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的休克震荡与削减社会保障

杨 斌

(中国社会科学院马克思主义研究院，北京100732)

一

早在2013年5月，美国政府债务就已经超过了上限。但是，美国政府先是借口“重返亚太”制造南海、东海紧张局势，后又借口叙利亚使用化学武器谋划对其发动军事打击，国会议员、财政部官员和美国主流媒体也大肆鼓噪攻打叙利亚是形势所迫，而对财政困难三缄其口。2013年10月，美国政府突然因囊中羞涩陷入关门事件，西方媒体也对美国政府关门事件炒作得沸沸扬扬，美国国会、政府和西方媒体几乎出现了压倒性舆论，指责养老金、医疗费用等社会保障支出是导致美国债务负担沉重和政府关门的罪魁祸首，这种观点得到了美国社会各界的广泛支持。但事实上，美国社会公众的意见却与此相反，如同美国主流媒体制造的压倒性支持打击叙利亚的舆论一样，美国大多数民众是反对打击叙利亚的，同样美国民众也是反对消减社会保障的。美国权威民意调查机构进行的多次调查也显示，美国民众高度支持政府的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认为这是民众终生扣除工资社保缴款后的正当权益。美国政府官员、议员因担心遭到民众的强烈反对，轻易不敢也不愿触碰易于引起民愤的禁区。此时强硬推出削减社会保障等损害民众利益的政策，无疑有利用政府债务超过上限和政府被逼关门之嫌。

2013年10月17日，美国国会两党达成的协议表明，这场关门闹剧没有白费力气，政府重新开门交换到削减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1万亿美元。耐人寻味的是，美国政府花费了巨资挽救华尔街以免让大银行关门，大银行实际控制的国会却让挽救自己的美国政府关了门，也让挽救自己的广大纳税人无法得到应有的保障权益和公共服务，还将面临已到退休年龄却无法领取养老金陷入贫困的危险。这也从侧面显示出美国民主模式中究竟谁是真正当家做主的主人。

二

美国德克大学的经济学教授伊萨莫尔·扎德认为，这是一次美国华尔街财团操纵国会蓄意制造的危机事件，意在借助美国政府关门带来的心理震撼和冲击，促使民众在震惊之中默认养老、医疗保障权益遭到剥夺，同时也借此营造舆论氛围，以逐步推托和抵赖美国政府债务。

“二战”后，西方国家在冷战压力下推行的加强政府干预、严格管制金融投机、扩大社会保障的社会改良政策，是迫于当时的经济状况而采取的发展策略。事实上，华尔街一直对压抑其投机贪欲的社会改良政策强烈不满，并长期支持哈耶克等学者研究反对社会改良的政策理论依据，只是迫于社会强烈反对和冷战压力而难以推行。当年哈耶克反对瑞典的社会保障制度并称其为“通向奴役之路”，在西方知识界普遍被视为反动思潮并陷入身败名裂境地。

越战失败后，美国被迫放弃“冷战”转向“缓和”战略，美国政府认为，为阻止美国全球霸权衰落必须扭转社会改良潮流，重新推行放纵金融资本的新自由主义政策，以帮助金融财团掠夺财富并遏制世界各国经济的崛起。20世纪70年代初期，由于各国民众普遍拥护社会改良政策并反对新自由主义，特别是强烈反对削减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的政策措施，于是，美国政府采用了中央情报局秘密研究的“休克疗法”，以破坏、摧毁各国民众强烈反对新自由主义政策的阻力。

新自由主义模式的起源并非是由于滞胀和凯恩斯主义失灵，滞胀是1973年中东战争导致石油禁运和油价暴涨后发生的。而早在1971年美国中央情报局就密谋策划并提供大量资金，支持智利军方和受过新自由主义培训的智利经济学家，开始制定以军事政变等暴力手段推行新自由主义改革的方案。美国中央情报局在智利催生了第一个新自由主义模式，智利的新自由主义改革也是依靠军事独裁和恐怖镇压推行的，并依靠营造极端恐怖气氛压制广大民众的反抗活动。可以说，新自由主义从流行全球之初就不是与“民主、自由”等联系在一起的，而是依靠军事政变、暴力镇压推行新自由主义的。

