术语、翻译与文化:论莫言的缺失性痛苦体验与创作治疗
2014-03-30郭群
郭 群
(闽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术语、翻译与文化:论莫言的缺失性痛苦体验与创作治疗
郭 群
(闽南师范大学 教育科学学院,福建 漳州, 363000)
在文学创作活动中,作者的创作动力大多开始于缺失性痛苦体验。童年的经历带给莫言的是一种沉重持久的痛苦,物质的匮乏、爱的缺失给他造成巨大的心灵创伤。超常的心理压抑激发了莫言强大的创作内驱力,也造就了他独特的心态和创作风格。一方面,莫言借助于极度狂放的想象进行情绪的释放并获得代偿性满足和精神的自由;另一方面,超越自卑的心理促使他反叛传统和权威,因此他的作品中充斥着惊世骇俗的审丑心理和叛逆性格。莫言正是通过文学创作进行心理的自我治疗,试图摆脱童年沉重的创伤性记忆的纠缠,但有时因为过度压抑而不可避免带有些许病态色彩。
莫言;缺失性痛苦体验;宣泄;代偿;创作治疗
在文学创作过程中,写作主体的创作动力大多开始于挥之不去的缺失性痛苦体验。所谓缺失性童年经验,即作家的童年遭遇贫穷或是心灵遭受摧残,生活极为沉重压抑,而且童年经验作为先在意向结构对作家的创作产生了多方面的影响,包括作家对世界的感知方式、幻想水平、审美能力和艺术偏好等[1]。缺失性童年经验带给莫言的是一种沉重持久的痛苦,物质的匮乏、爱的缺失给他造成了难以平复的心灵创伤。不幸的童年既是莫言创作的无穷动力,也造就了他独特的创作心态和创作风格。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看,缺失性经验常常导致主体内部的生命力受到压抑,主体因欲求得不到满足而焦虑不安,身心因得不到舒展而失去了平衡,从而形成其内在的沉忧隐痛,产生强烈的痛苦体验。心理学家艾斯勒强调,伟大艺术创造的先决条件之一是一种导向精神极度不安的倾向[2]。焦虑不安的心理是作家产生主动性创作动机不可或缺的因素,当伤害和压制的心绪在现实生活中无法找到释放的渠道,创作主体便会通过幻想寻求平衡和宣泄。这种宣泄包含两种方式:一、在虚构的非现实世界里消解痛苦,重获快乐与自由。作者在创作中述往事思来者,使心理郁结借助于著书立说的方式得以疏解。在现实世界中人会受到各种限制,但在艺术想象中,人的心灵世界可以自由舒展,过往经历中的种种不完满乃至心灵扭曲可以通过幻想虚构的方式得以弥补和矫正,焦虑不安的情绪在文学创作活动中转变为一种无害的心理形式释放掉,从而恢复心理平衡。二、在幻想的世界里超越痛苦。主体通过创作与严酷的经历对抗,不仅发泄压抑的情感,同时也能获得心灵的升华和人生的超越,实现其存在的价值和意义。在莫言的大多数作品中,他并未借助想象去构建一个美好温暖的世界以补偿缺失,而是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一方面,超常的压抑必然导致超常的抗争和情感放纵,于是便有了一个独树一帜的艺术世界,食物的铺陈、进食的快感、繁复的意象、狂欢的感官和语言等使得压抑的情绪得到酣畅淋漓的释放,并从中获得了代偿性满足和精神的自由;另一方面,创伤性的经历及超越自卑的动力促使他反叛传统,因此在莫言的作品中充斥着惊世骇俗的审丑心理和叛逆性格,作家在对审美传统的颠覆中获得了快感。
一、饥饿经历与想象代偿
