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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近毛泽东
——访山东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唐洲雁

2014-03-29李成林

大连干部学刊 2014年3期
关键词:评价

李成林

走近毛泽东
——访山东省社会科学院院长唐洲雁

李成林

唐洲雁,山东社会科学院院长,全国毛泽东哲学思想研究会会长,南京大学、山东大学等兼职教授。2013年12月5日做客 “一校两院”大讲堂,本刊采访了他。

本刊:在历史的旷野中,毛泽东已经离我们渐行渐远,正是这一不断延伸的历史时段,为我们提供了越来越长的审视距离。因其如此,如何认识和评价毛泽东,也就益发引起人们的兴趣。那么,究竟应该如何来认识和评价毛泽东?

唐洲雁:如何认识和评价毛泽东,这是一个绕不开也说不尽的话题。1999年11月30日,俄罗斯《独立报》曾刊登了一篇所谓的普列汉诺夫 《政治遗嘱》。2000年,中共中央编译局编辑出版的 《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研究》第2期转载了这篇“遗嘱”。尽管国内外学术界至今认为这份 “遗嘱”真假莫辨,但其中的某些观点,对我们认识和评价毛泽东,仍然有一定的借鉴意义。

普列汉诺夫在 “遗嘱”中这样写道:列宁无疑是一个伟大的、非凡的人物。要写他很困难,因为他是多面的,像变色龙一样必要时会改变自己的颜色。他同知识分子在一起时是知识分子,同工人在一起时是 “工人”,同农民在一起时是 “农民”。他还写道:列宁是典型的领袖,他的意志压制住周围的人,使他们自我保存的本能退化。他勇敢、坚决、从来不丧失自制力,刚强、能算计、策略手段上很灵活。

上述这些话,很容易使我们想起毛泽东。其实毛泽东也是 “多面的”,他同知识分子在一起时是知识分子,同工人在一起时是工人,同农民在一起时是农民;他的意志也常常会压制住周围的人,使他们本能地接受、服从甚至盲从。有时候他的原则性很强,有时候他的策略性又很强。连毛泽东自己都说,他是七分虎气,三分猴气。在给江青的信中,他就讲到: “在我身上有些虎气,是为主,也有些猴气,是为次。”所谓虎气,有很多种解释,这里可以理解为原则性,是一种立场;所谓猴气,则是指灵活性,可以理解为一些战术层面上的东西。

应当说,在一些重大的战略问题上,在一些涉及到国家、民族利益的根本问题上,毛泽东是从来不妥协的,是一个原则性非常强的人。比如当年赫鲁晓夫来谈联合舰队的问题,毛泽东不仅寸步不让,而且发了很大的脾气,因为这涉及到中国主权问题。再比如说新中国成立前夕,面对美国的封锁,毛泽东同样没有丝毫的妥协。他在评论美国国务院白皮书的时候,曾经这样写道: “封锁吧,封锁十年八年,中国的一切问题都解决了。中国人死都不怕,还怕困难吗?”所以说在这些涉及党和国家、民族利益的重大问题上,毛泽东的原则性都非常地强。

但在另一些战术问题上,或者说在一些具体问题的处理上,毛泽东的灵活性又特别的强。他的成功之道,说白了,就是两个字——“务实”。用他自己的话来说,也就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实事求是。因此从解决问题的方法上,我们甚至可以说,毛泽东是个实用主义者,只要事情能办成,可以采取各种各样的方法。比如说当初跟国民党的两次合作,以及后来谋求第三次合作;当年与美军观察组的接触与配合,以及后来打开中美关系的大门,等等,毛泽东都一概摒弃前嫌,审时度势,为我所用。

本刊:听您这么一说,使我们想起了邓小平。在这方面,邓小平其实跟毛泽东非常相像。

唐洲雁:是的,邓小平也是这样,在一些重大问题上原则性特别强,包括面对 “六四”以后西方国家的封锁,他一点都不妥协。就像毛泽东在新中国成立前夕面对国外的封锁一样。再比如香港问题,当年与英国首相撒切尔夫人谈话,一开始英国人还想拖,邓小平认为这是中国的主权问题,这个问题不用谈,也没有谈的余地,要谈的只是具体细节和时间表。所以在这一方面,邓小平确确实实继承了毛泽东的原则性。但是在一些具体问题上,在一些解决问题的具体方法上,邓小平跟毛泽东一样,灵活性也特别强。 “不管黑猫白猫,能够捉住老鼠就是好猫”。这样的至理名言,至今为人们津津乐道。

本刊:说到原则性,那么毛泽东的原则性到底在哪里?特别是在社会主义建设问题上,他坚持的最后原则是什么?或者说他的立场在哪里,他的底线又在哪里?

