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汉语谓词性成语的支配功能及其制约因素①
2014-03-30胡斌彬
○胡斌彬
(华侨大学文学院,福建泉州362021)
一 引言
在对外汉语教学的中高级阶段,成语在汉语精读、泛读和中国文化教材中十分常见,而学习和掌握汉语成语对外国留学生来说又是一个极大的难题,语法方面的偏误尤其严重。20世纪80年代,陆俭明曾两次提到外国留学生运用成语时遇到的疑难问题,却长期无人清楚地解答,由此他深感语法研究面临的挑战[1] 3、[2]。其根本原因在于目前我们对于成语的语法语义特点的认识还不十分清楚。因此周国光指出,加强成语的语法研究显得非常必要[3],为此我们展开了系列研究。
汉语的四字格成语从语性来说,绝大部分成语的语法功能跟词相当,由此可分为名词性、谓词性、副词性和连词性成语四类;只有极少数成语能表达相对完整的语义,常单独成句②主要是指像“多难兴邦、老马识途、兵不厌诈、熟能生巧”等包含某个经验或事理的成语。这是不太典型的成语,兼有谚语格言的性质,约占成语总量的2%。这部分成语大多能够降格为做谓语,相当于谓词性成语,如“母亲只能教精忠报国,不能教你两军阵前如何[兵不厌诈] ”、“你总有一天会[熟能生巧] ”等。从独立成句降格为做谓语,发生了进一步的词汇化。。有些学者根据核心成分是动词还是形容词将谓词性成语分为动词性和形容词性成语两类①岳辉、闫冰将核心语素是形容词性成分的成语称为形容词性成语,岳辉、闫冰:《形容词性成语的语法结构及功能研究》,北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5期;韩启振将核心语素是动词性成分的成语称为动词性成语,韩启振:《动词性成语配价研究》,华中科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5年5月;李燕凌也将谓词性成语分为动词性和形容词性成语两类,李燕凌:《基于对外教学的汉语常用成语功能考察》,北京语言大学硕士学位论文,2006年6月。。这种分法存在一些问题:首先,词类是根据语法功能做出的分类,完全根据结构来做词性划分是不科学的,因为形式和意义之间有时并不存在一一对应的关系;其次,谓词性成语的语法特点一致性比较强,差异性十分小(比如绝大部分不能带宾语、程度副词,带动态助词也不普遍等)。有鉴于此,本文不作动词性和形容词性成语的区分。谓词性词语在句中作谓语,一般是被看作起支配作用的中心成分,宾语、状语、补语是被支配或者是附加成分。本文专门考察谓词成语带宾语、状语和补语的能力和条件,并运用相关理论解释其制约因素。
二 谓词性成语的支配能力
(一)谓词性成语带宾语的能力
胡裕树、范晓根据动词后面能否带宾语,将之分为三类:必须带宾语的,不能带宾语的,可带可不带宾语的,依次叫做“粘宾动词”、“无宾动词”和“自由动词”。粘宾动词占3%,无宾动词占37.4%,自由动词占59.6%。[4] 176-199郭锐指出,有76%的动词可以带宾语(包括真宾语和准宾语)[5] 189。总之,汉语中能够带宾语的单双音节动词的数量很大,比例较高。
那么汉语中的VC带宾语的情况又是如何?根据对CCL现代汉语语料库的调查,在2000个常用VC中,能够带宾语的谓词性成语约有二十多个,约占1.5%,没有必须要带宾语的VC。这说明能够带宾语的VC数量非常有限,绝大多数VC不能带宾语。从意义类型来看,能带宾语的谓词性成语所带的宾语主要有受事宾语、感事宾语、引述性涉事宾语三类。
受事宾语表示动作行为的承受者。能够带受事宾语的常用成语主要有“耳闻目睹、发扬光大、津津乐道、和盘托出、寸步不离、充耳不闻、洗耳恭听、大书特书、惨淡经营、生搬硬套、随声附和、只字不提、信手拈来、一网打尽、一笔勾销、生吞活剥”等。例如:
(1)“一国两制”方针精深博大,影响深远。有必要建立“一国两制”博物馆作为教育基地,[发扬光大] 这一伟大构想。
