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延嘉教授《文选学研究论文集》平议
2014-03-29汪超
汪 超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陈延嘉教授《文选学研究论文集》平议
汪 超
(武汉大学 文学院,湖北 武汉 430072)
陈延嘉教授所著《文选学研究论文集》最见作者学术个性的是关于五臣注和《文选》钱氏学的论述。陈教授的五臣注研究对新时期以来重新认识五臣注价值起到先导作用;对《文选》钱氏学的研究则拓宽了选学研究的领域。通过本书还可见到陈教授在研究态度上的客观持平、在研究体系上的开放圆融、在研究路径上的沉潜博通。
《文选》;学术史;五臣注;钱氏学
选学在20世纪前中期遭到过前所未有的冷遇,世纪末最后十几年才迎来繁花满枝的春天。陈延嘉教授是最早观赏、参与那场绚烂春天盛典的人之一。由日本著名汉学家冈村繁先生题签的《文选学研究论文集》(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是陈教授20年来研治《文选》的初步结集,堪称选学复苏的记忆棒。全书内容分三个部分:《文选》五臣注、《文选》钱氏学、《文选》散论,其中前两部分的论述最见作者学术个性。
隋朝萧该以降,《文选》注释之学渐次昌盛,历代注《文选》者不乏其人,然其书多未传世。前人披沙拣金,李善注和五臣注乃得以流传,成为选学史上的重要坐标,更是影响深远的经典名注。《新唐书》卷二〇二《李邕传》以为李善注“敷析渊洽”。又云:“善注《文选》释事而忘意。”[1]5762五臣注成书则晚于李善注,由工部侍郎吕延祚召集吕延济、刘良、张铣、李周翰、吕向五人分篇注释,延祚并未参与实际注释工作。唐人李匡乂《资暇录》以来,五臣注多有恶声。苏轼说:“所谓五臣者,真俚儒之荒陋者也。而世以为胜善亦谬矣。”[2]册1108,496同时却极赞李善注,以为“李善注《文选》本末详备,极可喜。”[2]册1108,496四库馆臣甚至认为五臣注之传世,实有赖于李善注。①这种对五臣注很不公的评价一直影响到当代。
陈教授不为时风左右,在1992年长春选学国际研讨会上肯定五臣注的“重大贡献”,于一片赞李善、批五臣的声浪中特立独行。《论〈文选〉五臣注的重大贡献》便是本书的首篇,亦是陈教授五臣注研究的冲锋号。这篇论文从分析历代批评五臣注的观点入手,客观地指出“吕《表》有对有错,不可一笔抹煞”,“应该把五臣注的是和非区别开来”,“五臣注的出现有其现实的需要,是合乎训诂发展规律的。”随后从解释词语、疏通文意以及解题发明“述作之由”与“作者为志”等三个方面细致入微地分析了五臣注的贡献。接下来四篇论文组成的方阵对五臣注价值进行了很好的评判。《<文选>五臣注的纲领与实践》对吕延祚《进五臣集注<文选>表》的解读,肯定了吕延祚的注释理论主张及其意义,并以五臣注的诸多实例来说明其在注释实践上的创获。在此基础上剖析了传统选学非议五臣注的症结,由此进一步通过接受美学的视角对五臣注在传播接受过程中的现实地位进行定位,再次肯定五臣注的价值和贡献。五臣注的存在的确有其独特的价值。历史上对五臣注的研究都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出现这些问题?对此,陈教授在《关于<文选>五臣注研究的回顾与反思》中有较为全面而精审的见解。这组论文最后两篇以《西都赋》为例,对文本进行细读,客观分析五臣注与李善注各自的得失,再次巩固了“五臣注的价值不可妄加否定”的认识。自1990年前后至今,在学界对五臣注的再认识过程中,尽管陈教授并非肯定五臣注的首倡者,但他的相关论文实际上起了导夫先路的作用[3]。
陈教授对选学研究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丰富和完善了《文选》学的内涵和外延,为新兴的“钱学”和古老的选学架起了一座桥梁。钱锺书先生的学术成就有目共睹,《管锥编》《谈艺录》充满智慧的论述让人仰望“文化昆仑”的巍峨峻峭。钱锺书先生没有专门的选学著作,他关于《文选》的论述散见于各种著作,将这些论述裁出别论实在是件“苦差事”。陈教授却不以为难,他虽然不是第一个提出“《文选》钱氏学”概念的人②,却是即山采宝最辛勤的人之一。该书的第二部分《〈文选〉钱氏学》也由五篇论文组成,第一篇《‘〈文选〉钱氏学’概念之提出及其体系特点》是陈教授论“《文选》钱氏学”之所以能成其为学的理由。接下来的三篇论文分别论述了“《文选》钱氏学”的内容、方法、文体论,最后一篇以小见大,从钱锺书对陆机《文赋》的研究再次确定《管锥编》的“选学”价值。
“《文选》钱氏学”的提出和完善对“钱学”固然是开辟新领域的大事,对选学而言也是完善20世纪选学史的大事。宋明两朝刊印了众多版本的《文选》,编纂了大批《文选》续广之书,学者们治学也多有引《文选》者。但其时选学并不兴盛,主要原因在于缺乏有影响的选学著作。选学自“五四”新文化运动中成为“妖孽”后,相当长的时期内处于凋零阶段。笔者所见数种选学综述都有意无意地避开了建国后到改革开放前期这一衰微时期,岂知其时选学有默存翁。对钱锺书《文选》研究的再发现修复了选学的学术链条,开辟了选学研究的新空间。陈教授与有功焉!
