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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臣“能为音”说

2014-03-29董宏钰刘贞玉

长春师范大学学报 2014年3期
关键词:李善士子注音

董宏钰,刘贞玉

(1.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佳木斯大学,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五臣“能为音”说

董宏钰1,2,刘贞玉2

(1.吉林大学 文学院,吉林 长春 130012;2佳木斯大学,黑龙江 佳木斯 154007)

五臣“能为音”。五臣注是对李善注的继承、发展,并且二者相互补充,兼之则美,离之两伤,其音注亦可证明。五臣音注超过李善音注,有其存在的价值。

文选;五臣;能为音

《文选》产生的时代正是讲究声律调适、文章华丽的六朝梁代。隋唐时期的文学多与六朝文学具有密切的继承关系。隋唐的统治者废除了“九品中正制”的取士标准,广泛地采取科举考试的形式,唐之进士科以诗赋取士,因而《文选》就成为士子学习诗赋的一种最重要的范本,甚至与《五经》并驾齐驱。宋初承唐制,亦以诗赋取士,《文选》仍然是士子必读的教科书,甚至有“文选烂,秀才半”的谚语。然《文选》难读、难懂,若天书,为世所公认。特别是开篇之赋,作者为了显示才能,对现实事物进行穷形尽态的描绘,多选用奇文玮字,甚至造字,这些生僻字大部分已被历史淘汰,只存于字书之中。李善与五臣应时代之需而注释《文选》,奠定了“文选学”的基础,使其成为显学。研究《文选》李善注的学者历代层出不穷,有清一代学者贡献最大。而对五臣注的研究,大多学者持批判的态度,晚唐以来的李匡乂、丘光庭都曾批驳五臣注,北宋的苏轼亦批驳五臣注荒谬,明、清以降五臣注更是饱受讥议。

李善与五臣除了辨字、释义外,还给难字注音,反切与直音两法兼用。至今,不少学者对李善音注材料进行了整理研究,对五臣音注的研究则寥寥无几。黄季刚先生曾经对五臣音注得出这样的结论:“倾阅余仲林《音义》,考其旧音,意非五臣所能作,必萧该、许淹、曹宪、公孙罗、僧道淹之遗。余所称旧音,乃六臣本音及汲古阁本音不在善注中者,称为旧音,或旧注音。五臣注既谫陋,亦必不能为音,今检核旧音,殊无乖谬,而直音反切间用,又绝类《博雅音》之体,纵命出于五臣,亦必因仍前作。观其杜撰故实,岂肯涉猎群书,袭旧为之,宁非甚便。又善注发音虽云简当,而有必不可阙者,亦复阙之。是知师说具存,不须覼缕也。”[1]他认为五臣音注都是抄袭前人而来,“亦必因仍前作”。黄季刚先生是“选学”大家,其结论影响深远,以至于后人在五臣音方面几乎没有进行过研究。顾农先生曾批驳说:“既然五臣之注音‘殊无乖谬’,岂不甚好,但黄先生一口咬定他们‘必不能为音’,其所注音都是抄袭而来的,这个结论未经任何论证,实嫌武断。”[2]71顾农先生指出黄季刚先生所论“武断”,有失偏颇,以下申论之。

一、音注谈不上抄袭或不抄袭,五臣音注是对前人和李善的继承和超越

五臣注释《文选》是为了方便士子学习、解读《文选》,也是为了适应科举考试之需。其注释简明扼要,且音注又比李善音注多,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在广大士子中受欢迎的程度远远超过李善注。陈寅恪先生《元白诗笺证稿》载:“盖唐代科举之盛,肇于高宗之时,成于玄宗之代,而极于德宗之世。”[3]“文选学”是适应科举考试特别是进士科的考试而产生的,进士科为科举考试最重要的部分。唐代进士科考试要作诗、作赋,礼部就以《切韵》为押韵准则。《切韵》成书于隋朝,在唐代被定为官韵,为官方指定权威的韵书,成为“临文楷式”,在当时是正音字典及检韵韵书。有唐一代科举考试规定,士子严禁携带书册参加考试,一经查出,就要严厉处罚,并且所保的官员也要受到相应的处分。但有时进士科考诗赋时,由官方发给或允许本人携带《切韵》、《玉篇》等工具书,以备检用和避免用韵错误。所以,据傅璇琮先生考证:“科举时以《切韵》为依据,《切韵》分类又极细,而且到唐代中期以后,语音又有所变化,韵脚就更不容易押得贴切,因此应试时允许携带《切韵》是完全可以理解的。”[4]韵书是供当时人们查阅和抄袭的,科举考试允许携带《切韵》,可以推知当时的韵书就像我们今天的字典,我们遇到不认识的生僻字时,就需要查字典,字典就是供人们查阅和抄袭的。如果认为五臣音注都是“亦必因仍前作”,是抄袭前人和李善的,那么前人与李善的音注又是从何而来呢?这是值得我们考虑的问题。萧该、许淹、曹宪、公孙罗、僧道淹、李善之音,笔者认为就是“绝类《博雅音》”,其音注都是抄袭《博雅音》而来,既然他们抄袭都不算抄袭,凭什么认为五臣音注是“抄袭”呢?

