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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论拓跋魏的皇族政治
——以宗室相国、丞相为例

2014-03-31

关键词:宗室拓跋相国

刘 军

(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长春130012)

【河洛文化】

试论拓跋魏的皇族政治
——以宗室相国、丞相为例

刘 军

(吉林大学古籍研究所,长春130012)

拓跋鲜卑建立的北魏王朝摹仿汉晋制度,根据政治形势偶设的相国和丞相,多选皇帝的同族宗室成员担任。宗室就任相国或丞相的背景大相径庭,授予相国可视为立储的先兆和准备,旨在提升皇太子的声威和权势,削减游牧行国时代兄终弟及制的影响。丞相的选任则根据政局需要进行。北魏多以宗室担任相国和丞相,与拓跋的传统习俗和特殊统治结构有关,透射出北魏皇族政治之特质。

北魏;宗室;相国;丞相;王朝体制

历代丞相及由此升格而来的相国,是辅佐皇帝的最高政务首长,承载着帝国的兴衰命运。《汉书·百官公卿表上》:“相国、丞相,皆秦官,金印紫绶,掌丞天子助理万机。秦有左右,高帝即位,置一丞相,十一年更名相国,绿绶。”《晋书·职官志》:“丞相、相国,并秦官也。晋受魏禅,并不置,自惠帝之后,省置无恒。为之者,赵王伦、梁王肜、成都王颖、南阳王保、王敦、王导之徒,皆非复寻常人臣之职。”汉晋制度深刻影响着拓跋魏政权,它在特定形势下也偶设相国或丞相,预示着政局和统治集团内部关系的调整。与汉族王朝多以异姓功臣为相的惯例不同,北魏相位主要掌握在皇帝的同族——宗室阶层手中,堪称奇特的历史景观。这与其迥异的国情休戚相关。前人关注北魏设官分职,却忽略了职官背后的人事因素,使重要的历史信息堙没无闻。笔者借助清人万斯同《魏将相大臣年表》(收入《二十五史补编》第四卷,中华书局1955年版),试对北魏宗室的相国和丞相进行分析,并据此管窥北魏诡谲的政治生态和发展轨迹。

一、北魏宗室担任相国的情况

相国位高权重,历来为声威显赫的权臣把持,北魏亦不例外。遍检史籍,北魏一朝仅有两位相国,俱为宗室人物,分别是道武皇子拓跋嗣和明元皇子拓跋焘。前者任期从道武帝天兴六年(公元403年)至永兴元年(公元409年),后者仅在明元帝泰常七年(公元422年)。拓跋嗣和拓跋焘都是钦定的皇储,后均登基即位,故皇帝对他们的封授不同于其他皇子。

先说拓跋嗣。《魏书·道武帝纪》载,道武帝天兴六年十月乙卯,“立皇子嗣为齐王,加车骑大将军,位相国;绍为清河王,加征南大将军;熙为阳平王;曜为河南王……(天赐)四年(公元407年)春二月,封皇子修为河间王,处文为长乐王,连为广平王,黎为京兆王”。拓跋嗣授相国职与其封王、加大将军同步进行,是其他皇子没有的待遇。

再论拓跋焘。《魏书·明元帝纪》载,明元帝泰常七年,“夏四月甲戌,封皇子焘为泰平王。焘,字佛厘,拜相国,加大将军;丕为乐平王,加车骑大将军;弥为安定王,加卫大将军;范为乐安王,加中军大将军;健为永昌王,加抚军大将军;崇为建宁王,加辅国大将军;俊为新兴王,加镇军大将军”。从明元朝开始,北魏皇子封王例授诸大将军衔,但唯拓跋焘一人拜相国,表明其身份特殊。