莫言出生于20世纪50年代中期,社会的动荡和物质上的极度贫乏让他惶恐不安。他所亲历的时代,人们往往因生存的基本需要无法得到满足而异化为非人,饥饿和孤独残酷地撕裂着人的存在,这是莫言对饥饿最为真实深切的感受。成名后的莫言不再有缺衣少食的体验,但最为沉痛深刻的记忆莫不与贫穷和食物有关,他曾多次提及:“因为饥饿我曾经丧失过自尊,因为吃我曾经像狗一样地凌辱,因为吃我才发奋走上了创作之路。”[3]他之所以写作,只不过是为了表达一个饿怕了的孩子对好日子的渴望[4]。饥饿的童年记忆成为了莫言创作的重要素材来源。在作品中,他常以触目惊心的细节铺陈和张扬的想象力书写对于食物的渴求,反复地涂抹和咀嚼饱受饥饿折磨的痛苦记忆。食不果腹的年代,树皮树叶、泥土青苔甚至煤都成了食物。吃煤是莫言1961年的亲身经历,他曾反复地在作品中提及吃煤的场景,在其2009年出版的长篇小说《蛙》的开篇,莫言这样描写饥饿中的孩子吃煤的景象:
陈鼻首先捡起一块煤,放在鼻边嗅,皱着眉,仿佛在思索什么重大问题。……思索了一会,他将手中那块煤,猛地砸在一块大煤上。煤块应声而碎,那股香气猛地散发出来。他拣起一小块,王胆也拣起一小块;他用舌头舔舔,品咂着,眼睛转着圈儿,看看我们;她也跟着学样儿;舔煤,看我们。后来,他们俩互相看看,微微笑笑,不约而同地,小心翼翼地,用门牙啃下一点煤,咀嚼着,然后又咬下一块,猛烈地咀嚼着。兴奋的表情,在他们脸上洋溢。
在这段描写中,本能的吃的行为被扭曲异化,人物在饥不择食时被异化了的贪婪吃相在其作品中屡见不鲜,饥饿的痛苦记忆如同梦魇一般长久地纠缠着作者的灵魂,这正是缺失性的痛苦体验在莫言心理郁积的体现。
除了传达饥饿的记忆,对食物的幻想在其作品中也随处可见。幻想的动机是未能满足和实现的愿望,文学创作帮助作者构筑与过去经验迥然有异的环境,而食物的缺乏与人的食欲本能之间的矛盾,激发了人们对于食物及享受食物感官刺激的想象。于是在莫言的大部分作品中,一旦提及食物,便自觉或不自觉地对食物进行铺张罗列:
第二层已摆上了八个凉盘:一个粉丝蛋伴海米,一个麻辣牛肉片,一个咖喱菜花,一个黄瓜条,一个鸭掌冻,一个白糖拌藕,一个芹心,一个油炸蝎子。(《酒国》)
他还是持续不断地把一块块鸡肉、一团团的鸡蛋、一段段的带鱼、一圈圈的单饼、一节节的青葱、一摊摊蒜泥,没命地捣到嘴里去。(《二姑随后就到》)
此外,《酒国》中的“全驴宴”、《丰乳肥臀》中的“百鸟宴”、《红蝗》中将“疟疾”等疾病名称为一道道美食命名,所有的想象无非是对于不能满足欲望的一种补偿。即使在与食物无关的其他描写中,他也常以食物来打比方:“我看到小福子的身体越来越薄,好似贴在锅底的一张烙饼。”同时他不惜笔墨地书写进食的快乐享受:
喝!酒浆蜂蜜般润滑。舌头和食道的感觉美妙无比,难以用言语表达。喝!他迫不及待地把酒吸进去。他看到清明的液体顺着曲折的褐色的食道汩汩下流,感觉好极了。(《酒国》)
对食物的铺陈和对进食快感的描写,已经成为了莫言作品中一种标志性的独特风格。他不厌其烦地描写食物既是对于食不果腹悲惨历史的隐曲批判,实际上也是一种想像性代偿以及对于人的肉体欲望的悲剧性肯定。在小说的最深层里,隐藏着一个在饥馑年代饿怕了的人的焦灼恐惧心理以及对于美好安稳生活的渴望。
二、儿童形象与自我投射
除了肉体的饥饿痛苦,精神的孤独亦如影随形。童年的莫言常常成为被忽视和被伤害的对象。因为爱的缺失,莫言甚至不无感慨地认为,温情的父母之爱只有在满足温饱之余才有可能获得,一旦家庭被政治、经济等渗入,父爱、母爱便脆弱得如同一捅即破的薄纸[5]。经济上的窘困以及爱的缺席使得莫言的童年饱受了人间冷暖,也正因为这些经历,莫言对于人的悲剧性存在有着深刻的体悟,他的作品大多带有浓厚的悲剧色彩,其中以儿童的生存悲剧尤为触目惊心。作家的焦虑痛苦情绪或隐或显地投射于儿童人物形象的塑造以及他们所处的生存环境的描写上。
