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州阳明山佛教文化品牌如何打造

刘立夫

（中南大学 公共管理学院，湖南 长沙 410083）

永州是我的家乡。这次有幸参加“永州阳明山文化研讨会”，既感到亲切，也感到惭愧。因为在此以前，我从来没有去过阳明山，对那里的情况简直一无所知。直到前不久接到会议的邀请函，才开始关注阳明山，才知道阳明山拥有那么多秀丽的山水和厚重的人文底蕴。从中国历史文化的角度看，阳明山蕴涵着丰富的儒佛道三教文化和民俗文化资源，加上这里得天独厚的自然景观，可以肯定地说，阳明山确实是一座有待发掘的“生态品牌”，是一处充满佛道灵气的“人间福地”。

会议的主办方希望进一步宣传阳明山，提升这张永州“文化名片”的含金量，这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作为永州人，我也有一份责任。我是研究中国传统文化的，这些年来对佛教关注得比较多，也参加过许多佛教方面的学术活动。在此，根据会务组提供的相关资料，我想就阳明山佛教文化品牌如何打造的问题，谈一些个人的感想和建议。

一 佛教是阳明山的灵魂

俗话说，“天下名山僧占多”，名山与佛教自古以来就很难分开。因此，谈到阳明山的文化，就不能不涉及佛教。所谓“山不在高，有仙则灵，水不在深，有龙则灵”，如果阳明山只有山水，而没有“仙”，没有“龙”，那就没有灵气，没有灵魂，也就不能成为“山水圣地”。那么，阳明山的“仙”在哪里，“龙”在哪里？我认为，最重要的还是阳明山的佛教。

我在互联网上看了一则关于阳明山的介绍，提到阳明山的佛教历史很早，从东汉开始，就是周边地区的“朝佛圣地”，鼎盛时有大小寺庵108座，万寿寺、歇马庵、白云寺等皆为历史上有名的寺庵。对于这则介绍，我觉得还有必要考证一下。就目前所知，我们湖南佛教的最早寺院，是省城长沙岳麓山的古麓山寺，被称为“汉魏最初名胜，湖湘第一道场”。麓山寺始建于西晋武帝泰始四年，即公元268年，距今1700多年。如果阳明山在汉代就有寺庙的话，那就比长沙的岳麓山还早，这到底是出于当地人对外宣传的需要，还是确有其事？从学术的角度而言，汉魏南北朝时期中国北方的佛教历史要清楚一些，南方的情形就相对模糊，史书上可靠的记录不多。永州位于湖南南部，历史上长期处于封闭落后的状态，阳明山究竟最先在什么时候、由谁来建了庙？阳明山的佛教最初是从南方传入，还是从北方传入？这些问题非常值得考证。若能证明阳明山的佛教确实始于汉代，那将会改写湖南的佛教史。当然，这需要充分的证据。

事实上，阳明山在湖南之所以出名，成为“朝佛圣地”、“佛教名山”，那是从明朝才开始的。按清康熙年间编的《永州府志》，在明武宗正德年间，阳明山出了一位秀峰禅师，从广东韶关学得“曹溪正传”，四十岁左右就修成了“肉身活佛”。朝廷闻之，诏封秀峰禅师为临济“七祖”，更寺名云“万寿寺”，并赐寺联，其文曰：“名山千古仰，活佛万家朝”。此后三百余年，名声大震，士庶登临者络绎不绝，香火极盛。现在阳明山的祖爷岩，曾经是秀峰禅师修行的地方，保存了大量文人墨客的题词，赞叹这位肉身活佛的无量功德。如清代罗楚贤《祖诞诞》（可能有抄印错误）诗云：“星辉云灿小阳天，诞降瞿昙话昔年。卅载精修成善果，一身端坐拥祥烟。松心柏节风霜古，肉髻珠眉面貌全。愿折岭梅遥献寿，慈光长此照大千。”清代刘宝锡《读阳明山志》诗云：“衣钵传来第七人，名山费锡契元真。持将石洞长生诀，留得金刚不坏身。莲萼芬芳仙有骨，银沙璀璨地无尘。遥遥东望天门里，云气空蒙护法轮。”这里选的两首诗均来自清代人编的《阳明山祖爷岩志》。诗中的“慈光长此照大千”、“云气空蒙护法轮”等句，无疑点出了人们对于这位肉身菩萨的景仰之情。阳明山当然还有许多其他有名气的自然风光、人文景观，但秀峰的“七祖”身份，以及他的肉身舍利，从明代以来，无可争议地成了阳明山的镇山之宝，也是阳明山佛教文化最大的亮点。

