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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爱丁堡学派激进解读库恩科学社会学理论的进路

2014-04-06艾战胜

关键词:库恩鲁尔巴恩斯

艾战胜

(广东财经大学 人文与传播学院,广东 广州 510320)

库恩研究专家、美国科学社会学家斯蒂夫·富勒(Steve Fuller)认为,“《科学革命的结构》(以下简称《结构》)一书可能是20世纪后半叶最为声名卓著的学术著作。在其首次出版之后的三十五年中,近一百万册的《结构》已销售一空;并且,这本著作已被翻译成二十种外国语言。至今,它仍然是稳居人文和社会科学中最高引用率的著作之一,而且它必定是在这些领域中为数不多的、一直能被自然科学家所赞同认可的杰作之一……人们将之称为‘当代文明之经典著作’。”[1]库恩的影响的确是广泛和深远的,就社会科学研究而言,在20世纪70年代前后,库恩在不同程度上几乎影响了每个科学社会研究者。富克斯(Fuchs)也说过:“科学社会研究与其说强调同经典的知识社会学或正统的默顿科学社会学的对立,不如说它是更强调同传统的实在论哲学的对立。对这个领域来说,库恩被认为比曼海姆和默顿更重要。”[2]正是库恩的影响力,爱丁堡学派找到了解构默顿科学社会学的良好条件。通过激进解读库恩,爱丁堡学派为全面解构默顿科学社会学做好了理论准备。

一、对库恩的两种解读

众所周知,库恩是著名的科学哲学家和科学史学家,其实,不仅如此,库恩还是社会学家。对此,斯托勒评价道:“托马斯·S·库恩作为一位训练有素、造诣较深的科学史家,自从1962年他的极有影响的书《科学革命的结构》问世以来比以往更加接近科学社会学。”[3]匈牙利学者J·法尔卡什也认为库恩是科学社会学流派的最有影响的代表人物。不仅学界这样看,库恩自己也表达了这样的意见,他说:“科学尽管是由个人进行的,科学知识本质上却是群体的产物,如不考虑创造科学知识的群体特殊性,那就既无法理解科学知识的特有效能,也无法理解它的发展方式。从这一点说,我的书在本质上是属于社会学的。”[4]从历史影响看也确实如此,库恩1962年出版的《结构》在科学哲学、科学史和科学社会学之间引起了一场创造性的革命。《结构》阐述的不仅仅是科学哲学思想,其中也蕴含了主要的具有建设意义的科学社会学思想。默顿在其著作《科学社会学散忆》中写到:“过去十年来,对科学社会学产生的最显著的哲学影响来自两位学者的工作:现代科学的历史哲学大师卡尔·波普尔和物理学家出身的科学历史哲学家托马斯·S·库恩……人们的印象是,波普尔由来已久的工作在科学哲学上的影响大于库恩,然而库恩的工作在科学的历史和社会学方面更引人注意。”[5]

库恩的理论俨然成为了一座“分水岭”,其后很多哲学家和社会学家不管是持赞誉立场还是持批判立场,都从中受益。比如,劳丹通过反驳库恩为自己的理论建构奠定了“出发点”,戴维森通过抨击库恩为自己的理论提供了有效的辩护,以布鲁尔和巴恩斯为代表的爱丁堡学派也是如此,他们也从库恩那里获得了诸多的理论养料。不过,与前两者不同,布鲁尔和巴恩斯以解读库恩的理论作为建构自身理论的出发点。

一般来说,对库恩的解读存在两种方式。平奇在一篇关于后库恩科学社会学的评论中指出,社会学家对库恩的《结构》一书存在“保守的”和“激进的”两种解读方式,这两种方式的划界标准在于将社会学与认识论区分开来,前者强调社会学与认识论的区分,而后者恰恰持相反意见。

解读库恩的保守方式和激进方式在路径上之所以有根本的分歧,原由在于两者对“范式”概念分别有不同的理解。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库恩笔下的“范式”没有统一的含义。英国的玛格丽特·玛斯特曼通过对《结构》原文的仔细审察,发现库恩至少在二十一种不同含义上使用“范式”,这二十一种含义大致分为三类:第一类是指一种形而上学范式或者元范式;第二类是指一种社会学范式;第三类为人工范式或构造范式。正因为库恩在不同含义上使用“范式”概念,为读者提供了广阔的理解空间。马尔凯认为,“库恩恰当地提供了一种柔性的解释资源,使得社会学家可以用极为不同的方式加以使用和修正,这些方式并总是相容的”。[6]

保守解读者主要有默顿学派和马尔凯、惠特利等人。其中,默顿学派主要通过挖掘范式中的“社会网络和群体”意蕴,强调群体中的社会规范,马尔凯和惠特利等人关注的是范式中的认识因素。保守解读者也包括库恩本人,因为他在《结构》发表之后,多次对范式的含义进行了修正。在对库恩的激进解读者中,以布鲁尔和巴恩斯为代表的爱丁堡学派是比较典型的,他们主要是要极端化库恩思想中的相对主义。

