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翟永明诗歌风格的转变
2014-03-31李瑜
李瑜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论翟永明诗歌风格的转变
李瑜
(新疆师范大学 文学院,新疆 乌鲁木齐 830054)
20世纪80年代,翟永明在诗歌中采用独白叙述方式,真实暴露女性的内心世界,但是这种独白叙述带有很强的个人性和精神性。90年代,翟永明诗歌走向平淡的言说方式,采用戏剧手法来考量生活,在生活戏剧化中体会生命沉重,力图突出生活本质。
翟永明;独白叙述;戏剧手法;生活本质
翟永明是20世纪80年代女性诗歌的领军人物。80年代,她以女性命运为关注点,在诗歌中采用自白话语方式,从女性生命的个体,开掘到女性生命的本体,对女性的生存和命运进行全新的审视。90年代,翟永明逐渐远离了自白话语,以细微平淡的言说方式关注具体而琐碎的日常生活,在习以为常的世俗生活中开掘未知之处,用戏剧的手法把女性的命运、生存境况同历史以及人性的普遍问题联系在了一起,直击现实中的广阔人生。
一、80年代:狂放恣情的独白叙述
1958年,美国诗人罗伯特·洛威尔发表诗集《生活研究》。作品中诗人表述自己生活经验时,采用了极具特点的个人化语言,由此在文坛迅速掀起了“自白”热。同时期的女诗人希尔维娅·普拉斯模仿洛威尔的诗风,并在自白方面进行了扩展,作品以暗喻和暴力式的启发意象来表现内心的情绪。20世纪80年代中期,普拉斯作为先锋诗人被引入中国,在一个极其偶然的时刻,翟永明与普拉斯的诗歌邂逅,诗歌敢于挖掘自我内心、大胆裸露隐私的特征,引起了她的共鸣,使她找到了与自己迷茫相契合的题材,所以她放弃了早期的小情诗,将写作转向女性的性别立场。1984年发表的《女人》,便写得情绪饱满,激情澎湃。但是翟永明并没完全照搬普拉斯的诗。她以自身性格和生活经历为突破口,来思考本土女性命运,并找寻到了带有鲜明个性特点的句式和语调,且形成了独具特点的诗学风格。
翟永明在组诗《女人》中表述自己性别立场时主要采用了独白式的叙述——代女性发声。在她的诗歌中“我”贯穿始终,处于中心主导地位,诗人通过对“我”心理状态的细致书写,来表达、倾诉自我,用独白的言说方式对男性中心话语中既定的女性形象进行颠覆,构筑了一个可以和男性的“白昼”相抗衡的属于女性的“黑夜”,这个“黑夜”使女性找回了自我的性别意义,获得新生。诗歌中的“我”可能是诗人自己,也可能是在历史和文化中备受压抑的无数女性,因此在诗歌中“我”是一个先知者,“我一向有着不同寻常的平静/犹如盲者,因此我在白天看见黑夜”,通过诗歌可以感受到,“白昼”的世界极大地压制着“我”,给我造成无数痛苦,可我并没有就此对“白昼”俯首臣称,反而以一个先知者的姿态来面对一切。此刻的“我”完全摆脱了对男性的依附,成为一个独立的言说者,一个自主的主体。因为“但在某一天,我的尺度/将于天上的阴影重合,使你惊讶不已”,如今“我”不再是贤良淑德的代表,而是一个充满巨大能量,可以和男性站在一起的独立个体。舒婷在诗歌中也经常将“我”作为主体,但很多时候都是出于抒情的需要,“我”代表着祖国或者全人类,即“大我”,翟永明诗歌中的“我”则是指“女人”,是把想象中的众多我和真实存在的自我紧密相结合的产物。其实在众多男性作家笔下,女性始终处于一种“被看”的状态,没有任何话语权,男性按照自己的需要,随意地对她们进行塑造,有蛇蝎美人、红颜祸水的反面示例,也有贤良淑德、温柔乖巧、无私奉献的优秀楷模。翟永明打破了这一传统,用独白式的叙述为缺席历史的女性发声、正名。
独白式的叙述不光赋予“我”平等自主的生存权利,同样也给予自由处置死亡的权利。翟永明用女性特有的独白式叙述方式,在充满死亡气息的意象中释放着“白昼”带来的压抑与苦闷,诗句浸染着沉重的黑色基调,但却透露出一种奔向死亡的快感。
在诗人独白式的诗句中,“死亡”并不代表生命的终结,反而成为女性重获新生的象征。在“我”看来“死亡”代表着自由的“黑夜”,它可以逃离开历史和文化带给女性的无尽压抑与束缚,使女性获得像“鸟”一般在天空中自由翱翔的不羁状态。