李善与五臣为当时名士,其音注必以《切韵》为标准。五臣和李善在给同一字作音注时,读音只能相同,因为当时标准读书音就是这样,是必然的,否则就是错的,并不存在谁抄谁的问题。对待古人的事不能用今人的观点,要以古还古,古人没有版权的观念,既然李善“抄袭”前人是合理合法的,为什么对待五臣要搞双重标准呢?攻击五臣“抄袭”是没有道理的。

笔者校阅陈八郎本《文选》五臣音注,发现其音注比李善音注要详、要丰。胡刻本李善音注有4142例,除去重复,剩余2538例。反观五臣音注有6958例,除去重复,剩余5263例。李济翁在《资暇录》中认为五臣抄袭李善,黄侃先生认为五臣“必不能为音”。然五臣音注比李善音注多2816例,这很能说明问题。顾农先生曾说:“长期以来人们对五臣注偏见太深,往往加意吹求,求不到疵便说他们因袭以至于抄袭。李善的缺点如注音不够完备可以谅解,五臣的优点如注音殊无乖谬也是罪过。成见使智者失去公正,这种历史的教训值得人们深深记取。”[2]71

在评价李善注与五臣注时,不要带着有色眼镜,要公正地对待两家注。五臣注继承了李善注的某些资料性的内容,但绝不是抄袭;相反,五臣注有自己的贡献。李济翁所谓“尽从李氏中出”的说法是没有根据的,是他怀有偏见。在评价五臣注和李善注时不能离开当时的时代,不能不考虑当时士子的需求。五臣注中的五臣音注是对前人和李善音注的继承和发展,并且有所超越。

吕延祚进《吕表》时,有这样的话:“周知秘旨,一贯于理,杳测澄怀,目无全文,心无留义,作者为志,森乎可观,记其所善,名曰集注,并具字音,复三十卷。”此表与五臣注《文选》一并被进献给唐玄宗,唐玄宗“略看数卷”,并给予奖励和褒奖,可见“并具字音”是真实的。吕延祚他们也没有必要去欺骗唐玄宗,在封建社会欺君之罪是要掉脑袋的。

徐之明先生在《<文选>五臣音声类考》一文中考证:“在《集注》残帙的二十四卷中,共有冠以‘五家’的音切121条。其中反切48条,直音69条,标示声调4条。仅从这一点点数量的音切看,似乎于《文选》音注的研究无多大价值,也许因此一直未引起人们的注意。但笔者将之与《文选五臣注》本的正文之下的音切一一校对之后,意外惊喜地发现,与五臣注本和六臣注本正文之下的注音竟然有90%以上是相同的……五家音当即五臣音。”[5]徐之明先生的论证,证明五臣音注是真实的、客观存在的。

所以,通过以上的论证,可以肯定李济翁与黄季刚先生的观点有失偏颇,五臣“能为音”,其音注是对前人和李善音注的继承、发展、超越。

二、五臣音注与李善音注体例确有不同

其一,五臣音注体例较为简明,只有简单的几种形式。以《文选·序》为例:

(1)在正文中为难字直接标音,单字单行是直音法,双行是反切法。如:

①若夫椎直追轮为大辂音路之始,大辂宁有椎轮之质?

