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家学说哲理化与江西文化关系的研究
2014-03-30郑苏淮尚丹露
郑苏淮,尚丹露
(1,2,江西科技师范大学,江西 南昌,330038)
儒家思想发展到宋代,产生了一个质的变化,这就是完成了从注重字词的注疏到探求义理的转变。这个转变的代表性人物就是南宋时代的朱熹。我国著名哲学史家冯友兰先生在《中国哲学史新编》中,给予了宋代江西大儒朱熹非常形象的评价。他认为就正如在西方的君主立宪制国家内阁总理架空君主一样,被尊为“至圣先师”的孔丘到了元、明、清时代,即被他的“内阁总理”——朱熹架空了。因为一般的知识分子都读儒家经典,实际上是只读《四书》,对于《四书》的了解实际上只限于朱注。
这个风趣的说法道出了这样一个事实,那就是宋代以后的儒学实际上已经是以朱学为主的儒学了。这就不得不说到宋代文化领域的一件大事,即理学的兴起。理学的兴起与确立,离不开朱熹和陆九渊两位江西老俵和鹅湖书院江西这块热土。从此,儒家思想完成了理论化、系统化和哲学化,并改变了中华民族特别是中国知识分子的思维方式。这个改变的影响是十分深远的,春秋战国时代百家争鸣的局面是中国古代学术发展的典范,“鹅湖之会”可以说是对这种典范的继承和延续。①王瑞平:《论鹅湖之会的学术示范意义及其影响》,《江西社会科学》,2011年第2 期,第55 页。
一、儒家思想在历史发展中面临新的挑战
随着周王朝政治统治逐步瓦解,原来维系周王朝统治的天命论被彻底动摇了。在这种“礼崩乐坏”的社会大潮中,整个社会制度、价值标准、思想形态等等都发生了巨大变化,从春秋末期到战国结束,是中国传统文化发展的轴心时代,中国原创性的哲学思想在这一时期呈爆发式增长,形成了中国历史上第一个百家争鸣、百花齐放的局面,构成了中国历史上的重要转型期。而以“仁”和“礼”为核心的儒家思想,继承了周初“敬天保民”思想,登上中国思想史的舞台,并将扮演着重要的角色。
但是,自从秦始皇统一中国之后,关于如何治理大一统的国家,经历了近百年的历史探索才确立了儒家思想的正统地位。秦代的宗法,汉初的崇道,都无法真正适应大一统国家治理的现实。
尽管秦朝首创了许多管制,然而不够周密,缺乏弹性,实施起来“苛”“暴”。而汉初,从汉高祖,先是非常侮慢儒生,甚至“取儒冠以溲溺”,到叔孙通略施小技,制定朝仪,始知此道有益于统治,于是“至曲阜以太牢祀孔”。汉初经历了功臣叛变、外戚叛变、宗室叛变,要继续维持大一统的大好局面,武帝君臣们意识到高帝那样徒有形式的尊孔是没有用的,而文、景的黄老之治也只是给了野心者有乘之机。于是他们认为,儒家思想真正有益于治道,而“要天下一乃心德,非专尚一家学说不可。”①王亚南:《中国官僚政治研究》,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1年,第49~50 页。
董仲舒向汉武帝推荐的“一家学说”就是儒家思想。从此奠定了汉朝四百年的刘家天下。但是社会生活的发展和变化,必然会产生新的思想学说来挑战居于社会主流意识形态的儒家思想。
从汉末到隋唐的600 余年间,中国社会处于动荡与发展之中,经历了大大小小王朝的交替演变,构成中国历史上最为复杂、混乱的时期。特别是汉代儒生在注解经文时,过于繁琐,导致注疏淹没了经义。而东汉之后兴起的玄学、道教和传入的佛教,由于强调心性,强调思辨,对传统儒家学说常识了巨大的冲击。形成了儒、道、佛三家鼎力的局面。儒家学说的命运岌岌可危,于是从儒家思想家中就产生了一批决心挽救儒学,创新儒学,使之获得新生命力的学者。宋代理学就产生于这样一种思想环境中。
儒学的先天不足之处,使其难以完全制服和替代佛、道两家,在与佛、道的激烈竞争中,儒学缺乏理论性、思辨性的弱点完全地显露出来。儒、道、佛三足鼎力局面的出现,也从另一方面说明儒学的理论不能完全地满足民族的需要。②赵吉惠、郭厚安、赵馥洁、潘策:《中国儒学史》,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1年,第513 页。
儒学的严重缺陷和面临的挑战,使许多儒学学者激动不安,他们一心要改变儒学的困境。唐代的韩愈就是有这种紧迫感的儒者。韩愈力图恢复儒家在思想领域中的正统地位,首先把儒生们研究、思考的对象由章句训诂转向义理式探索。韩愈认为,儒学的危机在于失去了道统,要打破三教鼎力局面必须接续与发扬儒家道统。可惜的是,韩愈只是向历史提出了问题,并没有真正回答问题。真正回答这个历史性问题的,还是宋代学者创立的道学或理学,西方学者往往称为新儒学。正如李中华先生主编的《中国人学思想史》所说:
特别是宋代,由于近六百年的文化冲突和融合,儒、释、道互争长短的思想激荡,至宋代始趋于平静。以北宋五子为前驱的宋代理学在长期的文化争论中宣告产生。他们带有一种中国本位文化或儒家本位文化的眼光,重新复兴了沉寂长达六百年之久的儒学,并站在新的历史起点上,对以往遗产进行了全面的审视与综合。这种文化互动的历史原因,同样为中国人学在宋元明时期的发展打下了深深的烙印。③李中华主编:《中国人学思想史》,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第20 页。
理学的产生,是“近六百年的文化冲突和融合,儒、释、道互争长短的思想激荡”的结果,也是“带有一种中国本位文化或儒家本位文化的眼光,重新复兴了沉寂长达六百年之久的儒学”的结果。因此,理学对整个宋代儒家思想的转型产生不容低估的影响。
二、宋代理学形成与确立的基本过程
学术界所说的理学是指宋朝以后的新儒学,又称道学。关于“道学”的含义,《宋史·道学一》中对此有一个说明:
“道学”之名,古无是也。三代盛时,天子以是道为政教,大臣百官有司以是道为职业,党、庠、术、序师弟子以是道为讲习,四方百姓日用是道而不知。是故盈覆载之间,无一民一物不被是道之泽,以遂其性。于斯时也,道学之名,何自而立哉。①脱脱等:《宋史》(三六),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709 页。
由此可以看出,所谓“道学”就是关于普遍道理的学问。这种普遍的道理之中含有学理,将其中的学理阐述清楚的学问就可以称之为“理学”了。关于“理学”的传承与历史,《宋史》是这么说的:
文王、周公既没,孔子有德无位,既不能使是道之用渐被斯世,退而与其徒定礼乐,明宪章,删《诗》,修《春秋》,赞《易象》,讨论《坟》、《典》,期使五三圣人之道昭明于无穷。故曰:“夫子贤于尧、舜远矣。”孔子没,曾子独得其传,传之子思,以及孟子,孟子没而无传。两汉而下,儒者之论大道,察焉而弗精,语焉而弗详,异端邪说起而乘之,几至大坏。②脱脱等:《宋史》(三六),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709 页。
由此可见,在宋代人的眼中,理学的道统在孟子之后就已经“断”了。孟子之前的道统关系是十分清楚的:文王、周公、孔子、曾子、孟子。而其中最重要的人物是孔子。到了孟子之后,不论是两汉时期的大儒,还是隋唐时期的大儒,像董仲舒、王通、韩愈等,都不能算能够接续儒家“道统”的香火。
儒家“道统”的接续者,就是北宋时代的理学家了。最主要的人物是周敦颐、张载、程颢、程颐四人。换一句话说,就是儒家道统在孟子之后就断了,直到周敦颐出来,儒家的“道统”才被接上。其标志是创作了《太极图说》和《通书》,关键在于推导出阴阳之理,阐述了天命与人性的关系,从而将儒学提升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张载继周敦颐之后创作出《西铭》一文,讨论了“理一分殊”的学理,并且说明了“道”出于“天”的逻辑关系。到了宋仁宗的时候,程颢、程颐两兄弟将《大学》、《中庸》两篇文章与《论语》、《孟子》并列,真正做到了将“上自帝王传心之奥,下至初学入德之门”二者融会贯通,创立了“理学”(道学)。
宋初三先生(指胡瑗、孙复、石介)都曾在泰山攻读圣贤之书,他们不仅有复兴儒学的决心,而且付之行动。他们彼此呼应,旨在为创立新儒学而努力。当然尽管他们还没有能够建构起新儒学理论体系的框架,也没有从哲学的高度上提出儒学要解决的新问题,更不可能有条件建立起一套严密的逻辑体系,但他们的鼓噪已为新儒学的产生制造了相当的舆论,已经对隋唐以来艳丽文风的提出了批判。在此基础上他们力辟佛老,指明了儒学的障碍所在,力图恢复儒学的道统。他们广收弟子,大开讲学风气,把自己的思想倾向传染于各个阶层的人物,终于形成一股反对新法、排斥变革的潮流,与王安石新学对立。这一切都证明新儒学产生的政治条件、舆论条件、人才条件都已具备,新儒学的产生只是时间问题。
新儒学的创立并不是从天而降的,也不是周敦颐等人脑子中奇怪念头的产物,而是时代发展需求的结果。如果还要往远处追寻的话,新儒学产生的渊源就更远了。漆侠先生对此说:
在章句之学的全胜时期,一些杰出之士如诸葛亮即已突破章句之学的局限,从领会经的要旨出发,达到对经籍的理解,走上新的治经方法和道路。以义理之学的宋学代替了汉学的章句之学,其主要的、基本的区别在于:汉儒治经,从章句训诂方面入手,亦即从细微处入手,达到通经的目的;而宋儒则摆脱了汉儒章句之学的束缚,从经的要旨、大义、义理之所在,亦即从宏观方面着眼,来理解经典的要旨,达到通经的目的。……在我国古代学术发展上,宋学确实开创了学术探索的新局面,并表现了它独特的新思路和新方法。③漆侠:《宋学的发展和演变》,第5 页,石家庄:河北人民出版社,2002年,第5 页。
如果漆侠先生的观点可以成立的话,那么,就可以解决两个理论问题:一是新儒学(理学)的历史远源可以从诸葛亮算起,而不是仅仅从宋初三先生算起了。这说明从“经”中悟出一定的“道理”的思想是古已有之的,是不足为奇的,那么,理学的诞生就是人的探索精神的必然结果,也是人思想活动、发展的必然结果了。二是周敦颐、张载、二程等人创立的“理学”与王安石的“新学”在思想方法和对待儒家经典的态度上可以说是“一致”的。因为他们都反对汉儒对待儒家经典的态度,反对雕章琢句的章句之学的解经方式,主张要从理解儒家的基本精神、基本原理的高度来对待儒家的经典。这种思想方法和对待儒家经典的态度,可以说理学家与王安石是高度一致的。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宋代思想家具有共同性,关键只是对儒家经典的具体理解存在分歧,对治国理念存在分歧。应该说,包括王安石、陈亮、叶适等在内的功利派思想家,都应该算“新儒学”。他们都有符合漆侠先生所说的“从经的要旨、大义、义理之所在,亦即从宏观方面着眼,来理解经典的要旨,达到通经的目的”的特点,这可以说是整个宋代思想发展的成果,当然以理学家的表现更为显眼一点。
宋代理学的开山之祖,一般认为是周敦颐。周敦颐,字茂叔,号濂溪,北宋营道楼田堡(今湖南省道县)人。“千有余载,至宋中叶,周敦颐出于舂陵,乃得圣贤不传之学,作《太极图说》、《通书》,推明阴阳五行之理,命于天而性于人者,了若指掌。”①脱脱等:《宋史》(三六),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710 页。《宋史·道学传》将周敦颐创立理学学派提高到了极高的地位。周敦颐虽然是湖南人,但其一生与江西结下了不解之缘。他六度任职于江西,在他57 岁的生涯中,为官30年,其中就有23年是在江西度过的,江西大地不仅成为他灵魂永久的安居之地,更是他所开创的理学之光初熹闪耀之所。
庆历四年(1044),28 岁的周敦颐到南安(今江西大余县)任司理参军。这是一个需要思想的年代,而在南安任职的周敦颐初步完成了其理学思想的构建,并培养了未来理学的中坚力量。庆历六年,程晌也来到南安任职,程晌的两个儿子就教于周敦颐。这两位当年15 岁和14 岁的小兄弟,日后成为北宋理学的代表性人物:程颢、程颐。二程兄弟后来提出“天理”“人心”等成为理学的重要理据。如果说周敦颐是理学的开山祖师,那么可以说二程是理学的奠基者。南安这个江西南部的小地方,由于有了周敦颐与二程授受师承之故,就成为中国哲学史中宋代理学的发祥地了。
学派林立的宋代儒学思想中,基本上可以分为“气学”、“理学”、“心学”和功利主义人学四派。在这四派中的每一派,又有许多不同的观点,因此呈现出极为复杂的情况。在“鹅湖之会”之前,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和以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两派,其活动区域主要是在江西及其周边地区。地处江西上饶铅山的“鹅湖书院”成为以朱熹为代表的“理学”和以陆九渊为代表的“心学”两派首次正式思想争锋的擂台,对之后儒学的新发展尤其是促进了儒学的理论化、体系化和哲学化发展带来了历史性的重大意义。
在“鹅湖之会”前,东南三贤之一的大儒吕祖谦曾经“虑陆与朱议论犹有异同,欲会归于一,其意甚善。”②陈金生、梁运华点校:《宋元学案》(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81 页。此时,吕祖谦正在福建的崇安与朱熹一起编辑理学的《近思录》,征得朱熹同意之后,飞鸿到江西的金溪县邀约陆九渊兄弟,到鹅湖书院进行理学讨论。
鹅湖书院在今天的江西省上饶市的铅山县鹅湖山。鹅湖山是武夷山的支脉。相传东晋人龚氏居山牧鹅而得名,也有说因山势宛若立鹅而得名。鹅湖书院正在山畔的闽赣官道旁,朱熹每次出闽都要翻过武夷山进入江西,路经铅山县官道。陆九渊的家乡金溪县也离铅山县不远。于是,鹅湖书院就这么成为了中国儒家学说发生历史性转变的标志性事件的标志性地点了。