根据拓跋嗣和拓跋焘的储君地位,可推知封拜相国是两人提前加冕的特殊方式。

对于皇储而言,担任相国不是空洞的荣誉职衔,而是与“监国”权力紧密相连的。北魏早期,为防范皇子竞逐君位,保障太子顺利登基,常行太子监国之制,即在皇帝出巡、亲征之际,太子留守并全权代行皇帝职责。曹文柱《北魏明元、太武两朝的世子监国》[1](《北京师范大学学报》1991年第4期)和李凭《北魏平城时代》①参见李凭《北魏平城时代》,北京: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00年版。对此均有论及。需要强调的是,皇太子是先任相国,然后才被册立为储君并履行监国职权的。如拓跋焘于泰常七年四月拜相国,五月才以皇太子的身份临朝听政。[2]皇储属于君统序列,相国是朝廷政务长官,只有二者结合才能保证监国权力的有效行使。进而言之,相国是皇朝立储的预备与先兆。

北魏前期之所以要以相国作为储君接掌政权的过渡,是因为拓跋鲜卑拖拽血亲氏族的脐带步入文明国家阶段,游牧行国的政治传统依然具有强大的惯性。宗室成员享有“直勤”体制赋予的平等的君位继承资格,致兄终弟及与父死子继两种秩序相互绞杀,引发无尽争端。[3]皇太子在正式册立前加拜相国,既可作为安抚舆论的缓冲,又能提升实际威权,为日后承继大宝扫清障碍。至景穆太子拓跋晃时,因宗法继承制业已巩固可径直登位,再无须相国这道中间环节了。

二、北魏宗室担任丞相的情况

北魏丞相一如相国,因事而立,废置无常,时而单设,时而左右并置,跻身其列者皆为股肱重臣。北魏有史记载的丞相共7位,分别是拓跋仪(道武帝皇始二年,公元397年至天赐六年)、拓跋遵(天兴中至天赐四年)、奚斤(明元帝永兴四年)、拓跋屈(永兴四年以后)、乙浑(文成帝和平六年,公元465年至献文帝天安元年,公元466年)、元雍(孝明帝正光元年,公元520年至孝昌二年,公元526年)和尔朱荣(孝庄帝永安元年,公元528年)。丞相当中宗室就有4位,足见其政治影响力。不过,宗室丞相的身份特点和任职背景大相径庭。

(一)卫王拓跋仪和常山王拓跋遵

拓跋仪在道武朝长期担任左丞相,史有明载。《魏书·昭成子孙·卫王仪传》:“(拓跋仪)从围中山……寻迁都督中外诸军事、左丞相,进封卫王。”同书《道武帝纪》记录更详:皇始二年五月,“甲寅,以东平公元仪为骠骑大将军、都督中外诸军事、兖豫雍荆徐扬六州牧、左丞相,封卫王”。拓跋遵同期与拓跋仪搭档,出任右丞相。此事正史无载,见于洛阳邙山墓志。《元俟墓志》追述墓主高祖为“右丞相、常山王讳遵,字勃兜”。[4]60《元昭墓志》亦载:“曾祖兜,使持节、抚军征南大将军、右丞相、常山王。”[4]146志文中的“兜”与“勃兜”应是拓跋遵的鲜卑语本名。两则墓志证实拓跋遵当过右丞相。而《元诞墓志》给拓跋遵结衔为“骠骑大将军、左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得铜虎符、冀州刺史”。[4]233此“左丞相”当为“右丞相”之讹,抑或镌刻、传拓之误。拓跋仪和拓跋遵同时出任丞相,两人出身经历有颇多相似之处。

首先,他们在皇族中的行辈平齐,都是昭成帝拓跋什翼犍之孙、道武帝拓跋珪族弟。《魏书·昭成子孙列传》将拓跋仪系于秦明王拓跋翰门下,据考证是献明帝拓跋寔死后,其妻贺氏为翰收继所生。[5]386当然,也有学者推测拓跋仪是贺氏为献明帝之父昭成帝下报所生,[6]可备一说。拓跋遵则身世明确,乃昭成子寿鸠之子。[5]374直勤体制下,宗室是平等的君位候选人,同辈兄弟间仅存继承顺位的差异,因此拓跋仪和拓跋遵都被视为道武帝潜在的竞争者。[7]二人在部盟中的地位如此尊崇,加之尚未彻底涤荡游牧行国的民主遗风,官拜丞相可谓顺理成章。