②次则箴音针兴于补阙,戒出于弼匡,论去则析洗激理精微,铭则序事清润。

(2)正文中标“某、音某”或标出平、上、去、入四调,于句尾才出现“某某反”标志。其音注没有区分是五臣何人作音,这与释义体例不同。如:

①又少则三字,多则九言,各体互兴,分镳彼娇并驱丘遇反。

②若其纪一事,咏一物,风云草木之兴去声,鱼虫禽兽之流,推而广之,不可胜载矣。

其二,胡刻本李善音注体例较复杂。

(1)胡克家《文选考异》中说:“凡合并六家之本,于正文下载五臣音,于注中载善音。”胡克家认为在李善音注都在注文中。

(2)李善音注在注文中标“音某、某音某、某某切”,反切只标“某某切”,这与五臣音注在形式上是最大的区别。如:

①树中天之华阙,丰冠山之朱堂。因瓌材而究奇,抗应龙之虹梁。列芬橑以布翼,荷栋桴而高骧。(《西都赋》)

李善注:虹音红。《说文》曰:芬,扶云切。又曰:橑,梁道切。桴,音浮。

(3)李善大量引古籍训诂所附的音注,对其选取非常谨慎,在《西京赋》题记中云:“旧注是者,因而留之,并与篇首题其姓名,其有乖谬,臣乃具释。”如:

①增盘崔嵬,登降照烂。殊形诡制,每各异观。乘茵步辇,惟所息宴。(《西都赋》)

李善注:毛苌《诗传》曰:崔,兹瑰切。王逸《楚辞注》曰:嵬,才回切。《广雅》曰:烂,力旦切。郑玄《礼记注》曰:茵,于申切。

五臣音注直接出现在正文被注音字的下方,这样的注音方法比出现在注文中更加便于读者阅读。李善音注出现在注文中,这种注音方法不利于读者阅读,遇到生僻的字,往往还需要到注文中去查找,给阅读者增加了麻烦,所以这是五臣音注在形式上超越李善音注之处。

三、胡刻本《文选》中混有不少五臣音注及五臣音注对《文选》的影响

胡克家《文选考异》言:“凡合并六家之本,于正文下载五臣音,于注中载善音,而善音之同于五臣者,每被节去。”[6]张云璈《选学胶言》卷一云:“李氏之注《文选》,自有其例,……音释多在注末,而不在正文下,凡音之在正文下者,皆非李氏旧也。”笔者查阅胡刻本《文选》正文下的全部音注,并把正文下音注全部挑出,发现一些有趣的情况。胡刻本《文选》正文下音注共得1653例,其中反切936例、直音668例、声调49例。与陈八郎本《文选》相校勘,发现两者相同音注有1333例,其中反切743例、直音544例、声调46例,相同的占总数的81%;正文下声调只有3例不同,占总数的94%。如此之高的相似率,可证胡克家、张云璈所言不诬,胡刻本李善注有从六臣注《文选》中摘录未尽的痕迹。

五臣音注比李善音注多,且数量相差2816例,对于士子学习《文选》是有必要的。在隋唐时期学习《文选》,要寻找老师讲解、指导是有困难的。且隋唐时代没有发明印刷术,士子所看之书,是自己一字一句抄写的。类书、字典较少,《尔雅》、《说文解字》没有音注。大部分士子要自学《文选》,就必须先读对字音,进而才能理解字义,而五臣音注比李善音注多,方便士子学习,降低了读《文选》的难度,扩大了阅读群体,这是五臣的贡献。下面只对李善音注与五臣音注之同与不同进行简单分析。

(1)李善音注与五臣音注相同

①于是后宫乘輚士眼辂,登龙舟。张凤盖,建华旗。祛黼帷,镜清流。靡微风,澹达滥淡徒感浮。(《西都赋》)

李善注:《埤苍》曰:輚,士眼切。刘歆《甘泉赋》曰:澹,达滥切;淡,徒敢切。

②揵巨言鳍音耆掉徒钓尾,振鳞奋翼,潜处乎深岩。(《上林赋》)

李善注:郭璞曰:揵,巨言切;掉,徒钓切。

③夷嵕子公筑堂,累台增成,岩窔一吊洞房。(《上林赋》)

李善注:如淳曰:嵕,子公切。善曰:窔,一吊切。

(2)李善无音注,五臣有音注

①自姬汉以来,眇焉悠邈,时更平七代,数去逾千祀。(《文选·序》)

②尔乃盛娱游之壮观,奋泰武乎上囿,因兹以威戎夸苦华狄,耀威灵而讲武事。(《西都赋》)

③命荆州使起鸟,诏梁野而驱兽。毛群内阗音田,飞羽上覆,接翼侧足,集禁林而屯聚。(《西都赋》)