(2)这些深圳人都中魔似的[津津乐道] 着广州第七期“六合彩”的头奖。
(3)4日,刘翔参加了可口可乐公司的一个为奥运喝彩和壮行的活动,孙教练几乎[寸步不离] 自己的得意门生。
(4)在西方,虽然现代主义文化大获全胜,但如贝尔等人仍[大书特书] 失落的痛苦,呐喊重构精神价值。
(5)侵华战争期间,他在上海杉山书店时,曾[耳闻目睹] 日军在华血腥暴行。
感事宾语指心理活动的对象。能带感事宾语的成语有“朝思暮想、胡思乱想、痴心妄想、斤斤计较、百思不解”等,其中“朝思暮想、痴心妄想”要求带小句宾语。例如:
(6)某采金者,一家三代单传,[朝思暮想] 孙子早日出世。
(7)慢慢地,李云鹤……不再[胡思乱想] 上学的事。
(8)只要心中时刻想着人民的利益,不去[斤斤计较] 个人的名利得失,即使在短短的任期内,也会干出一些政绩。
(9)每天我总是[痴心妄想] 能收到您一封信,但是信没有来,而且肯定是永远不会来的了。
此外,个别VC后面跟处所宾语和存现宾语。带处所宾语的如“长驱直入”,带存在宾语的如“触目皆是”。例如:
(10)菲尔德就像一位光彩夺目的战术家,他所组装的轻巧简单的战争机器[长驱直入] 巴格达,其速度之快甚至令最为乐观的鹰派也感到惊讶。
(11)时下,街头书摊上[触目皆是] “黄色”读物和非法出版物,令不少有识之士忧心忡忡。
上述几类宾语跟作述语的成语之间没有停顿标志,即VC后面直接跟宾语。另有一些带宾语的成语,后面的宾语是对具体内容的引述说明,我们将这类宾语称为引述性涉事宾语,宾语跟VC之间有较大的语音停顿标志(常常用冒号表示),本身是一个小句,这是一种不太典型的宾语。经常带引述性涉事宾语的主要有“恍然大悟、侃侃而谈、津津乐道、随声附和”等几个表示领悟、言说义的成语。例如:
(12)读罢来信,肇甫两口子心头一热,[恍然大悟] :总理原来意在巧妙地解脱、保护我们呀!
(13)站在旁边的多比亚[随声附和] :“他们修的墙,狐狸爬上去都会踩塌!”
能够带宾语的VC有如下特点:
1)从语义类别来看,能够带宾语的VC主要是表示动作行为、心理活动以及感官活动的这几类。
2)从内部结构来看,多为状中式,包括单纯状中式和状中联合式。单纯状中式的如“和盘托出、惨淡经营、信手拈来、随声附和、一笔勾销、津津乐道、寸步不离、一网打尽”等等;状中联合式的一般要求共用一个受事成分,如“耳闻目睹、胡思乱想、大书特书、生搬硬套、生吞活剥、朝思暮想”等等。
3)从构词语素看,核心动语素及物性都很强。例如“痴心妄想、触目皆是、充耳不闻、寸步不离、发扬光大、胡思乱想、耳闻目睹、斤斤计较”中的构词语素“妄想、是、闻、离、发扬、想、耳闻、目睹、计较”等等,都有很强的及物性。
4)内部结构比较松散、凝固性较弱、构词语素独立性较强。如“和盘托出、只字不提、寸步不离、生搬硬套、生吞活剥、耳闻目睹、生搬硬套”等等,其中的“托出、不提、不离、生吞、活剥、耳闻、目睹、生搬、硬套”等语素都是可以当作词或短语使用。
跟一般的单双音节动词相比,VC带宾语具有如下特点:
1)VC带宾语时,不能同时带补语。而不少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在带宾语的同时,也可以带某些补语。
2)VC所带的宾语线性序列比较长,单双音节词语一般不能作VC的宾语。而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后面所带的宾语在音节上比较自由,单双音节词语都能够充当它们的宾语。
3)VC所带的宾语种类很少,主要是受事宾语和感事宾语,一般带体词性宾语,只有极个别成语需带小句宾语,如“痴心妄想、朝思暮想”,未发现VC能带动词宾语的情况。而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所带宾语的类型十分丰富:绝大多数可以带体词性宾语,有的可以带谓词性宾语或小句宾语;宾语的意义类型也非常丰富。