作家的经历和心理深刻地影响着文学创作中形象的选择、意象和主题的确定,儿童形象的塑造和儿童视角的选择是莫言不自觉的创作行为,他选择了黑孩、小虎、铁孩等儿童形象,并通过他们将自己的苦难经历和精神孤独进行反复的书写。借助于儿童视角和儿童形象的塑造,莫言不仅将灰色的成长经历呈现给了读者,同时也释放了压抑多年的痛苦,达到了心理补偿之目的。显而易见,文学创作对于莫言而言是一剂治疗精神苦闷的良药。
在成长过程中,儿童有着最根本的物质以及爱的需求。由于处于弱势地位,他们必须依靠成年人的帮助才能获得满足,但内部强烈的生命欲望往往无法冲破外在异己力量的强大约束,由此必然带来焦虑甚至恐惧的情绪。童年的莫言是生活的弱者,经济上的窘困、权利的被剥夺、精神上受压抑,社会与家庭的双重压抑使他稚嫩的身心承受了沉重的痛苦折磨。成长过程中失去的东西越多,抗争和渴望得到补偿的欲望就越强烈,因此莫言常以一种超常态的感觉去创造超常态的世界。他笔下的儿童所处的环境是阴冷幽闭的,在《枯河》这篇作品的开始,作者这样描写小虎所处的环境:
村子里朦胧着一种神秘的气氛,狗不叫,猫不叫,鹅鸭全是哑巴。……一个孩子从一扇半掩的柴门中钻出来,一钻出柴门,他立刻化成一个幽灵般的灰影子,轻轻的漂浮起来。
犹如梦魇般的环境荒凉诡异,暗示着人物的命运,令人窒息的环境描写凸显出惨淡的生存困境中儿童内心的孤独和无助。
在莫言的诸多作品中,儿童大多是以一种被侮辱者和心灵扭曲者的姿态出现的。外在环境的压迫和爱的匮乏必然滋生反弹行为和孤独自卑的心理。他们要么进入对抗的反应模式,要么抽身避开成人世界,因为他们习惯于在沉默的世界里忍受自我龟缩的痛苦。同时,生存的艰难、社会的畸形以及成长过程中的阴暗和残酷也使得他们变得极端乖张和暴力,于是采取各种方式抗拒着成人规则。他们执拗沉默、孤僻粗野,因为缺乏安全感而对强大冷酷的世界充满一种近乎偏执的敌视态度,所有的因素加之被施暴的遭遇使莫言的作品中常常出现自虐与虐他的行为模式的描写。《模式与原型》中的主人公“狗”纵火烧死母亲还得意地向蔑视嘲笑自己的村民示威;《罪过》中的小福子以自我折磨的方式确证自我的存在,他用锈蚀的铁片划开毒疮,看着毒疮脓血咕嘟嘟涌出,心里充满了快感。
《枯河》中的小虎以死的方式抗拒着来自成人世界的冷漠和不公,而对于小虎的死,莫言表示了充分的肯定甚或赞美:“那个《枯河》里的男孩死了。以死使人震惊,以死证明了他并不弱小可欺。死使他升华,死使他升腾,死使他如精神的幽灵压迫在人类和宇宙之上,死使他成为了一种不容忽视的存在。”[6]在作者看来,死亡是对于痛苦现实的解脱,同时,畸形变态的反抗也是弱者的苍白精神诉求,当无力对抗强大的外在环境的冷漠不公,或无法在困境中发泄积郁的心理能量时,他们往往顽强地做出属于自己的选择,或以自虐的方式引起人们的注意,或以死亡的姿态捍卫仅存的尊严、证实自我的存在。《透明的红萝卜》里的黑孩终日沉默不语,他始终与成人处于对立和隔膜的状态,以回避交流的方式反抗着成人世界的暴力和权威,而沉默的背后却隐藏着无法言说的痛苦和挣扎。从某种意义上说,小黑孩几乎是不苟言笑、习惯在诸多方面包括在脸部表情上节制自己的莫言童年心灵的真实写照。作者自己也坦言,那个皮肤黝黑且具有不同寻常耐受力和敏锐感觉力的孩子,是他所有小说的灵魂,尽管在以后的作品里他塑造了众多的人物形象,但只有小黑孩更贴近他真实的心灵世界[7]。
儿童在粗陋的生存环境下人性扭曲的表现,是莫言深刻的精神创伤的自我映照,反弹行为背后隐藏着一个伤痕累累的恐慌孩童形象。通过儿童形象的塑造,莫言以期达到与失败相抗衡、与苍白的人生相抗衡的目的[8]。只是这些反抗大多苍白无力或恐怖变态,结果终归是徒劳。自虐式的自由、对死亡的肯定以及对痛苦的玩味只能让人更加感受到生命的压抑和痛苦。