④遂乃风举云摇,浮游溥音普览。前乘秦岭,后越九嵕,东薄河华,西涉岐雍。宫馆所历,百有余区。行所朝夕,储不改供。(《西都赋》)

⑤内有常侍谒者,奉命当御。外有兰台金马,递宿迭居音据,叶韵。次有天禄石渠,校文之处。(《西京赋》)

⑥扫项军于垓下,绁子婴于枳止涂音度,协韵。因秦宫业,据其府库。作洛之制,我则未暇。(《东京赋》)

五臣音注与李善音注都是以《切韵》为统一标准,给难字标音,音注相同是难免的,标准一样,不存在抄袭的情况;两家音注不同,只是切语和选用的常用字不同,不影响读音的准确性;至于李善无音注而五臣有音注的情况,则可以证明五臣音注对李善音注不只是继承,而且是发展的。五臣音注比李善音注多2816例,降低了士子诵读《文选》的难度,扩大了《文选》流传的范围,这是五臣在音韵学方面对《文选》的贡献。

《文选》收录了七百多篇美文佳作,作者运用平仄声调的交错、双声迭韵的安插、音节的解析等创作手法,展示了他们所处时代汉语音节富于旋律的音乐美感,构成了古典文学语言艺术的重要组成部分。昔日的时音,到今日已成古音。以今日之语音读古人作品时,如不了解古音,就无法真切体味到作者的情感表达;不了解古诗文用韵,就有可能误断句读。五臣音注不但是欣赏古诗文语言美的需要,更是正确理解古人作品的基本前提。

再从押韵这方面来说明五臣音注对读《文选》的影响。

押韵,是几个字之间主要元音和韵尾相同,它们出现在每句的最末一字上。有逐句、隔句、交错押韵,类型有多种。这是构成诗歌表达音乐性的最普遍的方式。以谢灵运五言诗《述祖德·中原昔丧乱》为例:“中原昔丧乱,丧乱岂解已。崩腾永嘉末,逼迫太元始。河外无反正,江介有蹙子育圮平鄙反。万邦咸震慑,横流赖君子。拯溺由道情,龛暴资神理。秦赵欣来苏,燕魏迟去文轨。贤相谢世运,远图因事止。高揖七州外,拂衣五湖里。随山疏浚潭,傍岩艺枌梓。遗情舍尘物,贞观丘壑美。”在这首诗的注释中,五臣有三个音注,李善没有音注。本诗的韵脚字为:已、始、圮、子、理、轨、止、里、梓、美等10字。其中,圮、轨、美为旨韵上声;已、始、子、理、止、里、梓为止韵上声。《广韵》规定旨韵、止韵同用,此诗押旨、止韵。五臣音注标出“圮”字的反切,“圮”字在韵脚字中是较难读的字,且为了让读者将之与“圯”字区分开,五臣所以标注了反切。从中我们可以看出,五臣注以“便人”为目的,不仅供士子识音认字,而且可以通过押韵,欣赏《文选》的音律之美。

以上论证可以初步说明,五臣注并没有抄袭前人和李善注,相反,五臣“能为音”。五臣注对前人及李善注是继承、发展的,并且是相互补充的,兼之则美,离之两伤,其音注亦可证明。五臣音注不只继承前人和李善音注,还有超越之处。对李善未注之字的注音,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帮助士子和研究者准确解读文本。五臣音注是对时音的一种保存,对研究隋唐音、甚至语音发展变化的解读都有很大的帮助,在音韵学上的地位是不可忽视的。不了解五臣音注会影响我们对《文选》解读的准确性和美感的欣赏。因此,五臣音注在音韵学发展史和解读《文选》两方面都有其存在的价值。

[1]黄侃.文选平点[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2.

[2]顾农.文选与文心[M].贵阳:贵州人民出版社,1998.

[3]陈寅恪.元白诗笺证稿[M].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1:2.

[4]傅璇琮.唐代科举与文学[M].西安:陕西人民出版社,2007:103.

[5]徐之明.《文选》五臣音声类考[J].贵州大学学报,2001(6).

[6]萧统编,李善注.文选[M].北京:中华书局,1977:849.

2013-12-04

黑龙江省艺术科学规划一般项目(2013B100)。

董宏钰(1978- ),男,黑龙江伊春人,吉林大学文学院博士研究生,佳木斯大学教师,从事《昭明文选》及韵文研究。

I206

A

2095-7602(2014)02-0083-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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