在诗歌中,死亡不仅带给人自由,也带给人惶恐。“无数死鱼睁大坚韧的眼睛/在惨无人色的内心里/我无法感觉到它们的回光返照”,死亡以懊恼的姿态在“我”周围肆无忌惮地蔓延着,“我”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只能在无尽的等待中慢慢窒息。
翟永明在诗歌中用独白的叙述方式,对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话语进行了反叛,代缺席很久的女性进行发言。不管是书写生还是书写死,都努力让“我”代为发声,真实暴露女性的内心世界,不再为符合男权文化而刻意规避。但是有一点我们应该清楚地看到,翟永明在诗中采用狂放恣情的独白叙述,带有很强的个人性和精神性,缺少了和外界的沟通。而在同男权话语抗衡过程中,表露出的声嘶力竭的狂热状态,或多或少会使其陷入“喃喃自语”和“神秘主义”的旋涡。80年代末翟永明回顾自己写作时认识到“固定重复的题材,歇斯底里的直白语言,不讲究内在联系的意象堆砌,毫无美感,做作外在的‘性意识’倡导,已使‘女性诗歌’出现了媚俗倾向”。[1]在后来的访谈中她更是坦白地说道:“《女人》这部作品虽然很受读者的喜爱,但里面确实有一些不加节制的东西。”[2]因此,在接下来的创作中,翟永明有意识地规避代女性发声的独白式叙述,走向细微平淡的言说方式。
二、90年代:细微平淡的戏剧手法
翟永明在《〈咖啡馆之歌〉及以后》中,将自己的诗歌创作分为两个时期:以1992年为界限,92年之前的诗歌创作深受美国诗人普拉斯的影响,主要表现为一种主观的倾诉;92年之后,诗歌风格有了很大的转变,仍然以怀旧为主题,素材依旧是个人经验,但是在处理形式上产生了巨大变化,“通过写作《咖啡馆之歌》, 我完成了久已期待的语言的转换, 它带走了我过去写作中受普拉斯影响而强调的自白语调, 而带来一种新的细微而平淡的叙说风格。”[3]
翟永明出生于四川成都,小时候深受川剧的熏陶,对“戏”有很深的情怀。童年对戏剧的记忆,必定会使翟永明产生戏剧的思维,所以,归国后翟永明对诗艺进行探索时便将“戏剧化”的手法融入诗歌。作为现代新诗最重要的审美特征之一,场景的典型化是“戏剧化”表达的显著特点之一。
在翟永明90年代的创作中,“黑夜”不再成为她书写的对象,笔下出现更多的是对现实生活中日常场景的描绘,咖啡馆、茶园、电影院、戏院……这些场景如同一场动人戏剧的舞台,将场下的观众带入戏剧情境。因而翟永明诗歌戏剧性的最大特点就是以戏剧为题材,借戏剧的小天地写人生的大舞台。
诗人在《道具和场景的述说》这首诗中,对人生进行了独到的诠释:
良辰——青春易逝
美景——看到痛苦的形迹
赏心——面目全非的苦头
乐事——美的死亡加速度
一人诠释
一人排演
一盏灯要照亮寻常百姓的生死
一个人要交融现实和往昔
一个梦重叠真景与幻觉
生和死、现实和往昔、真景与幻觉在我们看来都是确定无疑的东西,通过诗歌可以看到,这一切不过是在“诠释”和“排演”中产生的主观臆想而已。可以说人类从诞生的那天起就对“人生”的奥秘展开探寻,但其中的真义没有谁能说透,其实人生不过是一种呈现而已,所有关于人生的猜想和解读仅仅是人生的一种“诠释”。对于如何诠释人生,翟永明有着悖谬和超乎常规的思维:“良辰、美景、赏心、乐事”本该是多么美好的事物,但诗人却在“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背后看到了“青春易逝、痛苦的形迹、面目全非的苦头和美的死亡加速”,其实没有一成不变的事物,美好的背后,总是会隐藏着痛苦和死亡,当然也就预示了悲凉的结局。
“戏如人生”,在《孩子的时光》中翟永明找到了“人生”和“戏剧”相通的特性,运用对比的手法品味着人生的百味。
祖母和孩子坐在戏园
半世界苍髯浮生
半世界红粉佳人
让祖母惹动了痴心
在这小镇
诗歌在开头就把戏中的角色和生活中的人物进行了对比。台下的祖母“苍髯浮生”,台上的角色“红粉佳人”,角色不同,命运相似,终归逃离不了死亡。剧中人“让祖母惹动了痴心”,可见曾几何时祖母也是“红粉佳人”。虽然祖母是在看戏,但她在戏中仿佛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台上演绎的是一出假戏,台下上演着一出回忆的真戏。
祖母是位饱经沧桑的老人,她看透了人生,但对于仅有七岁的“我”来说,戏中的生与死给我造成了无法摆脱的阴影:
我只是个七岁的孩子
在台下游动
鼓点铿锵 我看到了死亡