4)尽管有约1.5%的VC可以带宾语,但在实际语料中,它们带宾语的语用频率却非常低。带宾语频率比较高的成语只有“耳闻目睹、触目皆是、生吞活剥、生搬硬套、只字不提”等极少的几个。
对于能够带宾语的VC(一般为二价VC)来说,更普遍的现象则是用介词将意念上的支配关涉对象提到谓语中心前或句首充当状语,或者是直接放在句首充当话题主语,或者是在上下文语境中强制性隐含照应。有时甚至是在没有任何语境提示的情况下根本不需要带任何关涉成分,如“胡思乱想、斤斤计较”等。例如:
(14)她常常走神儿,[胡思乱想] ,她适应不了学生生活了。
(15)为了钱,一些中国城的小老板常常[斤斤计较] ,中国人骗中国人的事屡见不鲜。
能够带宾语的VC,其内部的核心语素都是及物性的,但并不是说凡核心语素是及物性的VC就一定能够带宾语。即使是动作性比较强和构词语素及物性较强的VC,更为普遍的情况却是它们后面几乎不带宾语。这类成语有“身体力行、深思熟虑、梦寐以求、漠不关心、将信将疑、拭目以待、左顾右盼、心领神会、半途而废、言传身教、严阵以待、心悦诚服、不期而遇、日积月累、乘虚而入、捷足先登、指日可待、另眼相看、据理力争、奋起直追、兼收并蓄、顶礼膜拜、尽人皆知、反唇相讥、爱莫能助、冷嘲热讽、阳奉阴违、单刀直入、千呼万唤、急不可待、明知故问、急起直追、趁火打劫、招摇撞骗、在劫难逃、牵强附会、不劳而获、一挥而就、明媒正娶、口诛笔伐、冥思苦想”,等等。
综上,现代汉语中能够带宾语的VC十分稀少,而那些能带宾语的VC,实际上带宾语的频率也是非常低的。
(二)谓词性成语带状语的能力
研究表明,一般的单双音节谓词带状语的情况十分普遍,可以带各类状语。谓词性成语带状语的情况如何?据我们考察,VC普遍能够带限制性状语和评注性状语①表示主观评注的是像“索性、反正、简直、也许、显然、难道、果然”等语气副词,张谊生将之归入评注性副词。张谊生:《现代汉语副词研究》,上海:学林出版社,2000年,第46页。。限制性状语主要由能愿动词、时间副词、语气副词、部分程度副词和否定副词、时间名词以及一些介词结构充当,这跟一般谓词基本相同。根据我们的调查,作谓语的VC带的限制性状语主要由如下一些词语和结构充当:
1)能愿动词:应该、应当、该、要、可以、可、能、能够、会、必须、得以,等等;
2)时间副词:已、已经、将、正、正在、曾、便、就、照旧、总是、仍、一直、经常、老是、早已、刚刚、往往、一时、顿时、依然、始终、终于、仍然、早日,等等;
3)时间名词或短语:最后、目前、白天、近50年、80年代、今年、当前、今日、这次、1992年秋、5年来、采访期间、一大早、随后、不久,等等;
4)语气副词:简直、肯定、的确、确实,等等;
5)程度副词:更加、更、有些、有点、太、更是、最,等等;
6)表示对象、处所、时间、范围、条件等的介词结构:从、到、对、向、为、靠、跟、把、将、被、使、令、让、在……期间、在……中(上、内、里、下),等等;
7)否定副词:不、没有、别,等等。
但VC带状语也显示出自己的个性特点:极少数VC能带表示情态或方式的描述性状语;基本上不带动词性状语。根据语料统计,在2000个常用VC中,作谓语时偶尔带描述性状语的约有四五十个,约占2.5%。能够偶尔带描述性状语的有“弄虚作假、讨价还价、胡思乱想、各抒己见、左顾右盼、高谈阔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和盘托出、脱口而出”等等。而且都有一定的条件限制:
1)所带的描述性状语大多为四音节的,双音节的则十分少见;
2)偶尔能够带描述性状语的VC在语义上一般具有较强的动态性,在结构上一般是联合式或状中式。例如:
(16)所谓掉举者,就是念念不停地[胡思乱想] 。
(17)在医生们会诊时,一位正趴在显微镜下工作的主治医师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 :“哎呀!是毒菌呀!”