南宋淳熙二年(1175)六月,37 岁的陆九渊和哥哥陆九龄率领弟子朱桴、朱泰卿、邹斌等来到鹅湖书院;46 岁的朱熹也率领弟子詹仪之、刘静之、蔡元定、徐文蔚等来到鹅湖书院;同样,38 岁的吕祖谦也率领弟子赵景明、赵景昭、潘叔昌等来到鹅湖书院。中国历史上没有那个书院有过如此的辉煌,有过如此的魅力。以朱熹为代表的闽学、以吕祖谦为代表的婺学、以陆九渊为代表的赣学三大地域性儒家学派的一百余人集聚于此,一场震铄古今的大辩论就这么开场了。
十分有意思的是,这场探讨抽象思维与逻辑思辨的学术讨论,竟然以形象思维见长的诗歌作为开场白。陆九龄在来鹅湖书院的路上就曾经赋诗一首,学术讨论开始,他就吟《会讲鹅湖寺》诗明志:
孩提知爱长知钦,古圣相传只此心。
大抵有基方筑室,未闻无址忽成岑。
留情传注翻榛塞,著意精微转陆沉。
珍重友朋相琢切,须知至乐在于今。①陈连生主编:《鹅湖书院志》,合肥:黄山书社,1994年,第36 页。
这首诗的意思是说,人在孩提时就知道爱自己的亲人,长大又自然知道尊重兄长。古来圣贤传授的所有学说就是人的这种仁义本心。这本心就像房屋的基地,山峰的基址。做学问亦如此,如果对经典注疏过于专注,虽然精微,但离圣人的原意却越来越远,这就像荆棘充塞道路,大陆沉于大海。今天我们能够在一起切磋学问,应该是一件十分快乐的事。很显然,陆九龄在诗中讽喻朱熹的意思是十分明显的。难怪朱熹听了之后对吕祖谦说:“九渊已上九渊船了。”其后,陆九渊又和了一首诗:
墟墓兴哀宗庙钦,斯人千古不磨心。
涓流积至沧溟水,拳石崇成泰华岑。
易简功夫终久大,支离事业竟浮沉。
欲知自下升高处,真伪先须辨只今。②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301 页。
如果说陆九龄的诗还比较婉转的话,那么,陆九渊的诗则很直接了。陆九渊在诗中直指朱熹的学说为“支离事业”,而自赞自己的学说为“易简功夫”,并丝毫不讳言朱熹的学说一定“竟浮沉”,而自己的学说一定会“终久大”。难怪当陆九渊读到五六句时,朱熹“失色”,读完之后,朱熹很不高兴,拂袖而去。第一场学术讨论就这样不欢而散。
接下来的两天,朱熹与陆九渊兄弟围绕十几个学术问题,展开了激烈的讨论和争辩,气氛十分热烈。其结果,据陆九渊方面讲,是将朱熹彻底驳倒了,取得了全面的胜利,所以陆门弟子对鹅湖之会是津津乐道的。鹅湖之会中朱熹与陆九渊辩论的焦点主要围绕为学的方法展开。陆九渊的弟子朱亨道参加了鹅湖之会,据他的记载说:
尝从鹅湖之会,谓“朱子欲人先博览而后返之守约,象山欲先发明本心而后使之博览。以此不合,然发明之说,未可诬也。”③陈金生、梁运华点校:《宋元学案》(三),北京:中华书局,1986年,第2581 页。
他们的观点分歧主要为:朱熹主张为学先要泛观博览,经过深思熟虑,然后由博返约;而陆九渊等主张先发掘澄明本心,明白道理,然后博览才不会绕弯道而直接获得学识。结果朱熹认为陆氏的为学之方太简便,而陆九渊则认为朱熹教人流于支离琐碎。朱陆“鹅湖之会”的本意是希望调和朱陆的分歧,不曾想进一步明确了理学内部的分裂。其实鹅湖之会后,双方的基本观点并没有大的改变,但促进了双方的思考。学者李才栋认为“通过鹅湖之会,不仅朱陆之间,而且整个学术界都明朗了“尊德性”和“ 道问学”,“江西之学”与“江东之学”的根本分歧所在。会议将分歧公开化、系统化、尖锐化。这是学术领域的一种进步,是中国人民思维发展的一次飞跃。”④李才栋:《关于鹅湖之会与鹅湖书院》南昌航空工业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00年12月,第56 页。
朱熹与陆九渊鹅湖会三年之后的淳熙五年,与陆九龄在江西的铅山县观音寺又一次会面了。这次的讨论与三年前不同,气氛是相当融洽的。陆九龄对鹅湖之会指责朱熹“留情传注翻榛塞”表示了歉意,并对朱熹注释《中庸》一书大加赞赏。朱熹对自己以前理论上的好高骛远的毛病也作了深刻检讨,并赞赏了陆氏心学秉承了孟子的“存心养性”的理路。两位儒学大师在学术上各自都进行了学术反思,共同推进了儒学的哲理化进程。于是,朱熹充满感情色彩的写道的和了陆九龄三年前的诗:
德业流风夙所钦,别离三载更关心。
偶携藜杖出寒谷,又枉篮舆度远岑。
旧学商量加邃密,新知培养转深沉。
只愁说到无言处,不信人间有古今。⑤周月亮主编:《历代大儒传》,济南:山东人民出版社,1995年,第429 页。王立斌编著的《鹅湖书院》,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2004年,所引此诗文字稍异,并注明此诗的出处是“同治版《铅山县志》卷九”,第116 页。
