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记忆的碎片
——解析《追忆似水年华》中的时间艺术*
2014-04-01骆巧玲
骆巧玲
(西华大学 人文学院,四川 成都 610039)
由法国作家马塞尔·普鲁斯特所创作的意识流小说,《追忆似水年华》又名为《失而复得的时间》。这是一部20世纪的经典之作,具有独特的创作风格。它拥有丰富的时间内涵,同时又表现出深厚的艺术特质。因此,我们说,该部小说中蕴含着高超的时间艺术创作手法,进而作为作家的代言人表达出了对时间流逝过程中而具有的生命悲剧意识,同时,作家又通过把心理时间的描述方面进行了现在与过去的联通与融合,从而让读者感受到人类心灵的极大自由感,这也是该部小说中时间艺术的奥妙之处。
该部小说中的主要结构就是由最初的玛德莱娜点心事件与主人公马塞尔最后的顿悟来维系着整个故事的展开,其中的凡德伊音乐是这二者之间的桥梁与纽带,最终主人公马塞尔在这样的小说叙事结构中又重新找回了失去的时间。这部小说的表象上看是时间的叙述内容,实际上则充分而巧妙地运用了小说创作中的时间艺术手法来推动小说创作进入到了一个全新的境界当中去了。
一、观察现实世界的新视野
在这部小说中,作家在开篇部分就描述了主人公马塞尔似梦非梦的状态,借此来衬托出小说第一部分中玛德莱娜点心事件的特殊含义。小说叙述者马塞尔通过这种飘渺的梦境,把自己导向了孩童时期的一个生活片段,即当时叙述者生活在贡布雷时的一件小事件。当时的他处于一种被父亲惩罚的危险之中,当他走近楼梯的时候,那个时期的楼梯边的墙体实际上早就消失了,留给叙述者无限的沉默时间。这种追忆的困境被作家称之为自觉性的追忆。在作家看来,这是一种理智型的回忆,它仍然归属于现实主义的艺术理念。这种回忆构造的过去往往是一个个破碎的片段,无法为叙述者揭开神秘的过去时间的面纱。如果说前面这种回忆仍然受限于时间的禁锢,那么,真正让叙述者开始追忆叙述的却只是一个偶然性的事件。这就是小说中所叙述的玛德莱娜点心事件,它催生了叙述者对于开篇回忆中遗忘的东西的重新审视与追忆。他通过对小点心味道的真切感受到了原来童年时期在贡布雷时尝到的跟这款小点心一样的味道的点心。因此,叙述者又重新回到了从前,他这次找回了失去的年代、花园与人物。作家把这种回忆称之为不自觉的回忆。它实质上是由于某种味觉或嗅觉刺激而出现的回忆,从而让人们获得一种身临其境的感受,并且不受时间控制的理性的回忆。
作家本人正是通过对叙述者这种不自觉的回忆,创造出了一种全新的写作技巧,这是作家本人对于客观世界认知方式的更新与发展。比如说,他侧重于描述的叙述者画家朋友埃尔斯蒂尔的艺术创作,实际上则反映了作家本人的艺术创作理念。具体来说,埃尔斯蒂尔笔下的大海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大海,而是通过海鸥这种鸟类来进行暗示,并把蔚蓝色的天空描绘成为了一种玫瑰的色调。因此,作家本人通过对该名画家的艺术理念的详细刻画,说明了人类的身体把现实世界有意识的放到了某种意义的框架之内。那么,在小说中,当叙述者品尝到玛德莱娜点心的时候,他的感官反应则为他后续的回忆进行了良好的铺垫,这就是作家该部小说中所着重于运用的时间叙述艺术特征之一,即通过某种味觉和直觉来带动顿悟式的回忆与经验。相反,习惯上的推理行为却并不能真正带给叙述者进行成功追忆的机会。这里的玛德莱娜点心本质上是作家本人对于现实世界新认知模式的体现。这种通过对世界表象事物的相似经历或感受来激发出叙述者的同样感悟与回忆,这是作家以身体——主体作为叙述的支点,并通过丰富的想象力来超越时间上面原先无法逾越的界限,让时间在此发生了质的变化,呈现出一种非线性的分布图式,从而形成了普鲁斯特式的回忆画卷和时间主题。
二、 打开过去世界的追忆门
小说中,叙述者的追忆开篇的时候是失败且断开的,但是,就在他吃到玛德莱娜点心的时候,这个偶然性的事件却忽然之间打开了他回忆的大门。这个时候的叙述者开始正式回忆起了童年时期在贡布雷的生活世界。同时,叙述者还虚构了一个艺术家凡德伊,他的音乐出场后,反复出现在斯万与叙述者的爱情生活之中,并遵循着应和与背离的交错关系不断地发展下去。斯万通过凡德伊奏鸣曲获得了一个纯粹的音乐印象,并把交际花奥黛特当作是音乐的化身。因此,当叙述者在回忆起海滨邂逅的少女阿尔贝蒂娜的时候,他无法确定这个如花少女的脸上的美人痣究竟在哪个地方,这就跟他听到凡德伊奏鸣曲进入到一个令人陶醉的境界中去是有相似之处的。无论是小说中第二、第三部分还是第四、第五部分,都是叙述者逐渐察觉到阿尔贝蒂娜与其他年轻女子之间的暧昧关系的过程,在她的身上,叙述者看到了另外一个奥黛特。因此,叙述者就开始燃起了愤怒之火,并出于嫉妒把阿尔贝蒂娜囚禁在巴黎,这个时候,他又感受到了凡德伊奏鸣曲中的快感与焦虑的双重音乐主题,这与他自己对阿尔贝蒂娜的爱又是相似的。