(三)谓词性成语带补语的能力
许多研究表明,带补语是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的一项重要的句法功能。胡裕树、范晓①代序《关于现代汉语动词的研究》。胡裕树、范晓:《动词研究》,开封:河南大学出版社,1995年。指出:“大多数动词能带补语,特别是能带动量补语。但也有一些动词不能带动量补语,例如‘是’、‘属于’、‘希望’、‘觉得’、‘企图’等。”郭锐指出:“大多数动词可以带补语。其中47%的动词能带黏合式补语”,“83%的形容词可以带补语”。[5] 189、196这样看来,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带补语的情况是非常普遍的。
那么VC带补语的情况又如何呢?通过对2000个常用VC的考察,我们发现,VC能够带补语的十分有限,一般仅限于个别能够带宾语的动作行为、心理类成语,如“斤斤计较、津津乐道”能带以介词“于”引导的对象补语,“惨淡经营”能带时量补语,“生搬硬套”能带处所补语“到……中去”和趋向补语“过去”等。例如:
(18)有些人只是去关心和追求个人的利益,[斤斤计较] 于个人的得失。
(19)解放以前,我的父辈和我们兄弟为了振兴实业,呕心沥血、[惨淡经营] 数十年。
(20)色彩鲜亮影像的全息工艺技术,着实让一些名牌企业和消费者为之[欢欣鼓舞] 了一阵。
(21)乔夕就曾有一次……被财经专栏作家[冷嘲热讽] 了好一阵子。
(22)可是,近年来的某些中国近代史论著,却把这一论断[生搬硬套] 到中国近代史中去。
语料显示,尽管这些VC能够带某些补语,但在实际上它们带补语的情况却也非常少见。因此,可以说,汉语中的VC几乎不带补语。
(四)谓词性成语光杆作谓语的能力
动词的主要功能是作谓语,陆俭明曾指出,现代汉语中有相当部分的动词根本不能单独作句子的谓语,大约有50%的动词可以单独作句子的谓语,但并不很自由,要受到语义的限制:在提问、表示意愿、对比、祈使等几种情况下,动词才可以单独作谓语。[6] 191-193而跟一般动词相比,VC单独作谓语的情况十分常见。据李燕凌对《汉语水平词汇等级大纲》和高级汉语课本中的二百个VC的统计,78个动词性成语中,曾以光杆形式出现的有57个,占73.1%,这些成语中用作光杆谓语的平均频率是28.4%;而在122个形容词成语中,可以单独作谓语的共有72个,达到57.6%,单独作谓语的平均频率为50.7%。[7] 29、34如果将两者平均起来,则能够独立做作谓语的VC约为64.5%。这说明VC光杆作谓语的能力较强,这也是VC跟一般动词形容词相区别的一个重要特点。
三 谓词成语支配功能特征的制约因素
根据调查,汉语谓词性成语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的能力整体很弱,而且不平衡,最弱的是带补语的能力、其次是带宾语的能力和带描状的能力,形成如下弱化等级序列:带描状>带宾语>带补语。大多数的单双音节动词带宾语和带状语、补语的功能都比较强,单独作谓语有一定的条件限制;而谓词性的四字格成语刚好跟它们形成对立之势。这是什么原因?
