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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震华夏”钩沉──《资治通鉴》忽略的《三国志》及裴注史料

2014-03-27瞿正瀛

湖北文理学院学报 2014年1期
关键词:吕蒙资治通鉴建安

瞿正瀛

(台湾大学 历史学研究所,台湾 台北)

建安二十四年,关羽威震华夏。在现代的疑古风气下,“威震华夏”的功业被低估,甚至有认为关羽侥幸浪得虚名者。这不仅泯灭关羽其事其人的神髓,况且方法、态度上也一知半解、误人视听。本文从《资治通鉴》着手,以《三国志》等史料比对,发现了《资治通鉴》之外的史迹材料,更勾勒出《三国演义》忽略的关羽轮廓;此一关羽形象不仅不下于《三国演义》,更能趋近于“威震华夏”的全貌。《三国演义》的成书与《资治通鉴》有极密切的关系,许多《资治通鉴》所未采纳的《三国志》正文、裴注材料也不会见于《三国演义》,进而影响世人对于三国人、事的印象(乃至即便后来读陈志、裴注补充,许多人已抱持有成见)。下以《资治通鉴》为底本,参考任乃强《华阳国志校补图注》的辑补方式[1],采用加底色辑补《三国志》并裴注等重要史料;将有底色的字跳过只看无底色的部分,则是完整的《资治通鉴》段落。

【建安二十三年冬,十月】是时南阳闲苦繇役[2]209,宛守将郡人[2]1947侯音、卫开等[2]1522与吏民共[2]209反,与关羽连和[2]209。南阳太守东里衮与功曹应余迸窜得出;音遣骑追之,飞矢交流,余以身蔽衮,被七创,因谓追贼曰:“侯音狂狡,造为凶逆,大军寻至,诛夷在近。谓卿曹本是善人,素无恶心,当思反善,何为受其指挥?我以身代君,以被重创,若身死君全,陨没无恨。”因仰天号哭泣涕,血泪俱下。贼见其义烈,释衮不害。[2]528【余伤重】而死,音骑执衮以归。时征南将军曹仁讨关羽[2]209,屯樊以镇荆州,魏王操命仁还讨音。功曹宗子卿说音曰:“足下顺民心,举大事,远近莫不望风;然执郡将,逆而无益,何不遣之!吾与子共戮力,比曹公军来,关羽兵亦至矣。”[2]209音从之。子卿因夜踰城从太守收余民围音,会曹仁军至,共攻之。

建安十七年(212年),曹仁参与平定田银、苏伯在冀州的起事[2]914,后来回军荆州屯驻樊城,镇守曹军统治下的荆州北部。让南阳郡人民受苦的“繇役”是供给曹仁的兵马,守将侯音在司马光《资治通鉴》所没有记下的“郡人”身分,为陈寿《三国志》所保存。本次发难的南阳郡政府所在地宛县,距樊城二百里以上。侯音始终没有加害他的长官东里衮,东里衮不仅在侯音失败后担任左将军于禁的司马,甚至在荆襄战后被孙权送回,还面见曹丕[2]2917。不害“义烈”之应余的宛县吏民,的的确确“本是善人,素无恶心”。《三国志》本文与裴注替《资治通鉴》补充了三次这场宛城事件与关羽的关联,关羽与侯音的呼应是一次“顺民心”的“大事”。

【建安二十三年十一月】陆浑长张固被书调丁夫,当给汉中。百姓恶惮远役,并怀扰扰。[2]1130民孙狼等因兴兵[2]1130作乱,杀县主簿。固率将十余吏卒,依(胡)昭住止,招集遗民,安复社稷。狼等遂[2]1130南附关羽。

陆浑县属于河南郡,距汉中千里以上,还必须翻越秦岭。继侯音之后,孙狼又求助于关羽,而陆浑比宛县距南郡更远,这即使不足以证明关羽的仁名远播,也记载了关羽的声威;即使不足以证明关羽的声威,也记载了关羽对于曹军境内人士的经略。