“《文选》散论”部分所收十三篇论文、提纲和书评,内容丰富,不能一概论之。前两部分是专论,这一部分则涉及美学、文化学、训诂学、接受学等古今学科。例如《<文选>神女形象的原型、塑造及写作目的》《驩兜评价与民族关系》等皆是从文化学的角度进行观照。
以上我们从最具学术个性的内容对陈教授的大著进行了简单的描述。读过全书,令笔者感触颇深的是陈教授在研究态度上的客观持平、在研究体系上的开放圆融、在研究路径上的沉潜博通。
其一,客观持平的研究态度。学术研究中我们会自觉不自觉地“爱上自己的研究对象”。一旦如此,便极容易产生偏颇。学术研究中客观持平是其第一要义,然而“知易行难”,历代“爱李善注”的研究者对五臣注表现出来的不包容态度就是个很好的例子。但是读陈教授的书,我们可以随时感受到其中客观持平的研究态度。例如对五臣注的褒奖,并不影响作者对其错误的坦然承认;对吕延祚《进五臣集注〈文选〉表》的创造性解读,也不影响作者对吕氏全盘否定李善注的批评;景仰“文化昆仑”却并不影响作者对钱锺书选学研究中错误的驳正。尤令人感佩的是陈教授并非那种“严于律人,宽以待己”的“学者”。他也坦承自己对五臣注的认识也是有“一种认识上的变化。开始时,也接受了传统选学对五臣注的否定意见”。
其二,开放圆融的研究体系。虽然本书是论文集,成文时间有先后,因此不能像专著一样做到面面俱到。但这并不影响该书在五臣注研究和钱氏《文选》学研究两个问题上体现出的系统性。正如前文所说,五臣注研究中首先肯定五臣注的价值,揭示其注释纲领和实践特点,随后回顾反思历代五臣注研究中存在的问题,最后通过个案回应。钱氏《文选》学研究则先为“钱氏《文选》学”确立概念,再细述其内容、方法的特点,最后通过个案将“钱氏《文选》学”放进整个“钱学”大背景中分析。单篇论文虽“单”,然串到一起看又互相联系、融会贯通。这两个系统在陈教授的研究中又各具其开放性,作者并没有因为论文的结集成书而将对这两个问题的研究封闭起来。年逾古稀的陈教授笔耕不辍,2009年、2011年分别在吉林文史出版社出版了《〈文选〉李善注与五臣注比较研究》和《钱锺书文选学述评》两部新著,通过辛勤耕耘不断地丰富选学研究成果,完善他之前建立的研究体系。
其三,沉潜博通的研究路径。笔者用“沉潜博通”来形容陈教授的研究路径应该不会有人反对。作者在对论据的梳理上体现出来的沉潜,相信看过该书的读者都能有所体认。最集中体现这个特点的两篇论文当属《〈西都赋〉李善注与五臣注对比分析》和《〈文选·神女赋〉文本辨正》,两者都是通过文本细读来讨论问题。例如前者在细读中注意分析李善与五臣注释的差别,对二者的差异既注意寻觅注文所本,又注意注文在注释当时所起到的作用,其间并有考校异本的按语,可见作者在细读文本时所花的功夫。再说“博通”,除却引经据典外,陈教授对当代理论的熟悉程度也是让人甚为钦佩的。在《〈文选〉散论》部分收录的论文中尤其能体现作者的博通。单纯从内容上看,作者讨论“以悲为美”,在中西方艺术对比中纵横捭阖、举重若轻。在讨论神女及驩兜两个问题时对多学科知识进行整合,不但运用了西方的原型批评,还涉及思想史、民族学、民俗学等多方面的知识。至于其他篇目对传统学术路径的继承更不需赘言了。沉潜与博通的研究路径并不是分道扬镳的,而是殊途同归,均为作者的观点服务。
附记:这篇书评初撰于笔者攻读博士学位期间,葛裘数易,笔者以为阅读的第一感觉是最真实的,所以本文只删减了一些过时的数据,其他一仍其旧。希望笔者浅鄙的阅读体会能向这本书的潜在读者传递我对潜心学术的前辈学者的敬意。
[注 释]
①馆臣云:“盖南宋以来,偶与善注合刻,取便参证。元明至今,遂辗转相沿,并为一集。附骥以传,亦以幸矣”(《四库全书总目》卷一八六《六臣注文选》条)。这里四库馆臣对五臣注的鄙薄之意溢于言表。但其说却存在明显错误:首先,五臣注与六臣注的合刻是在北宋,第一个合刻本是秀州州学所刻六家本,其刊刻时间是元祐九年(1094年);其二,合刻本以五臣注居前,而李善注居后。可见当初恰恰是李善注“附骥以传”。
②陈复兴先生在《〈文选〉钱氏学述》(《长春师范学院学报》2000年第4期)中提出“《文选》钱氏学”的概念,故说“《文选》钱氏学”,当知“二陈”。
[1]欧阳修,宋祁.新唐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5.
[2]苏轼.东坡全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3]王立群.现代《文选》学史[M].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3:371-377.
2013-12-04
汪 超(1980- ),男,江西上饶人,武汉大学文学院讲师,博士,从事宋明文学、文献研究。
I206
A
2095-7602(2014)02-0090-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