其次,他们都曾追随道武帝流浪草原诸部,在复国征程中立有不世之勋,位列“元从二十一人”。[8]其事迹详载史乘:拓跋仪“有算略,少能舞剑,骑射绝人。太祖幸贺兰部,侍从出入。登国初,赐爵九原公。从破诸部,有谋战功”。[5]370拓跋遵“少而壮勇,不拘小节。太祖初,有佐命勋,赐爵略阳公。慕容宝之败也,别率骑七百邀其归路,由是有参合之捷”。[5]374他们是拓跋复国集团最早的骨干成员,且登国年间即已晋升公爵,无疑处于权力的绝对核心。再者,他们长期征战积累了雄厚的实力。拓跋仪力量的根基是登国九年(公元394年)开始经营的自五原到棝阳塞的屯垦区。李凭《北魏平城时代》指出,其屯田部众分为来自畜牧部落、监督屯垦生产的拓跋军队和专事耕作、被监管的别部之民,后燕于登国十年大举进犯,屯田区未及疏散而被俘的劳动人口就多达3万户,落入敌手的粮食也有百万斛之巨。这可反证拓跋仪之强势。而拓跋遵长期领兵、坐镇方面,在军队享有崇高的威望。《魏书·道武帝纪》详载其征战历程:“(天兴二年正月)庚午,车驾北巡,分命诸将大袭高车,大将军、常山王遵等三军从东道出长川……(四年)冬十二月辛亥,诏征西大将军、常山王遵等率众五万讨破多兰部帅木易于……(五年)二月癸丑,征西大将军、常山王遵等至安定之高平,木易于率数千骑与卫辰、屈丐弃国遁走,追至陇西瓦亭,不及而还……十有二月辛亥,至自西征。蠕蠕社崙犯塞,诏常山王遵追之,不及而还。”据推测,通过频繁讨伐,拓跋遵在河套、高平一线构筑了稳固的战略平台,以致后秦攻略洛阳,东晋雍州刺史杨佺期绕过道武帝,径直向拓跋遵搬请救兵,求其采取牵制行动,减缓正面压力。[5]787东晋使者越级求救的违规之举,反衬出拓跋遵功高震主之势,强大的军力无疑是其后盾。

再次,他们都有深厚的部落背景和广泛的人脉关系。田余庆《拓跋史探》指出,姻戚部族和同盟部落对拓跋早期政治具有强大的干预力。因此,有必要梳理拓跋仪和拓跋遵的社会关系网。按照周一良、李凭的说法,拓跋仪乃献明贺氏所生,则鲜卑贺兰氏作为母族该是其有力靠山。他还借助职务之便积攒人气,五原屯田,“分农稼,大得人心”;镇戍河北,“远近怀附”,[5]371慕名投奔者络绎不绝,代人勋贵穆氏成为其死党。《魏书·穆崇传》:“卫王仪谋逆,(穆)崇豫焉,太祖惜其功而秘之。”同书《昭成子孙·卫王仪传》证实此事:“(拓跋)仪矜功恃宠,遂与宜都公穆崇谋为乱,伏武士伺太祖,欲为逆。崇子遂留在伏士中,太祖召之,将有所使。遂留闻召,恐发,踰墙告状,太祖秘而恕之。”拓跋仪亦受汉人谋士的倾心拥戴,“上谷侯岌、张衮,代郡许谦等有名于时,学博古今。初来入国,闻(拓跋)仪待士,先就仪。仪并礼之,共谈当世之务,指画山河,分别城邑,成败要害,造次备举。谦等叹服,相谓曰:‘平原公有大才不世之略,吾等当附其尾。’”[5]371其人际交往之广可见一斑。拓跋遵的母族是乌桓王氏,妻族为匈奴独孤氏,皆代北强宗。他还联结盘踞在善无至参合一线的白部鲜卑素和氏,利用讨伐高车入侵之机加强彼此联系。[7]《魏书·蠕蠕传》:“天兴五年,社崙闻太祖征姚兴,遂犯塞,入参合陂,南至豺山及善无北泽。时遣常山王遵以万骑追之,不及。”这里既是素和氏的根据地,也是拓跋遵的作战区,双方在保家卫国的前提下必定通力协作,政治同盟就此形成。拓跋遵与素和氏族长和跋同年同月相继被赐死,[5]2349足证二者关系之密切。

