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部世界看音义结合
2014-03-31姬辛欣
姬辛欣
(陕西师范大学文学院,陕西西安710062)
一、在音义结合问题上的认识
语言与我们每个人都有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我们不论做什么事几乎都要使用语言。语言的使用,大部分情况下都是像呼吸和心跳一样自然和不被人们所注意。所以,我们在说话时也很少会深究这样的问题:语言是如何产生和形成的?我们所说出的某个词语为什么就代表了那样一种意义?古今中外,有许多思想家、哲学家都争论并回答过这些问题。
早在西方古希腊罗马时期,以柏拉图和斯多噶学派为代表的“自然派”认为,“一切词天然地代表着它们所指称的东西”。即人们发出的语音与其所代表的意义之间的结合来自于外部世界,人们对其无能为力;而以亚里士多德及其学生为代表的“惯例派”则认为,“除了少数象声词以外,语言的词汇的意义与形式之间没有任何必然联系,都是人为的、任意的,人们可以改变它、发展它”。即人发出的语音与其所代表的意义之间的结合起源于社会习惯,是约定俗成的,人们可以改变它[1](P9-10)。与此同时,在我国春秋战国时期,诸子百家也对此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历史上将这次讨论称为“名实之辨”。其中,荀子提出了“约定俗成”的观点,认为名与实是任意关联在一起的。这一问题直到现在也依然存在。那么,语言的音和义到底是怎样结合的?在这之前,我们应先考虑音在哪里、义在何方、音和义在哪里结合。只有这样,才能更深入、全面地认识音义结合。
我们先从人类生存的外部世界和大脑中的内部世界说起。这里所说的内部世界是指“人通过自己的感觉器官与意识器官所意识到的全部有关主体和客体的内容”[2]。我们生活在外部世界中,但是,我们对外部世界的把握必须要通过内部世界来进行,即我们对外部世界的认识离不开内部世界的参与。通常认为,语言是一种有音有义的符号系统。然而,当我们细细分析一段说出来的话语时,很容易就能发现音的存在,却很难找到义的存在。如当我们发出“rén”、“shù”、“shuǐ”这几个音时,我们也只是听到了一个个的声音,看到一个个的声波。可以说,语言在起于嘴、止于耳的这一阶段,所有的只是一段声波,并没有负载什么意义。也许有人会问,当听到“rén”、“shù”、“shuǐ”这几个音时,确实知道是“人”、“树”、“水”这几个意义,怎么能说这段声波没负载意义呢?诚然,这些意义是通过声音表达出来的,然而意义并不存在起于嘴、止于耳的这段声波中,因为我们根本看不到它,也无法证明它的存在。可见,作为音义结合符号系统的语言,并不是产生起于嘴、止于耳的这一阶段中,因为语言在那一阶段中只是声音,除了声音,什么都没有。那么音义结合究竟在哪里发生?
首先,我们要明确义在哪里。众所周知,语言是表达人类思想情感的工具,即思想情感是语言表达的意义内容之一。而思想与情感作为人们的主观认识,存在于人的脑海之中,也就是内部世界之中,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除此之外,我们还用语言表达外部世界中客观存在的事物,如我们看到的物体、听到的声音,等等。那么,怎样用语言表达外部世界的事物呢?当接触到一个客观存在的事物时,我们不可能将客观事物活生生地搬进内部世界中,而只能通过视觉、嗅觉、味觉、听觉、触觉这五种感知方式将客观事物符号化,并通过感知把对客观事物的认识移入到内部世界中,这才有了语言要表达的意义。也就是说,人们交际的内容通常不是客观存在于外部的事物,而是对于外部事物的认识,这种认识也只能存在于内部世界中。因此,不论语言要表达的是思想情感内容还是对客观事物的认识,这些意义都存在于内部世界,而并非外部世界。举个例子来说,在用语言进行交际时,交际的一方看到一棵树,想要将其表达出来,如果这时在他的内部世界存在有对“树”的理解和认识,即存在与“shù”相对应的意义,他就可以将其表达出来。如果交际的另一方的内部世界中也存在与“shù”相对应的意义,那么交际双方就可以正常交流。可以说,当“shù”这个音仍在内部世界,在被发出之前,当“shù”这个声音被听到,传入耳朵,进入内部世界后,义是存在的,并和声音紧密地结合在一起。正是因为在交际双方的脑海中都有与“shù”这一音相对应的意义,交际才能进行。当然,如果交际的另一方是刚出生的婴儿,正常情况下他是不会明白你在说什么的,因为在他的内部世界中,还不存在与“shù”这一声音对应的意义,虽然可以听到声音,但没有办法理解并进行交流。可以说,我们通常所说的意义,其实存在于我们的内部世界,当这里不存在意义时,将很难进行沟通交流。