【建安二十三年十二月】羽授(孙)狼印,给兵,还为寇贼,到陆浑南长乐亭,自相约誓,言:“胡居士贤者也,一不得犯其部落。”[2]1130

胡昭字孔明,曾谢绝曹操的征辟。据《三国志》记载,陆浑事件并非在《资治通鉴》写的建安二十四年十月,而是建安二十三年,所以最迟也是在年底。孙狼等不犯“贤者”部落,行事有其分寸。如果我们不发掘出关羽对其人的支持,那么为了家乡父老起事的他与侯音、卫开,在后世的评价永远只是曹营人士口中、笔下的“狂狡”、“寇贼”。

【建安二十四年春,正月】曹仁率诸军[2]914,与庞德将所领共攻拔[2]1522屠宛,斩侯音、(卫)开[2]1522,复屯樊,讨关羽[2]1522。

宛县被屠城,相信关羽十分悲恸自责。“围而后降者不赦”,曹操已过耳顺之年,还不放弃如此残暴的军令!这种高压的做法有用吗?建安十三年(208年),荆州百姓十余万跟随刘备南逃;建安十八年(213年),江西百姓十余万户惊渡江东[2]2896,人民用脚步作出选择。关羽不能轻举妄动,他必须顺应整体的局势,才是中原百姓之福。

【建安二十四年夏,四月】孙权攻合肥。时诸州兵戍淮南。扬州刺史温恢谓兖州刺史裴潜曰:“此间虽有贼,然不足忧。今水潦方生,而子孝县军,无有远备,关羽骁猾,乘利而进,[2]1385政恐征南有变耳。”

三个月来,汉中的战事紧张。孙权在合肥的姿态,并没有影响曹操的决策,这是可以留意的。为了援救汉中,曹操离开关中,亲自进入斜谷到达阳平。然而对于似乎没有动静的荆州,有一位曹营人士先看出了关羽的备战,这个人是曹操说他“晓达军事”,交代名将张辽、乐进“动静与共咨议”的扬州刺史温恢。春雪融化造成的河川水涨,就是他说关羽能“乘利而进”的“利”,利用荆州发达的水军、水运。

【建安二十四年五月】关羽果使南郡太守麋芳守江陵,将军士仁守公安,羽自率众攻曹仁于樊。

关羽终于进攻襄樊。曹操不得不弃汉中,回军长安。为什么我们发现关羽北伐的时间不可能是《资治通鉴》写的七月,后面将作较详细的说明。

【建安二十四年六月】吕蒙上疏曰:“羽讨樊而多留备兵,必恐蒙图其后故也。蒙常有病,乞分士众还建业,以治疾为名,羽闻之,必撤备兵,尽赴襄阳。大军浮江昼夜驰上,袭其空虚,则南郡可下而羽可禽也。”遂称病笃。权以问(是)仪,仪善其计,劝权听之。[2]3588乃露檄召蒙还,阴与图计。蒙下至芜湖,定威校尉陆逊谓蒙曰:“关羽接境,如何远下,后不当可忧也?”蒙曰:“诚如来言,然我病笃。”逊曰:“羽矜其骁气,陵轹于人,始有大功,意骄志逸,但务北进,未嫌于我;有相闻病,必益无备,今出其不意,自可禽制。下见至尊,宜好为计。”蒙曰:“羽素勇猛,既难为敌,且已据荆州,恩信大行,兼始有功,胆势益盛,未易图也。”

刘备遣宜都太守扶风孟达从秭归北攻房陵,杀房陵太守蒯祺。达将进攻上庸,先主阴恐达难独任,乃[2]2614又遣养子副军中郎将刘封自汉中乘沔水下,统达军,与达、李平等[2]2367会攻上庸,上庸太守申耽举郡降,遣妻子及宗族诣成都[2]2614。备加耽征北将军,领上庸太守,员乡侯如故[2]2614,以耽弟仪为建信将军、西城太守,迁封为副军将军[2]2614。