观音寺这次交流,是鹅湖之会的延续,也为朱熹与陆九渊的交流做了很好的铺垫。“别离三载更关心”说明朱熹一直关注着陆氏兄弟的学术发展。
其实,陆九渊从鹅湖之会回家后,过了半年之久写了《敬斋记》一文,其中对鹅湖之会进行反思和总结,认为“人之所以异于禽兽几希”,因此“黄钟大吕施宣于内,能生之物莫不萌芽。”①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27、492、493 页。反映出对于朱熹批评他忽视读书也有所反思与内省。到了淳熙八年春,陆九渊与朱熹在江西星子县的白鹿洞书院,又进行了一次深入的学术交流。朱熹安排陆九渊在白鹿洞书院讲《论语》中“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一章。陆九渊不愧是学术大家,也不愧是讲坛高手,时而激越喷张,时而娓娓道来。这次演讲产生了极强的场效应,据陆九渊的《年谱》记载,朱熹在听讲后“乃离席言曰:‘熹当与诸生共守,以无忘陆先生之训’。”并再三表示“熹在此不曾说到这里,负愧何言”。②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27、492、493 页。更为精彩的是,过后朱熹还对自己的学生杨道夫介绍陆九渊的学术观点:
元晦又与杨道夫云:“曾见陆子静义利之说否?”
曰:“未也。”
曰:“这是子静来南康,熹请说书,却说得这义利分明,是说得好。如云:‘今人只读书便是利,如取解后,又要得官,得官后,又要改官。自少至老,自顶至踵,无非为利。’说得来痛快,至有流涕者。”③钟哲点校:《陆九渊集》,北京:中华书局,1980年,第227、492、493 页。
陆九渊对“义利之辩”的演讲,并不是对《论语》作空泛的议论,也不是唱高调,而是结合当时的科举与官场之弊,进行批判性发挥,所以具有很强的感染力。
白鹿洞之会,是两位思想巨人在江西大地上的又一次联袂演出,六年前的激烈碰撞化为当下的共同提高,分离的理学与心学从相互对视转为相互融合。儒家思想在两位思想巨人的共同努力中,完成了哲理化的转变,为后来的主流社会提供了丰富的思想资源。朱、陆在江西面对面的三次交流,完成了儒家学说的哲理化,将儒家学说提升到新的境界。因此,说儒家学说的哲理化在江西完成,是一点也不过分的。
三、理学在宋代产生的历史环境与条件
理学思想的产生与宋代社会生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而其在江西大地上完成历史性新形态,也与江西的文化有着特殊的关系。
首先,宋朝时的中国是个制度文化多元化的社会,北宋王朝制度建设标志着中国封建社会制度发展的成熟阶段。其重要的标志就是贵族门阀制度退出了历史舞台,形成了彻底统一的中央集权帝国,实行中央集权制度的国家内乱更少,也更有利于集中力量。此时并不是只有宋王朝走到这一步,历史将同时代的辽帝国也带入了近似的发展水准。按照“外部性”理论中的科斯定理,认为个人或单位的各种活动都会对外部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他们享受或遭遇这种影响,却没有为此付费或收费。我们将这种理论运用于人类社会的发展,就会发现由于生活在一个先进的国家周围的相对落后的国家,必然会受到这个先进国家的外部影响,迅速的接受这个国家的制度安排,跨入与其相同或相似的社会发展的水准。如辽国其统治制度就是处于从奴隶社会向封建社会的迅速过渡,部族制迅速过渡为州县制,形成了一个类似于大宋帝国的集权国家。与北宋和辽同时期的西夏王朝,其政治制度则是仿宋而建,社会经济处于从游牧经济向农耕经济的转变过程中。到了南宋时期,统一北方的金帝国则基本完成了从奴隶制向封建制转化的阶段。也就是说,在宋帝国巨大的“外部性”影响下,辽、西夏、金、元都很快步入了帝国专制制度,建立起强大的帝国。
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下,北宋建立之初其思想方面就在传统思想基础上出现了变化和发展。传统的儒学在汉唐的千余年间已被公式化、固定化和僵化,失去了活力和吸引力,传统儒学与封建社会地发展需要越来越不适应,也阻碍了儒学的正常发展,同时也与孔子创立的儒家思想的原旨相违背。宋代时期的中国社会政治多元化使这种传统有了变革的现实需要和可能。一些立志恢复儒家思想活力的学者想从儒家的原始经典中去寻找解决社会矛盾的答案,希望得到新的思想武器,以适应宋代社会所面临的民族危机、社会危机和政权危机状况,力求找到克服上述危机的路径和办法。理学作为一种时代主流思想与宋代社会生活有着极为密切的关系,可以说本身就是宋代社会生活需求的产物。