新自由主义政策因严重损害民众利益而遭到强烈反对，美国则依据中央情报局秘密研究的“休克疗法”，采取了逮捕、监禁、暗杀、酷刑等大量侵犯人权的暴行，残酷迫害社民党人、民主人士、工会人士和普通民众。大量丑闻曝光后，美国的种种行径遭到国际社会包括社会党国际的强烈谴责，也迫使开始鼓吹人权战略的美国国会不得不出面调查事实真相［1］。

美国后来采取了更为隐蔽的办法来摧毁民众反对推行新自由主义的阻力，如借助市场恐慌、金融危机、飓风海啸、价格暴涨、大规模失业等等，趁民众因突发自然、社会灾难陷入茫然或忙于应对生存困难之时，迅速推出一系列在正常情况下遭到民众强烈反对的新自由主义改革，包括廉价出售国有企业、公共资产的大规模私有化和削减社会保障等政策措施。

美国曾多次蓄意操纵油价、粮价、利率、汇率暴涨暴跌，利用经济杠杆极端变化引发的价格震荡、利率震荡、汇率震荡，促使许多国家发生石油恐慌、粮食恐慌、金融恐慌、债务恐慌，然后趁机让有关国家落入“经济陷阱”，诱迫其推行私有化、削减社会保障等损害民众利益的改革。

美国为了通过“休克疗法”实施隐蔽经济战争的打击，曾误导许多国家推行激进价格改革并放开利率、汇率，声称政府管制将造成价格扭曲不利于市场机制运行。尽管美国深知冷战时期向战略盟友推荐的相反政策，包括限制金融投机的资本账户和利率、汇率管制，才是治理资本投机导致更大价格扭曲的成功经验，但美国仍将这种趁火打劫的“制造危机倒逼改革”推广到全球各地。

美国金融财团曾在20世纪70年代设下低利率陷阱，引诱苏联东欧国家、拉丁美洲国家大量借债，20世纪80年代却骤然将利率提高到20%，导致波兰、拉美国家爆发了外债危机和社会动荡。20世纪80年代初期，世界银行、国际货币基金委派美国哈佛教授萨克斯，前往拉丁美洲国家推行新自由主义的“休克疗法”，导致某些南美国家失业率大幅度上升50%，民众收入水平下降40%而贫富差距急剧扩大，有资格接受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的人数则锐减61%［2］。

令人遗憾的是，尽管美国国际战略精英曾将这种新自由主义改革称为“促使世界经济走向有控制解体的战略”，但俄罗斯却对给拉美各国造成巨大破坏的经济战争毫无警觉，20世纪90年代初仍实施了“休克疗法”，而新自由主义的“休克疗法”造成的破坏并不亚于第二次世界大战:私有化、削减社会保障导致俄罗斯一亿多人口陷入了极端贫困状态，许多苏联卫国战争时期的老兵被迫沿街乞讨，依靠出卖当年荣获英雄军功勋章换取微薄收入糊口［3］。美国还以所谓“短期阵痛”掩盖“休克疗法”带来的巨大灾难，尽管当年智利经受这种“短期阵痛”折磨持续了十多年，直到军政府被迫解雇“休克医生”并改选后才得以复苏。

三

全球金融危机以来，欧美各国都出现了削减社会保障浪潮，西方媒体也大肆渲染是社会保障支出造成了债务负担，而回避债务危机实际上来自挽救天文数字的金融赌债。近年来，世界银行逼迫希腊紧缩财政，大力削减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结果希腊长期陷入了严重的经济衰退，政府债务所占经济比重大幅度上升，频繁爆发示威游行动荡和全国性总罢工，华尔街却从做空欧洲股市、债市中大发横财［4］。2013年，巴西某著名教授访华时，曾谈到削减社会保障的错误改革导致巴西陷入二十年的长期停滞，没有任何经济增长，唯一增长的就是贫富差距，同时也加剧了社会动荡和财政债务危机，卢拉总统执政后抛弃新自由主义政策，大力提高社会保障并缩小贫富差距，巴西才出现了历史上最强劲的经济增长。