参考《三国志》,于禁在七月支援曹仁,是在关羽大举调兵攻打襄樊以后;关羽增援襄樊,是先确定吕蒙离开陆口;吕蒙离开陆口,是等到孙权“露檄”召回他;孙权召见他,是由于吕蒙先上疏密献计谋;吕蒙献计,是在观察关羽“讨樊而多留备兵”之后;而这项观察,当然是在关羽北伐以后。

陆口离建业一两千里,即使利用水路,长江中下游流速也颇为平缓。关羽进攻两百多里外的襄樊、情报到达吕蒙手中、从陆口送疏文到建业、建业发檄文召吕蒙,关羽确认吕蒙离任以后、调兵增援,关羽军队到达襄樊、曹方回报近千里外的长安、曹操在长安派于禁增援曹仁,这么多的步骤,真的可能在七月份一个月里面完成吗?《资治通鉴》的写法是很值得商榷的。这还没有将孙权、关羽、曹操各方面决议的时间算在内,尤其是孙权采纳吕蒙的计谋这一个步骤。所以保守地估计,孙权主臣们最迟在六月份一个月内完成绵密的讨论,书信、人员的数次往返,到了关羽增援襄樊,于禁也来支援曹仁,已经是七月份的事。既然如此,关羽出兵襄樊晚于六月的可能性极小,而孙权主臣讨论偷袭的时间还有可能早于六月。

自从建安二十二年(217年)刘备发动收复汉中的作战,巴蜀人民经历多年的战争,《三国志》记载“男子当战,女子当运”[2]2660,民力的使用几乎到了极限,汉中方面难以在襄樊作战同时发动大规模的战争来相互策应,这正是下半年关羽几乎孤军作战的背景。尽管如此,刘备还是分派了孟达、刘封、李严(后改名为平[2]2630)等对于“东三郡”的作战,房陵、上庸、西城本是属于益州汉中郡内的县,由于汉末动乱而设郡统治,又因山势阻隔,反而与荆州北部较易交通;刘备对于东三郡的作战,正是为了策应关羽的襄樊作战,等到关羽攻克襄樊,汉水沿线的汉中、东三郡、襄樊便可连成一气,达成“打通汉水”的效应,对于未来对中原的用兵十分具有帮助。

【建安二十四年秋,七月】蒙至都,权问:“谁可代卿者?”蒙对曰:“陆逊意思深长,才堪负重,观其规虑,终可大任;而未有远名,非羽所忌,无复是过也。若用之,当令外自韬隐,内察形便,然后可克。”权乃召逊,拜偏将军、右部督,以代蒙。

刘备自称汉中王,设坛场于沔阳,陈兵列众,群臣陪位,读奏讫,乃拜受玺绶,御王冠。因驿拜章,上还所假左将军、宜城亭侯印绶。立子禅为王太子。拔牙门将军义阳魏延为镇远将军,领汉中太守,以镇汉川。备还治成都,以许靖为太傅,法正为尚书令,关羽为前将军,张飞为右将军,马超为左将军,黄忠为后将军,余皆进位有差。遣益州前部司马犍为费诗即授关羽印绶,羽闻黄忠位与己并,怒曰:“大丈夫终不与老兵同列!”不肯受拜。诗谓羽曰:“夫立王业者,所用非一。昔萧、曹与高祖少小亲旧,而陈、韩亡命后至;论其班列,韩最居上,未闻萧、曹以此为怨。今汉中王以一时之功,隆崇汉室;然意之轻重,宁当与君侯齐乎!且王与君侯譬犹一体,同休等戚,祸福共之;愚谓君侯不计官号之高下、爵禄之多少为意也。仆一介之使,衔命之人,君侯不受拜,如是便还,但相为惜此举动,恐有后悔耳。”羽大感悟,遽即受拜。

