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卜生的汉译传播与研究面向
——《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学术追求及其他
2014-03-31王树福
王 树 福
(1.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9;2.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150080)
·文学与文化研究·
易卜生的汉译传播与研究面向
——《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学术追求及其他
王 树 福1,2
(1.华中师范大学文学院,武汉430079;2.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哈尔滨150080)
作为一门专门而精深的人文思想学问,易卜生在中国的译介和研究,不仅参与着20世纪中国百年文学嬗变、社会发展、文化转型和思想论争,而且与国际学界不断对话,相互参照。《易卜生书信演讲集》这一译本及其长篇序言,在版本选择、目录编辑、史料发掘和文论补充四个方面体现出不可忽视的学术眼光,体现出译者的严谨学风、精准眼光、审美发现与学术判断,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学术意义与理论功能,折射出易卜生在中国的百年译介传播和研究面向。以学术眼光译介易卜生的私人书信和公开演讲,对于当代中国易卜生传播研究、戏剧创作与研究面向,将产生不可忽视的推动作用和丰富的启示意义。由此,该书不仅提供了一种走进易卜生世界的鲜活资料和切入视角,而且从一个侧面启示我们如何在国际视野和民族资源的双重视野与审美现代性的学术谱系中,在诗学研究、比较研究和科际研究等面向中拓展易卜生研究的广度与深度,与国际易卜生研究互照互应,展开对话。
汉译传播;研究面向;《易卜生书信演讲集》;学术追求;译介诉求
一、易卜生的汉译传播
有着“现代戏剧之父”之誉的挪威著名戏剧家亨里克·易卜生,不仅以其多样的戏剧创作和深刻的哲理探讨改变了欧洲乃至世界戏剧创作的发展之途,而且成为20世纪现代作家进行戏剧创作、反思艺术问题和应对社会变迁的重要文化资源。就普通读者而言,对空虚人生的失重感和乏味生活的恐惧感,是不同时代读者触摸和进入易卜生艺术世界的重要原因之一,而“在易卜生的戏剧里反复看到人生之艰辛——人身上竟附有那么多脆弱性。归根到底,这才真正触及到易卜生的世界”[1]39。爱情和背弃,希望和绝望,权力和失势,个人和集体,悲剧和喜剧等,“这些人生之中常常是隐晦而又辩证的对立面”[1]39,在易卜生的剧作中得到生动自然而纤毫毕现的展示。就专业人员而言,在生机勃勃的19—20世纪之交,以易卜生、斯特林堡、契诃夫、豪普特曼为代表的剧作家,以深厚丰富的戏剧创作功底,摆脱传统戏剧形式的局囿,创作出包括象征主义在内的现代戏剧手法。“易卜生通过过去来建构当下,过去成为当下要揭露的对象。斯特林堡通过主体的视角建构人际,在主体视角中显现人际。豪普特曼通过客观状况来建构事件,由事件来展现客观状况”[2]67,而契诃夫则通过理念更新建构外在形式,经由戏剧内核之原动力来推动戏剧情节之发展;由此更新着20世纪世界戏剧图景。举凡20世纪以表现主义为代表的自我式的戏剧艺术、以皮斯卡托为代表的政治轻歌舞剧、以布莱希特为代表的间离式叙事剧、以布鲁克纳为代表的蒙太奇戏剧、以皮兰德娄为代表的不可能之戏剧、以奥尼尔为代表的内心独白剧、以怀尔德为代表的时间之戏以及以密勒为代表的回忆剧,大多与19—20世纪之交的“新戏剧”浪潮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2]95。由此,在一个混乱模糊而生机勃勃的时代,易卜生向世界提出一些永恒的根本性问题,引导着不同时代的不同读者、作家和知识界的不同解读、阐释和认知。
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以降,易卜生的文学作品及其不同解读阐释,成为中国现当代文学及其研究互照互动的一个部分,成为20世纪中国文学思想史和文化史形成发展的一个环节。中国学者在不断的探索与思考之中,与易卜生创作进行着深层次的思想对话,同时也与世界文学进行着深层次的学理对话。1918年6月15日,《新青年》第4卷第6号推出“易卜生号”,专门介绍挪威戏剧大师易卜生的戏剧和思想,登载了《娜拉》全剧、《国民公敌》和《卜爱尔夫》的选幕,并刊登胡适的文章《易卜生主义》,由此在当时中国社会产生轰动效应,引起现代中国戏剧界和思想界的阵阵波澜。这是《新青年》问世以来,乃至新文学刊物的第一位作家专号,也是《新青年》月刊期间唯一的专号。对易卜生的个性化创作、个人主义观点、社会批判问题以及“内向式”思维方式,胡适、鲁迅、郭沫若、曹禺、张爱玲等持不同文艺观点和思想政见的知识分子、学者和作家,用不同方式表达着不同的关注和看法,其中有赞扬有怀疑,有认同有拒斥,有彰显有遮蔽,有忽略有误读,有深刻洞见,有过度阐释,无不与彼时彼刻的社会态势和时代话语密切相关。所有这一切,在相当程度上开启了现代中国戏剧转变、文化思想解放、文化现代转型和文化现代化的进程。由此,中国的易卜生研究正逐步与国际的易卜生研究接轨,涌现出一系列值得重视的专著、译著与论文集,在20—21世纪之交更是呈现出一派争鸣之图和繁盛之象。
