 创立的系统功能语言学,以Kress 和Van Leeuwen 最具代表性。这方面最早的研究者之一是R.Barthes,他在《图像的修辞》中探讨了图像在表达意义上与语言的相互作用。接着,Kress 把纯理功能思想延伸到视觉模式,创建了以再现功能、互动动能和构成功能为核心内容的分析图像的视觉语法;并和Van Leeuwen 一起研究了多模态现象规则地表达意义的现象,包括视觉图像、颜色语法以及不同媒介的作用等。目前国际上多模态话语分析较活跃的学者渐渐形成多个流派,并形成自己独有的研究方法,大致有:社会符号学流派,包括O.Toole、Kress、VanLeeuwen、Lemke、O.Hal⁃loran等,主要采用社会符号学方法分析多模态话语;交互社会学流派,包括Scollon、Norris 及Jewitt 等,他们以新视角看待社会交互,采取多模态研究话语构建;认知学流派,主要有Forcev⁃ille 等人,他们关注一些内化了的模式,比如关联理论、心理表征、类典型等,其中以Forceville的图像隐喻(pictorial metaphor)理论为主。[6]

多模态话语分析在我国的发展较晚,还处于起始阶段,但国内许多专家学者对其很重视,其中胡壮麟、朱永生、顾曰国等都对多模态话语分析的理论基础和研究方法做过相关论述,开创了国内多模态话语分析语篇研究的先河,成为该领域的领军人物。目前,我国对多模态话语分析的运用实践研究也渐渐渗透到语言学以外的其他领域,越来越关注各种事物的多模态表达,甚至对文学作品的创作与研究也渐渐关注其丰富的多模态表达意义。

二、《倾城之恋》的多模态手段

张爱玲无疑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最璀璨的明星之一,有论者指出:“进入90年代中期以后,有关张爱玲的研究显然已经完成了对张爱玲‘经典’性的论证,张爱玲越来越成为一种文化符号,并和商业操作日益结合,成为90年代特别显眼的一种文化现象。”[7]她的小说充分地调动了各种声音、色彩、光线、意象、动作等,给读者带来了与众不同的感受,带来了美妙的视觉和听觉享受,可以说她的作品在多种符号中形成其多模态的艺术世界。《倾城之恋》恰恰是这种写法的典型代表,文字溢美、意境深远,构成的图画让人印象深刻,引发读者无限的想象,造就了丰富的视觉模态艺术、听觉模态艺术以及意识模态艺术。

(一)视觉模态

《倾城之恋》虽是文本形式,却极大地冲击着读者的眼球,体现出极强的视觉模态表达艺术。其语言文字以中国古典小说语言为根基,创造性地运用古典小说的叙事笔法,用冷静、超脱的语言平静地向读者讲述着故事,晓畅、生动、传神,寥寥数语即准确地表情达意,为读者创设了一个可见的艺术世界。同时,她还借鉴了西方现代小说手法,运用高超的叙述手段与心理描写,使人物在现实背景中随时地“出离”,成为特定情节的特定人物,也使文字随时都可以营造出不同的艺术氛围。作品中范柳原和白流苏在展开他们感情的“对决”时,作家只是几句景物的交待,就使人物的感情变得可视可触:“一眼看去,那堵墙极高极高,望不见边,柳原看着她道:‘这堵墙,不知为什么使我想起地老天荒那一类的话。’”

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说:“凭张爱玲灵敏的头脑和对于感觉快感的爱好,她小说里意象的丰富,在中国现代小说家中可以说是首屈一指。”在《倾城之恋》中,张爱玲运用多模态的表达手法,借丰富的意象为读者展现了一幅幅美妙的图画,充分地彰显了其作品独特的艺术魅力。