同样地,音也是存在于我们的意识世界中的。当我们看到一个东西,感觉非常清楚,对这个东西的名称有一定的认知,并通过听觉器官在内部世界中产生了映像,在发音之前脑海里就已经有了特定的音,并有与之相对应的意义,音义在这里是紧密结合在一起的。接着发音器官实现这一声音,将内部化为外部,这段起于嘴、止于耳的声音,前面已经说过,只是一段声波。这个声音在传入人耳、进入大脑之后,再次与这个内部世界中的意义相连接,又一次实现音义结合。
不同于传统的语言观念,笔者认为,语言符号系统中的音是外部的声音通过听觉感知在人的内部世界中所形成的音响形象,即语言学家索绪尔所说的语言符号的“能指”;义是外部的客观事物通过人的视觉、味觉、触觉等各种感官感知之后,在内部世界中形成的意识内容,索绪尔称之为语言符号的“所指”。音与义的结合并非存在于外部世界,而是存在于内部世界。因此,下面所要讨论的问题,都是在这一观点基础上进行的。
二、音义结合的方式
了解了音和义在哪里结合之后,我们再来讨论音义如何结合的问题。
音与义的结合有两种方式。一种结合方式是非自然结合,即声音与意义在外部世界毫无关联,只有进入内部世界、经过意识焦点的作用才关联在一起。内部世界的状态主要是通过意识焦点的游走而实现的。人们的意识焦点大致有三种状态。一是为外部感知的事实所迁移。“当人类遇到外部事实时,人类对其加以感知,要将外部事实移入人脑,这时人们的意识焦点放在了这些感知的外部事实上,也就是说,‘手电筒’照亮的这部分是外部感知的事实。”[3]二是为我们的内部世界所迁移。在我们的脑海中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关联,如想到吃饭可能会关联着想到做饭、买菜等,这时意识焦点聚焦在我们想到的各种事物上。三是无规律运动,既没有受到外部世界的影响,也没有想法,脑子处于放空状态,但意识焦点还在漂移。正是在意识焦点的作用下,外部无任何关联的音和义在内部被关联起来。如在语言产生之初,“shuǐ”这个声音与“最简单的氢氧化合物,化学式为H2O”这个意义在外部世界和内部世界都毫无关联。然而,现在在我们的内部世界中确是紧密结合的音和义。又如我们每个人的名字,并不是天然就和我们联系在一起,而是通过意识焦点的作用将其约定在一起的。如“àobāmǎ”与“现任美国总统奥巴马”就是经过约定之后才在我们内部世界中形成紧密联系的。非自然结合是一种无关之关联,在音和义之间我们找不到任何相关的因素。而这样一种结合究竟如何在意识焦点的作用下形成,下文将具体阐释。
与非自然结合相对应,另一种音义结合方式是自然结合,即音与义的联系是天然、自然形成的。需要说明的是,这种自然形成的联系仅仅存在于外部世界,并不存在于内部世界。而人们之所以能够将这样的音和义结合在一起,并非因为它们在外部就是有联系的,而是人们同时意识到了这种联系,在意识焦点的作用下,轻而易举地就将这样的音和义在内部世界结合在一起。这种结合方式所形成的大多为现在的拟声词。如“wāngwāng”这一声音进入内部世界后,我们很容易地就会想到“汪汪”的狗叫声;“pēngpēng”这一声音进入内部世界后,我们也会自然地将其与“砰砰”敲打东西的声音这样一个意义联系到一起。可以说,自然结合是一种有关之关联,我们不能否认这样一种声音和意义在外部存在联系。这种自然结合虽然存在,但也是少数的、偶然的。多数的音义结合仍是以无关之关联的方式结合在一起的。可以说,语言这一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大多是通过无关之关联的非自然结合方式形成的。
三、音与义非自然结合的方式及特点