唐洲雁:我们知道,关于社会主义最大的原则无非是三条:公有制,计划经济,按劳分配。这些都是老祖宗给我们留下来的,原则性很强的东西。那么这些东西,在毛泽东那里,就一定是他的底线吗?这个问题可以具体分析。

比如说按劳分配,毛泽东就从来没有把它当作一个最终的原则去坚持,甚至认为在某种意义上,这类做法跟旧社会差不多。1974年10月20日,他在会见丹麦首相保罗·哈特林时说过: “总而言之,中国属于社会主义国家。解放前跟资本主义差不多。现在还实行八级工资制,按劳分配,货币交换,这些跟旧社会没有多少差别。”后来,他又多次谈到这一观点,强调要限制 “资产阶级权利”(当时译为 “资产阶级法权”),认为 “我们现在就是建设了这样一个国家,跟旧社会差不多,分等级,有八级工资,按劳分配,等价交换,要拿钱买米、买煤、买油、买菜。八级工资,不管你人少人多。”在毛泽东看来,按照按劳分配的原则,一个家庭如果人人都是劳动力,跟那些家里有老弱病残、缺少劳动力的家庭,年终分到的东西是不一样的。他甚至认为,如果不管人多人少,完全按劳分配,最后可能带来贫富分化。由此可见,毛泽东从来没有把按劳分配作为一个最终原则来看待,甚至认为这是 “资产阶级法权”。所以说,按劳分配并不是他要坚持的底线。

第二个,关于计划经济的问题。人们常说毛泽东时代是计划经济的时代,这个话一点都没有错。因为在 《共同纲领》里面,就说新中国实行的是计划经济,而不是说要发展市场经济。后来提出 “三年准备,十年建设”。准备什么?准备向社会主义过渡;建设什么?建设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过渡就是为了实行计划经济,为工业化服务。这些思路当时都是非常明确的。

但是在过渡时期即将结束的时候,毛泽东已经看到苏联计划经济的许多弊端,开始了自己的一些思考。比如他说过: “最近苏联方面暴露了他们在建设社会主义过程中的一些缺点和错误。他们走过的弯路,你还想走?过去我们就是鉴于他们的经验教训,少走了一些弯路,现在当然更要引以为戒。”

正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毛泽东提出来,我们要探索适合中国情况的道路,要实现第二次结合。为了实现第二次结合,他开始进行系统的调查研究,地下床上、床上地下,40多天,连续听取了国务院34个部门的汇报,写下了 《论十大关系》,提出了很多好的思想,对苏联计划经济的体制,努力想办法摆脱它的束缚。比如说,在中央和地方的关系上,他强调地方的相对独立性,这就是后来所说的要 “虚君共和”,中央不要统得太死、管得太多;再比如说在政府和企业的关系上,他强调要扩大企业的自主权。这些问题,就是在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已经基本建立起来的今天,也没有完全解决,仍然需要我们花大力气去研究和探索。

然而要打破苏联的计划经济体制,谈何容易。因为搞经济建设不像打仗,有自己独特的规律。

新中国的经济建设,从一五计划开始,实际上就是照搬了苏联计划经济的那一套。当这些东西走上正轨以后,再要改变它,就不那么简单了。因为计划下去了,就要执行,长此以往,各种条条块块也就形成了,甚至森严壁垒。这个时候要想轻易改变,就很容易出问题,会牵动全局,甚至会导致经济计划的中断。

毛泽东改革苏联计划经济的一些设想,跟当时的经济运转不合拍。正是从这个时候开始,他对抓经济、特别是搞计划工作的同志不太满意,对国务院一些部委的负责人,甚至更高级别的一些领导人不满意,所以很快就出现了1956年的 “冒进”与“反冒进”之争。当时对陈云、对周恩来的批评很厉害,对刘少奇也不满意。因为刘少奇修改审定的《人民日报》社论 《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公开支持了国务院,支持了 “反冒进”。所以毛泽东就提出要 “反反冒进”。