沈家煊指出,解释语言现象可以从语言结构的内部去寻找解释,也可以从语言结构的外部去寻找解释,前者是形式主义学派的思路,后者是功能主义的思路。②参看沈家煊为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写的序。张伯江,方梅.汉语功能语法研究[M].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6.一个实体的结构和功能具有密切的关系,实体的功能由其内部结构决定,某些功能的需要也会对结构提出一定的要求。即词语的功能特点既要受词汇本身结构的制约,也要受句子结构的制约。前者是向内看,后者是向外看。要全面解释成语的功能特点,向内看和向外看两个角度都需要。当然,在结构和功能背后还有更抽象的认知心理规律在起作用,那是更高层次的解释了。谓词性成语的支配功能特征可以从词法结构规则、句法结构规则及其背后的认知规律等方面寻求解释,下面是我们的一个尝试。
(一)谓词性成语自身语法语义结构的制约
结构制约和影响功能。谓词性成语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的能力整体较弱,这可以从它的内部构成和语法语义结构方面寻找原因。
VC带宾语的能力很弱,首先受制于它的内部构成和语法结构。从内部构成来说,谓词性成语主要是由“动、名、形、数”等几种实词性成分相互配合而成,它们有的是中心成分,有的充当辅助成分。一般说来,中心成分决定整个成语的性质,如果一个VC的中心语素是形容词性的或者是不及物动词性成分构成的,这样的VC自然不能带宾语。从成语的语法结构来说,如果一个VC本身包含动宾结构(包括单纯动宾结构和动宾联合结构),那么这个成语也就不能带宾语了。另外,主谓结构、兼语结构、连谓结构和紧缩结构的谓词性成语一般都不能带宾语,因为这些结构如果带了宾语,就会造成跨层组合,造成成语内部成分关系的疏散和分裂,这跟成语作为一个整体性语言单位的性质相违背。只有以及物性的动语素为中心构成的单纯状中式、述补式以及共用一个后置语义成分的状中联合式成语,才有较大的可能带宾语。但实际上这部分成语绝大多数却也并不能带宾语,或者带宾语的能力很弱,这又如何解释呢?这可以从语义结构来解释。
张国宪指出,动词动性的强弱跟音节有一定的关联,词在由单音节转变为双音节的过程中,不仅音节长度发生了变化,而且功能也会或多或少地得以增值或变异,其中最明显的变化是名性的增强以及动性的减弱。[8] 45、103王灿龙指出:“单音节动词通常表示的都是人或事物(含动物)的基本动作,除表示心理活动和关系属性外,单音节动词表示的动作都较强,而且动作义也都很具体”,而双音节动词“无论其中的两个语素或某一语素的动作性多强,这个词的语义只能是两个语素的最大公约数,这样,所得的语义就相对比较抽象,比较间接”。[9] 157-158董秀芳也指出,及物性减弱是所有谓词性双音词词汇化程度加深所共同具有的特点。[10] 301对于汉语成语来说,其音节结构更为复杂,语义则有可能更为抽象化,成语的动性则有可能更为减弱。汉语的VC主要是由“名、形”、“名、动”、“形、动”“数、名”或“数、动”这几种基本语素组配凝固而成的,不再是单纯的动词,因此完全有可能弱化其动作性,增强其指称性或性状性。证据就是有一部分“名、动”或“名、形”构成的成语能够作指别性同位定语或者是经常作主宾语,这说明这类成语的指称性增强了,如“昙花一现、大海捞针、闭门造车”等就经常作“如、是”等的宾语;另一方面,VC在语义上表现出较强的主观评议色彩,这说明VC的状态性得到增强,指称性或性状性的强化必然导致其动作性的弱化,如“实事求是、有声有色、想方设法”等等。因此,我们有理由认为,VC带宾语功能的弱化从某种意义上说是其语义结构的凝固性和音节结构的复杂化导致了其动性的弱化造成的。据我们考察,能够带宾语以及经常带宾语的仅限于状中或中补式中还保持了较强动作义的、其内部结构凝固性比较差的成语,这从反面证明了上述结论。
