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食药习俗与草药崇拜的文化解析
2014-03-28曲晓红
曲晓红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民间食药习俗与草药崇拜的文化解析
曲晓红
(黄山学院 文学院,安徽 黄山245041)
草药以其生长环境的不同寻常和效用的特殊性为人们所亲睐,经常被民间拿来服食以治病或养生,而在渲染其神奇功效时甚至生发出一个有趣的话题——误食草药却得到好的结果。草药自身的诸多性质及其与人类社会生活的密切联系构成了民间药节的基本因素,这种固定下来的民俗事项反映出民间草药崇拜的文化内涵。
草药;环境;功效;误食;民俗崇拜
上古神话传说中有神农氏尝遍百草为人类治病之说。战国时期服药养生以求仙逐渐成为一种民间风气,并在秦汉时代达到高峰。那时侯人们除了服食丹药或者把金、银、玉等视为“仙药”服用外,各种各样的植物草药,如灵芝、桂、菖蒲、茯苓、黄精、胡麻等也被看成是“仙药”。魏晋南北朝时期,玄学的广泛流行使服食草药的生活方式与当时文人士大夫所追求的崇尚自然、超脱世俗的品格相互融合。《世说新语·排调篇》中第三十二则就记载了“于时人有饷公药草,中有远志”的故事。此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服食草药的习惯广泛流传于民间。清代李时珍的《本草纲目》记载了几十万种草药病方,并分门别类地列举了各种草药的习性和功用,是对此前人们服食草药治病养生习俗的概括与总结。服食草药不但能够起到治病的作用,同时还具有养生的功效,并且这种习惯被世人代代相传,在后世的不少文学作品中都有记载。
1 生长环境不同寻常
草药生长的环境不同寻常,不少草药生长在高山或深谷等让人不易探寻到的地方,即使被人们无意中发现了也不会轻易地采摘到。屈原《离骚》中有“采三秀兮于山涧”的说法,其中的三秀即是指灵芝。《搜神记》中也记载,南洋人刘驎之,经常到衡山去采药。一次“见一涧水南有二石菌,一闭一开”,甚为奇特,但由于水深不能渡过,就放弃了。后来听人说“菌中皆仙方及诸杂物”,他便立即返回山中再次寻找,但已“不复知处矣”[1]卷一。《尔雅》中说:“菌,芝也。”由此推断,这里所说的石菌大概是人们通常说的灵芝了。《抱朴子》中也有灵芝生长在“苍山岭石之中,赤云之下”的说法。这些具有灵气的草药类植物,一般生长在人所不及的险要之处,故能够吸天地之灵气,采日月之精华,修身养性,以聚集非凡的体性及气味。
无独有偶,人参的生长环境也是不同寻常的。由于人参的形状类似于人,所以在很多民间传说中便幻化为娃娃或老人的形象,服用人参可以得到长寿,这种功效也赋予了它更多的神秘色彩。东北的大、小兴安岭和长白山地区的原始森林里生有很多珍贵的野生人参,当地的人们每年都要进山去采集它们。因此,在每年农历九月三十日,东北地区的汉族人都要举行传统的采参节,习惯上称为“采参日”。这一天,凡要进山采参的人家,都要举行祭参精仪式。祈求人参精保佑进山的人满载而归。因为这些具有特异功效的草药一般都生长在高山、深涧、低谷等人迹罕至的地方,会给去采集灵草的人带来难以预料的危险和困难,因此人们祈求通过祭祀活动达到趋吉避凶的愿望。
基于上述原因,有关草药来源的叙述在很多神话传说中便被神秘化了。如《文选·别赋》中引李善的注说,宋玉《高唐赋》中记载:我帝之季女,名曰瑶姬,未行而亡,封于巫山之台,精魂为草,寔曰灵芝。《山海经》中也说:姑瑶之山,帝女死焉,名曰女尸,化为蘨草,其叶胥成,其花黄。其实如兔丝,服者媚于人[2]卷十六。在这里草药被赋予了人性化的形象——帝女,这也使草药所具有的灵性化特征更具有了说服力。
葛洪的《抱朴子内篇·仙药》中将人们服食的各种仙药分为上、中、下三品。其上品大致是金石矿物类药物。第二类为五芝。“五芝者有石芝、木芝、草芝、肉芝、菌芝,各有百许种也”[3]卷十一。第三类是一些具有滋补作用的仙药,如枸杞、黄精等,共300余种。第二类和第三类都属于草药,这便反应出古代人们对食用草药的重视程度。
2 自身的神奇功效