1995年,人民文学出版社隆重推出八卷本《易卜生文集》,使更多中国读者对易卜生的创作有了比较完整而系统的了解;《易卜生研究论文集》由中国文学出版社推出,有力推动了世纪之交易卜生在中国的传播和研究;1997年,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的《易卜生戏剧选》,被纳入“世界文学名著文库”,使中国读者得以一览易卜生的戏剧精髓;2002年,王忠祥先生的评传性著述《易卜生》,作为“外国经典作家研究丛书”之一,由华夏出版社出版;2004年,王忠祥先生精心编选的《易卜生精选集》由北京燕山出版社推出,读者界反映良好;2005年,“易卜生戏剧的自由观念”国际研讨会在武汉举办,同名论文集由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于2007年出版;2006年,“易卜生诗歌”研讨会在武汉举办,其成果《易卜生诗歌研究》由香港雅园出版社于同年推出;2006年,王忠祥先生精心编选三卷本《易卜生戏剧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2007年,挪威学者比约恩·海默尔的《易卜生——艺术家之路》中译本由商务印书馆出版;2008年,“易卜生与现代自我概念”跨学科研讨会在港、粤举行,其同名成果由香港公开大学出版社推出;2009年,李兵的《现代戏剧之父:易卜生心理现实主义剧作研究》(成都:四川大学出版社)、陈惇和刘洪涛编著的《现实主义批判:易卜生在中国》(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等研究论著问世;2012年,邹建军主编的专题论文集《易卜生诗剧研究》(广州: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历经六年艰辛准备而得以出版面世;2013年,邹建军和胡朝霞主编的《文学地理学视野下的易卜生诗歌研究》(广州:世界图书出版广东有限公司)以文学地理学批评为方法指导,别有研究新意和研讨深度。凡此种种,诸如此类,无疑显示出易卜生在中国的译介之全、出版之多、传播之广、研究之丰以及影响之深。
从现代戏剧认知和当代学术谱系出发,由武汉大学艺术系汪余礼副教授和武汉大学外语学院戴丹妮博士编译的《易卜生书信和演讲集》,不仅呈现出易卜生不为人知的真实而感性的一面,而且弥补了中国学界在易卜生私人书信和演讲在译介与研究方面的欠缺,是“一部适应时代需求、有助于推进我国易卜生研究和文艺理论研究的优秀译著,颇具启迪深思作用和学术引导意义”[3]1。该书在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基金和挪威对外文献学促进会的资助下,由人民文学出版社于2012年推出,使“易卜生文集”译作形成一个完整而持续的系统工程。该书的出版可谓应时而生,恰逢其时,与伴随五四新文化运动而传播开来的易卜生作品前后呼应,彼此彰显,形成一个完美巧妙的译介之途和前后承继的研究之圆,并为中国“易卜生学”的形成贡献出当代学人的不懈努力,体现出当代学人的学术追求。
从以上学术背景进行总体考量,《易卜生书信演讲集》这一译本及其序言具有重要的史料价值、学术意义与理论功能,不仅在版本选择、史料发掘、目录编辑、文论补充四个方面体现出不可忽视的学术眼光,而且彰显出忠实、通畅、优美的翻译诉求,严谨、求实、细致的编辑诉求以及深刻、系统、独到的学理诉求。译者之一汪余礼的陈述可资佐证:“我们觉得它对于了解易卜生的经历、性格、思想与创作,对于还原、发现一个‘真实的易卜生’,具有非常重要的参考价值。而且,如果从学术上来考量,它尤其有助于中国学人重新思考易卜生的人生哲学、易卜生的艺术美学、易卜生的戏剧诗学、易卜生与北欧神话、易卜生与德国思想、易卜生与现代中国等一系列重要命题,也有助于深入探讨易卜生对于当下中国文学创作与文化建设的启示意义。”[4]译者前言1经由易卜生书信和演讲集的发掘、编辑、翻译和研究,译者期待中国的易卜生译介和研究能够与时俱进,在中国读者和学者的阅读与写作实践中走向自由民主主义、人道理想主义和审美人文主义的新境界。
二、汉译本的学术追求
就总体而言,《易卜生书信演讲集》一书具有四种值得重视的学术追求,即版本选择和译文表述的严谨认真,目录编辑和结构编排的精准有序,以注解方式发掘史料呈现学术价值,以前言方式表达审美发现与学术判断。其中,版本选择是基础,目录结构编排是纲目,多种注解是手段,长篇前言则是核心,四种学术追求逐层推进,相互关联,共同彰显着译者广阔的学术眼光和不俗的学术水准。
(一)以经典版本和权威选本为据编选,体现译者的严谨求实学风
作为现代知识生产体制下的学术译本,版本的选择是否权威可信、准确真实,与译本的传播范围、准确好坏,与受众的接受程度、评价认知,出版方的认同程度、审查编辑,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综观全书,不难发现,《易卜生书信演讲集》在版本选择上不仅十分谨慎严格,而且体现出编选者比较广阔的学术眼光。