因为不满意,所以毛泽东着急;因为很着急,他甚至想把这些人放到一边,直接上一线抓经济工作。所以搞了个 “大跃进”,搞了个 “人民公社”、“三面红旗”,结果搞成了很大的失误……后来在七千人大会上,他总结说,我们对于搞经济建设的规律还没有完全的把握,想得太简单,有一些思路和想法,但是怎么和经济建设结合起来,在这些方面,办法不多。 “拿我来说,经济建设工作中间的许多问题,还不懂得,工业、商业,我就不大懂。”“我注意得较多的是制度方面的问题,生产关系方面的问题。至于生产力方面,我的知识很少。社会主义建设,从我们全党来说,知识都非常不够。我们应当在今后一段时间内,积累经验,努力学习,在实践中逐步地加深对它的认识。”应该说,这些总结还是很深刻的,说到了点子上。

也正是在这个反思的过程中,毛泽东提出了一些好的想法,好的思路。比如说郑州会议以后,提出旧帐一定要算,反对剥夺农民,批评陈伯达,强调要讲商品的法则,主张价值规律要遵守,甚至提出要大力发展商品生产,认为 “商品生产,要看它是同什么经济制度相联系,同资本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资本主义的商品生产,同社会主义制度相联系就是社会主义的商品生产”。这些话跟邓小平后来关于市场经济的阐述,从用词上、表述上甚至话语体系上,都是一致的,反映了中共第一代领导人在这些问题的认识上,在思想方法和思维方式上的一致性、共通性。

所以 “文革”中,邓小平复出担任副总理以后,做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就是整理毛泽东的 《论十大关系》。他认为 “这篇东西太重要了,对当前和以后,都有很大的针对性和理论指导意义”。在毛泽东去世以后,这篇讲话终于公开发表出来,这既是对毛泽东的纪念,也是对毛泽东时代一些积极探索的发展,说明了新中国经济建设发展的连续性。

如此说来,计划经济的东西,也不能完全说是毛泽东坚持的最后原则。如果有合适的环境和条件,他也会对计划经济做一些重要的改变,甚至有可能接受市场经济的一些东西。但是他那个年代没有这样的条件。所以说,计划经济也很难说是毛泽东坚持的底线。

本刊:如果计划经济也不能说完全是毛泽东坚持的最后底线,那么他最后的底线究竟是什么?是公有制吗?

唐洲雁:很多人说毛泽东喜欢一大二公。确实,他说过人民公社的好处就是一大二公。但是如果说这就是他最后的底线的话,也不尽然。过渡时期的时候,他说五种经济成分并存,尽人皆知。过渡时期完成以后,毛泽东也说过:上海的地下工厂,因为社会有需要,就发展起来,要使它成为地上,合法化,可以雇工。 “我们消灭了资本主义,还可以发展资本主义”。

其实在郑州会议以后,关于所有制的问题,毛泽东反反复复一直在思考。两次郑州会议,他思考的一个最基本的问题,就是以什么为基础的问题。以公社为基础肯定不行,事实已经证明了它的失败,于是逐步提出以队为基础。一开始是生产大队(即管理队),后来到了以自然村为基础的生产队,再后来是几十户、十几户、甚至几户的生产小队。“三级所有,队为基础”,自从写入毛泽东主持制定的人民公社六十条以后,10多年一直没有变,直到“文化大革命”也没有变。应该说,这个 “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对后来农村经济的稳定,还是发挥了一定的作用的。

本刊:那么在所有制问题上,毛泽东坚持的底线究竟是什么呢?

唐洲雁:我个人认为,这个底线,说白了就是不能包产到户,不能 “三自一包”。到了 “三自一包”、分田到户的时候,他就不能接受了。

为什么不能接受了?因为他认为包产到户,最后的结果就必然导致两极分化。在北戴河会议上,他曾经这样说过: “一搞包产到户,一搞单干,半年的时间就看出农村阶级分化很厉害。有的人很穷,没法生活。有卖地的,有买地的。有放高利贷的,有讨小老婆的。” “有的人主张百分之六十分田到户,有的人主张全部分田到户。这就是说,基本上单干或者全部单干。也就是说,把五亿多农民都变成小资产阶级,让小资产阶级当权,让小资产阶级专政。可是历史上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事。”“如果全部闹单干,或大部分闹单干,我是不赞成的。如果那样搞,党内势必分裂。”所以不能分田到户搞单干,不能两极分化,实际上这才是毛泽东最后的底线。在他看来,如果两极分化,那么辛辛苦苦换来的革命果实就丧失了,老百姓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资本主义就会复辟,就会变成修正主义。