其次,宋代重文轻武的政策,解决了唐代后期地方军事集团武装割据的问题,当然也导致文人社会地位明显高于社会中的其他人群,特别是高于唐代后期以来专权和割据的军人集团的地位。而生活无忧的文人中的一部分将自己的心血用在专研儒家学说,并结合佛教与道家的学说,创立了新儒学。
宋学诸家多汲取黄老学术佛学思想以丰富自己,理学诸家也并不例外。但理学家们为了把自己说成是纯而又纯的儒家正宗,难免刻意地回避这一问题。众所周知,程明道、程伊川兄弟二人形成了此后对立的两大派别。陆九渊的心学派来自于程明道,而朱熹的理学派则传自程伊川。心学一派显然受禅宗的影响,从程明道那里已见端倪。
儒学的特点是积极有为的,主张按照“周礼”设计的方案解决实际问题,所以,总的来说,儒学的基本思想是面对社会现实问题的。正如张载十分自信地说自己创立的“关学”的目的就是“为天地立志,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①章锡琛点校:《张载集》,北京:中华书局,1978年,第320 页。在这样一种思想指导下,理学的出发点显然就是要解决宋代社会的矛盾,为宋代社会寻找存在的形而上的依据。
任何寻找形而上依据的努力,都必须建立在理论思维发展的基础上,反过来也都会促进人的理论思维能力的提升。理论思维的提升,就会使人对任何原来认为理所当然的“事”与“理”产生质疑,对其存在的合理性要问一个“为什么”?要问这是“合理的吗”?总之,理学的兴起,对中国人的理论思维产生了积极的作用,反过来又进一步促进了儒学向理论化、系统化转向,并最终完成了儒学的哲理化。史学家们公认南宋时期朱熹的学问“大抵以格物致知为先,明善诚身为要”。②脱脱等:《宋史》(三六),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12710 页。就是说,朱熹的主张分为两个方面,一是对外要“格物致知”,就是要了解身外的世界;二是对内要“明善诚身”,也就是要参悟人的内心世界和把握人的精神世界。不论是对外在世界的了解,还是对内在世界的把握,都离不开人的思维活动,都离不开人的理论思维水平的提高。
北宋的学者们在这种形势下积极追求新的学术思想,大胆怀疑以《五经正义》为代表的传统的经学,冲破汉唐学者专事经学笺注的藩篱,开创了以己意解经的新时代,同时敢于大胆把释、道两教思想引入儒学,实现儒、释、道学术思想的互通。儒学开始哲学化,逐渐形成了带有两宋时代特色的新儒学,即宋代理学,或曰道学。它不再只局限于对儒家经典的研究,而是成为包括经学、文学、史学、哲学等在内的一门庞大的学问。
到了淳熙十五年,还是在鹅湖寺,南宋的两外两位功利派思想家叶适和陈亮也来到此地举行了一场著名的学术讨论。两人畅谈十日,此后还有诗词唱答,相互砥砺的佳话传世,也体现了中国古代学人对学术自由的追求与向往。但是随着淳熙十年和淳熙十五年两次“庆元党禁”,北宋开始的在南宋掀起的学术争鸣的局面也宣告结束。
再次,江西大地包容性的文化形态,也是孕育朱熹、陆九渊思想的富饶土壤。江西包容性文化的形成与江西三次大量接纳北方移民有着直接的关系。江西作为历史上三次北方人口大量南迁的“客居”地,融汇了多元文化因素,促成了江西文化的包容性的特征。按照历史学家的说法,三次北方人口的南迁分别为:
第一次北方人口大量南迁主要发生在西晋永嘉年间(307~312)。当时西晋王朝的统治仅仅维持了短暂的20年,由于统治集团上层的权利纷争,终于酿成“八王之乱”,或称“永嘉之乱”,随后诸胡入主中原,史称“五胡乱华”,使得黄河流域成为血与火的战场,随后300年的战乱,将黄河文明撕成了碎片。为了躲避战乱,无论是世族大家还是百姓草民,纷纷南下,形成了百年之久的七次移民高潮。据谭其骧先生估计,当时南下移民总数约90 万人,约占当时北方人口的八分之一,占南方人口的六分之一。当时南方诸地江苏、四川、安徽、湖北、湖南以及江西,都是北方人南迁的安置之地。东晋时,仅九江地区的江州就安置接纳了南下北方人逾万。毫无疑问的是这次大量从北方迁移南来的移民,带来了中原文化的因素,促进了江西本土文化与中原文化的融合。