该书主要依据两个权威而可靠的版本,即英译本《亨里克·易卜生的书信》和《亨里克·易卜生的演讲和新书信》。前者由从事人物传记和绘画艺术研究的拉尔维克和从事戏剧翻译和文学思潮研究的莫里森共同翻译,纽约Premier出版社出版,在近四百页的篇幅中,译笔准确通晓流畅,注释考证详实规范,得到国际易卜生研究界的公认和推崇。后者由从事馆藏目录学研究的希达尔翻译,波士顿Borham出版社推出,在国际学术界反映良好。选择以上两个译本为蓝本,不仅体现了译者对易卜生研究的精深研究,同时也体现了其对国内外易卜生翻译的相当了解。易卜生创作和研究在国内日趋深入和专精,而书信和演讲在国内尚付阙如,即使有些译本包含易卜生书信和演讲,也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或是不全面不精当,或是蓝本存在商榷问题,或是译文略显粗糙,由此译本选择和编选安排就显得尤其重要的。
值得注意的细节是,以上两本英文书不仅得到挪威奥斯陆大学易卜生研究中心前主任克努特·布莱恩希尔德斯瓦尔教授的认可,而且由其本人提供,这无疑体现出译者严谨求实的译介态度和广阔自觉的学术眼光。作为国际著名易卜生研究专家,克努特教授不仅提供了翻译依据的蓝本,亲自联系挪威驻华使馆和挪威对外文学促进会的工作人员,而且在挪威语、德语词句的理解和翻译方面为译者解决了诸多疑难问题。这种严谨求实的学风和热情负责的态度,无疑一方面彰显出克努特教授的高风亮节和职业操守,另一方面也保证并提升了该译本的水平和质量。
同时,该书参校的版本《易卜生书信和演讲》,由著名戏剧翻译家和研究者斯普林科恩编辑,也是国际易卜生研究界公认的版本,这在一定程度上通过互照互证也保证了译本的准确性和有效性。普林科恩是英语世界戏剧研究专家,著述等身,著有《斯堪的纳维亚的戏剧天才》、《20世纪剧作概要》、《作为戏剧家的斯特林堡》、《哥伦比亚现代戏剧百科》、《莎士比亚十四行诗的玫瑰》、《莎士比亚剧作的标点法》等佳作,对北欧戏剧和英语戏剧颇有研究,所编选的易卜生书信集带有比较明显的学术性和普及性。此外,该书在策划、翻译、修改、成书过程中,曾获挪威驻华大使馆、挪威对外文学促进会以及中挪易卜生研究专家的关注。解决了依据何种版本、怎样获得蓝本问题,如何翻译书信、怎样译介演讲问题随之而来。换言之,翻译理念和翻译方法对原文传达和译介追求有着密切联系。译者的翻译追求是,尽管跨文化翻译具有“不可翻译性/不可通约性”,但译文要“严格忠实原文把意思传达出来;然后按照汉语行文习惯对语序稍作调整”[4]译后记421;其翻译程序是,先直译,真实传达作者思想,后调整,符合汉语表述习惯,在疑难奇文处附上原文,使原文和译文相互比对、互证和印证,“有利于读者更准确、更全面地体会原文涵义,也有利于大家提出批评意见”[4]译后记421。
可以认为,译者对版本选择的严谨审慎,对“易卜生学”的熟悉掌握,对译介态度的严肃端正,不仅保证了《易卜生书信和演讲》的严谨、准确和真实,而且以译者、编者和学者的三重眼光重新审视易卜生资料,体现出相当程度的学术自觉与求真务实的高远眼光。
(二)以篇章目录编辑和全书结构编排,体现译者精准的学术眼光
就整体而言,在篇章目录编辑上,《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目录准确合适,清晰得当,与书信演讲内容相合相契;在整体结构编排上,该书结构完整,详略得当,以书信为主题,以演讲和札记为辅。二者相互彰显,彼此契合,充分展现了译者对文集译介的严谨和对易卜生研究的熟悉。
翻开《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目录,可以清晰地看到每封书信的写作地点、时间、致信人、主题以及对应页码,读到每次演讲的地点、时间、受众和主题,浏览到序言和札记的对象、缘由和版次。其中,书信和演讲主题简洁扼要,明确自然,均出自易卜生之手,是最难编制和翻译的。值得注意的是,这些目录是由译者编制的,原书并无任何相关提示。这是原书和中译本的最大不同之处。编制目录不仅耗时耗力,而且很可能事倍功半,译者首先将易卜生的书信和演讲分开,按照时间顺序和活动地点编制目录框架,然后在文本细读基础上挑选关键字句作为篇章标题。从读者接受和阅读使用的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方便简洁,值得击节赞赏。
译者之所以如此费时费力,并非为了整齐美观,而是用心良苦:“一是为了便于读者从整体上了解易卜生的生命历程和主要思想,二是为了便于读者根据标题来查找自己想看的内容”[4]译后记422。比如在1880年6月16日旅德期间,在致《培尔·金特》德译本译者路德维格·帕萨奇的信中,易卜生认为,自己的所有创作“都旨在实现我自己的精神解放与心灵净化——因为没有一个人可以逃脱他所属的社会的责任与罪过”,因此,“生活就是与心中的魔鬼搏斗;写作就是对自我进行审判”[4]190。这与易卜生的其他观点,诸如“我的终生使命是把我的同胞从麻木中唤醒”(1866年3月16日致弗雷德里克·海格尔)、“为自由而战应该是一种永不停息的追求”(1871年2月17日致乔治·勃兰兑斯)、“诗人的使命在于唤醒尽可能多的人去实现独立自由的人格”(1879年7月12日致比昂斯腾·比昂松)、“每一份创造性的写作都应该致力于跨越前人留下的边界”(1882年12月12日致利奥波德·赛奇尔-马索奇)、“我们每个人唯一能做的和做得最好的事情是在精神和真理上实现自我”(1884年6月27日致西奥多·凯斯波利)、“对我来说首要任务在于描写人、人际气氛和人的命运,这些都是以某些尚存的社会关系和观念作为基础的”(1890年《海达·高布乐》问世之际),可谓异曲同工,殊途同归,可以相互参照,彼此前后呼应,共同表现了作者对创作的严肃态度和对思想的自审精神。