三、压抑与狂欢释放
莫言的创作风格受到西方现代派文学的影响以及民间文化的熏染,但独特风格的确立与个人成长经历和心理息息相关。缺失性痛苦体验有益于培养创作主体异乎寻常的感受力和想象力。生命本身有着强大的代偿能力,当身心遭受痛苦时,人的防御心理会加强,内心充满高度敏感性。当外部强大的力量限制人往外伸展自我,他便会朝着内心发展,从而形成一个比他人更为丰富的内心世界,以幻想的方式获取另一种形式的自由。弗洛伊德认为,生活幸福的人不太可能产生幻想,欲望无法得到满足的人常常通过幻想来得到代偿。文学创作即为借由幻想使欲望得以升华而获得心理上的满足[9]。文学治疗的疗效在一定程度上来源于幻想的替代转移的作用。
儿时的莫言常因“外貌丑陋”而不被外界所认可,因爱说话而遭大人呵斥,病态的成长环境使得莫言的内心世界充满了沉重的压抑感。当主体与外在世界的正常交流方式被压制或阻遏时,必然形成其对于外部世界的敌视心理以及向内转的敏感丰富甚至乖张,所以莫言外表虽内向寡言,内心却敏感丰富。沉默寡言和孤独的情绪可以内化为一种异常敏感的内倾性的心理感受,也可以将这种情绪转移到对某一事物或行为的执着追求中,内倾性的心理体验在莫言的文本中外化为信马由缰的想象和泥沙俱下的狂欢化语言。成长过程中的失落和痛苦通过想象的自由获得宣泄和满足,作者借助丰盛的叙述和近乎于标新立异的华丽以弥补爱和关注的缺失,同时也寻找到了确立独特自我的一种方式。
孤独抑郁的童年经历造就了莫言敏锐丰富的感官感受。在一些作品中,极度的感官膨胀成了叙事的主角,如中篇小说《爆炸》中对一记耳光的描述:
父亲的手让我看到飞机拉烟后就从我脸上反弹开,我的脸没回味就听到了空中发出一声爆响。这声响初如圆球,紧接着便拉长变宽变淡,象一颗彗星。我认为我确凿地看到了那声音,它飞过房屋和街道,跨过平川和河流,碰撞矮树和高草,最后消融进初夏的乳汁般透明大气里。
这一段数百字的描述中,莫言完全沉浸于想象的自由和狂放,将瞬间的主体感觉加以夸张强化,繁缛的语言中容纳了丰富的感觉体验,包含了听觉、嗅觉、视觉、触觉等感官描写。语言在打破常规的基础上形成奔腾之势,难以描摹的复杂心理感受转化为纷繁拥挤的语言世界,内心积郁的感情一旦找到缺口便借由文字迅猛喷张。只是狂放的语言文字能扩张语言的表现力和心理内蕴,但焦躁的创作心理也会导致失控,毫无节制的宣泄和堆砌的意象给读者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超越了读者的阅读心理底线。
除了借助于狂欢化的叙事泄导情绪和进行审美救赎,特立独行叙事风格的确立也是作者获得自我超越的途径。由于在成长的过程中缺乏应有的关注,莫言有意识地通过另类方式吸引他人的目光,在他看来,文学创作必须敢于冲破束缚,最大可能地进行创新,“创作者要有天马行空的狂气和雄风。无论在创作思想上,还是在艺术风格上,都必须有点邪劲儿”。他也认为,一个人在生活中应谦逊,但在文学创作中必须独断专行[7]。倍感痛苦的人,更倾向于通过幻想进入到自我虚构的另一个世界和另一种生活,他醉心于描写中的自由甚至放纵,享受这种高峰体验,似乎只有在文学创作的世界里才是真正自由的主体,可以获得现实中得不到的满足;在这一过程中,既达到了宣泄的目的,同时也满足了自我陶醉的需要,这也是生命被扭曲和欲望受压抑的结果,莫言正是以梦呓般的叙述方式构造着他的世界,以至于不可避免地裹挟着些许病态情绪。
四、审丑与颠覆快感