VC带描述性状语的情况比较少见,也可以从语义方面加以解释。其一,根据我们对1000多个带描述性状语的句子考察①考察对象是郑贵友、青野英美、谷孝龙等论文中的描写性状语句例。郑贵友:《现代汉语状位形容词的“系”研究》,武汉:华中师范大学出版社,2000年;青野英美:《现代汉语描写性状语研究》,华东师范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05年12月;谷孝龙:《描写性状语的语用分析》,《沈阳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6年第2期。,从语义上看,描述性状语一般只能修饰动作行为、心理活动和发展变化类的动词,一般是单音节或双音节动词,基本上不修饰静态动词“有、是”等以及形容词。VC中有相当一部分是属于性状类的,这部分成语自然不能带描述性状语。而表示动作行为的成语也很少带描述性状语,这是由于这类成语的动作行为义减弱,性状义增强,导致了其功能的衰减,因此很少能带描述性状语。其二,还因为语义结构复杂化的成语,本身语义比较形象,自含状语、补语等成分,独立性增强,因此对描述性状语的需求性减弱。
VC几乎不能带补语,也可以从语义结构方面进行解释。据我们考察,能够带补语的一般是单双音节动词或性质形容词;动词的补语类型比较复杂一些,而性质形容词只能带程度或状态补语,多音节的动词以及状态形容词基本上不能带补语,这说明语义结构的复杂化会降低词语带补语的功能。VC的动作性减弱,性状义增强以后,带补语的功能也随之减弱。
VC独立作谓语的能力很强,仍然跟成语的内部结构相关。首先,成语的内部构成比较复杂,由多个语素组合而成,VC本身自含状、补或宾等成分,因此作谓语时独立性较强。其次,成语的语义结构复杂,本身语意丰满,因此独立作谓语的能力较强。第三,由于VC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的功能非常弱,本身又不能重叠,带程度副词的情况也不普遍,这就自然造成VC独立作谓语的情况普遍存在的事实。
上述情况说明:VC的语义结构复杂化以后,动性减弱,性状义增强跟其带宾语、补语和描状的功能弱化,以及独立作谓语的能力增强,这两者具有某种自然的关联。
(二)词法-句法韵律规则的互动制约
汉语谓词性成语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的功能弱化以及独立作谓语的能力增强还跟成语本身的韵律结构及其与汉语句子的韵律规则之间的互动制约密切相关。最近几年特别活跃的韵律语法理论对韵律制约句法的现象给予了密切关注。主要的研究者包括冯胜利、端木三、王洪君、周韧、吴为善等等。下面简单介绍跟本文密切相关的几个基本原理:
1)相对轻重原则、音步和韵律词。语言中没有绝对的轻与重,轻与重是相对而言的。轻与重必须结伴而行,不可单独存在。“轻-轻”、“重-重”组合不合理,“轻-重”或“重-轻”才是合法的组配。这种轻重组合的最小独立单位就是一个音步。[11] 39-40汉语的标准韵律词是轻重相倚的一个双音节音步,它是一种最和谐、最自然的优选音步,单音节是蜕化音步,不构成韵律词,三音节是超音步,构成超韵律词。[12] 3
2)单轻双重原则。在句子或短语结构中,双音节的单位比单音节的单位更有可能得到重音。[11] 45与之相关的原理是“重的词不能短于轻的词”[13]。
3)后重原则:句子或短语在一般情况下表现出来的重音形式(普通重音)是,较重(较长较复杂)的成分一般都比较轻(较短或者较简单)的成分靠后。[11] 50①Behaghel(1909)、赵元任(1968)、Quirk(1972)、Liberman(1977)都提出过类似原则。
4)辅重论(核心重音指派规则):在由一个中心成分和一个辅助成分组成的结构里,辅助成分比中心成分重。[13]②“辅重论”由Duanmu(1990)提出;Cinque(1993)也提出了类似的观点。在述宾、定中、状中、述补短语中,修饰语与补充成分是辅助成分,述语与被修饰语是中心成分。汉语核心重音指派规则与此相似:给定两个句法节点C1和C2,若C1与C2具有选择性次序关系,那么其中较低的,被选择者直接管辖的一个获得较重的重音。[14]俞理明通过大量的实例指出古今汉语中普遍存在用修饰限定或补充说明成分来兼括中心语的词类活用现象,这表明辅助成分可以单向蕴涵中心成分,以及辅重现象普遍存在。[15]辅重理论还得到实验的支持,王韫佳等通过实验指出:“在句子中,焦点重音倾向于后置”,“主谓、述宾结构中的语义重音倾向于后置,偏正结构中的语义重音倾向于前置”。[16]