在作家本人看来,小说中斯万的爱情是一种起伏不定的过程,其中充满了无数的欲望与猜忌。正如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斯万曾经在一个漆黑的夜晚,通过窗子偷偷窥视奥黛特的房间,这是因为他认为他从一开始就被奥黛特排斥在外围生活圈子当中。这种爱情的本质并不是健康的,而是充满了嫉妒之心。小说中所提到的他所喜欢的乐句,实则是他生活悲剧的极好象征。那么,另外一对爱情主人公也是充满了艰辛。这就是故事的叙述者与阿尔贝蒂娜之间的爱情故事。其中的叙述者认为自己并不是一个单独的存在主体,而是由一群热恋者、冷漠者与嫉妒者集合在一起的恋爱大军。小说中的斯万也许把叙述者当成了另外一个自我表现,这也是嫉妒的化身。因此,在该部小说中,爱情的故事里充满了嫉妒与愤怒的感情,时时刻刻发生的事件中都含有这样的氛围与情绪。这样的生活现实使得叙述者的个人生活受到了时间与空间的极大限制,其嫉妒型的爱情观则使得他拥有了一种痛苦与彷徨的生存观。然而,叙述者本身还有自己的独特之处,他超越了平庸的斯万,而具有一定的艺术灵感。因此,当他第一次听到凡德伊七重奏的时候,他就把对于爱情的幻想与想法都融入到了这种音乐的行板当中去了,并进而逐渐感到了这种音乐的魅力。叙述者还从这种音乐艺术感悟中,拉开了回忆的闸门,把过去经历的一系列印象,比如说在斜坡上的嬉戏,海滨的诡谲景观等,似乎又成为了真实存在的事件或事物。作家通过对小说中奏鸣曲与七重奏中反复出现的典型乐句的详细的描述,让人们可以看到这些乐句对于叙述者的巨大启发作用,并让人们感受到了一种充满狄奥尼索斯式放纵的瓦格纳音乐特征。这种音乐模式又让叙述者的回忆成为了可能,并让回忆充满了生命的张力,让叙述者不知不觉的陶醉于回忆之中。
三、走向永恒世界的精神门
小说的第七部分中,作家专门写到了叙述者获得了彻底的精神顿悟。当时的叙述者实际上已经疾病缠绕,但是,他仍然有着浓浓的回忆思绪,他还拖着病躯去参加下午茶会。当他进入庭院的时候,他正好踩在了一个较低的铺路石板上面。就在他踩到的一刹那,他感受到了人的不同生命阶段中从凡德伊的音乐中所获得的至高幸福感。事实上,他踩在两块高低不平的石板之上,并通过此身体触觉唤醒了沉睡已久的记忆。此后,他的回忆就一发不可收拾了。他在书房里等待音乐曲子结束的时候,他听到了汤匙敲击碟子的声音,这就让他回忆起了曾经坐火车时铁路员工用锤子敲击火车轮子发出的响声。当他使用餐巾擦嘴巴的时候,他又想起了以前刚到巴尔贝克那天时使用较为硬的餐巾进行擦嘴的感觉。这个时候的叙述者,开始把一些时刻变成了开放式的相关时刻,从而让这些超越时间界限的回忆能够进行交错型的联系,进而建立起生命的相互联系。这样的情况下,叙述者把过去生活中所经历的种种不愉快与痛苦都进行了重现。其中,他的爱情经历是他的个人生活体现,而在贡布雷的生活到音乐沙龙都构成了他的家庭生活与社会生活。叙述者的精神支柱随着其外祖母的死亡而逐步消失到了过去,并让叙述者开始转向自己心目中的理想音乐世界,进而能够从这样的音乐沙龙中重新寻找到新的生活支点。
因此,当叙述者在经历了一系列个人生活与社会生活之后,他才最终揭开了资产者——贵族世界的真实面目。他开始从内心世界里获得精神层面的顿悟,他发现了世界上的悲剧与不公,都是由于贵族阶级造成的,无论是同性恋者德·夏吕斯的失败人生,还是圣卢侯爵与希尔贝特的爱情悲剧,都是这种现实世界的必然产物。这个时候的叙述者开始有了深深的忧郁之感与心灵失望之情,并开始正式退出了所谓的资产者——贵族的世界。当他在经历了一个相对静止阶段的之后,并在重新回到盖尔芒特亲王府邸的时候,又开始重新面对自己的人生裂缝。当他在茶会上遇到了多年不见的老友时,他几乎无法认出老友来,这说明了时间印记下的巨大改变,并通过这样的时间性事件来开始重新思考以前的人生,他不再拘泥于表面的变化,而是从更深层次去挖掘出整体生命的变化节奏,因为这种整体性的东西显然是隐藏在时间的脚步当中,作家让叙述者通过一杯茶、一座钟楼等实物来感受到生命世界里更为深刻的含义。这就是说,生命世界超越了一切现实生活里的坎坷与创伤,并超越了生与死的界限,最终达到了精神层面的纯净世界。这样的精神世界必定是超越线性时间局限的,是一种分形的时间领域与范畴。从此,作家开始构造了一种属于自己独特的生命世界,他不再拘泥于知觉信念,而是以不自觉的回忆作为表征建构起一种独特的时间艺术,引领人们走向人灵魂深处更为纯净的地方,这种时间艺术手法把人引向了一个永恒世界的精神之门。
总之,该部小说通过对物理时间流逝的悲剧意蕴,表达出了来自于心理时间所蕴含的心灵自由,这种奥妙无穷的时间艺术突破了时间藩篱、现实与虚构之间的藩篱,从而让时间在该部小说创作中获得了成长的主题,具象的显现以及空间的变形,为后人打开了通向未来小说的一道前所未有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