二 阳明山“肉身舍利”的价值

“舍利”，在佛教中颇具神秘色彩。佛经上说：“舍利者，是戒定慧之所熏修，甚难可得，最上福田。”（《金梵明经》卷四）一般人死后不会留下舍利，只有那些严持戒律的得道高僧才会有。因为稀有难得，所以在佛教中称之为“最上福田”，即最高的福报。舍利又分碎身舍利和全身舍利，阳明山秀峰禅师的肉身舍利属于第二种，即全身舍利，与中国佛教的禅宗有直接的关系。

在印度佛教中，佛祖释迦牟尼在涅槃后经过火化，就留下了大量的舍利。按佛经记载，这些佛舍利被当时印度的八个国王所瓜分，后来这些佛舍利还辗转流传到印度以外的其他地方。如在中国陕西西安的法门寺，就存有一颗佛指舍利；在江苏南京的牛首山，则保存了一颗佛的头骨舍利。这些都有明确的文献记载，是极为珍贵的历史文物。法门寺的这颗佛指舍利在唐朝还曾闹出过大的政治风波。唐朝元和十四年（819），宪宗皇帝虔诚地从法门寺迎请舍利到宫中供养，宰相韩愈上《谏迎佛骨表》，批评宪宗的佞佛行为，建议将此舍利“投诸水火，永绝根本”。结果，韩愈差点被杀了头，后被贬为潮州刺史，韩愈的政治前途就此终结。公元 1999年，也就是法门寺的这颗舍利，被迎请到香港，香港八十万佛教徒举行了盛大而隆重的敬佛礼佛活动。公元2002年，应台湾佛教界的联合邀请，经中央政府的特批，法门寺的这颗佛指舍利在圣辉大和尚、星云法师等两岸佛教界四百多名僧俗弟子的接送下，由专机运抵台湾，接受三百多万信徒的瞻仰，一周后返回法门寺。从这些事例可见，舍利在佛教中确属“圣物”，为信徒所供养、膜拜。

在中国，从南北朝开始，就有了“肉身舍利”是记载。肉身舍利不是火化后的碎身，而是得道高僧的全身，这是中国佛教的一个重大变化。六祖慧能就是一个重要的代表。慧能在唐玄宗开元元年，即公元713年在曹溪坐化，留下全身舍利，成为中国佛教史上一位著名的“肉身菩萨”。慧能是南宗禅的实际创始人、一位伟大的修行者，最后修成了“金刚不坏之身”，他的肉身至今还供奉在广东韶关的南华寺中。广东的气候炎热，空气潮湿，正常人在死亡以后不可能长期不腐烂，但慧能的真身经过了1200多年，依然神态安详，栩栩如生，现在仍然是南华寺的镇寺之宝。

慧能以后，中国佛教的高僧们纷纷仿效，留下不少的不败真身。如唐朝的石头希迁和尚，得法于青原行思，为慧能的隔代弟子，后来在南岳衡山传法，开曹洞、云门、法眼三宗，在禅宗历史上享有很高的地位。石头希迁于唐德宗贞元五年，即公元790年在南岳坐化，留下真身舍利。明代四大高僧之一的憨山德清，被认为是慧能南宗禅的中兴者，他于明熹宗天启三年，即公元1622年，在曹溪坐化，肉身不朽。憨山德清的肉身至今与六祖并坐于南华寺。

需要提及的是，中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的安徽九华山，是地藏王菩萨的道场，从唐德宗贞元年间（785—804）开始，至今留下了14具高僧大德的真身（其中一位是女性），形成了九华山奇特的肉身菩萨景观。九华山的第一位真身菩萨，是来自新罗国（今韩国）的僧人金乔觉，他经过长期的苦修，于唐德宗贞元十年，即公元794年坐化，当时99岁。三年后，僧徒开缸，大师的面颜如新，被认为是地藏菩萨转世。九华山由是名声大震，成为“东南第一山”。以后的农历 7月30日，都会举行盛大纪念法会，香客云集，演化成著名的九华山庙会。

在湖南，永州阳明山的这尊肉身舍利显得尤为珍贵。上面提到的石头希迁是湖南南岳的高僧，但希迁的籍贯不在湖南，而在广东的高要县。阳明山的秀峰禅师不同，他正宗的永州人。换句话说，迄今为止，从古到今，湖南本地的高僧，也就只有秀峰禅师留下了不朽的真身舍利！而且，从禅宗的历史看，秀峰禅师也是明代南岳临济宗的一位法嗣，与慧能的南宗禅有间接的传承关系。