最后,他们都功高震主,不幸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道武帝的统治刚好处于酋邦向国家过渡的十字路口,部落政治的传统与皇权专制的诉求交错杂糅,造就了当时波诡云谲的复杂形势。强大的综合实力将拓跋仪和拓跋遵的直勤资格彻底激活,俟其迫近皇权忍受的临界点,冲突的总爆发不可避免。时人盛传拓跋仪是当仁不让的第一君位候选人,宗师、朱提王拓跋悦如是说:“一旦宫车晏驾,吾止避卫公,除此谁在吾前?”[5]381拓跋遵的声威甚至远播江左,东晋襄阳守将郗恢遣使投书,信中有“贤兄虎步中原”等狂悖之语,引起道武帝极大反感。[7]在道武帝看来,左右丞相不是王朝体制下的行政副贰,而是部落习俗中的强力竞争者。他们蓄势待发,夺位之争即将上演。基于此,拓跋仪和拓跋遵的惨死可谓命中注定。史家假托星象予以附会,充分说明君臣矛盾的不可调和性。

总而言之,北魏建国伊始的丞相设置情况不同于汉族王朝,因为它并非朝廷的行政首脑,更像部落酋长候选者的别号。其存在的依据不是设官分职、拱卫帝室的官僚制理念,而是实力至上、轮流坐庄的民主风俗。笔者甚至置疑当时是否真的存在“丞相”这样的汉语词汇,抑或后世史家的生硬比附。无论如何,选择宗室担任丞相起码可以证明拓跋开始颠覆旧有的胡族国家观,“家天下”取代“共天下”势在必行。

(二)元城侯拓跋屈

元城侯拓跋屈曾出任明元朝的丞相,与出身帝室十族的奚斤并立。《魏书·明元帝纪》:“(永兴四年七月)以山阳侯奚斤、元城侯元屈行左右丞相。”另据同书《神元平文诸帝子孙·文安公泥传附屈传》,拓跋屈祖出“国之疏族”,估计是献帝拓跋邻、圣武帝拓跋诘汾的旁系后裔,性质等同于出走河西的秃发部。[9]21其父拓跋泥“性忠直壮烈,有智画,太祖厚遇之,赐爵文安公,拜安东将军”。皇族之中,拓跋泥一门没有复杂的部族背景和雄厚的实力根基,他们自动放弃直勤权利,甘愿充当皇帝的心腹爪牙受其驱策,完全凭借忠诚和干练博取皇帝信任。这样的宗室才是皇权主义所亟需的,故拓跋屈得蒙恩荫,“太宗时居门下,出纳诏命。性明敏,善奏事,每合上旨,赐爵元城侯,加功劳将军”。[5]364拓跋屈无疑是皇帝着重培养的“官僚体制”而非“贵族主义”的近信宠臣,这样的身份特质使北魏初年的丞相制度更加趋近中原正统王朝。

拓跋屈就任丞相与其列席“八公会议”是同步进行的。据《魏书·官氏志》载,北魏八公会议始创于明元帝神瑞元年(公元414年),“置八大人官,大人下置三属官,总理万机,故世号八公云”。八公会议乃鲜卑八部大人议事会的延续,是皇帝之下的最高决策机关,其出现应与天赐以后掀起的复古逆流有关,[10]后来它又假借汉官“八座”之名长期干预朝政。[11]拓跋屈以丞相之尊跻身八公会议,《魏书·神元平文诸帝子孙·文安公泥传附屈传》:“与南平公长孙嵩、白马侯崔玄伯等并决狱讼。太宗东巡,命屈行右丞相,山阳侯奚斤行左丞相。”此事全文见《资治通鉴·晋纪》安帝义熙五年(公元409年):“(拓跋)嗣即皇帝位……诏长孙嵩与北新侯安同、山阳侯奚斤、白马侯崔宏、元城侯拓跋屈等八人坐止车门右,共听朝政,时人谓之八公。”拓跋屈由此成为政坛新星,明元帝特准其与崔玄伯、安同、叔孙建等元老重臣商议迁徙郡国豪右问题,[5]622足证其地位之显赫。但客观地讲,拓跋屈的蹿升完全是皇帝刻意提拔的结果,其资历威望实难与诸公比肩,所以他是皇帝随时可以抛弃的筹码。为缓和皇族与异姓勋贵的紧张关系,拓跋屈迅即被贬谪并州,终因“纵酒,颇废政事。太宗积其前后失,槛车征还,斩于市”。[5]365由此可知,明元朝的宗室丞相一改前朝的强势,身份卑微且无过分的权力欲求,最适合担当皇帝牵制勋贵、平衡政局的工具。从这个意义上说,明元朝呈现出鲜明的官僚化政治趋向。