实际上，二战后，世界各国普遍面临着青壮年男性劳动人口不足的难题，人口结构中需要赡养的老年、妇女、儿童比例失衡，西方国家都面临着远远超过今天主权债务危机的战争债务，重建任务艰巨、物资短缺、财政困难并缺少社会保障资金积累。西方在冷战的强大压力下被迫大幅度提高了养老、医疗等社会保障水平，私人企业的非工资性社会保障支出也比1929年提高了十多倍，同时还实行严格的资本账户和利率、汇率管制限制金融投机，确保匮乏的经济资源流向实体经济部门而不被金融投机所浪费，结果非但没有加重财政负担反而刺激增长并改善了财政状况。

近几年，尽管美国许多私人企业养老基金投资股市亏损巨大，但是，根据2010年美国官方正式公布的社会保障基金财政状况报告，三十多年来，美国养老、医疗等联邦社会保障税收始终高于支出，1984—2009年的社会保障纳税超过支出盈余两万亿美元，联邦社会保障基金是美国国债的最大拥有者。2013年5月，美国政府债务超过上限后，社会保障体系仍然维持运转，也得益于联邦社会保障纳税的盈余资金。实践证明，改善社会保障有利于缩小贫富差距和缓和社会矛盾，也取得了扩大社会需求、稳定市场和经济周期波动的显著效果，政府主权债务比重也随着经济稳定增长而逐步下降［5］。

深刻剖析可以发现，美国陷入财政债务危机的原因并非是西方主流媒体指责的养老、医疗保障，而是政府花费大量纳税人金钱挽救大财团的金融投机坏债。2007年，美国财政赤字仅为1 600亿美元，2008年爆发金融危机后，财政赤字猛增到4 600亿美元，飙升了3倍;2009年，美国财政赤字再次飙升了3倍，增到14 000多亿美元，此后连续三年财政赤字水平一直保持在15 000亿美元左右，截至2011年，美国国债已膨胀大约50 000亿美元，超过了此前美国国债两百年的增长额度。显而易见，美国退休者和病人人数并未像财政赤字那样猛增了九倍，不可能是国债增幅超过此前两百年和规定上限的主要原因。尽管美国有良知的学者经常引用这些数据，大财团控制的主流媒体却有意回避这些客观事实。

当前，美国竭力向全球推广的削减社会保障改革，其根本动因不是客观的财政困难，而是主观的根本方向问题，美国不希望世界各国继续推行战后实施的社会改良政策的成功经验，并企图通过私有化、放纵金融投机和削减社会保障等政策，恢复自由放任时代的频繁发生的经济危机和社会动荡，维护美国的全球霸权利益及遏制世界各国经济的崛起。

四

尽管各国面对的具体国情千差万别、各不相同，但是，美国却希望削减社会保障以帮助资本牟利，企图当作“普世价值”推广，以让人误以为别无选择。20世纪80年代拉美各国陷入外债危机之时，美国逼迫拉美削减社会保障偿还外债，借口是减少政府干预并让市场机制更好的运行，被拉美国家谴责为“逼人割自己的肉来偿债”;美国明知不少拉美国家因此陷入经济停滞、社会动荡，却将同样的改革方案换个国名推荐给其他国家;美国参议院调查披露中央情报局曾收买拉美学者、高官，唆使其推行私有化、削减社会保障等新自由主义改革，为此曾经残酷迫害反对的社民党人和民主人士。美国统治精英为阻止发展中国家的强烈改革要求，谋划的扭转二战后社会改良潮流的国际战略，值得中国高度重视并深入研究，以防止美国误导，并采取有效措施维护国家经济金融安全和民众切身利益。