如此一来,译者选择“写作就是对自我进行审判”,作为该封书信的标题,不仅准确扼要,而且醒目恰当。事实上,在易卜生的创作历程中隐隐透露出一条思想红线——自我解剖,自我怀疑,自我追问,自我审视,自我审判。这种经由个人化的“艺术自审”而进行内向式的“灵魂自审”,不仅透露出“易卜生主义”的精髓之所在,而且深蕴着易卜生的深层戏剧观——以全部生命、终生使命和自我责任持之以恒地对待艺术创作,使之改善他人提升自我,臻于尽善尽美之境,一如其本人所言:“写作的天赋不是一种特权,而是一种责任”[4]62。因此,该书目录编排所透露出来的艰辛和努力,从一个侧面彰显出译者的学术诉求,即以读者群体为主体,以学术研究为旨归,以学术眼光来审视书信和演讲,以学术规范来要求文集编制和译介。
《易卜生书信演讲集》分为分量不等、篇幅有别的三个部分:其一是易卜生在挪威和国外各地的“书信”(1844—1901);其二易卜生在国内外各地的“演讲”(1865—1898);其三是易卜生撰写的回忆、序言、札记等“附录”(1867—1898)。三个部分均有翔实独到的注解诠释,并附有一些珍贵难觅的图片,文字与图片相互配合,彼此彰显。纵观全书,“书信”部分显然是全书的精华之处和重中之重,集中体现了易卜生与同时代不同作家、思想家、批评家、政论家的交往,展示出易卜生坚韧的戏剧追求和博大的人道情怀。从易卜生在挪威的青少年时期(1828—1844—1863),经过在罗马流亡旅居时期(1864—1868,1881—1885),在德累斯顿流亡旅居时期(1868—1875),在慕尼黑流亡旅居时期(1875—1880,1885—1891),到返回挪威时期(1891—1906),共收入书信285件。众多的书信依据易卜生在各处生活创作的历史进程,以及嬗变演化的时序予以艺术安排,共同展现了易卜生的戏剧创作历程、个人成长经历和精神自审之途,而这与争论不休的“易卜生主义”有着密切关联。
很显然,只有书信部分,很难勾勒出易卜生戏剧创作的嬗变和精神自审的全景;同样,只有演讲或序言内容,不仅篇幅短小,无法与书信相互印证彼此契合,而且松散有限,无法全面集中地展示易卜生的精神面貌。总之,译者以其对易卜生的全面把握和深度研究,从其全体出发所作出的目录编排和结构构拟,体现了一种辩证的整体眼光与学者气度,同时也体现了一种对读者高度负责的严谨态度。这样蕴含学术追求的译本,能够让知识界和读者群读到戏剧之外一个活泼泼的易卜生,全方位地了解一个真实自然的易卜生,而不只是板着面孔端坐在戏剧殿堂之上,严肃有余、亲切不足的易卜生。因此,这本译文可谓是易卜生人生历程的真正写照和精神追求的自然呈现。
(三)以多种注解方式呈现学术价值,为阅读易卜生提供资料背景
在现代学术体制和学科规范下,文献注解和引用不仅可以向读者提供评论、解释等延伸信息或原始文献出处等资料信息,而且可以显示出作者良好的道德规范、学术训练和职业召唤。限于译文体例和篇幅,文集译者不方便以导读方式或论述方式向读者介绍易卜生的创作历程、文艺理念和民族诉求,然而,为了帮助读者准确理解与深入体验易卜生的精神之旅,译者在选入原译者注的同时,增加了一些必要的注解。据笔者统计,全书的注解共有430条之多,其中原注共271条,译者注共159条,人物介绍、地理环境、社会历史、剧作杂志、文坛史实、文艺理论、翻译理念、戏剧演出等不同内容皆在其内,无所不包。这就意味着,译者不仅需要多方位、多学科、多边界的知识储备,而且要倾注大量心血和研究心得,具有宏观考量和微观分析的多重能力。
以主题和注者为标准,本书的所有注解大致可以划分为三类,即原编译者注与易卜生原注,地名与人名、创作与演出背景译注,以及关键词句翻译和创作理念译注。三类彼此共存,相互补充,展示了不同的文艺思想和学术诉求。
1.原编译者注与易卜生原注
该类注解主要涉及创作背景、文集出版、文坛史实以及戏剧演出方面。对一个具有学术追求的权威译本而言,注解不仅有助于读者进入易卜生复杂的艺术世界,触摸易卜生多样的艺术脉搏,而且显示出原译者严谨求实的学术风格和翻译品格。周所众知,《玩偶之家》是易卜生确立其国际声誉的代表性剧作之一,在现代中国有着广泛的译介和传播,在思想文化界也产生深刻的影响。然而,对该剧在欧洲各国的出版发行、翻译传播和演出情况,读者或知之甚少,或无从知晓。原编者通过多重注解方式,兼及戏剧的“文学性”和“演剧性”层面,勾连社会接受、经济态势、思想论证、宗教文化,向读者描绘出一幅《玩偶之家》的国际传播谱系。经过易卜生的据理力争,《玩偶之家》于1879年12月4日问世,初版发行8000册,同年12月21日在丹麦皇家剧院成功首演;1880年1月4日再版发行3000册,3月份又重印,同年1月8日在瑞典皇家剧院上演,1月20日在挪威克里斯蒂阿尼亚剧院演出,1881年9月8日在维也纳城市剧院演出[4]182注解①②,[4]187注解①。由此,一如英译者在注解中所言,“这个剧本取得了国际性的成功,在短短几年内,芬兰语、英语、波兰语、俄语、意大利语版本纷纷问世。”[4]182从阅读期待和接受效果来看,类似注解对于进入易卜生的艺术世界无疑是比较有效而成功的。
2.地名与人名、创作与演出背景译注