音与义的非自然结合是音义结合的最主要方式。那么,在语言产生之初,一个声音如何与一个毫无联系的意义结合在一起?在此之前,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个很重要的前提:人类可以发出声音,并选择用声音这种介质作为主要的交流和沟通方式。不管是形成中的人还是形成后的人,都可以用表情、身势、手势、声音、眼神、行为等来表达自己。但从狭义的语言来说,它却偏偏选择声音这种介质来传达思想。声音与身势、行为等介质相比到底具有何种优越性?首先,从生理上来说,人类祖先完成了从四肢爬行向双脚行走的转变,这一进化使得肺、喉头、咽腔、口腔和鼻腔等发音通道更加顺畅,唇、齿、舌等发音器官更加灵活,这些都为人类发出更加清晰的有声语言提供了生理上的支撑。其次,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越来越发现声音与别的介质相比,具有简便、准确、易传播等特点。种种原因使声音从其他介质中脱颖而出,人们在集体劳动中,运用声音这一介质进行思想交流。当人类可以用声音交流时,音和义才有可能结合在一起。除此之外,音义的最初结合必须在现实的交际场景中才能完成,我们可以假定下面一个情景。
在某一原始劳动情景中,没有外来刺激的情况下,劳动成员内部世界的意识焦点是处于被自身内部世界所迁移或无规律游走状态。这时,劳动群体中的一位成员发现了一头牛,接着发出一个声音“niú”以唤起其他成员的注意。我们没办法确定他是学着牛叫还是随机地发出了“niú”这个声音,但是,在他发出这一声音的一刹那,在他的内部世界,牛的形象与“niú”这个声音被意识焦点关联在一起。此时,音与义就在这个人的头脑中被结合在了一起。然而,这时的语言还并不算产生,语言是具有社会性的,只在一个人脑海中有了音义结合还不够,需要得到这一群体中的人的许可才算真正的音义结合。要使其他成员对这一音义结合心领神会,其实并不困难。因为这一部落的成员居住在一个特定的环境中,又有着相近相似的感觉与意识器官。同时,在这一情景中,其他成员的内部世界受到“niú”这一外部声音的刺激,“视觉的刺激——关于事物的意识内容与听觉的刺激——音响形象经过人脑的整合,人们会不自觉地将这二者相联系”[4],这时,音和义在所有劳动成员的内部世界中结合在了一起。如果这一音义结合具有便于使用、易于记忆的特点,经过劳动中的多次重复,这一音义便会很快被内部世界中的意识焦点牢牢绑在一起,并一代代地流传下去。这样,音义的非自然结合就在外部世界的刺激与意识焦点的作用下形成了。
从上面这个情景中,我们可以看出音与义的这种非自然结合具有一个非常大的特点,即任意性,结合在一起的音和义在外部世界并没有任何联系。正是因为音与义之间的毫无关联,从而产生了二者关联的任何可能性,使得同一个声音在不同的内部世界唤起的意义并不会完全相同,从而导致在用有声语言进行交际的时候会产生误解甚至鸡同鸭讲的局面。如当听到“shù”这个语音时,有的内部世界中关联到的是参天大树,有的有可能关联到小树苗,这时在进行交流时,虽然双方的内部世界并不完全相同,但不会影响交流的正常进行。再如,当听到“xiàhǎi”这个词语时,在有的内部世界中会唤起“进入海水里”的意义,而在有的内部世界则唤起“做生意、从事商业活动”的意义,这时在进行沟通交流时就会产生歧义,妨碍正常交流。这种情况的出现,也跟知识背景、生存环境、所受教育等的不同有很大关系。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内部世界。这就致使人们在听到同一个语音时,脑海中会呈现出各不相同的意义图像。即使处在同一语境中,也难免会出现各种理解上的偏差。不得不说,再完美的语言系统也无法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这也是语言系统自身的局限性所在。“如果没有语言,人类的理性思维水平也许达不到今天这样高的抽象程度。然而,这也正是语言符号作用的极限,因为语言在作为人类意识表达最为重要的介质的同时,它也因自身的局限性而成为人类意识表达与理解的羁绊与障碍。”[5]
在内部世界中,音和义的结合尽管有着自然结合和非自然结合两种方式,然而,语言中出现的自然结合少之又少,并不影响我们对语言符号基本性质的判定。大部分的音义结合都是非自然的结合,具有任意性的特点。所以,我们说语言是音义结合的符号系统,这一符号系统存在于人们的内部世界,是在意识焦点的作用下音与义任意结合而形成的。
[1]刘润清.西方语言学流派[M].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1997.
[2]张文元,韩宝育.语言与人的内部世界[J].广西社会科学,2007(7).
[3]马艳荣.从自然声音到符号声音[J].语文学刊,2010(4).
[4]宋颖桃.试论“约定俗成”[D].西安:陕西师范大学,2005.
[5]韩宝育.语言符号与人类意识的语言表现[J].兰州大学学报,20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