(羽)稍撤兵以赴樊。[2]3302(曹操)遣于禁助曹仁击关羽。[2]221仁使左将军于禁、立义将军庞德等屯樊北。

如前所述由发生在后的事情向前推算,关羽七月才发动北伐的可能性是极低的。因此关羽受前将军印绶的场面,不会发生在江陵城中而应当是在前线大营。七月份开始的事件,无论《资治通鉴》甚至是《三国演义》都有详细的描写,我们只针对特别的部分,举例来说,关羽的矜高,几乎成为一种刻板印象,进而被扩大为荆襄战役失败的主因;其中,费诗授印被视作一个代表性的情节。做为关羽的深入研究者,切莫忽视了关羽对于马超与黄忠的擢升分别表示意见这两次,各被诸葛亮的书信与费诗的辞令所化解了,也就是说,尽管关羽有高傲的自尊,然而他又有着接纳旁人劝解的器量。不要忘了,我们缺乏他将事件拉长、向上发展,不知适可而止的、一味矜高的史料,既然他是如此权倾一时的重臣。

【建安二十四年八月】(曹操)复遣晃助曹仁讨关羽,屯宛。[2]1489大霖雨,汉水溢,平地数丈,于禁等七军皆没。禁与诸将登高避水,羽乘大船就攻之,禁等穷迫,遂降。庞德在堤上,被甲持弓,箭不虚发,自平旦力战,至日过中,羽攻益急;矢尽,短兵接,德战益怒,气愈壮,而水浸盛,吏士尽降。德乘小船欲还仁营,水盛船覆,失弓矢,独抱船覆水中,为羽所得,立而不跪。羽谓曰:“卿兄在汉中,我欲以卿为将,不早降何为!”德骂羽曰:“竖子,何谓降也!魏王带甲百万,威振天下;汝刘备庸才耳,岂能敌邪!我宁为国家鬼,不为贼将也!”羽杀之。魏王操闻之曰:“吾知于禁三十年,何意临危处难,反不及庞德邪!”封德二子为列侯。

羽急攻樊城,城得水,往往崩坏,众皆恟惧。或谓曹仁曰:“今日之危,非力所支,可及羽围未合,乘轻船夜走。”汝南太守满宠曰:“山水速疾,冀其不久。闻羽遣别将已在郏下,自许以南,百姓扰扰,羽所以不敢遂进者,恐吾军掎其后耳。今若遁去,洪河以南,非复国家有也,君宜待之。”仁曰:“善!”乃沈白马与军人盟誓,同心固守。城中人马纔数千人,城不没者数板。羽乘船临城,立围数重,外内断绝。羽又遣别将围将军吕常于襄阳。荆州刺史胡修、南乡太守傅方皆降于羽。

晃所将多新卒,以羽难与争锋,遂前至阳陵陂屯。[2]1489逊至陆口,为书与羽曰:“前承观衅而动,以律行师,小举大克,一何巍巍!敌国败绩,利在同盟,闻庆拊节,想遂席卷,共奖王纲。近以不敏,受任来西,延慕光尘,思禀良规。”又曰:“于禁等见获,遐迩欣叹,以为将军之勋足以长世,虽昔晋文城濮之师,淮阴拔赵之略,蔑以尚兹。闻徐晃等少骑驻旌,窥望麾葆。操猾虏也,忿不思难,恐潜增众,以逞其心。虽云师老,犹有骁悍。且战捷之后,常苦轻敌,古人杖术,军胜弥警,愿将军广为方计,以全独克。仆书生疏迟,忝所不堪,喜邻威德,乐自倾尽,虽未合策,犹可怀也。傥明注仰,有以察之。”[2]3453称其功美,深自谦抑,为尽忠自托之意。

离开郡政府所在地二百里外支援樊城的汝南太守满宠,说明了行政首长在战时的特殊任务。他的军事眼光会一直发挥到征东将军的任上,最后担任主管军事意见的三公──太尉,是参与荆襄战役的曹、孙阵营成员里真正做到“出将入相”者之一,是不会辱没关羽的敌手。

《三国志》记载陆逊的书信,对于《资治通鉴》的资讯作了更多的补充。陆逊到达陆口,固然是在于禁被擒以后;从书信中的叙述还可以发现徐晃的按兵,及曹操尚未增援的情势。后人应当注意信中“利在同盟”、“共奖王纲”的说辞,江东方面对于关羽一直利用同盟关系这项武器。