(三)高阳王元雍

元雍就任丞相的时间是孝明帝正光元年,《魏书·孝明帝纪》:“(九月)戊戌,以太师、高阳王雍为丞相,加后部羽葆、鼓吹、班剑四十人。”同书《献文六王上·高阳王雍传》记载更详:“进位丞相,给羽葆鼓吹,倍加班剑,余悉如故。又赐帛八百匹,与一千人供具,催令速拜。诏(元)雍依齐郡顺王简太和故事,朝讫引坐,特优拜伏之礼。总摄内外,与元叉同决庶政。”元雍乃献文皇子、三朝重臣,是洛阳政坛举足轻重的人物。他低调内敛、城府至深,不事争权、坚韧隐忍。孝文帝评价道:“吾亦未能测此儿之深浅,然观其任真率素,或年器晚成也。”[5]552正是这份沉稳的个性使他躲过了宣武帝针对近属宗王的白色恐怖,最终位极人臣。延昌四年(公元515年)正月,孝明帝登基,他便联袂任城王元澄,“入居西栢堂,决庶政”,[5]221堪称炙手可热的宗室要员,进位丞相实至名归。

元雍的丞相任期以孝昌元年为界分为前后两个阶段。前一阶段恰逢领军将军元叉囚禁太后、把持朝政。“时(元)叉执杀生之柄,威福自己,门生故吏遍于省闼……自后专综机要,巨细决之,威振于内外,百僚重迹。”[5]403-404在此情况下,元雍理智地退避三舍、明哲保身,甘当政治花瓶。元叉干脆无视其存在,纵容父亲元继分庭抗礼,“礼秩与丞相高阳王相埒”。[5]403经过长达五年的蛰伏,元雍等来了匡扶纲纪的契机。《魏书·道武七王·京兆王黎传附叉传》:“丞相、高阳王雍,虽位重于(元)叉,而甚畏惮,欲进言于肃宗,而事无因。会太后与肃宗南游洛水,雍邀请,车驾遂幸雍第。日晏,肃宗与太后至雍内室,从者莫得而入,遂定图叉之计。”同书《皇后·宣武灵皇后胡氏传》亦载:“自刘腾死,(元)叉又宽怠。太后与肃宗及高阳王雍为计,解叉领军。”元雍出谋划策帮助胡太后推翻权臣元叉,履行了捍卫朝纲的职责和使命。鉴于其功绩,胡太后临朝后给予不世之恩宠:“丞相高阳王,道德渊广,明允笃诚,仪形太阶,垂风下国,实所以予违汝弼,致治责成,宜班新制,宣之遐迩。其州郡先上司徒公文,悉可改上相府施行,符告皆亦如之。”[5]239元雍就此成为名副其实的政府首脑,此前的唯唯诺诺实是韬光养晦,为的是使北魏政权转危为安。