一味幽闭于内心世界容易导致病态心理的滋生,当个人无法得到外界的接纳和认同,他对外在环境必然采取逃避退缩或敌视对立的态度。孤独痛苦成为莫言基本的情感体验,痛苦不仅仅是他的创作动机,也成就了他沉溺于其中反复咀嚼体味的情绪。当他以审丑的眼光去看世界时,其作品中便不可避免地夹杂着扭曲和病态。感官的刺激、对于丑和肮脏的赞美、对于美及崇高的亵渎冲击着读者传统的审美感受,莫言认为,愈是雄伟高大事物的倒塌愈是令人兴奋[10],因而在他的作品中,“梦幻与现实、科学与童话、上帝与魔鬼、爱情与卖淫、高贵与卑贱、美女与大便、过去与现在、金奖牌与避孕套……构成一个完整的世界”[11]。这些充满悖论的意象并列既是对既定的文明秩序和人们审美规律的颠覆与反抗,也彰显着作者的创作理想。他几乎毫不保留地赞美一切离经叛道的行为以及这种叛逆行为背后所表现出来的狂放不羁。于是,他率性地将芜杂和污秽作为一种神圣的东西来炫耀,以丑为美,以丑为崇高,并发展到并不节制的地步。那些人们嗤之以鼻的丑恶和暴力,莫言却可以无所顾忌地铺陈开来:落下来像一根顶花带刺的小黄瓜的苍蝇(《苍蝇》)、被凌迟时让人如临其境的细节刻画(《檀香刑》)、活剥人皮的精细描写(《红高粱》)、蹒跚在街头被汽车轮子碾出了肠子的黄色小狗(《枯河》)、人为满足口腹之欲将猫残忍地踢飞后,猫头破裂眼珠子迸出的血腥暴力的场面(《复仇记》)……自然界和人世间的丑恶暴力在他的作品中都被无遮无拦地呈现,冲击着人们的审美情感,为读者提供了一种全新的极富刺激性的阅读体验。他给予肮脏的事物以美丽的渲染,在作品中反复地叙写大便甚至歌咏大便:
我们的大便像贴着标签的香蕉一样美丽为什么不能歌颂,我们大便时往往联想到爱情的最高形式、甚至升华成一种宗教仪式为什么不能歌颂?(《红蝗》)
那些内心阴暗角落的暴露以及扭曲的发泄,有时会达到令人瞠目结舌的地步。他极尽感官刺激之能事,似乎要把所经历过的和想象到的全部肮脏龌龊都写出来,以玩赏丑恶为快事[12]。在谈到《檀香刑》的创作时,莫言自己也认为“是不是我的性格中间有一些虐待、变态的东西?我在写的时候确实经常感觉到一种灰白的恐怖感,在脑子中出现”[13]。可以说,莫言的作品中,那些异化畸变的艺术形象是作者内心晦暗痛苦心理的暗示。从心理学的角度而言,对畸变异化的喜好往往会折射出主体想要通过自恋的方式去完成自我确证。有学者认为,极端自恋的倾向极有可能导致狂妄自大、自我退缩和封闭等病态的心理和人格,具有自恋人格特征的人往往以自我中心,容易产生自卑心理,并十分期待从他人那儿获得特殊的尊重和对待[14]。从一定程度上而言,莫言作品的狂欢化及审丑风格特点的确立是其自卑心理的一种体现。莫言试图通过改变人们的审美情感和常规的语言来释放痛苦的情绪,将被压抑了的或不被认可的经验塑造成新的现实以换取人们的注意,但当违背人们正常审美情感的审丑成为作家创作的一种常态时,极有可能走向另一种难以摆脱的心理阴暗。事实上,越拒绝丑化越能反映出主体对于相关事物与情感的真正渴望。
作家心理制约和支配着作家的文学表达,创伤性痛苦体验对于作家的影响潜在而深远,超常的心理压抑和创伤激发了创作主体强大的创作内驱力,有时也因为过度压抑而不可避免带有一些病态色彩。从这一层面而言,童年经验在创作过程中所表现出来的不仅仅是童年生活的真实反映,而是更为主观的心理变异。创作活动可以起到精神调节的作用,通过虚构和幻想,能激发起对抗内心痛苦情绪的力量。莫言正是努力地借助于文学创作试图摆脱沉重的童年创伤性记忆的纠缠,构筑精神的避难所,渴望在文学世界里成为真正自由的主体。叶舒宪在《文学与治疗》一书中总结了文学能满足以下五大高级需要:符号(语言)游戏的需要、幻想补偿的需要、排解释放压抑和紧张的需要、自我确证的需要和自我陶醉的需要。[15]显然,文学创作是作家进行自我心理修复和疗救的有效途径,但“词语一方面可以充当药物,另一方面又可以用为毒物”[16]。