本刊:如何避免两极分化,说到底就是一个怎样实现共同富裕的问题,这也是我们今天仍然要努力去解决好的问题。

唐洲雁:是的。中共十八大报告和十八届三中全会决定都特别强调了这个问题。

邓小平说过,我是中国人民的儿子。如果我们套用这句话,可以说毛泽东是中国农民的儿子。因为他生在农村,对农民的疾苦最为了解,对农民的境遇最为同情。早年他做过农村调查,了解中国的社会状况、阶级状况,对农民的社会地位和蕴藏的革命性的认识也最为深刻;对中国革命的动力在哪里,最为清楚。正是在农村的环境里,他开辟了一条中国革命的道路,同时又把农民成分占绝大多数的中国共产党改造成了无产阶级的先锋队。

可以说,毛泽东这一辈子,对农民,对这些中国社会最底层的劳苦大众,是怀着深深的感情的。他认为他们才是真正的弱者,是真正需要去帮助、去解救的人。因此,他始终把自己当成是贫苦农民的代言人,当成是普通老百姓的代言人。可以说,毛泽东最大的原则就是站在人民大众的立场上,站在社会底层民众的立场上,努力避免两极分化,使他们不再吃二遍苦,受二茬罪。他曾经对护士长吴旭君说过这样的话: “我没有私心,我想到中国的老百姓受苦受难,他们是想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所以我依靠群众,不能让他们再走回头路。”他特别担心各级干部掌权以后会脱离群众,认为在农村,一个生产大队的党支部书记有那么一点权,拿了地主的东西、喝了地主的酒、抽了地主的烟,就会为地主说话;如果娶了地主的女儿,屁股就很可能坐到地主那边去了。

毛泽东认为,我们的高级干部,掌了权,就很可能有自己的既得利益,就会脱离群众,所以要让他们去 “洗洗澡”,去接受群众的改造,要开展各种形式的整风运动。建国初期的整党整风,包括三反五反,他都抓得很紧。特别是下决心枪毙张子善、刘青山,起到了极大的震慑作用,被认为是了杀了两个人,管了20年。

到后来,他甚至认为,知识分子掌握了话语权以后,也有可能丧失人民大众的立场。他有一个比喻,叫做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认为知识分子与工农群众是一种毛与皮的关系,毛不能脱离了皮。知识分子有了话语权,如果不为老百姓说话,甚至对他们的代言人——共产党产生不满,就会出现许多右派言论。这就是他1957年发动反右派运动的重要原因。没想到,一反就反出了个扩大化。

再往后还有四清。他认为四清运动的关键问题不是四清、四不清的问题,而是阶级立场的问题,是农村里谁在当权、谁在作威作福、谁在鱼肉百姓的问题,最终是要防止两极分化、防止变天的问题。

随着四清运动的深入发展和暴露出来的种种问题,毛泽东对不少干部严重脱离人民群众、以致同群众相对立的问题越来越感到忧虑。他十分担心这种状况如果不改变,继续发展下去,中国的社会主义制度便不能巩固,甚至会出现资本主义复辟的严重危险。

1965年5月下旬,毛泽东重回井冈山,在与江西省的部分领导和井冈山的老战士谈话时,他说到:官僚主义作风反了多次,还是存在,官僚主义思想也比较严重。打击迫害、假公济私、忽 “左”忽右、形 “左”实右的事有没有?这样的事情,你们知道的比我多。报喜不报忧,也是官僚封建东西,做官的有特权,有政治需要、人情关系。县官不如现管,假话满天飞,这些很容易造成干部的腐化蜕化和变质。这一代不变,下一代、下几代会不会变?有变的社会基础嘛。苏联就是教训。

正是为了解决 “永不变修”的问题,毛泽东下决心搞一场 “文化大革命”。没想到,一搞又搞出个“十年内乱”。这不能不说是一个莫大的历史悲剧。

本刊:刚才,您从宏观的角度谈了毛泽东从避免两极分化的初衷出发,最后却导致了 “十年内乱”。这样的历史悲剧不能不发人深省。问题是,我们要站在什么样的立场,来认识和评价毛泽东;要采取什么样的标准、要建立一个什么样的认识平台,来看待毛泽东?