《倾城之恋》中运用大量的光线和色彩,勾勒出一幅幅五彩缤纷的自然景物和生活画面,或再现当时的社会,或渲染人物的心情。用Kress和Van Leeuwen 的视觉语法来说,这些图像符号资源有其展现艺术世界的功能性,将作品文本的纯理功能思想延伸到视觉模式,完成了图像视觉语法中的“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及“构成意义”。[4]259-260。其中,最突出的是透过白流苏的眼睛看到的白公馆和香港的两幅图像,这两幅图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当白流苏与家人起争执之后,她细细地观察自己所住的地方:“堂屋里暗着,门的上端的玻璃格子里透进两方黄色的灯光,落在青砖地上……正中天然几上,玻璃罩子里,搁着珐蓝自鸣钟,机括早坏了,停了多年……在微光里,一个个的字都像浮在半空中,离着纸老远。”生动而形象地画出白公馆的守旧、单调与死气沉沉,也画出了她灵魂的孤寂与悲哀。而“那是个火辣辣的下午,望过去最触目的便是码头上围列着的巨型广告牌,红的、橘红的、粉红的,倒映在绿油油的海水里,一条条,一抹抹刺激性的犯冲的色彩,窜上落下,在水底下厮杀得异常热闹”。用红绿两种强烈对比的颜色,逼真地再现香港的繁华、凌乱,流露出白流苏心中的好奇与不知所措。

张爱玲在创作《倾城之恋》时,经常以其画面直接作用于人的视觉,以其独特的视角牵动着无数读者,一步一步去感受它的艺术魅力。如流苏到达浅水湾饭店时,“他们下了车,走上极宽的石级,到了花木萧疏的高台上,方见再高的地方有两幢黄色的房子。经过昏黄的穿堂,往二层楼上走,一转弯,有一扇门通向一个小阳台,搭着紫藤花架,晒着半壁斜阳”。以长镜头跟拍以及主观镜头展现的动态视觉模态表达手法,让读者与人物一起穿越小径、饭厅、穿堂来到阳台,保持了生活的完整性和可信性,展示了生活的丰富性和多义性,让读者自己感受来自于生活的客观意蕴。[8]

《倾城之恋》还大量运用景别的切换,例如故事开始,交替使用多种镜头,场景从巷子到楼上,到堂屋,到里屋,最后到白流苏的房间。这样的文字调动了读者的目光,不但可以传递出常规性的直接描述意义,也可以传递非常规性的隐喻意义,尽可能地展现最大限度的信息量,给读者带来多模态的视觉享受。

(二)听觉模态

张爱玲家世显赫,使得她有机会在音乐、绘画、舞蹈等方面有所造诣。她的小说也特别擅长调动各种声音符号,营造生活氛围,别具一种温婉之气,让人极其容易地联想到人物的身份、个性及对话时的语气与神态,带给读者以美妙的听觉享受。

《倾城之恋》的对白颇为引人注目,在整篇二万多字的小说中竟占有三分之二的篇幅。尤其是范柳原和白流苏相识后交往的对白,经典而富有哲理,被读者广为称赞和传诵。这些对白既推进了故事情节的发展,又凸显人物的性格特点。请看白流苏的致谢与婉拒:“多谢婶子——我这会子身子有点不舒服,实在不能够见人,只怕失魂落魄的,说话闯了祸,反而辜负了您待我的一片心。”使人仿佛听到人物娇柔而又优雅的声音。就是这么一句,把白流苏大家闺秀的形象勾勒得入木三分,让人顿生怜爱之情。再看范柳原反复吟诵着的一句“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虽是人们熟悉的诗句,但经范柳原之口在读者耳边一遍一遍响起,便好像不止是在抒发人物情感,更像是在表达所有人对爱情的山盟海誓。使读者深切地感受到这种恒定不渝的“倾城”之爱、白头偕老的生死“之恋”,完美诠释了作品的主旨。小说正是以听觉模态引导着读者一步一步走进作者苦心经营的艺术世界。