在此类注解中,译者主要标注此地/此城在欧洲何处,地理方位与自然环境如何,此人为谁与易卜生有何关系,主要著述和思想怎样,同时也有源自《圣经》的人物、欧洲文学中的作家、戏剧创作和剧场演出的情景,全都一一注明出处。这一类注解,在整个注解中占了不小比重,对于更加准确与深入地读者理解易卜生的艺术世界,具有不可忽视的意义。剧作《厄斯特罗特的英格夫人》主要描写挪威女英雄英格夫人因个人欲望而导致国土沦丧、错杀亲子的悲剧故事,其中既有散发浪漫气息的恋爱之欢,又有充满悲剧色彩的丧子之痛。在1870年10月28日致彼得·汉森的信中,易卜生对该剧点到即止,提及该剧“是一次恋爱事件的结果。这次恋爱投入得很快,但被断得也很快。”[4]96读者读到这里可能会感觉莫名其妙,如坠云里雾里。考虑到读者的阅读期待和接受能力,在注解中译者以简明扼要的语言表述,将25岁易卜生与15岁女孩蕾克·贺斯特(Rikke Holst)之间短暂恋爱故事娓娓道来;以幽默诙谐的对话方式,使三十年后两人相见的瞬间跃然纸上。面对恋人诘问,当时为何面对其父拔腿跑掉,以致恋情无疾而终,译者在注解中写道:“‘是啊,是啊!’易卜生赶紧应道,‘与人迎面相向时,我素来都算不得勇敢’”[4]96注解③。如此注解和对话应答,不仅展示出易卜生温和直率的性情,而且巧妙呈现出该剧的创作背景和人物原型。
3.关键词句翻译和创作理念译注
对译文中关键词句的多重涵义、它们彼此之间的联系、文艺理论的内涵理解等相关内容,译者本着严谨求实的负责态度往往附上英语原文,列举包括前人译句在内的不同译法供读者参考,以“参阅”或“详见”等方式进行注解。在1872年4月4日致乔治·勃兰兑斯的信中,易卜生提及一个涉及其精神诉求的关键句:“在我看来,独立不倚的人才是最强大的人。”[4]122对此,译者注解如下:“此句原文为:To me it appears that the man who stands alone is the strongest.有学者将其译为‘在我看来孤立的人才是最强大的人’、‘最强大的人就是那最孤独的人’,可参考。但在这里,易卜生强调的是保持个性的独立性、不倚赖别人,而不是让自己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4]122注解①这种注解有英语原文,有前人译笔,有多种看法,有思想辩驳,不仅体现出严谨的学术风格,而且充满审慎的学理探讨。
从作注方式与注解内容而言,《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注解显然既全非原编者之注,亦全非剧作家之注,更全非译者之注,而是融数种注解于一体的学者之注,可称之为“汇注”。无论中外,研究易卜生的学者可谓多如过江之鲫,对于其书信和演讲的注释与分析并不贫乏。因此,编选者从学者视界出发,对该书的某一主题、字句、典故进行注解,力求详尽与准确,形成了本书的重要特色。有的注解,则完全是译者的研究心得,不难见译者用力之深和用心之专。关于易卜生与民族主义之关系,译者爬罗剔梳,在介绍“条顿主义”内容后,勾连前后(1884年1月17日致弗雷德里克·海格尔信,1890年8月18日致汉斯·赖恩·布莱克斯特德信,以及1900年12月9日与科尼利厄斯·卡瑞尔·伊劳特谈话),注解如下:“这些话意味着,易卜生心目中的‘条顿主义’是对‘民族主义和孤立主义’的否定,并很可能是通向‘社会主义’或‘全人类共同体’的。”[4]285注解①这对理解易卜生所言(1888年10月30日致乔治·勃兰兑斯信):“我最开始的时候感到自己是一个挪威人;后来我发展成为一个斯堪的纳维亚人;而现在我达到了条顿主义”[4]285,无疑是切中肯綮,极有裨益的。这也契合着易卜生对未来人类理想的观点:“我相信我们时代的理想——尽管已经崩溃瓦解——将朝着我在《皇帝与加利利人》一剧所指明的‘第三境界’发展。”[4]374-375所有这些,对理解易卜生极具前瞻性与先锋性的“第三境界”理念——以审美共通感、知性共通感和灵性共通感团结全人类的心灵,走向统一共同之理想——可谓大有帮助。在这一注解中,不仅有关键词的内涵介绍,有形成历程的谱系概括,更有具体分析与辩驳探讨。
从全书篇幅来看,书信部分的注解最多最详,演讲和札记稍逊。也许是因为演讲和序言所占篇幅较少,内容相对单一;而书信所占篇幅最多,涉及内容更杂,背景知识更多,更能展示易卜生的内心世界和创作历程。在易卜生研究中,书信受重视程度明显不够,它所涉及到的历史与文化更加丰富,因此有必要加以详细注解。限于译文体例,译者对于易卜生的学术见解,在相当程度上体现在“注解”中。易卜生注、原编者注和译者注彼此交叉,和谐共存,共同组成别具一格的“汇注”格局。这种不同于原作的“汇注”处理,体现了学者编译与译者翻译的区别,即理性与感性同时并存,而以理性为基础;客观呈现与主观分析同在,而以客观呈现为基础。
4.以长篇前言论述方式,体现译者的审美发现与学术判断
译者在译文前撰写了论文式的长篇“译者前言”,对易卜生的人生观、戏剧观、“易卜生主义”以及人生与艺术的关系等问题,进行了集中介绍与深刻论述,提出了颇有洞见的学术见解。这一切,无疑体现出译者基于文本细读和哲理思考基础上的审美发现与学术判断。在与“易卜生主义”密切相关的诸多重要问题上,译者提出了一些颇具独创性或拓展性的见解,如关于易卜生的人生观如何、易卜生戏剧观怎样、易卜生的人生与艺术等。易卜生在书信、演讲、回忆、序言和札记中,不仅记叙自己的生活与创作、情感与交往,而且评议他人的作为与著述、抨击社会问题与时政;不仅抒发他的创作之得和诗学之思,而且表达他的人生戏剧观和哲理审美观。由此,在一定程度上,《易卜生书信演讲集》可以刷新国内学界对易卜生的人生观与戏剧观的一些成见。