唐洲雁:中国人常说两句话, “不以得失论英雄”, “不以成败论英雄”。恰恰是这两句话,给了我们三个评价体系和评价标准。

第一个,就是 “以得失论英雄”。这里的得失,有很多种的,我们姑且把它理解为 “个人的得失”,就是认识主体从自身的得失、切身的感受、个人的好恶去进行评价。不以得失论英雄,也可以理解为“不以我们本人的、自身的得失”来论英雄。

说是不以得失论英雄,但又有多少人不是以自己的得失、从自身的经历和感受去评价别人呢?

比如说中国的老百姓,他们为什么感念毛泽东?还不就是因为毛泽东创建了新中国,让他们翻了身,当家做了主人,政治上有了话语权,经济地位有了改变。这种朴素的感情使他们永远缅怀毛泽东。

还有中国的知识分子,经过历次政治运动以后,特别是经过反右派斗争以后,他们中间许多人的命运也发生了改变,所以他们评价毛泽东,必然会联系到自己的命运和坎坷的经历。他们对毛泽东的情感与普通老百姓的情感,肯定是不一样的。

从个人的得失、个人的情感来评价毛泽东,这个东西错不错?当然不错。一个人如果完全超出自己的感情这样的东西来评价,第一不真实,第二很难做到。

但是如果仅仅从个人得失,仅仅从自身的情感来认识和评价毛泽东,全面不全面?肯定不全面。因为这样的认识毕竟是个体的、是感性的,这样的认识、评价,很容易碎片化,很容易偏颇,很容易出现判断上的失误。所以时至今日仍会出现有的骂毛泽东、有的赞毛泽东这样两种截然相反的情况。

第二个评价标准,就是 “以成败论英雄”。这里的成败,与个人得失相比,更多的是强调评价对象的成败,即客体的成败,或者说他领导的事业的成败。成败是事实,是一种客观的评价,一种价值的判断。以这个来评价,更多的是一种理性的评价,是一种基于事实的评价。相比起前面的个人得失来看,事实的评价要客观得多。

评价一个领袖,一个事业的带头人,当然要以成败论英雄。毛泽东的一生,成败得失都有,如果来进行一下客观的评价,大概不外乎这样几个方面:

首先,应该承认,他是一个改变了中国历史的伟人。

这种改变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第一,他参与创立了中国共产党,为这个党的建设做出了独创性的贡献。在农民占人口80%以上的国家建设无产阶级政党,建设 “两个先锋队”,这个不容易。为此,他提出了思想建党的原则,从思想、组织、作风等方面加强党的建设,开创党的建设伟大工程。新中国成立后又提出执政党建设的问题,提出反腐败的问题。

第二,他创建了人民军队,提出了党指挥枪的原则,要求支部建在连上,主张打人民战争,形成一系列重大的战略战术。新中国成立后又提出建设强大的国防军和巩固的国防。是一位举世公认的军事家。

第三,他通过对中国特色革命道路的探索,找到农村包围城市、武装夺取政权的道路,领导建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实现了民族独立、人民解放,开创了新中国三大基本政治制度,为后来的一切发展进步奠定了政治前提和制度基础,奠定了实现中华民族伟大复兴中国梦的基石。

第四,确立了新中国在世界上的大国地位。

这里有三件事值得一提。一是抗美援朝。这场战争打掉了斯大林的怀疑,打出了中国人的志气,让全世界都知道中国人不可小视。

二是 “两弹一星”。如果当初没有下决心搞,今天还搞得起来吗?人家还会让你搞吗?

三是建立起相对独立的比较完整的国民经济体系。体系是什么意思?就是自己能够循环,什么都能够制造,有螺丝钉,也有机床,经济命脉在自己手里,不需要依靠别人过日子,不用看人家的眼色行事。当然,这种独立是无奈的,也是不完善、不全面的。

其次,他是一个影响了中国文化的大家。

第一,我们知道,他是一个诗人。毛泽东的诗词也充满了虎气和猴气。如早年的 《咏蛙》诗:“春来我不先开口,哪个虫儿敢出声”?

他改的诗词: “孩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誓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到了长沙,独立寒秋,书生意气,挥斥方遒,又写诗: “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结论是:“自信人生二百年,会当水击三千里”。

到陕北: “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新中国成立以后,是 “换了人间”!