《倾城之恋》中对于各种声音的描写总是那么细腻,惟妙惟肖,仿佛一切就在读者耳畔响起。如范白在散步时听到风过树叶的声音:“耳边恍惚听见一串小小的音符,不成腔,像檐前铁马的叮当”,声音清脆婉转,人物喜悦之情已一览无遗。“‘的玲玲……的玲玲……’声浪分外的震耳,在寂静的房间里,在寂静的旅舍里,在寂静的浅水湾。”这是白流苏内心挣扎时听到的电话声,是那样的刺耳,牵动她的心。最令人难忘的是那“咿咿哑哑”的古老胡琴,以之开始,以之结束,紧扣读者的心弦,拉近了心理的距离,同时也真实地再现人物的生活环境和心理情绪。这些描写总是给读者带来强烈的听觉冲击。充分体现了张爱玲语言的魅力。

(三)意识模态

《倾城之恋》的文本还具有丰富的意识模态艺术,其语言文字最出色的地方是触发读者的思维和联想的意识模态,让读者一步一步走进张爱玲营造的美妙意境当中。

首先,张爱玲善于运用绘画手段,以色彩、光线来激发读者无限的联想与想象。由于意识模态的建构,《倾城之恋》总能凭借寥寥几笔就生动地描绘出一个鲜活的人物。例如对白流苏的描写:“上了楼,到了她自己的屋里,她开了灯,扑在穿衣镜上,端详她自己,还好,她还不怎样老。她那一类娇小的身躯是最不显老的一种,永远是纤瘦的腰,孩子似的萌芽的乳。它的脸,从前是白得像瓷,现在由瓷变为玉——半透明的轻青的玉。下颌起初是圆的,近年来渐渐尖了,越显得那小小的脸,小得可爱。脸庞原来相当的窄,可是眉心很宽。一双娇滴滴,滴滴娇的清水眼。”这里的文字激活了审美思维,读者眼前仿佛就站着这样一个眉清目秀、娇小可爱、秀气大方、带有古典韵味的女子。

张爱玲还善于运用古代诗歌的艺术手法,在作品中运用大量纷繁的意象来唤醒读者的意识模态,从而构造一个个唯美的意境,“把人物的性格、情感投射、灌注于外物,同时又汲取自然物的精神气韵与自己,物与‘我’的情趣往复回流,浑然一体”。[9]如《倾城之恋》中多次运用“月”这一意象。最重要的有两次。一次是白流苏第一次到香港看到的“泪眼中的月亮大而模糊,银色的,有着绿的光棱”。月亮意象在这里很好地传达了流苏孤独无助的凄凉感,大而模糊,就像流苏对婚姻产生的希望一样,然而,这份希望却是如此模糊,遥遥无望,冷艳的月光带给她的只有孤寂苍凉。另外一次是白流苏第二次看到的“十一月尾的纤月,仅仅是一钩白色,像玻璃窗上的霜花。然而海上毕竟有点月意,映到窗子里来,那薄薄的光就照亮了镜子”。这里的月亮依旧是寒冷而凄凉的,带给她的依旧是孤寂苍凉。《倾城之恋》中还有很多的意境,这些文字将小说苍凉的氛围进一步质感化、审美化,表现出一种艺术的美感。

《倾城之恋》的高明之处还在于它并不着笔写人物的心情,而是将其置于特定的情境中,让读者不断地去联想,去揣摩,从而达到言有尽而意无穷的效果。当白流苏遭受家人的冷嘲热讽时,她“把手里的绣花鞋帮子紧紧按在心口上,戳在鞋上的一枚针,扎了手也不觉得疼”,就是这样一个细节,读者却能想象出她内心的痛苦、怨恨与无助。

文本还常常借助人物的语言来触发读者的想象,丰富的潜台词包含了极大的想象空间,任由读者畅游。“柳原道:‘跟你在一起,我就喜欢做各种的傻事。甚至于乘着电车兜圈子,看一场看了两次的电影……。’”不同人读到此句,总有不同的联想,或是柳原的放荡不羁,或是柳原的“罗曼蒂克”,或是柳原对流苏的真挚情怀,或是柳原在讨好流苏,这便“智者见智,仁者见仁”了。但是,总的说来,《倾城之恋》的语言文字具有超强的表现力,随处发挥语言自身的优势,以足够丰富的表现力给人们的意识以美感,使读者无法停止想象。

