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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神圣家族》中马克思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萌芽与确立

2014-03-31南俊琪

关键词:鲁道夫文艺思想黑格尔

南俊琪

(西华师范大学文学院,四川南充 637000)

现实主义文艺思想是马克思文艺理论的精华。1888年4月,恩格斯在写给玛·哈克奈斯的信中,通过对哈克奈斯的《城市姑娘》和巴尔扎克的创作进行分析,集中阐述了他对文艺中现实主义的见解。其实,早在1845年发表的《神圣家族》(全名为《神圣家族,或对批判的批判所做的批判。驳布鲁诺·鲍威尔及其伙伴》)一书中,马克思的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就已开始萌芽,并且在对青年黑格尔派唯心主义思辨哲学的斗争中,马克思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哲学基础也得以确立。

《神圣家族》是马克思、恩格斯合著的第一部作品。“是他们和青年黑格尔派决裂之后对该派的思想体系所做的首次系统的清算,也是对马恩对前一阶段自己的思想的一次清理”。[1]在这部著作中,马、恩以战斗的唯物主义者的姿态对黑格尔的唯心主义哲学、特别是对以布鲁诺·鲍威尔为首的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进行了一次致命的批判。该批判,从哲学和文艺两个领域进行,马、恩的历史唯物主义哲学思想和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已初步确立。有学者指出,马克思对《巴黎的秘密》的评论,“一是对施里加在评论中采用的黑格尔思辨结构的‘各个细节方面的运用’予以批判;二是对小说的人物塑造中表现的虚伪的人道主义思想以及施里加对这种思想的肯定的分析批判。”[2]而在由马克思执笔完成的第五、八章中,马克思通过对《巴黎的秘密》及其评论者青年黑格尔派重要人物施里加对《巴黎的秘密》的评论的评论,阐发了他关于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一些基本原则。

《巴黎的秘密》是19世纪法国小说家欧仁·苏(1804-1857)的长篇小说,小说于1842-1843年在《评论报》连载发表时就轰动了法国,之后被翻译成英、德、意、荷等多种文字,其影响波及欧洲许多国家。《文学总汇报》评价这部小说“在小说性质方面发生了一个彻底革命”,[3]称欧仁·苏是“时代的旗帜”。[3]而青年黑格尔派分子施里加则鼓吹小说是“批判的史诗”,[4]把小说的主人公鲁道夫说成是“人类国家的头等公仆”。[4]《巴黎的秘密》之所以受到青年黑格尔派的极力吹捧,主要原因是《巴黎的秘密》的思想倾向与青年黑格尔派倡导的主观唯心主义相一致,其创作就是对青年黑格尔派虚假的人道主义的艺术图解,体现的是青年黑格尔派所热衷的思辨原则。而青年黑格尔派的目的,是通过对这部小说的吹捧来宣扬他们“思辨的”唯心主义哲学思想。

马克思对《巴黎的秘密》以及施里加评论的批判,正是围绕思辨哲学而展开的关于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探索。所谓思辨哲学,指的就是以施里加等人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观唯心主义哲学观,这种哲学观是一种以“自我意识”为核心的唯灵论哲学观,它强调人的纯意识思辨活动的重要性,认为人只要用大脑中的意识活动取代现实的感性实践活动,现实中诸如政治、经济、社会等问题都可以加以解决,要想使世界改变,只需在大脑中进行思辨的精神批判与改造就可以了。实质上,这种哲学观只是把实在的现实的问题看成思辨的问题,是一种流于空洞和不切实际的幻想。正如马恩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所指出的那样:“青年黑格尔派玄想家们尽管满口讲的都是所谓‘震撼世界’的词句,却是最大的保守派”,[5]而马、恩利用对《巴黎的秘密》进行论战的机会撰写《神圣家族》,主要目的就在于“帮助广大读者识破思辨哲学的幻想”。[4]

在《神圣家族》中,马克思以具体果实(如苹果、梨等)和一般果实之间的关系为例来剖析一般和个别之间的关系,从而揭开了思辨哲学在认识论上的迷雾。思辨哲学遵循的原则是从感性具体的苹果、梨等出发,得出“一般果实”的概念,之后再宣称这一概念是独立的、凌驾于具体果实之上的,并且将这个虚假的“实体”,确定为具体果实的本质和本源,而具体的果实只不过是这个虚假“实体”的表现形式。而实质上,人们在现实中看到的只能是具体的果实,不可能是“一般的果实”,“一般的果实”作为抽象的概念,只能存在于人们的头脑之中。如果要从“一般的果实”概念返回到具体的果实,必然要使“一般果实”具有超自然的神秘色彩,拥有可以外化为具体果实的思辨属性。从这样的思辨哲学的逻辑推理出发,只能走向把现实的、客观的感性斗争变成主观的纯粹观念斗争,这是典型的主观唯心主义。对此马克思讽刺说,青年黑格尔派的思辨哲学家“完成了一个奇迹”,[4]从“一般果实”这个概念创造出现实的具体的实物,是因为他们的错误哲学观所致,即把个别与一般割裂对立起来,颠倒了现实存在与精神意识之间的关系,是从自己精神意念中创造的这些果实。“每当思辨哲学家宣布这些或那些实物存在时,他就进行了一次创造”。[4]而《巴黎的秘密》的创作正是这种思辨哲学的文学表达,小说企图以形象的方式演绎和图解青年黑格尔派主观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的范畴、原理,而施里加等人的评论只不过是想狂热地鼓吹思辨哲学的批判功能和改造世界的伟力。