《博物志》中记有:“食水者乃耐寒而苦浮,食土者无心不息,食木者多而不治,食石者肥泽而不老,食草者善走而愚,食肉者勇而悍,食气者神明而寿,食谷者智慧而天,不食者不死而神仙”[4]47-48。食物的某些属性具有传导作用,即可以传给食用者,使他们具有食物的这些特质。这与民间普遍相信的吃什么补什么的说法不谋而合。草药的体性与气味对人体有奇特功效,西晋嵇康的《答难养生论》一文中提到:“若流泉甘醴,琼蕊玉英,金丹石菌,紫芝黄精,皆众灵含英,独发奇生,贞香难歇,和气充盈,澡雪五臧,疏彻开明,吮之者体轻。”因此长期服食草药能给人带来异想不到的治病和养生效果。
《山海经》中记载:在汉水发源地的山上,“有草焉,其叶如蕙,其本如桔梗,黑华而不实,名曰蓇蓉,食之使人无子”[5]卷二。由于“蓇蓉”所具有的属性,使人食之有“无子”的效用。《拾遗记》中说:“乐浪之东,有背明之国,来贡其方物……有通明麻,食者,夜行不持烛。是苣胜也,食之延寿,后天而老”[6]卷六。人们因食通明麻或苣胜具有了非常人的功能,能够“夜行不持烛”或得到长寿。《太平广记》中《食术》一文记载了南阳人文氏,其先祖因汉末大乱,逃入山中,当饥困欲死之时,有人教他食术,遂感到不饥饿。十年后,这个人“颜色更少,身轻如飞”,“登高履险,历日不倦,行水雪中,了不知寒”[7]卷四百一十四。草药本身的神奇功效使食之人具有了非凡的超自然力量,不禁使人们对草药的态度由仅供于食用养生上升到了因喜爱而求取的高度。
《稽神录》中的《黄精》一文,记载了临川人虐待其婢女,婢女因不堪主人的虐待,逃入山中,“久之粮尽”,就吃一种野草,不但感到不饥饿,而且身若飞鸟,能从一个山峰飞至另一个山峰。其家主人甚感奇怪,于是以美味投于路上,让她食用。久之,这个婢女就不再有“远去”的本领而被捉回了。根据婢女的叙述,推测出她所食用的草是黄精。但“复使之遂不能得”[8]卷六。在多数情况下人们都是无意中食用了某些具有神奇功能的草药而具有了高于常人的神秘力量,而当人们真正认识到它们的不同寻常再去寻找,以求通过服食它们达到奇特功效时,便不可能再得到它们了,这便具有了原始草药崇拜的神秘色彩。
《稽神录》中《陈师》一文还讲述豫章的梅氏家开客店,凡遇到僧道投宿从不收他们的钱。一次梅氏受邀请去拜访天宝洞的陈师。道士给他吃食,首先上的是一个蒸熟的婴儿,梅氏惧而不食,后来又上了一道蒸熟的犬子,梅氏也不吃。最后,道士深为感叹地说:“子善人也,然不得仙,千岁人参、枸杞皆不肯食,乃分(命中注定)也”[8]卷五。这一方面说明了各种草药所具有的神奇功效及它们的得之不易,另一方面也表明由于它们自身的独特性,它们常以非理性的方式出现于人类社会。这些都进一步折射出人们对各种草药的神秘性理解,也可以从中窥见民间流传下来的对草药神秘性的原始崇拜。
3 误食草药而得到好结果
对草本植物的认识,始于原始人类的采集时代。随着医药学的不断进步和发展,草药因其特殊的性质而被更多的人们所关注,同时更从初级理解的草本植物类中分离出来。这个时候人们除了能辨识多种可食的草药外,还掌握了它们某些特殊的药用价值,特别是在西医不太发达的古代社会,人们经常熬治草药治病,这也成为了一种非常普遍的社会生活现象。在很多文学作品中关于食用草药的这一类母题还生发出了一个有趣的话题,即误食草药而得到好的结果。《客窗闲话》中就有不少例子。
其中的《时医》一文记载了李郡人吴某给人看病并兼设药肆。一天妻弟误把信石当作痧子药给了来人。因深知其中的厉害关系,吴医便连夜潜逃了。但不曾想到的是,第二天前日来求药的人声称:服药的大将军因药到病除甚为高兴,特地派中军参将送来厚礼表示感谢。吴医也在诚惶诚恐中被招回,再次为将军诊病。得知将军的真正病源才大悟,并再次用信石作药引,将病彻底治愈[9]卷二。医生的本职是给人看病开药,如果拿错了药,其后果将是不堪设想的,这里吴医的行为已经是违背医生的职业道德了,但却出人意料地将病人久治不愈的病治好,不仅是不幸中的万幸,也是治病救人类故事中的一则趣谈,带有深刻地幽默与讽刺意味。《术芷治痘》一文也讲述了类似的故事,乡人黄大服了不对正的药方竟然将病出其不意的治愈,其真实原因是庸医误用药,由此生发出的母题更带有了深刻的寓意[10]卷四。
误食药物反将病人治好的母题可谓是服食草药治病养生中的一则趣闻。但由此也可以看到,草药虽然属于普通的草本植物,其功效是不可等闲视之的,草药中一些独特的植物性能可将病人的某些疑难病症治愈。在某种情况下,其药用价值甚至超过其他非草本药物的药效。甚至带来意想不到的好结果。《客窗闲话》的《何首乌》一文中记载,村民张氏姑妇二人捉住了两个正在院中嬉戏的何首乌精。用铁器将他们蒸熟后,感到异香扑鼻,便欣然食用了。没想到竟面身浮肿,目开口张,不能言语。后经人诊治才知道是因为不懂得何首乌的服食之法,犯了忌讳所致。在灌服了解后,才肿消人醒。之后二人便白发变黑,落齿重生,肌肤润泽,复生数子,寿至一百五六十岁,无疾而终[10]卷五。草药虽然以其神奇的功效使人食之可以得到某些超凡的力量,但服食草药也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这其中还有诸多的禁忌,这也进一步揭示了民间草药崇拜的隐形文化内涵。