在人生观问题上,易卜生虽有“写实主义”、“社会批判”和“个人主义”的倾向,但更多地信持“先锋主义”、“自由主义”和“自审主义”的理念,并以“人生艺术化”为终极旨归[4]译者前言2-7。在易卜生看来,人性斗争不仅局限于“恶魔”与“妖魔”的内在冲突,还与时代思想意识、观念看法和社会制度密切相关。正是这些错综复杂、彼此融汇的思想要素、理念诉求,“构成易卜生艺术之中的实质要素和着眼角度,并使它成为检验审视既是个人又是社会成员的人生众多方面的不可或缺的精粹作品,因为这些思想和社会状态至今在许多方面还保持着过去的成见,并且成为我们今日生活之中的先入之见。”[1]30与此同时,易卜生将艺术与人生杂糅、创作与生活同构,“不仅在艺术作品中反映艺术和艺术家,也在现实生活中把自己的一生变成了一个艺术品”[4]译者前言15,对人生持有“先锋主义”观点。总之,易卜生是复杂而丰富的:“既是激进的又是保守的,既是‘理想主义者’又是‘写实主义者’,既是乐观主义者又是悲观主义者,尤其着眼于将来,既是放浪形骸的波希米亚人又是严谨的资产阶级绅士,可以同时兼而有之将两者集于一身。这一辩证的兼收并蓄的开放态度使得戏剧成为他自然而然的表达形式。”[1]30。
在戏剧观问题上,易卜生并不认为戏剧是“揭示社会问题,批判社会现实”的工具,而认为戏剧本质上是诗,写戏剧诗主要是通过“对自我进行审判”,反省、发掘人性的深层结构,进而“写出人类的性格与命运”[5]。就创作原则而言,易卜生认为,“现代文学创作的秘密”在于能确切被他人感知的“个人的切身体验”,但不是在孤离中一无所有地体验,而是“跟所有同胞在社会共同体中”体验;就体验对象而言,诗人体验到的东西既有心灵之美——“高耸于日常生活中的‘我’之上的事物”,也有本性之丑——“一个人自我本性中的渣滓和沉淀物”;就作者任务而言,诗人任务是“为自己并且通过自己为别人弄清楚,他所属的时代和社会中那些令人感到激动的暂时的和永恒的问题”[4]367-368。由此,易卜生的戏剧观更着重于人性灵魂的解剖与表现,而不仅仅是戏剧情节的整一与离奇;戏剧离不开严肃的自我反省、自我解剖和自我批判,在深入地解剖自我时要透彻地刻画人性。这与挪威学者比约恩·海默尔所言不谋而合:对易卜生而言,“对人的描写是戏剧家的首要任务。思想和观念往往是含蓄隐晦的,暗藏在舞台上的人际冲突之中。他对这种戏剧艺术的要求是以最可能的、现实可信的形式将心理、思想意识和社会三者相结合起来。而正是这三个透视视野处于最佳状态的综合构成了易卜生戏剧的本身特色”[1]30。
在“易卜生主义”之精髓问题上,国内外学者向来众说纷纭,莫衷一是。胡适先生在《易卜生主义》一文中写道:“易卜生把家庭社会的实在情形都写了出来,叫人看了动心,叫人看了动心,叫人看了觉得我们的家庭社会原来是如此黑暗腐败,叫人看了觉得家庭社会不得不维新革命:——这就是易卜生主义。……他主张个人须要充分发达自己的天才性,须要充分发展自己的个性。”[6]他认为,易卜生主义在于经由家庭社会的“写实主义”而倡导的充分表达天才和个性的“为我主义”。萧伯纳断定,“易卜生主义的精髓就在于无准则”[7]。布鲁姆指出,“易卜生主义的精髓就是山妖。无论它在挪威民间传说意味着什么,易卜生笔下的山妖代表了他自己的原创性,代表了其精神的印记。”[8]与此不同,译者则从社会外在性、文本自足性转向灵魂内向性,穿越作品的外在表象和重重雾障,直抵易卜生的内心灵魂和思想深处:“易卜生真正的原创性不在于‘山妖’,而在于他敏于对自我和一类艺术家的魔性灵魂进行深邃的透视和严肃的审判;正是在返身内视、自我审判的过程中,他发现了自身的限度,也发现了自我灵魂的妖魔;也正是由于具有高度清醒的自我意识,他才能进一步去拓展戏剧艺术的潜能与边界。”[4]译者前言14作为一个有原创性和哲理思想的戏剧家,易卜生“以自由主义的、个人主义的思想方式”[1]33,在早、中、晚三期创作出主题各异、思想不同的剧作,其中蕴含着多重文学原型和艺术代码,诸如布朗德、培尔·金特、娜拉、海伦·阿尔文、斯托克曼、绒鸭等原型,浪漫主义、现实主义、自然主义、象征主义、表现主义等代码,在书信和演讲等鲜活材料中都可能发掘其因缘关系。由此,经由丰富而复杂的艺术创作,易卜生“描绘出一个处于发展和变革的法则之下不断运动的世界以及它对个人和社会群体所造成的后果。他深信更新过程乃是历史的必然性,不过也看到它的风险性以及秩序和动乱之间、有责任感的自由和无法无天的自由之间寻求平衡的艰难性。”[1]32-33在充分
论证和说理基础上,译者提出富有逻辑性和启发性的观点:“无论是就原创性、先锋性而言,还是从生命力、影响力来看,‘灵魂自审’和‘艺术自审’都应该被视为‘易卜生主义的精髓’。”[4]译者前言14-15虽然国内外学界对“易卜生主义”有着不同阐释和多样认知,但是内向化的“灵魂自审”和个性化的“艺术自审”是其精髓这一鲜明观点,则体现出译者对易卜生研究内核的最基本认识,是其对易卜生创作的整体思想与艺术成就的审美判断,是其研究易卜生多年而得出来的重要结论,对拓展和深化易卜生研究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和启迪意义。因此,该译本不仅具有相当的学术意义,并且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三、易卜生研究的面向