这些还不是虎气?

当然猴气的东西也有很多, “不是春光,胜似春光,战地黄花分外香”。这些阴柔之美,在毛泽东诗词里面,俯拾皆是。

第二,我们还知道,他是一个书法家。毛泽东的书法脱胎于怀素的狂草,自成一家。当今中国,有一个事实恐怕谁都无法否定,那就是越是有文化的地方,毛泽东的题字就越多。比如大学的校名,比如报纸杂志的报头、刊名,等等。

第三,当然,我们更知道,他是一个思想家。据粗略统计,已经公开出版的毛泽东著作,加起来有1000多万字。一个人一生给后世留下1000多万字的作品,这能不能算一个思想家?

第四,是他留下的精神。特别是在权势权威面前不屈服、不低头、不认输的精神,在当今的国际国内大环境里,尤其值得提倡。

中国人评价一个人,喜欢讲文治武功、文韬武略。文治,他有;武功,他也有。从这样一些事实来看,我们可以说,毛泽东是一个当之无愧的领袖,一个当之无愧的英雄。以成败论英雄嘛。这个事实谁也改变不了、否定不了。

当然,要用这样一个标准来评价毛泽东,还有一些东西不能回避,那就是他也犯过一些错误。

大到历史性的错误,如发动 “文化大革命”;

中到决策性的错误,如发动 “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搞反右扩大化,等等;

小到个人作风方面的错误,如晚年一度接受个人崇拜,听不进不同意见,犯了主观唯意志论的错误,等等。

第三个评价体系,就是 “不以得失论英雄、不以成败论英雄”。这就是要跳出当下、纵观历史,或者说要站在历史的高度和时代的前沿去评价。从这个高度,可以获得更加广阔的视野,而不是拘泥于一时一事的得失与成败。

站在一个更大的时空里,按照这样一个评价标准来看待毛泽东,就不仅要看到他的成败得失,还要看到他的动因、他的动机,要看到他的目的是什么、出发点是什么,他犯错误的原因是什么。无疑,从这样的角度我们将会看到更多的东西。

本刊:如果不以成败得失来论英雄的话,那么我们应该怎样来评价毛泽东对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探索?

唐洲雁:这里我想借用毛泽东对孙中山的评价。毛泽东曾经把孙中山称之为 “伟大的革命先行者”。无疑,这是一个贯穿中国革命史、近代史的评价。没有以得失论英雄,也没有以成败论英雄。因为相对于毛泽东领导的新民主主义革命来说,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虽然失败了,但这丝毫不影响人们对他的革命性和革命功绩的评价,不影响他在近代以来中国革命史上的重要地位。中共十五大仍然把他列为20世纪三位伟人之首;天安门广场每逢重大纪念日,仍然会树立起他的画像。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如果没有孙中山领导的旧民主主义革命的探索,中国人民就不可能找到新民主主义革命的正确道路。

如果说孙中山是中国革命的先行者,那么我们也可以说毛泽东是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事业的先行者。

本刊:作为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先行者,毛泽东跟同时代人有什么不同?

唐洲雁:我想至少有四个不同:即他在探索中国社会主义建设道路的过程中,想过一些同时代人没想过的事情,看到了一些同时代人没有看到的问题,做过一些前人没有做过的探索,第四个,当然,他也就犯了一些前人没有犯过的错误。包括前面讲到的大、中、小的错误。

新中国成立以后,毛泽东想过、做过的事情无非是:中国的经济建设如何来搞,应该走一条什么样的道路,领导经济建设的党该怎么来抓,如何确立中国大国的地位,当然,还有如何保证国家的长治久安,等等。

以确立新中国的大国地位为例,很重要的一战就是抗美援朝。为什么当年党中央的决策那么难,党内的分歧那么大?就是因为人们的看法不同、意见不一。毛泽东之所以最后下决心去打,就是因为他看到一些战争背后的东西,看到了这一仗对确立新中国大国地位的重要意义。再比如说 “两弹一星”,在那样困难的年代,下定这样的决心,去做这样的事情,对确立新中国的大国地位,也确实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所以说,在新中国的建设上,毛泽东想过一些别人没有想过的问题,看到了一些别人没有看到的东西,作过一些别人没有作过的决策。在党内,他经常强调领导干部要看得到、抓得起、放得下。他之所以对邓小平特别欣赏,也是因为邓小平举重若轻。他对党内一些干部的批评,最严重的话就是见事迟、反应慢。许多高级干部在检讨里面,都曾经专门检讨过这个问题。

本刊:那么,作为探索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先行者,他又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素质?