创作在帮助写作主体“驱魔”的同时也可能促使其“入魔”, 以一种形式的异化对抗另一种形式的异化,以刻意扭曲变形的词义句法和意象来批判异化的人生和社会也有可能导致创作主体步入歧途,不过在莫言的新作《蛙》中,以异化对抗异化的特点似乎有所淡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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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Yan’sPainfulExperienceofDeficiencyandWritingTherapy
GUOQun
(InstituteofEducationScience,MinnanNormalUniversity,Zhangzhou363000,Fujian,China)
In literature creation, most authors’drive originates from their painful experience of deficiency. This is certainly true in Mo Yan’s case, who has chronically suffered from his painful childhood experience deficiency of materials and love. Extreme mental depression inspired Mo Yan’s creativity, which contributed to his unique attitude and writing style. On the one hand, he released his emotion and got spiritual freedom as a compensation with the aid of extreme wild imagination; on the other hand, his desire to overcome inferiority prompted him to challenge the tradition and authority, which is reflected vividly in his works. Literature creation is a psychological therapy for Mo Yan to get rid of his childhood traumatic memory, and a streak of morbidity is inevitable due to the excessive suppression.
Mo Yan; painful experience of deficiency; catharsis; compensation; writing therapy
2014-07-28
福建省社会科学规划2013年度课题(2013C096)。
郭群(1978—),女,江西吉安人,讲师,主要从事中国现当代文学、儿童文学研究工作。
E-mail:lengxiang02@163.com
I206.7
:A
:1673-9779(2014)04-0410-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