在19—20世纪之交激荡变革的时代,易卜生经由多样的戏剧创作探讨现代人性的分裂断层、艺术理念的嬗变革新、社会个体的自我内审等问题,与现代文学批评、主流哲学发展和跨文化对话有着多样的契合和呼应。经由《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阅读、想象和体验,不难读到一个真实的、自然的、成长的易卜生,看到一个有思想、有情感、有欲望的易卜生,触摸到一个识忧患、有责任、敢担当的易卜生。在这些书信和演讲中,可以一览当时挪威的社会风貌,一观当时挪威的文坛状况,一睹欧洲戏剧的流变过程。由此,该书不仅提供了一种走进易卜生的鲜活资料和切入视角,而且从一个侧面启示我们如何在国际视野和民族资源的双重视野中,在审美现代性的文化谱系中,拓展易卜生研究的新面向、新路径和新思路。
其一,诗学研究面向:在激荡诡谲的世纪百年间,无论国际学界还是国内学界,易卜生研究均已大致走过资料整理、史料汇编、版本编纂、文本细读等基础性阶段,走向更深层次的美学探究、思想阐释和诗学建构等理论性阶段,由此逻辑抽象的诗学研究应是易卜生研究的主要面向之一。就此角度而言,《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的主要意义和学术价值,体现在以学术眼光重新审视和评判易卜生书信和演讲的学术意义,以文献史料价值窥探和彰显易卜生的诗学观念,以学理研究呈现和探讨易卜生的人生观和戏剧观,其中文献价值是认知价值、审美价值和思想价值之基础,由此折射出易卜生在中国的百年译介传播和研究面向。如此一来,该译本最大的价值应在于,经由透视易卜生的书信自省和演讲诉说,译者对于易卜生的人生观与戏剧观有了全新而系统的认识:正是在自由先锋主义、人道理想主义和审美人文主义的认知基础上,易卜生通过“艺术自审”和“灵魂自审”表达着独立不倚的民族诉求和时代认知。由此可见,译者对于易卜生研究的执着、钻研和推进,正源于对易卜生创作及其生平全面、具体而深入的阅读与探讨。正因如此,中国易卜生研究专家王忠祥先生对于该文集的翻译和出版寄予极大重视和期望:“《易卜生书信演讲集》作为读解、研讨易卜生及其诗歌戏剧的‘良师益友’,在当下对于中国易卜生研究与翻译,对于构建中国‘易卜生学’,乃至对于北欧文学研究与翻译,具有重大的补缺功能与启示意义。”[3]6
其二,比较研究面向:作为一门专门而精深的人文思想学问,易卜生在中国的译介、传播和研究,不仅参与着20世纪中国百年文学嬗变、社会发展、思想论争和文化转型,而且与国际学界不断对话,相互激荡,已渐臻成熟和丰满。20—21世纪之交,中国的易卜生研究大致呈现出三个特点:新视角、新观点、新材料和新方法迭见,积极探索易卜生戏剧中的“多重代码”;易卜生及其剧作在中国的译介与传播、影响与研究,日渐趋向深入;老中青学术梯队逐渐形成,年轻学者迅速成长[9]5。作为年轻学者的译者和《易卜生书信演讲集》,无疑是以上特点的绝佳注脚。在该书中,译者、编者和学者的三重身份彼此重叠,相互彰显,不仅形成一种汇通性和多重性的学术追求,而且暗含着一种无处不在的比较视野和比较意识。在易卜生研究走向深入和深度之时,对易卜生及其剧作进行比较分析或体裁系统研究,应是值得关注的研究面向之一。易卜生文学创作与北欧叙事谣曲研究,易卜生的诗歌系统研究(包括“诗中剧”与“剧中诗”),易卜生早期浪漫主义历史剧与晚期象征主义剧作研究,易卜生戏剧与中国现当代戏剧比较研究(包括“文本”与“演出”)等问题,不仅是当前中国易卜生研究中的“弱项”、“缺项”或“空白”,而且需要从学理上予以深度分析和理论强化[9]5。
其三,科际研究面向:所谓“科际研究”即比较文学中的“跨学科研究”或“超文学研究”。20世纪世界现代戏剧的转型和发展,不仅仅由易卜生、契诃夫、斯特林堡等戏剧先驱的美学理念、戏剧文本、舞台表演、导演理念等戏剧因素决定;大众传媒的推动、明星制度的崛起、政治形势的影响、高新技术的勃兴、社会需求的变更等话语因素,在很大程度上直接影响乃至决定现当代戏剧的命运。借用西方和世界各国的不同学科理论方法,研究易卜生戏剧中的文化、宗教、哲学、道德、伦理等诸多跨学科综合问题,或是易卜生研究中可以推陈出新的问题或面向[10]。这也启示着我们,对于“易卜生主义”、“易卜生与现代中国”、“易卜生与现代戏剧”等经典话题,不应仅仅从拘泥于剧作文本细读和作家批评实践,更要勾连地理环境、地缘政治、社会情状、政治态势、历史发展、宗教背景、演出实践、传播接受等多种因素;不仅要将戏剧从书斋解放出来,关注“文学性”与“演剧性”的纠葛,打破戏剧的封闭空间,涉及历史场景、社会生活、文化传统、传播途径、宗教精神等时代话语,更要添加政治史、社会史和思想史的学术视野。惟其如此,方能使得作为学术领域的易卜生研究,充满各种文化变数和诸种蓬勃动态,孕育丰富想象和无限生机;方能使作为国际性学问的易卜生研究,培育出新的生长点和新的研究路径,深入阐释易卜生剧作问题和思想主义。
[1][挪]比约恩·海默尔.易卜生——艺术家之路[M].石琴娥,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
[2][德]彼得·斯丛狄.现代戏剧理论(1880—1950)[M].王建,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6.
[3]王忠祥.《易卜生书信演讲集》序[G]//易卜生书信演讲集[M].汪余礼,戴丹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4][挪]易卜生.易卜生书信演讲集[M].汪余礼,戴丹妮,译.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