根据清光绪二十六年编的《阳明山志》之《秀峰禅师行录》，秀峰禅师系湖南永州府新田县南乡六都八甲东山郑氏子，生于明武宗正德七年（1512），殁于明世宗嘉靖二十九年（1550），世寿39岁。与历史上的许多高僧一样，秀峰禅师从小就就矢志出家，父母不能止。先是到陶岭师姑殿，再到大瓜岭秀峰山，都没有呆下去。不久往当时零陵阳和山（即今天的阳明山），依止明性长老。明性长老来自南岳，属于临济宗传人，专修苦行。秀峰禅师于嘉靖六年（1527）披剃，依照临济宗派，取名真聪，法号秀峰，时年16岁。秀峰禅师剃度后，发心成为慧能那样的得道高僧，曾专访曹溪，在广东韶关的南华寺参学三年，“默传六祖宗旨”。回到阳明山后，杜绝人事，一心修禅。《行录》载：

忽一日，挝鼓集众曰：“寄迹人间三十余，度生之愿尚未毕，留得色身登祖位，也将黄叶止儿啼。”又谓明公曰：“弟子闻西方有金刚不坏身，亦愿以身度世。”遗约三年期满，方可开关。……（接下文字有误，不录）偈毕，入关坐化。时嘉靖二十九年，师年三十有九。

菊坡、湘崖等，久慕师之高风，生前未晤，深以为憾。嘉靖三十一年壬子八月中秋，及期偕至阳和山，启关谛视，宛然如生，发爪犹长，赞叹不已，顶礼拜服。师徒相扶，披剃衣覆庄严，涅槃端坐，方悟壬子趺坐之偈不谬。菊坡闻之南渭王，遂崇其号曰“七祖”，赠额曰“临济正派”，改庵名“万寿寺”。

上文详细记录了秀峰禅师坐化而留下真身的全过程。有几点值得说明：

1.秀峰禅师于明嘉靖二十九年，即公元 1550年在阳和山入关坐化，时年39岁。三年后，时居永州的藩南渭王的孙子朱菊坡与零陵人蒋湘崖（地方贤达）因仰慕秀峰禅师的神迹，特来寺中启关，肉身舍利得到证实。

2.秀峰禅师根据西方“金刚不坏身”（舍利），愿意留下“色身”以普度众生。偈语中既提到“留得色身登祖位”，又提到“也将黄叶止儿啼”，这两句话皆是禅宗语。前一句意思是以六祖慧能为楷模，留下色身成佛作祖；后一句是对前一句的补充，意思是说，这种做法也是权宜的方便。摘下一片黄叶去哄小孩，别让他再哭，这是一个比喻。秀峰禅师在偈中说的大意是说，留下金刚不坏的色身于世间，会让普通大众生起信心，让更多的人从佛法中受益。

3.秀峰禅师由于以六祖慧能为榜样，坐化后得到藩南渭王的尊崇，封号为“七祖”。这个封号很特别，因为禅宗自六祖慧能以后，传法不传衣，五家七宗均以南岳、青原二系记录法脉，不再用“祖”这个序号。既然是“七祖”，那就意味着秀峰禅师的肉身舍利完全可以与“六祖”慧能媲美。“临济正派”指的是秀峰禅师接法于南岳明性长老的临济法系。“万寿寺”寓意为金刚不坏身。

这里有几个问题需要澄清：

第一，秀峰禅师坐化于阳和山，三年后肉身舍利迁往阳明山，寺院因此而更名。可见，阳和山和阳明山对佛教有不同的意义。

第二，“七祖”、“临济正派”、“万寿寺”到底是当时居永州的藩南渭王所封，还是藩南渭王上奏朝廷有嘉靖皇帝所封，还需要考证。

第三，秀峰禅师肉身舍利是怎样形成的？《行录》上并没有提到，只说先入关坐化，三年后才能打开，这是与六祖慧能以及九华山的诸位全身菩萨情况类似。但具体的做法并不相同。我看过一些资料，说慧能圆寂时，坐于龛中，这个龛用什么材料做的，不得而知。一年后才开关。后面由弟子作了一些处理。安徽九华山的肉身舍利，据报道说，高僧们先坐于瓦龛中，过一年或三年开关。秀峰禅师的情况，我在一篇文章中看到一则介绍，说是坐于一个大木桶里面，然后往木桶里面加盐，三年后木桶完全腐蚀，才开关。材料的出处，可能是当地老百姓的传说。