唐洲雁:我个人认为,他首先要是一个坚定的理想主义者。没有理想,怎么带领别人往前走,又怎么知道往哪里走?没有信念,就不会去设计、筹划,去实施他的理想。毛泽东就是这样一个理想主义者,他为了追求他的理想,从来不放弃过斗争,甚至不惜展开党内斗争。所以说,他是一个走在时代前面的人,他永远都不满足于现实,总是迫不及待地提出下一个阶段的任务。当然,因为他是理想主义者,因为他想走在历史的前面,所以往往脱离现实,会犯一些前人没有犯过的错误。包括像 “文革”这样的历史性错误。

黄克诚在毛泽东去世以后,在 “非毛化”最严重的时候,曾经对毛泽东作过一个全面的评价。他说:在毛主席晚年,我也吃了些苦头。但我们这一代人能够理解毛泽东,因为我们知道:毛泽东他是好心,他为人民事业是紧张操心了一辈子的。从大革命失败以后,他就苦心焦虑,经常昼夜不眠地考虑问题。到晚年,他的雄心壮志非常之大,想在自己这一生中把本来要几百年才能办到的事情,在几年、几十年之内办到,结果就出了一些乱子,犯了理想主义的错误。 “从他的本意来讲,还是想把人民的事情办好,把革命事业推向前进。他为了这个理想操劳了一辈子。毛泽东所犯的错误是一个伟大革命家的错误。因此,我们在纠正他所犯的错误,总结经验时,还是应该抱着爱护、尊敬的心情来谅解他老人家”。

其次,作为一个先行者,他必须是一个战略家,能够提出宏观的战略规划,否则就无法带领大家往前走,不能领着大家去做事。毛泽东就是这样一个战略家。他熟读历史、纵谈古今,对现实有良好的大局观,有人所未有的国际眼光、世界视野,对未来有超凡的预判能力,能够运筹帷幄、决胜千里。这也就是前面讲到的文韬武略、文治武功。

毛泽东不需要成为科学家,但他的一些重大决策,对新中国科学事业的发展起到了至关重要、无可替代的作用。像下定决心搞 “两弹一星”,这就是一个战略家所做的事情。这种事情和决策,在经济领域也有,但是因为时代的局限,在他那个时代没有实现。所以改革开放后很多事情邓小平是接续了毛泽东的探索。邓小平自己也说: “从许多方面来说,现在我们还是把毛泽东同志已经提出、但是没有做的事情做起来,把他反对错了的改正过来,把他没有做好的事情做好。今后相当长的时期,还是做这件事。当然,我们也有发展,而且还要继续发展。”这段话虽不长,却清楚地说明了伟人之间是完全相通的。

再次,作为一个先行者,需要有挑战精神,需要对现实有批判精神。毛泽东立足于现实又不满足于现实,为了实现理想、实施战略,他会向传统挑战,包括向资本主义,甚至封建主义的传统;他会向权威挑战,包括国际上的、党内的,甚至包括知识权威;他会向体制挑战,包括资本主义经济体制和苏联计划经济集权体制;他还会向现实挑战,向特权挑战,向群体挑战,向既得利益集团挑战,甚至不惜向自然挑战,向人性挑战。这样的挑战,难免有碰得头破血流的时候。正是因为如此,毛泽东的一些想法,许多高级干部跟不上,中级干部不理解,知识分子接受不了,年轻人和老百姓只有盲从。从这个角度来说,毛泽东确实是一个悲剧性的历史人物。

总之,毛泽东是一个非常复杂的人。研究他,我们也要具体问题具体分析,许多看似矛盾的东西,在他那里却是内在统一的。如涉及到国家主权和民族利益,他是一个彻底的爱国主义者、民族主义者;涉及到国际共产主义运动,反对霸权主义、主持世界民族民主独立运动,他又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国际主义者,对第三世界和各国民族民主革命的支持,不遗余力。在一些战略层面的问题上,他的原则性特别强。但在一些战术层面的问题上,他的灵活性又特别强。这就又回到了本文开头所讲的,他是灵活性与原则性的统一,是虎气与猴气的统一。

[责任编辑:李成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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