2008年爆发国际金融危机以来，美欧斥巨资挽救华尔街而削减社会保障支出，不仅导致贫富差距日益扩大，也使得市场需求不断萎缩，经济持续低迷。而中国却采取了改善社会保障和扩大内需的政策，在社会保障制度建设方面也迈出新的步伐:实现了城乡居民社会养老保险制度从无到有、再到制度全覆盖的历史性跨越，包括新农合、城镇职工医保、城镇居民医保在内的医疗保险制度覆盖人数已超过13亿人，“全民医保”成为现实，越来越多的城乡居民享受到实惠，距离人人享有基本社会保障的目标越来越近，中国在世界经济低迷中因增长良好倍受国际舆论赞扬。

近年来，中国与美欧的经济情况完全不同，美欧国债所占经济比重高达100%左右，而中国国债所占经济比重仅为美欧的1/5;美欧经济增长乏力或陷入停滞，而中国三十多年来却始终保持强劲增长态势;中国社会保障部门多次表态养老金支付没问题，到2012年底，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累计结余达2.3万亿元，18个省份的养老金结余远远超过了14个省份的养老金缺口，即使有缺口，国家也会用财政补贴弥补，广大民众除了社保缴款，还为国家发展贡献税收，他们年老体衰之时理应得到回报;中国尚未像美欧国家那样推行金融自由化改革，也无需像欧美政府那样耗费巨资挽救金融衍生品赌债［6］。但是，中国应高度重视美国在全球推广的削减社会保障潮流。因为全球已有大量真实例子表明，削减社会保障不能解决财政困难，相反会频繁引发经济危机、社会动荡并促使实体经济解体。

目前，中国经济仍面临着消费比重过低和贫富差距过大问题，效仿西方削减养老等社会保障的做法是不可行的，必须进一步提高和改善养老等社会保障机制。因为社会保障是现代国家一项基本的社会经济制度［7］，是经济发展的“推进器”，也是维护百姓切身利益的“托底机制”，社会保障关系着每一个人、每一个家庭的福祉。就社会保障而言，中国需要完成的是一个史无前例的任务:编织一张横覆13.5亿人口，纵贯养老、医疗、就业、社会救助和福利的安全网，将高速发展的中国包在里面，缓冲各种失速与不平衡带来的风险。为此，《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提出，要“坚持社会统筹和个人账户相结合的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完善个人账户制度，健全多缴多得激励机制，确保参保人权益”。要“整合城乡居民基本养老保险制度、基本医疗保险制度。推进城乡最低生活保障制度统筹发展。建立健全合理兼顾各类人员的社会保障待遇确定和正常调整机制”［8］。以上表述不仅符合当前中国不同收入群体的发展要求，对于延缓养老退休的政策改革也将起到重要的激励保障作用［9］。《决定》还提出，要“适时适当降低社会保障费率”，这意味着在未来一段时间，国家将承担更多的社会保障责任，国家将承担社会保障缴费的更大比例。而降低缴费比例对企业特别是中小企业意义重大，因为可以直接降低企业的用工成本，这不仅有利于劳动力的生产和再生产，对扩大就业也极为有利。

［1］ 美国参议院.1963—1973年在智利的秘密行动［M］.纽约:美国政府出版社，1975:30.

［2］ ［加］娜奥米·克莱恩.休克主义:灾难资本主义的兴起［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0.

［3］ Criton Zoakos.the CFR Project 1980s［M］.Report EXECUTIVE INTELLIGENCE REVIEW May 15-May 21，1979.

［4］ 赵曼.欧元区国家社会保障制度:回顾、反思与借鉴［J］.对外经贸实务.2010，(10).

［5］ 丹尼尔·海默迈什.劳动与报酬经济学［M］.纽约:纽约哈伯出版社，1984.

［6］ 白天亮.养老金是不是马上发不出来了［N］.人民日报，2013-09-06.

［7］ 郑功成.中国社会保障改革与未来发展［J］.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10，(5).

［8］ 中共中央关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M］.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

［9］ 尹蔚民.建立更加公平可持续的社会保障制度［N］.人民日报，2013-12-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