第二次北方人口大量南迁主要发生在唐代的安史之乱至唐末约150年间。唐代天宝十四年(755)爆发的安史之乱持续了八年之久,给中国北方带来了横扫秋叶般的摧残,继之而来的是大唐帝国迅速走向没落,出现了尾大不掉的藩镇割据局面,加上唐末黄巢起义,约150年间,北方人口大量南迁,出现了李白在《永王东巡歌十一首》之二中所说“三川北虏乱如麻,四海南奔似永嘉”①王琦注:《李太白全集》(上册),北京:中华书局,1977年,第427 页。值得注意的是,在《李太白全集》李白此诗之后的注文中,王琦说:“晋怀帝永嘉五年,刘曜陷洛阳,百官士庶死者三万余人,中原衣冠之族相率南奔,避乱江左。天宝十四年,安禄山起兵北地,遂破两京,士君子多以家渡江东,与永嘉时事极相似。”这个注释可以看做是对当时情景的白描。的南移浪潮。江西又一次成为南迁移民的落脚地,江西人口大量增长。据许怀林先生研究,安史之乱前的天宝元年(742),江西人口基本情况是洪州豫章郡户数5530 户,饶州鄱阳郡40899 户,吉州庐陵郡37752 户。到了60年之后的元和年间,上述三郡人口的户数分别为91129 户,46116 户,41025户。分别增长90%、10%、10%的户数。②许怀林:《江西史稿》,南昌:江西高校出版社,1993年,第121 页。江西全省的人口户数也由天宝元年占全国2.76%,上升到元和年间的12.37%。大量南迁而来的北方移民,带来了十分丰富的北方文化,促进了江西地方文化的进步,同时也促成了江西地方文化包容性的形成。
第三次北方人口大量南迁主要发生在南北宋之交,也就是“靖康之变”前后。此时中国北部的东北地区兴起了女真族建立的金帝国,在1125年宋金联合灭掉辽国之后,昔日的联军成为了眼下的对手。金帝国在灭辽之后,随即发动了两次对宋战争,而全无战争准备的宋徽宗赵佶只好将帝位传给同样没有做好准备的儿子宋钦宗赵桓。“靖康之变”北宋的灭亡,导致大量北方人口的南迁。后来赵构虽然在临安建立了偏安的南宋小朝廷,但此后宋金之间始终是时战时和,因此,北方人口的南迁也就没有停止。
第三次人口南迁的一个显著特点是导致政治文化中心南迁。此前中国的政治文化中心始终在北方,而这次是整个国家的南迁,上至皇帝宗室,百官众僚,衣冠士族,下至士兵军卒,平头百姓,整体性搬迁至南方。因此,这次北方人口的大量南迁,无论从广度和深度,还是对江西地方文化的影响,都是前次两次人口南迁所无法比拟的。据《宋史·地理志》记载,北宋崇宁元年(1102)江西人口户数为1467289 户,到南宋绍兴三十二年(1162)人口户数为1891392 户,60年增长四十二万四千余户。如果按照平均每户5 口计,江西人口约增加210 万。人口的大量增加,必然导致江西经济活力的增加,必然导致文化的活跃,也必然增加江西在全国的政治分量。当然,江西地方文化也在吸收大量外来文化中,形成包容性的文化,更容易超越地方文化的排他性和狭隘性,促成江西地方文化快速成长,并对整个中国文化发生影响。当然也就对儒家文化的哲理化发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
第四,江西理性文化传统促成了儒家文化理性化的转向,并最终导致了儒家思想在江西大地上完成了应对释、道的挑战,完成了儒释道的内在融合,完成了哲理化的提升。朱熹与陆九渊在江西鹅湖寺的会面,看似偶然,其实是有历史必然性的。
当时范冲淹为“新政”的改革提出了一个纲领,但还没有为这个纲领作出一种理论的根据。当时儒家的思想已经再次成为社会的统治思想,因而势必在儒家的经典中寻找依据。作为范仲淹所赏识的知识分子之一的李觏,则作了这方面的工作。
李觏,就是最早从现实需要出发,用儒家思想理论来解释政策的思想家。李觏字泰伯,北宋建昌军南城(江西省南城县)人。他在《上范待制书》中阐明了自己的学术志向:
愚不惟道之隆替,时之相背,辄游心于圣人之蕴志,将以尧吾君,羲吾民。晨夜精思,颇为有得。①王国轩点校:《李觏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93、28~29、27 页。
