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园清池
2014-04-02李哲强
李哲强
一条乌篷,划向沈园。
在绍兴,从鲁迅故居到沈园,一箭之遥。坐在乌篷船上,还没来得及抬头,就到沈园了。下船,从码头上桥,下来,看到刻有郭沫若题写的“沈氏园”三字的牌坊,期待已久的沈园到了。
透过牌坊,我看到一块题有 “断云”椭圆形的奇怪石头,走近一看,原来是两块石头,是一块从中间生生切断而成的两块石头。导游册子上说 “断云”是“断缘”的谐音,我却不以为然。我想,也许是从陆游 “坏壁醉题尘漠漠,断云悠梦事茫茫”一句诗中化出来的吧。这怅怅的诗,这怅怅的石,这怅怅的沈园之始。
“断云”石前东折,七八步即跨过一个月亮门,我一脚跨进了这座爱情之园。首先是一块湖石,上面镌刻着“诗境”二字。忽然觉得也许应该叫“词境”吧,尽管陆游也曾写了大量怀念唐婉和沈园的诗,但使人记住沈园的绝对是那两首《钗头凤》词。后来,又转念一想,“诗”这个字却也有其不能被“词”字替代的涵义,我们说“诗意地栖居”、“诗情画意”,也许“诗境”比“词境”更准确一些吧。
绕过“诗境”石,延曲径西折,过了一个茅草搭成的圆门,沈园清池才真正显现在眼前。
清池之西,一座古井。沈园让人感到有些苍凉和阴郁,不仅因为它繁盛的扶疏花木遮蔽亭台,更因为它久远的历史。这六朝时的古井就是一个例证,井上的亭子很是别致,亭顶空出一个承天雨露空间,使雨水可以落入井中。我抬头望天,只看到了一束阳光。
出古井亭,左转登上孤鹤轩,临轩北望,一池残荷展布轩下,秋后残荷依然挺立,颇有些倔强的味道。转身南望,池南侧正对着的就是那镌刻宋词“爱情双璧”——《钗头凤》的断垣了。
站在断垣前,思绪一下子就扯进了那个词作繁盛的宋代。“红酥手,黄滕酒”、“人成各,今非昨”的两首《钗头凤》的文字仅能镌进墙上,而文字背后隐着的陆游和唐婉的爱情却镌进了中国文学史,甚至镌进了每一个能读懂这两首词的人心中。今天,当我站在这堵残垣前,虽然我知道,历经近千年,今日的沈园绝非昔日陆游和唐婉爱情诀别之地,但我依然沉浸在了眼前的这怅怅的沈园中。
也许就在这葫芦形的池水前,曾让诗人发出“一怀愁绪,几年离索”的怀想,这脚下的小径,曾让诗人发出过慨叹,这身畔的柳枝,曾让诗人发出“沈园柳老不吹绵”的憾思。就是在池畔,诗人曾一遍遍地追寻:“曾是惊鸿照影来”的你的一缕梅魂究竟飘向何方?一遍遍地怅问:“执子之手,与子相偕”,自己为什么就没有做到呢?一遍遍地忏悔:早知“路近城南已怕行,沈家园里更伤情”,自己为什么要写下那让你抱憾终生的一纸休书呢?直到耗尽生命时,诗人的爱情仍然未死,虽然“也信美人终作土”,但终生不死的爱情仍然折磨着诗人。
在池畔的轩中坐定,看远处的假山,突然想起舒婷的一首诗《神女峰》的最后两句:“与其在崖上展览千年,不如在爱人肩头痛哭一晚。”没来沈园之前,我觉得陆游和唐婉的爱情虽然是个悲剧,却也仿佛有些幸运,因为毕竟自己的爱情虽然历经近千年,却仍在世间传唱,并且这段爱情将会随着中国文学史,随着沈园一直这样传唱下去。今天,当我真正站在沈园时,我突然发现自己先前的认识统统错了,并且错得一塌糊涂。无论对谁来说,包括对流传了一场千古错过之憾的陆游与唐婉来说,爱情永远是自私的,谁愿意牺牲了自己现世的爱情,而让爱情作为一个“标本”在墙上、在书本上陈列呢? 对这场爱情追悔莫及、怅怅千古的也许还有另外一个人——陆母吧。当年陆母是出于对能够考取科举头名的绝顶聪明的儿子求取功名的一种保护,还是她看到小夫妻俩儿恩恩爱爱,让这位深爱自己儿子的母亲竟也像焦仲卿的母亲一样心怀嫉妒,我们不得而知。尽管她的决定完全符合当时的道德规范,她也有权处理家事,但她看到儿子一次次落寞地从沈园回来,一次次地题写那伤心欲绝的诗句时,我想她一定也后悔自己当年做出了那样一个错误的决定,谁愿意看到自己的儿子因为自己的一个错误决定而整天郁郁寡欢呢!
我从陆游和唐婉的悲剧发生地沈园怅怅地走出时,天色已经黑尽,回首再望一望这座名园,为什么事隔千年,你仍然使人怅怀难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