在小说的艺术构思和情节安排上,《巴黎的秘密》遵循主题先行的先验原则,从绝对的自我意识出发,设定一个社会生活和私人生活的“秘密”,并且将“秘密”这个概念当做第一性的、起决定作用的存在,故事的构思方式、情节安排以及人物言行都是由它决定和派生出来的。实际上,小说的内容根本谈不上什么秘密,小说的主人公鲁道夫微服私访、周游世界,看到的城市社会的种种黑暗、修道院的罪恶渊薮、下层人民的贫困与苦难等,只不过是法国大革命之后资产阶级和无产阶级矛盾激化的现实反映,是资本主义社会内部矛盾的真实体现。在小说中,支配人物性格蜕变与命运走向的,例如被侮辱的玛丽花赎罪而死、凶狠残忍的“刺客”悔罪变成鲁道夫的“看家狗”、作恶多端的“校长”被挖掉眼睛,只不过是小说作者欧仁·苏以主观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原则演绎图解青年黑格尔派所宣扬的基督教教义和空想社会主义理论的结果。对此马克思说:“这里说的是抽象的秘密,是秘密这个范畴”。[4]进而马克思指出以施里加为代表的青年黑格尔派不但没有揭示现实社会与阶级关系的真实性,反而却把真实的平凡的东西变成了思辨的抽象的“秘密”。于是,马克思提出了现实主义文艺思想的一条创作原则,即文学活动必须从现实的社会生活实际出发,应当“真实地评述人类关系”。[4]

在小说的人物塑造方面,小说的理想人物鲁道夫套用思辨哲学的原则,对小说的人物性格和思想行为随意宰割、改制和重塑,使其发生严重的扭曲和病变。小说的主要人物玛丽花,在被思辨哲学改造前,就象“一朵含有诗意的花”,“朝气蓬勃、精力充沛、愉快活泼、生性灵活”“在非人的境遇中得以合乎人性地成长”。[4]马克思指出这是“玛丽花本来的、非批判的形象。”[4]但是当作者按照思辨哲学的原则对玛丽花进行改造后,便戕害了这个鲜明的艺术生命,从“一朵含有诗意的花”变成了一朵“最枯萎干瘪的花朵”。[4]在鲁道夫思辨哲学和基督教伦理道德指导下,玛丽花皈依宗教,在自我有罪的忏悔中成为行尸走肉般的修女,以自我折磨为美德,成为上帝神谕的俘虏和自我有罪意识的奴隶,直至死去,她痛苦地走完了她的人生之旅。马克思指出,玛丽花的死“正是现实生活和现实本质的消失”,[4]是欧仁·苏主观唯心主义创作原则和思辨哲学“批判的改造”的必然结果。

小说中其他人物的塑造也无不是这种思辨哲学的形象演绎和图解,首先是“刺客”,他因杀死上司伍长,被判处徒刑。释放后,他流落巴黎街头,成为无业游民。在凌辱玛丽花时,他被鲁道夫所见,“刺客”便向鲁道夫诉说了他的生活经历,鲁道夫称赞他:“你还是有心肝和骨气的”。[4]就是这句话让“刺客”重拾信心和自尊,于是“刺客”改邪归正,重新做人,成为鲁道夫一条忠诚的、有道德的看家狗,为鲁道夫出生入死,甚至跟随鲁道夫干各种无耻勾当。最后,他为救鲁道夫而被人刺死,结束了他看家狗式的一生。“刺客”这一人物由本来的形象变成了批判的变态,马克思对此详细地分析了“刺客”被改造的过程,他指出,作为一个现实主义的活生生的艺术形象,“他的独立性、他的个性完全消失了”“刺客所表现的就不是他自己固有的人性,而是基督教的教义”。[4]而对于欧仁·苏从主观意念出发,给人物贴标签式的创作方法,马克思讽刺道:“欧仁·苏也在‘刺客’这头‘看家狗’的嘴上贴了一张标签……‘刺客’都不是在自己的人类个性中寻求自己的行为的动机,而是到这句标签式的话语中寻找这种动机”。[4]其次是“校长”这个人物,作为欧仁·苏给法律界创造的一个范例,他试图把“校长”作为法学和神学结合起来的“新的”刑法理论观念体现,马克思指出这一人物只是欧仁·苏本人意图的主观表达,根本没有从人物自己的自觉动机出发,人物的行动完全遵从的是思辨哲学的逻辑原则。