二、爱丁堡学派激进解读库恩的进路

在激进解读库恩的战略选择上,布鲁尔和巴恩斯引入了人类学的视角,将科学定位为关于“做事”(doing things)和“学习怎样做事”(learning how to do things)的活动。这样,爱丁堡学派在库恩那里找到了理论归宿。例如,巴恩斯通过阐述道尔顿的原子论范式得出结论:“技术与形成行动系统的语言和信念是密不可分的。因此称重的操作就与一个平衡理解结果的意义联系在一起,这一理论对理解表达称重结果的观察语言是必须的。技巧、理论与观察语言只在要相互联系中才能被理解,这就是它们被如何理解的方式。”[7]巴恩斯的这种理解与库恩理解科学活动具有本质相似性,因为库恩认为,“学习过程依赖于对应用的研究,包括用铅笔与纸和在实验室中用仪器来解决实际问题。例如,如果学习牛顿动力学的学生的确发现了像‘力’、‘质量’、‘空间’和‘时间’这些词的意义,那么,他并非从教科书里虽然有时有帮助但并不完整的定义中学习到的,而是通过观察和参与这些概念应用于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学到的。”[8]爱丁堡学派因此认为,范式概念在人类学范畴内具有扩展的可能性,由于“包含着在一组规则指导下的解题活动,而这组规则又都是由社会共识以一种不固定的方式给出的”,[9]所以理解科学和理解原始部落两者具有共同性。

在激进解读库恩的进路上,爱丁堡学派主要是从两个方面来进行的:

其一,对库恩的“常规科学”作社会学的理解。巴恩斯在《库恩与社会科学》表达了这样一种思想,即库恩最大的理论贡献不是阐述了“科学革命”概念,而是对“常规科学”的分析。库恩将常规科学定义为解谜(puzzle),所谓谜“就是可以用来检验解谜者的创造力或技巧的特殊的问题范畴”,[10]但是,什么样的谜才是真正的谜,或者说才是科学家值得解决的谜呢?库恩认为,“谜”的判别标准并不是其内在价值,而取决于科学共同体所遵循的范式。他说,“科学共同体取得一个范式就是有了一个选择问题的标准,当范式被视为理所当然时,这些选择的问题可以被认为是有解的问题。在很大程度上,只有对这些问题,科学共同体才承认是科学的问题,才会鼓励它的成员去研究它们。别的问题,包括许多先前被认为是标准的问题都将作为形而上学的问题,作为其他学科关心的问题,或有时作为因太成问题而不值得花费时间去研究的问题而被拒斥”。[11]库恩还指出,“各种承诺——概念的、理论的、工具的和方法论的——所形成的牢固网络的存在,是把常规科学与解谜联系起来的隐喻的主要源泉。因为这个承诺构成的网络提供了各类规则,他们告诉成熟科学的专业实践者世界是什么样的,他的科学又是什么样的,如此他就能满怀信心地集中钻研这些规则和现有知识以为他界定好了深奥的问题。”[12]由此看来,在常规科学阶段,科学家是在给定“范式”条件下从事科学活动的,“范式”本质上是对科学共同体在“常规科学”时期所表现出来的种种行为施加约束的一种张力,换句话说,科学家是在这种张力约束下从事科学活动的。

在爱丁堡学派看来,库恩对常规科学及其特征的描述,实质揭示了科学知识产生(谜的解决)的社会过程,而且在这个过程中,社会因素(范式)起着关键的作用。爱丁堡学派对常规科学的社会学理解,在布鲁尔那里有明确的内容体现。布鲁尔认为,人们运用概念,并不会像火车运行,必须沿着既定的铁轨,概念“并不是预先形成的,它是被人们当作不断利用的用法而从社会角度构想出来的”。[13]布鲁尔还指出,社会成员并不是先把各种惯例和意义设计出来,然后把它们交给这个世界以确定哪些惯例和意义是正确的、哪些是错误的。事实上,“每当一个概念被人们运用的时候,社会成员都会介入其中”,“原则上讲,每一种运用概念的活动都是可以协商的”。[14]