[5]汪余礼.从《易卜生书信演讲集》看易卜生的人生观与戏剧观[J].世界文学评论,2012,(1):89.
[6]胡适.易卜生主义[G]//胡适学术文集:哲学与文化卷.北京:中华书局,2001.388-389.
[7]GEORGE B S.The Quintessence off Ibsenism[M].London:Constable,1932:125.
[8][美]布鲁姆.西方正典:伟大作家与不朽作品[M].江宁康,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05:286.
[9]杜娟.易卜生研究的现状与未来——王忠祥教授访谈录[J].外国文学研究,2004,(1).
[10]苏晖.比较文学研究:道路与方法——谭国根教授访谈录[J].外国文学研究,2006,(4):15.
Translational Communication and Research Direction in China—On Academ ic Pursuit of Letters and Speeches of Henrik Ibsen and Others
WANG Shu-fu1,2
(1.School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Central China Normal University,Wuhan 430079,China;2.Center for Russian Language,Literature and Culture Studies,Heilongjiang University,Harbin 150080,China)
As a special humanistic learning,the translation and research of Henrik Ibsen in China not only joined in the literary evolution,social development,cultural transformation and ideological debate in the 20th century China,but also had many dialogueswith international scholars.The version and the introduction of Letters and Speeches of Henrik Ibsen embody important academic vision in the version selection,catalogue editor,datamining and literary theory study,aswell as show the translator's realistic academic style,precise academic perspective,academic value by a variety of annotation,and aesthetic and academic judgment.So it has important historical value,academic significance and function,and refracts the translational communication and research direction of Ibsen in China.In one word,this book will have an important role and a rich significance in contemporary Chinese Ibsen study and drama creation.As a result,it not only provides a path and point of view into the Ibsen'sworld,but also enlightens us how to study Ibsen in poetry,comparative and interdisciplinary fields.
translational communication in China;research direction;Letters and Speeches of Henrik Ibsen;academic pursuit;translational request
I3/7
A
1009-1971(2014)01-0084-09
[责任编辑:郑红翠]
2013-10-22
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当代俄罗斯戏剧思潮研究”(10CWW008);国家留学基金资助项目
王树福(1980—),男,山东临沂人,副教授,文学博士,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重点研究基地“黑龙江大学俄罗斯语言文学与文化研究中心”兼职研究人员,国立莫斯科大学语文系访问学者,从事俄罗斯文学、中俄文学关系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