后一阶段直到孝昌二年解职,元雍全部接管了司徒府的权限,大权在握,踌躇满志。《魏书·景穆十二王中·任城王云传附顺传》有实例为证。元雍曾于尚书都省宣示:“身,天子之子,天子之弟,天子之叔,天子之相,四海之内,亲尊莫二。”类似的表述常见于洛阳时期的辅政宗王,如宣武帝时,太尉、咸阳王元禧向领军于烈索要羽林虎贲未果,扬言道:“我是天子儿,天子叔,元辅之命,与诏何异?”[5]739骄横跋扈之状溢于言表。他甚至向宫闱禁省伸展权力触角,“灵太后许赐其女妓,未及送之,雍遣其阉竖丁鹅自至宫内,料简四口,冒以还第。太后责其专擅,迫停之。”[5]557盛极必衰,元雍擅权不可避免地与后权抵牾,终于孝昌二年五月转任大司马,相权被彻底削夺。北魏政治此时日薄西山,元雍“不能守正匡弼”的局限暴露无遗。

需要说明的是,迫于部族传统和政治形势,不乏异姓勋贵出任丞相者,其总体权势和力量基础不可与宗室同日而语。明元帝丞相奚斤,祖出鲜卑达奚氏,位列帝室十族,与皇家存在较为疏远的血缘关系。他曾出席八公会议,与拓跋屈平起平坐,然观史书并未发现其有何特别作为。文成、献文两朝丞相乙浑出自鲜卑乙弗氏或为高丽别种,虽一度专权、朝纲独断,但很快就被内朝和外镇宗室联合绞杀。[12]孝庄帝丞相尔朱荣是契胡首领,世代担任“领民酋长”,处于统治集团的边缘,他只是在河阴之变后因缘际会登上历史舞台,发挥的政治作用也比较有限。相比之下,北魏宗室丞相位置稳固,任职时间长,掌控权力大,对政局影响深远。皇族凌驾异姓勋贵的特殊权力配置格局由此显露无余。

三、余论

研究证明,人数寡少的宗室阶层在北魏政局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他们占据中央到地方各类要职的比率竟超过三成,[9]259对异姓勋贵构成压倒性态势,是王朝政治及社会的中坚力量。因此,说北魏是皇族政治毫不为过。

清人顾炎武《日知录·宗室》杨氏注曰:“能用宗室者莫如元魏。”本文所论北魏宗室担任相国和丞相的情况也可作为有力的佐证。重用宗室是北魏的基本国策,宗室领导政权是拓跋独有的国情,它取决于军功贵族集团的组织构造及游牧行国时代残存的痼疾。简而言之,宗室是北魏皇权的坚强支撑,是抗衡异姓勋贵的有生力量,这才是北魏宗室出任相国和丞相的政治意义之所在。当然,宗室相国和丞相的频繁出现也存在各异的时代背景。拓跋嗣和拓跋焘标志着王朝时代宗法承继制取代酋邦时代的民主推举传统,拓跋仪和拓跋遵象征着部盟兄弟竞逐君位习俗的反复,拓跋屈预示着皇帝官僚专制政体成型的序幕,元雍意味着皇族政治的日臻完善。勾连几项基点,不难知悉拓跋族日新月异的发展状态和王朝体制演进的大致线索。总之,以宗室为骨干的皇族政治是北魏最显著的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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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Royal Politics of the Imperial Clan and Prime Minister in Wei Dynasty

LIU Jun
(Research Institute of Ancient Documents,Jilin University,Changchun 130012,China)

The primeminister system was constructed by the Northern Wei dynasty imitating the Han and Jin dynasty to appoint the royal clan group for the position.But the background of the commission was totally different.The primeminister title was the symbol of the crown prince,which could promote his renown and power to avoid the competition for the imperial throne.The Chengxiang title was the need of the complex political situation which marked the control of the chiefdom to the country.The royal clan became the primary candidate connecting with the Tuoba’s custom and power structure,which was the reflection of the Hu man national view and the royal politics.

northern Wei dynasty;royal clan;primeminister;dynasty system

K239.21

A

1672-3910(2014)04-0005-05

2014-04-05

黑龙江省社科规划青年项目(12C011);吉林大学基本科研业务费科学前沿与交叉学科创新项目(2012QY046);吉林大学985工程基金资助

刘军(1979-),男,辽宁抚顺人,副教授,博士,主要从事中古北方民族史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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