其二,强化范式的相对主义意蕴。“范式”是库恩思想的核心概念和理论大厦的基础,库恩除了在多种意义上使用它,还认为在科学革命前后,科学家们所面对的是完全不同的世界。他说:“在科学革命的时候,常规科学传统发生了变化,科学家对环境的知觉必须重新训练——在一些熟悉的情况中他必须学习去看一种新的格式塔。在这样做之后,他所探究的世界似乎各处都会与他以前所居住的世界彼此间不可通约了。”[15]在此,库恩表达了“范式”的不可通约性。不可通约性也是库恩重点强调的概念,库恩尽管先后对范式作了三次修正,在1969年以后也相当程度上局域化了不可通约性观念,但仍然难以舍弃其在不可通约性视域中的革命性认知观念,他在《结构之后的路》中说道:“从那时以来的的岁月里,我日益强烈地省悟到:不可通约性,必须是关于任何以历史的、发展的或进化的观念看待科学知识的最基本理解因素。对不可通约性的恰当理解——某种我自己尚未完全运用自如的过程——并不像人们常常所苛责的那样,即断言它对真理进行理性评价的诉求构成了严重威胁。恰恰相反,不可通约性是在一种发展的视野里必不可少的观念,一种对于理解整个关于认知评价思想时不可或缺的关键所在。”[16]

范式的不可通约性颇受争议和批评,不过,在库恩科学社会学之后,默顿学派的成员和库恩都不愿意谈及不可通约性问题。本·戴维说:“库恩关于科学知识发展阶段的思想引起了巨大的兴趣……但很少有人关心库恩的哲学相对主义及其对知识社会学的涵义”[17],但是,在爱丁堡学派看来,范式的不可通约性等概念蕴含了丰富的相对主义思想,这正是库恩思想的真知灼见,因为不可通约性意味着不可能找到科学合理性的规则。巴恩斯说道:“范式之间的竞争是革命性科学时期的特点,在这种竞争中,所涉及的任何一方的范式,归根结底是无法提供评价标准”。[18]在爱丁堡学派看来,库恩是一个相对主义者。

三、小结

对于爱丁堡学派的激进解读,库恩本人也显无奈。库恩指出,默顿学派“一再受到一些社会学家往往是刺耳的批评,他们引用我的著作,有时还随便把他们自己说成是‘库恩派’,因为他们也强调价值总是随着科学共同体和时代的不同而变化的……但他们所作的这些评论和文章也表明,这一系列批评的方向与我的批评路线是多么不同呵。”[19]尽管如此,库恩的科学认识论标示了社会学的转向,客观上为爱丁堡学派解构默顿科学社会学提供了理论工具。罗蒂认为,“库恩将科学哲学还原为科学社会学,并不是要为我们指出科学中的不可言说的成功秘密,而是从根本上否认了成功的秘密这回事”。[20]巴恩斯则认为,“近年来的历史研究,尤其是库恩的工作,有效地粉碎了科学哲学家对事实和理论进行区分的信念。这些研究表明,科学中的基本理论转换不止是用独立于情景的推理和评价标准预言的、对不断增长着的关于实在知识的理性回应。”[21]布鲁尔和巴恩斯从社会学家的角度来看待库恩的著作,把库恩描绘成社会建构论者。正是以激进解读库恩的科学观为出发点,凸显蕴含其中的相对主义立场,爱丁堡学派开始了对默顿科学社会学的解构之旅。

[1]李创同.论库恩沉浮——兼论悟与不可通约性[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6.

[2]Stephan Fuchs.The Professional Quest for Truth.Albany: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1992.43.

[3][美]诺曼·W.斯托勒.编者导言[A].R.K.默顿.科学社会学:上冊[M].北京:商务印书馆,2003:28-29.

[4][美]托马斯·库恩.必要的张力——科学的传统和变革论文选[M].范岱年、纪树立等,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VII.

[5][美]罗伯特·K.默顿.科学社会学散忆[M].鲁旭东,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4.94.

[6]Mullkay Michael.Sciology of science in the West.Current Sociology,1980,28(3):12.

[7][18]Barry Barnes.Scientific knowledge and sociological theory.London:Routledge &Kegan Paul,1974.50,96.

[8][10][11][12][15][美]托马斯·库恩.科学革命的结构[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3.43-44,33,34,38-39,102.

[9]Barry Barnes.Paradigms:Scientific and Social.Man(NS),1969,(4):97.

[13][14][英]大卫·布鲁尔.中文版作者前言[A].知识与社会意象[M].金吾伦,胡新和,译.北京:东方出版社,2001,(3):3.

[16]Kuhn T.The Road since Structure.Conant.J,Haugeland.J.ed.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2000.91.

[17]Ben-David Joseph.The emergence of national traditions in the sociology of science:The States and Great Britain.in J.Gaston(ed.).The Sociology ofScience.San Francisco:Jossey-Bass,1978.204.

[19][美]托马斯·库恩.必要的张力——科学的传统与变革论文选[M].范岱年,纪树立,等,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04.

[20]Rorty Richard.Consequences of Pragmatism.Hassocks Sussex:Harvester Press,1982.55.

[21]Barnes,Barry.Iterests and the Growth of Knowledge.London:Routledge&Kegan Paul,1977.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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