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树蔸（8首）

铁道

一列火车开过去了

一列火车朝我驶来

我站在两列火车之间

成为一个铁道上的目标

朝我驶来的火车

离我越来越近

它在前进

开过去了的火车

离我越来越远

它在倒退

前进的火车可能载上我

也可能从我身上碾过

倒退的火车与我无关

我可以坐下来看风景

或者躺下来想一想

它会开到哪里去

标本

竟然跟活着时没有两样

除了不能再死一次，不能

在爱人面前慢慢地变老

教授带着一群学生来了

他们不是来看望你

也不会对你产生什么感情

他们仿佛要吃了你

目光饥饿而贪婪

啃你撕你，一点一点地咀嚼

真新鲜啊，真新鲜啊

他们眉开眼笑

门

我想从你身上穿过

犹如穿一堵墙

墙有门

你身上也有门

门是你的表情

或者眼睛

或者别的什么

是我偷偷地进去

还是破门而入

还是向你讨一把钥匙

打开你的锁

挖树蔸

高高地我举起锄头

对着一棵树蔸的根挖下去

在锄头的锋快要接近根时

我浑身的力气都集中到了

锄头的锋上

我要干脆、彻底地把根斩断

三十多年前，我爷活着的时候

他把挖树蔸的经验传授给我

那时候，坛子里没有米

灶门口没有柴火

我爷带我上山挖树蔸

树蔸牢牢地扎在地上

石头、泥土紧护着它

先把石头、泥土全部消除

让树蔸的根裸在空中

树根密密麻麻，但主根只有一只

拼尽全力把主根斩了

其余的根就不在话下

抱儿子

我向地球弯下腰

把儿子抱在怀里

好重

我是不是把地球抱起来了

估计地球也就这分量

儿子的肚皮贴着我的肚皮

儿子的脸贴着我的脸

像是一个人的皮贴在了两个人身上

颜色温度柔软度完全一致

内心的感受没有隔膜

我的诗

那个圆圆的沉闷的茧里

孕育着一个肉肉的蛹

蛹蠕动，裂变

一条美丽的生命即将诞生

茧静静的，代表着一个概念

蛹咬破这个概念，挣脱这个概念

在阵痛中复活

蛹复活后就不再是蛹了

同时不再笨拙、丑陋

一只艳丽的轻盈的蝴蝶

飞在蓝天下，飞在绿草丛中

路

1

路伸了伸腰

想爬起来

多亏那个坡让它抬起头

看到了天边的曙光

路这才想到

躺一辈子了

该起床了

2

脚踩在大地上搓绳子

搓出了这么多条路

这些路把地球五花大绑

地球的皮肤上

被勒出一道道深沟

3

前人丢下的裹脚布

把我们的脚绑住了

我们是前人的俘虏

只能走他们走过的路

路的命运就是重复

一个脚印一个脚印一个脚印

如果没有路

我们不会走这么长时间

如果没有路

我们会长出翅膀

月光爬上我的头顶

走在楼脚下

走在楼群甩下的阴影里

走了25年

没有遇到过月光

我说的月光

是小时候沐浴过的

泛滥在青山绿水间的水

我想念它的颜色柔软度

想嗅它的稻花香茅草香

我常常站在城市的窗前

瞭望天边的故乡

那里月光缥缈

离我越来越远了

其实故乡的月光

一直藏在我的身体里

在我瞭望的时候

它顺着我的头发

如泉水一般沁出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