4 民间药节与草药崇拜
在中国的民间传统习俗中,有很多与草药相关的节日,如前文提到的汉族采参节。此外云南彝族的人民把每年农历五月初五日作为采药日。这天天刚朦朦亮时男女老少便肩扛药锄,身负药筐,到高山、深涧、低谷去采集各种草药。民间认为:这天采集的草药治病效果是最好的。浙江地区的汉族人也把每年农历五月初五作为传统的送药节,届时人们会到野外去采草药,奉送给长辈,祈求长辈健康、平安。壮族在每年五月初五过药王节,这一天人们要到郊外去采草药,然后用草药熬水洗澡,还要在门上插笆茅草、枫叶、艾草以驱邪免灾,保佑家人平安。草药崇拜构成了民间植物崇拜的一大体系。
很多民族有崇拜当地出产的可以治病的药草的习俗,他们认为这些草本植物,如菖蒲、艾草、茱萸等可以辟邪禳灾,驱除鬼怪。如明代王象晋的《群芳谱》中提到脂麻子,“除夜撒之卧房内外,云可辟邪。又生脂麻,单条者名霸王鞭,竖卧房前,亦云可祛鬼。”《太平御览》引《玉烛宝典》中说:“五月五日,采艾悬于户上,以禳毒气”[11]卷三十一。引《风土记》说:“九月九日,律中无射而数九,俗于此日以茱萸气烈成熟,上此日折茱萸房以插头,言辟恶气而御初寒”[11]卷三十二。《梦梁录》记载:“今世人以菊花、茱萸泛于酒饮之。盖茱萸名‘辟邪翁’,菊花为‘延寿客’,故假此两物服之,以消阳之厄”[12]卷五。很多地方志中也有“端午日门悬艾人、蒲剑”的记载。如乾隆十九年《荆门州志》中记载:“五月端午,取菖蒲、艾叶悬于门。切菖蒲,合雄黄,和酒饮之,以解邪毒。”道光十一年《南宫县志》记载:“(五月端五日)取艾枝插户,以辟五毒”。
除了上述之外,草药还跟人们的生育习俗大有关联。瑶族产妇在分娩后,家里的老人便会上山采药,其中有接骨草、冷骨草、大黄草等30余种,然后用大铁锅旺火煮沸,让产妇先喝一大碗,之后倒入特制的浴缸中,在整个月子里,让产妇每天浸泡。同时,家人还要为产妇进补一次,即用补血藤、水黑芹等草药熬制的药水煮一只鸡,让产妇食用[13]374-375。在敦煌遗书中也记有治产妇病,吞大豆,服松脂、枸杞子的说法。
在早期人们服食风气的蔓延下,以各类芝草的出现为祥瑞的观念也随之产生,人们普遍相信某些草药的意外出现可能给人类带来吉祥的预兆。据《汉书·武帝纪》记载,元封二年六月,诏曰:“甘泉宫内中产芝,九茎连叶。上帝博临,不异下房,赐正肱休。其赦天下,赐云阳都百户牛酒。作《芝房之歌》”[14]卷六。在汉武帝时代,灵芝作为“仙药”与“祥瑞”的象征,获得了较高的殊荣。民间的草药崇拜习俗略晚于原始的植物崇拜,它融入了更多的人类意识形态,这种观念以民间药节的形式物化于人类社会生活中,映射了古代社会草药崇拜的文化内涵。
5 结语
综上所述,食用草药的习惯是原始采集时代人类无意识的行为方式在社会发展和进步中的演进与升华,这种习俗的流行既是原始神话思维对人类意识活动的巨大影响,也是人类精神构建不断提升的一种表现。从人类思想意识初期的治病养生到后来民间习俗中的趋利避害,草药的植物性特效与人类社会的民俗性功能交织融合,生发出植物崇拜的文化内涵,折射了原始初民由俗而圣,又回归生活本质的思维形态与生活模式。而现代人们对于草药养生观念的认可与推广也是对原始草药崇拜思想的种质的回归,可以看做是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现代应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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K892
A
1674-1104(2014)01-0089-03
10.13420/j.cnki.jczu.2014.01.022
2013-09-27
曲晓红(1979-),女,辽宁大连人,黄山学院文学院讲师,硕士,研究方向为中国古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