才子与佳人 将军和勇士
以及冤死人的鬼魂
驾着长风 都在齐声合唱
青烟袅袅 水袖飘渺
缠住了我一生的目光
诗人在小时候目睹了祖母的离去,一次她同戏中的“孩子”有了相通的视角。印象中,台上演绎的生活和台下祖母真实的生活交错出现,死亡带给她无限的恐惧,从而使她在诗歌中对生存的意义发出了质疑。“祖母出神的倾听/想起了尚未出阁的当年”,此刻的“孩子”正处在祖母回想中的当年,“孩子”是否也会成为“祖母”?祖孙延袭的命运引发了无限的感慨。
台上已过去千年/台下仍是一盏茶的时间
这里诗人做了时间上的对比,“千年”之长、“一盏茶”之短在这里有了相对的意义。曾经是“千年”的丰功伟绩,终究在历史的长河中或归于虚无,或变为一瞬间的事,长与短的时间对比产生出消解永恒,结构历史的效果。
一样是半壁河山/晴天如洗 ∥一样是祖母的小小戏园
诗人在这里运用空间上的对比来对人生进行阐述。把浩大的河山和小小戏园放在一起作对比,使诗歌产生一种反讽的意味。历代帝王将相争相关注的对象是“河山”,他们不惜为此进行无止境的征战,“小小戏园”是老百姓消遣的主要场所,精彩的戏剧化处理成为备受追捧的对象,帝王将相是男性,“祖母”是女性,于是“英雄”在这种对比中产生了消解,消解中又带有一丝女性对男性的嘲讽。秦皇汉武、唐宗宋祖威赫一时,但随着君王与政权的更替,像一幕幕戏一样在历史的舞台上落下了帷幕。
三、结语
总之, 翟永明20世纪80年代的诗歌创作,大多采用独白的叙述方式,诗歌在内容上对以男性为中心的传统话语进行了反叛,代缺席很久的女性进行发言。不管是书写生还是书写死,都努力让“我”代为发声,真实暴露女性的内心世界,不再为符合男权文化而刻意规避。而到了90年代,翟永明在创作中开始采用戏剧的手法,这不光是一种思考形式,更是一种艺术的手法。诗人用戏剧的眼光观察生活,诗歌看似细微平淡,实则在轻松调侃的语气中透漏出淡淡的伤感,在生活的戏剧化中感受着历史的虚无,体会着生命的沉重,客观地突出了生活的某些本质,始终将思考留给读者。
[1]翟永明.女性诗歌与诗歌中的女性意识[J].诗刊,1989(6):10-11.
[2]张晓红.互文视野中的女性诗歌[M].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8:298.
[3]翟永明.称之为一切[M].沈阳:春风文艺出版社,1997:214.
OntheStyleTransitionofZhaiYongming’sPoetry
LI Yu
(Colleg of Liberal Arts, Xinjiang Normal University, Urumqi, Xinjiang 830054, China)
In the 1980s, Zhai Yongming uses monologue narrative in the poetry to expose women’s inner world. However, this monologue accounts with very strong personal and spiritual feature. In the 1990s, Zhai Yongming’s poetry goes to plain way of expression, using a theatrical technique to measure life, experiencing the heavy side of life in dramatic life, highlighting the essence of life.
Zhai Yongming; monologue account; drama technique; the essence of life
2014-06-19
新疆师范大学研究生科技创新项目《翟永明诗歌研究》(20131117)
李瑜(1987-),女,陕西延安人,新疆师范大学文学院中国现当代文学专业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中国当代文学研究。
I207.25
A
1008-469X(2014)05-0068-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