所谓“游心于圣人之蕴志”就是希望从圣人的经典著作中找到解决社会问题的思路。所谓“以尧吾君,羲吾民”就是他精研儒家思想的并推行儒家社会理想的目的。所谓“晨夜精思,颇为有得”就是自信自己的思考结果已经悟到了儒家思想的精髓。可见,李觏不仅是支持范仲淹的“新政”,而且十分有把握地将“新政”与儒家的社会理想联系在一起,并认为只要推行“新政”就可以改变宋代的社会面貌,达到君像尧舜,老百姓都过上伏羲时代的平静安详幸福多彩的生活。为此,李觏系统地讨论了《礼》、《易》问题,按照《周礼》将治国的要领分为内治、国用、军卫、刑禁、官人、教道等方面。在另一组文章中,将治国问题分为富国、强兵、安民、平土几个方面。在讨论这些治国政策时,他得出的结论是“救弊之术,莫大乎通变。”②王国轩点校:《李觏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93、28~29、27 页。这说明李觏对待儒家经典已经改变了汉儒以来的繁琐解释,而是希望从中归纳出治国的道理,用以指导现实的治国实践。他说:“万世之理,犹辐之于轮,靡不在其中矣。”③王国轩点校:《李觏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293、28~29、27 页。显然,李觏在讨论儒家思想时,已经从解经转向了从经文中归纳出基本原则和基本道理。这就为此后研究儒家经典开创了一条新路,并对理性思维的发展提供了新的促成因素。
王安石在讨论道德性命问题时受到李觏等人学术思想的某些影响。其实,就提炼儒家经典中的哲理思想而言,王安石比李觏更加纯熟地运用了理论思维方式,得出了更加哲理化的一些学术命题,对后世的影响也更大等持久。
在宋学的大发展阶段,荆公学派是四个学派(荆公学派、温公学派、苏氏蜀学派、以洛、关为代表的理学派)中占主导地位的一个学派,对社会对学术思想界有着广泛的、深刻的影响。荆公的经学《三经新义》以及“自谓少作未善”的《易解》,由于“行于场屋”和作为学校教材,影响自然深广。经义的内容,连自视甚高的朱熹,也不得不承认“尽有好处”。
为什么王安石的新学能够成为影响最大的学派呢?应该说王安石创立或曰找到了一种新的读书方式、思维方式,为天下之楷模。如王安石在《性情》一文中说:
彼曰性善无它,是尝读孟子之书,而未尝求孟子之意耳。彼曰情恶无它,是见于天下之以此七者而入于恶,而不知七者之出于性耳。故此七者,人生而有之,接于物而后动焉。动而当于理,则圣也、贤也;不当于理,则小人也。④唐武标校:《王文公文集》,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74年,第315 页。
“性”无善恶,是生而有之的,是“情用”的根据和基础。所谓人性的善恶问题,其实是“情”的具体表现。“情”在支配人具体行为时,并不会受到“性”的完全制约,而是在运动和变化的过程中,感于物而形成人的具体善恶行为。但人在感于什么“物”的具体行为选择过程中,似乎主体又受到“性”的某些规定性,并不能完全脱离“性”去感受外物。这样,王安石就将“性”的某种规定性与“情”的顺时顺势变化性统一起来了。之所以得出这种结论,王安石交待了自己的思维方式,他批评那些主张性善论的人“是尝读孟子之书,而未尝求孟子之意耳。”那么,读其书,求其意,就是王安石的思维方式,即理论思维的方式。这样一来,就从根本上提升了汉代儒家学者的注释章句为主的解经方式,转向了完整地理解并理论地把握儒家思想的精髓,用以指导现实的活动全新的解经方式,也就是以义理之学代替了汉代的章句之学。
王安石求其意的方式对整个宋代思想产生的影响,并不仅仅限于思想理论界,他通过国家意识形态(官学)的方式,对整个社会都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正如作为王安石的晚辈的程顥诗云:“行尽重云几曲山,回头方见碧峰寒。天将仙掌都遮断,元恐尘中俗眼看。”⑤王孝鱼点校:《二程集》,北京:中华书局,1981年,第475 页。只要超越俗眼,便能看到王安石的超越性思维的光辉。
北宋时期江西沃土上产生的李觏、王安石等一批思想家,虽然对佛教、道教思想的态度不同,但在批评中吸收了释道的思想精华,推进了儒释道的融合,形成了江西文化开放、包容和理性的特色。由于在江西大地上长期存在并发展的理论思维,为后儒进一步推进儒家思想的哲理化提供了思维方式和文化营养。“鹅湖之会”不仅“开创了学术会讲制度,成为书院的重要教学方式,促进了书院教育和学术思想的发展。”而且“树立了学术论争的良好风范。”①叶求利:《朱陆学术论争——鹅湖之会》,《南平师专学报》,2000年第19 卷,第3 期,第27 页。南宋时期随着儒释道融合的加深,儒家思想哲理化的完成已经只差一个典礼性的仪式了。朱熹与陆九渊的鹅湖之会,就是这个典礼性的隆重仪式。
南宋之后直至明清,儒家思想或儒家学说就是以朱、陆两派的不同形式存在着、影响着中国的社会生活和历史进程。只是随着西风东渐,中国的国门被西方列强的炮舰打开之后,中国的主流思想才产生了根本性的新变化,同时也预示着中国即将进入一个社会转型的新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