永州在历史上比较闭塞落后，可能出于培养接班人有困难的考虑，秀峰禅师用留下肉身舍利的办法弘扬佛法，不失为明智之举。当年六祖慧能在广东也是如此：广东属于岭南，当时也非常落后，文化不发达，慧能的肉身舍利所起的影响和作用，在某种意义上比生前的说法可能还要大。所以，《秀峰禅师行录》有这样的评价：“祖师自坐化以来，真灵不灭，肉体俨若金刚，由前明至国朝，每岁秋冬，远近士庶，登山礼拜，香烟极盛，不亚全州寿佛。”从明清至今，秀峰禅师用自己的不朽佛光普照着阳明山的大地，香火极盛，其影响不亚于全州的寿佛。

全州寿佛在广西的全州县湘山寺，先后曾得到历代皇帝的六次敕封，被称为“楚南第一名刹”。这尊佛对于打造广西全州县和桂林市的知名文化品牌，促进旅游事业的发展，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从明代开始，阳明山的肉身佛影响已不亚于全州的无量寿佛，所以，说佛教是阳明山的灵魂并不为过。

三 对当代阳明山佛教文化品牌打造的几点建议

根据以上讨论，今后阳明山佛教文化的建设、特别是阳明山佛教文化品牌打造，我认为，至少还需要做以下一些事情：

1.成立阳明山生态文化开发领导小组，全方位负责阳明山自然、人文资源的开发。这个领导小组可以在双牌县委、县政府在2013年11月13日申报的“阳明山海峡两岸交流基地”的基础上，进一步扩大对阳明山诸多自然、人文资源开发的投入力度。

2.设立阳明山文化研究基地或中心，作为阳明山自然、人文资源开发的智库。这个研究基地或中心可以下设几个分支机构，聘请相关知名专家学者与当地政府和企业合作，对阳明山与中国文化、阳明山与两岸经济合作、文化交流、阳明山与永州旅游等方面提供切实可行的政策定位和智力支持。

就阳明山的佛教文化而言，首先要编写一本合格的《阳明山佛教文化志》。目前可以借鉴的参考文献主要是《阳明山志》、《零陵县志》、《宁远县志》、《永州府志》等地方资料，多是清代的记录。另外，像双牌县委文史资料委员会1991年组织编写的《阳明仙境》好像是个铅印本，错误较多。其他的多是写传说、神话，缺乏可靠性。我在写这篇短文的时候，发现好几处关键的地方都比较模糊，不准确。另外，阳明山的佛教在湖南省志中几乎还没有提到。这些基础性的工作必须要做好。

3.扩大对阳明山佛教文化的宣传力度，继续寻找秀峰禅师的真身舍利。当地政府对包括佛教在内的宗教文化要“脱敏”，要与时俱进，有宗教资源是好事，不要当成包袱，更不要“谈佛色变”。佛教是中国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这在学术界已经是常识。因此，发掘、宣传优秀的宗教文化资源，对于净化人心、促进社会和谐、建设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凝聚正能量，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关于秀峰禅师真身的寻找问题，我的看法是：他有可能失而复得。历史上石头希迁的肉身在南岳保存了1000多年，晚晴民国时期因为战乱而不知去向，后来有人竟说在日本横滨市的总持寺找到了。不过，圣辉大和尚告诉我说，当时他们专门派人去日本看了，认为那尊肉身舍利不是石头希迁的。但即使不是石头希迁的真身，也应该是历史上某一个高僧的。六祖慧能的真身在历史上也几次被“偷”，后来却又回来了。这倒不是虚构出来的。秀峰禅师的真身，是在“文革”时期丢失的。对于这个谜，我看过一个材料，认为有可能是参与破坏的红卫兵怕遭报应，将他藏到了一个不为人知的山洞里。至于其他的可能性也是有的，比如，某个虔诚的信徒事先就做了手脚，及时将其保护起来，以待时机成熟，再公布于世。秀峰禅师是“活佛”，是有灵性的，无论是佛教信徒，还是普通的老百姓，都不可能轻易、也没有那个胆量就去毁掉他。今天，我们正在实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弘扬包括佛教文化在内的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团结宗教界广大的信教群众，建设中华民族共同的精神家园，是党和政府在新的历史时期的战略决策。如果我们的宗教政策开明了，宗教信仰的环境宽松了，依佛教的话说，待因缘成熟，秀峰禅师的真身重现人间的奇迹是有可能发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