辅重论(核心重音指派规则)和信息论有一定关系。根据信息论,容易预测到的符号信息量小,不容易预测到的符号信息量大。周韧指出,“在汉语句法组合中,信息量大的成分将得到重音,而信息量小的成分得不到重音”[17]。端木三也提出“信息-重音原则”,根据该理论,语句重音由信息量决定,信息多的词要重读,信息少的词不用重读。[18]句子的重音跟焦点以及信息的新旧直接相关。有重音的地方一般就是句子的焦点所在。句子中的旧信息不重读,新信息是句子的焦点信息,要重读。句子的后重原则实际上是体现了汉语句子的信息安排一般遵循从背景信息到焦点信息,从旧信息到新信息的顺序。这个语序原则是符合人的认知规律的。
在韵律语法理论的基础上,我们再来看VC很少带宾语、描述性状语和补语的问题,可以得到较统一的解释。按照单轻双重的原则,汉语的四字格成语作为一个凝固性的词汇单位,是一个“复合韵律词”[12] 26或“合成韵律词”[19],词形又比双音节词更长,语义结构更复杂,包含的信息量更大,是一个超重的韵律单位,进入句子后理应得到重音。
VC如果再带上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后,按照辅重原则和尾重原则,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应该得到重音,VC应该读得比较轻。但是对于像四字格成语这种整合凝固性较强的超重语言单位,要它作出让步是很困难的。除非宾语、补语和描状本身是四音节或更为复杂的结构,这样才有可能做出重音让步。而VC不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后,句子的重音就自然而然落到了VC自己身上,这既符合后重原则(较重的成分靠后),又符合成语作为复杂结构进入句子以后要求得到重音的韵律规则。所以VC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十分罕见的情况,可看作是韵律制约句法,迫使句法做出让步的现象。
VC很少能带描述性状语,那为什么带限制性和评注性状语的情况又很常见?这可以从两个方面来进行说明:其一,限制性状语是准确表达语义所必需的语义或语用成分,没有它们,就不能准确表达意义,不管是动词还是形容词都可以带限制性状语。其二,成语带上限制性状语以后,一般不会产生“韵律冲突”[11] 66。冯胜利[12] 83、叶军[20] 11-109都指出,除非是成为对比焦点,能愿动词、介词、代词、定指成分(已知的旧信息)、大多数的副词一般不重读。限制性状语如果不是特别强调的需要,句子的重音一般不会落在它们身上,所以限制性状语一般不影响后面的VC得到句法重音,即VC带限制性状语一般不会跟句子的重音规律发生冲突。这就是绝大部分二价VC都是将它的客体配价成分置于VC之前的一个重要原因,这是“韵律整饬”[11] 69的结果。尽管某些副词性状语(如表达强烈语气的某些评注性副词“确实、实在、的确”等)要重读,但只要重读的副词不跟VC紧邻,而是被其他非重读的状语隔开,就可以形成“重-轻-重”的相对轻重音交替出现的韵律格式,这仍然符合汉语的韵律规则。
VC独立作谓语的能力较强,这也可以从韵律规则予以解释。四字格成语是一个双二步的复合韵律词(或合成韵律词),形成对称的韵律结构,节奏和谐,给人以平衡稳定的心理感觉[21],所以往往可以不加任何辅助成分就可以独立作谓语。
四 结语
通过上述分析,可以看出四音节的谓词性成语跟一般的单双音节动词形容词相比,体现出一些明显的个性特征:带宾语、补语和描述性状语的能力十分微弱,形成“带描状>带宾语>带补语”的弱化等级序列,独立充当谓语的能力则比较强。谓词性成语带宾语、状语和补语是有条件的,而且语用频率很低。汉语谓词性成语的这种功能特点,从词法层面讲,是由于受到其内部语义结构、语法结构和韵律结构的制约;从句法层面讲,入句后又要受到汉语句子韵律结构规则的制约。即这种功能特点同时受到其内部的词法结构规则和外部的句法结构规则两个层面的制约。不过,韵律对语法的制约只是表层现象,其背后的语义、认知(有时包括语用)才是制约句法组配的深层次原因。[9] 166、[22]
词法和句法、结构和功能、韵律和语法语义之间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它们既相互联系又相互制约,它们之间的复杂关系很值得深入探索。汉语四字格成语作为一种复合韵律词,其支配功能特征为我们探索这几者之间的关系提供了一个很好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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