三、《倾城之恋》的多模态意义

多模态话语分析可以将语言和其他相关的意义构建资源进行整合,可以探讨诸如图像、音乐、颜色等其他符号系统在这一过程中所产生的效果,从而使话语意义的解读更为全面而准确。[10]其目的在于将由这些不同交流模态所体现的再现意义、互动意义和构图意义融合起来考虑,分析它们是怎样共同协作,创造出一个完整的语篇或交际事件。[4]259-260

无论哪种模态,最终都有其重要的作用与意义。《倾城之恋》之所以能够展现出巨大的魅力,离不开每一种模态,离不开多模态形成的各种意义。

首先是再现意义。《倾城之恋》不仅多模态地再现了故事的情节,还极力渲染展现人物的语言与心理,更重要的是再现了作品的主旨,形成了一个独具特色的文化符号系统,即多模态话语理论中的文化层面。其溢美的文字与起伏的故事情节隐藏着深层的命运之悲、爱情之悲、团圆之悲和亲情之悲。表层的曲折与绚丽折射出人生中一以贯之的苍凉与悲哀,折射出恣肆的欲望和无情的金钱枷锁所构成的人的生命原生态,使人读后,顿生人生苍茫之感。这才是其再现意义的深刻体现。

其次是互动意义。《倾城之恋》逐渐充分调动了人的多种感官通道,在视觉、听觉及空间距离的互动之间完美体现了表达层面的意义重构。《倾城之恋》写意地将音乐、社会风情、封建家庭、灯红酒绿等元素不露痕迹地融汇在一起,还原于生命原生态。“咿咿哑哑”的胡琴,悲凉阴森的白府,错综凌乱的舞会,清新的田园风格,破旧的城墙……这种互相对话互相融合的人与景,不仅演绎出一段“倾城之恋”,更是深深地调动人们的每一根神经,让人顿生苍凉之感。

再次是构图意义。多模态话语的构图意义构成了多模态话语的语境层面,即对应于功能语法的语篇意义。《倾城之恋》的语境层面的基础是上海和香港,一切的故事都是在这两个地方展开,只是不同的模态所构成的艺术氛围有所不同。它们之间最大的相似点就是各种模态将远离现实的怀旧元素和体现当今审美情趣的现代元素结合在一起,让作品的文字、语言、画面、音乐等交相辉映,让人们在欣赏的同时,得到生活和情感的升华,传递出无限丰富多样的信息,让人更加感受到景物背后深层次的意蕴。

《倾城之恋》的语言文字具有超强的表现力,随处发挥汉语言文字的多模态表达优势,以足够丰富的表现力给人们的视觉、听觉、意识以美感。基于多模态话语分析理论从不同的角度对张爱玲的《倾城之恋》所呈现出来的艺术特色进行研究,对其多模态意义进行解读,能够使作品释放出更为丰富的光彩。同时也启发我们从另一个角度来展现中国文学作品的艺术魅力,甚至为文学作品的解读提供一种新的方法和途径。

[1]KRESS G,VAN LEEUWEN T.Reading Images: The Grammar of Visual Design[M].London: Routledge, 1996:14.

[2]KRESS G,VAN LEEUWEN T.Multimodal Discourse:The Modes and Media of Contemporary Communication[M].London:Arnold,2001:25.

[3]刘燕.多模态话语分析在中国的发展[J].晋中学院学报,2011(5):108-111.

[4]魏晓茹.漫画语篇的多模态分析[J].作家杂志.2009(3).

[5]朱永生.多模态话语分析的理论与研究方法[J].外语学刊,2007(5):82-86.

[6]辛志英.话语分析的新发展:多模态话语分析[J].社会科学辑刊,2008(5):208-211.

[7]温儒敏.近二十年张爱玲在大陆的接受史[M].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08:24-25.

[8]陈卫平.影视艺术鉴赏与评论[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1994:95.

[9]王红,谢谦.中国诗歌艺术[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08:131.

[10]胡壮麟.社会符号学研究中的多模态化[J].语言教学与研究,2000(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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