马克思在总结欧仁·苏人物塑造时说:“受了‘纯批判’的简单改造之后的各种现实就是这个样子,就是说,这种种现实乃是对现实的歪曲和脱离现实的毫无意义的抽象”,[4]欧仁·苏把“现实的人变成了抽象的观点”。[4]这些评论,一针见血地指出了欧仁·苏人物塑造的一个特点,即这些人物只不过是作者主观意图和某种观念的图解,缺乏现实主义的艺术真实性。于是,我们能够总结出马克思在现实主义人物塑造方面的一些深刻见解。

首先,作家在塑造人物时,要从客观现实出发,必须把人看做感性的实在,从人的现实存在与阶级关系中去把握人的本质,而不能从作家的主观意图或某种抽象观念出发,把人看做脱离现实的孤立的抽象物。抽掉了人的现实性和阶级性,就谈不上艺术形象的真实性,更谈不上文学艺术的现实主义。

其次,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应该是充分个性化的。不同人物的不同形象,是由他们所处的阶级地位、生活环境和个人经历所决定的。马克思肯定欧仁·苏笔下人物“本来的、非批判”的形象,是因为这些人物体现出了他们各自独特的个性。而思辨方法改造后的人物,其个性都被消溶到观念或原则里去,成为“批判的变态”。

再次,现实主义的人物形象,必须要遵循自身性格的逻辑。艺术形象虽然是作家头脑里的产物,但他的来源是客观的现实生活。如果按照作家的主观意图驱使人物的行动,人物必然成为作者随意操纵的傀儡,失去艺术形象的真实性。

在小说的思想倾向方面,《巴黎的秘密》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下层人民贫困的生活和悲惨命运,表现了资产阶级社会中的贫富对立,“可以相信,这部长篇小说的评论家们表达了揭露巴黎的秘密,谋求社会解放和人的解放的真诚意愿和辛勤的探索”。[1]但是,由于思辨哲学的错误指导,《巴黎的秘密》成为了基督教伦理道德教义的宣讲和当时空想社会主义思潮的政治说教。小说中,鲁道夫肩负着拯救世界和对下层人民的进行精神教育的使命,他采取宗教救赎与虚伪的刑罚惩治手段相结合的方式,在他看来,只有将单纯的肉体消灭和道德感化结合在一起,才能使恶人从肉体到精神全面屈服,实现消除“恶”的目的。作为“社会改革家”的鲁道夫,他提出了一整套社会改革的方案,如开设贫民银行、创办模范农场,举办慈善事业等,事实上,这种空想社会主义的改良社会的蓝图,只能是流于美妙苍白的幻想,其原因就在于这种幻想抹杀了由经济关系所决定的社会关系及阶级对立的存在,忽略了社会改革中实践的重要性。考察一部作品思想倾向是否正确、反映的社会生活是否真实深刻,主要取决于它是否正确地揭示了现实中人们的社会关系及其实质,历史唯物主义的立足点是“人类社会或社会化了的人类”,[5]因此“它不是在每一时代寻找某种范畴,而是始终站在历史的基础上,不是从观念出发来解释实践,而是从物质实践出发来解释观念的东西”。[6]通过分析可以说明,一个作家只有用唯物主义的思想作为创作的指导原则,才能表现出正确的作品倾向。

《神圣家族》作为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性著作,[7]列宁曾给予高度评价,认为此书所阐述的思想“奠定了革命唯物主义的社会主义的基础”。[8]而在《神圣家族》第五、八章中,马克思针对《巴黎的秘密》及其评论者所做的评论,正是马克思运用正在形成的唯物史观对青年黑格尔派的主观唯心主义的思辨哲学所做的一次深刻批判,在批判中,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的文艺思想开始萌芽并逐渐确立,这也为后来整个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文艺思想体系的形成奠定了坚实的哲学根基。在新的历史时期,我们重新梳理和学习马克思主义现实主义文艺思想,对我们的现实主义文艺创作和理论建设都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1]陆贵山,周忠厚.马克思主义文艺论著选讲(第五版)[M].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1:63,73.

[2]刘庆福.马克思主义文艺理论发展简史[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5:24.

[3]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第二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594.

[4]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第二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69 -246.

[5]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1卷[M].北京: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1994:57,66.

[6]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第二版)[M].北京:人民出版社,1982:43.

[7]傅敏智,曾鸣.马克思主义诞生的标志是《神圣家族》[J].长沙: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1991(4):48.

[8]列宁选集第1卷[M].北京: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1992:9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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