【建安二十四年九月】(全)琮上疏陈羽可讨之计,权时已与吕蒙阴议袭之,恐事泄,故寝琮表不答。[2]3529(魏)讽潜结徒党,与长乐卫尉陈祎谋袭邺;未及期,祎惧而告之。太子丕诛讽,连坐死者数千人,钟繇坐免官。

操以(杨)修颇有才策[2]1548,总知外内,事皆称意[2]1548,而又袁术之甥,自魏太子以下,并争与交好,[2]1548恶之,乃发修前后漏泄言教,交关诸侯,收杀之。

关中营帅许攸拥部曲不归附,而有慢言,操大怒,先欲伐之。群臣多谏“宜招怀攸,共讨强敌;”操横刀于膝,作色不听。袭入欲谏,操逆谓之曰:“吾计已定,卿勿复言!”曰:“殿下计是邪,臣方助殿下成之;若殿下计非邪,虽成,宜改之。殿下逆臣令勿言,何待下之不阐乎!”:“攸慢吾,何可置!”袭曰:“殿下谓许攸何如人邪?”操曰:“凡人也。”袭曰:“夫惟贤知贤,惟圣知圣,凡人安能知非凡人邪!方今豺狼当路而狐狸是先,人将谓殿下避强攻弱;进不为勇,退不为仁。臣闻千钧之弩,不为鼷鼠发机;万石之钟,不以莛撞起音。今区区之许攸,何足以劳神武哉!”操曰:“善!”遂厚抚攸,攸即归服。

夺取荆州绝非专属于吕蒙的神来之笔,而是江东主臣的重要目标,除了前述力劝孙权的是仪,被吕蒙瞒过的陆逊,这里的全琮又是一个代表。是仪后来辅佐太子,历任侍中、尚书仆射,是孙权的亲近。全琮更官至左军师、右大司马,是位及上公的军事重臣,他们都经过荆襄战役的洗礼。

九月份是中原动荡的一个月。魏讽在曹操政权的实质政治中心邺城谋反,牵连此事而被原谅不问罪的有黄门侍郎刘廙、刘伟兄弟,文稷之子、后来的扬州刺史文钦被鞭责数十,曹操免其一死,魏国中尉杨俊被外调平原太守,相国钟繇免职;涉入的高门子弟,张绣之子、宣威侯张泉,经学家宋忠之子,“建安七子”王粲的两个儿子,均被处死,王粲因而绝后。是一场不小的政治风暴。

杨修不仅并非因“鸡肋”被处死于汉中,而且史实的他一方面有内外长才,加上“四世三公”的杨氏出身与“四世五公”的袁氏姻亲,极大的政治潜力相较于颍川荀氏只有过之而无不及。曹操生前只处死杨修,并不将涉入夺嫡斗争、同样支持曹植的丁仪、丁廙一同看待,这是探讨杨修时不少人忽略的地方。

【建安二十四年冬,十月】梁郏、陆浑群盗或遥受羽印号,为之支党,[2]2512自许以南,往往遥应羽。荡摇边鄙,虔刘民人,而洪水播溢,泛没樊城,平原十刃,外渎潜通,猛将骁骑,载沈载浮,于是不逞作慝,群凶鼎沸,或保城而叛,或率众负旌,自叩敌门,中人以下,并生异心。[3]569-570羽威震华夏。是时汉帝都许昌,[4]《宣帝纪》魏王操以为近贼,[4]《宣帝纪》议徙许都以避其锐,丞相军司马司马懿、西曹属蒋济言于操曰:“于禁等为水所没,非战攻之失,于国家大计未足有损。而便迁都,既示敌以弱,又淮沔之人大不安矣。[4]《宣帝纪》刘备、孙权,外亲内疏,关羽得志,权必不愿也。可遣人劝权蹑其后,许割江南以封权,则樊围自解。”操从之。

太祖以植为南中郎将,行征虏将军,欲遣救仁,呼有所敕戒。植醉不能受命,于是悔而罢之。[2]1551复还,遣将军徐商、吕建等诣晃,令曰:“须兵马集至,乃俱前。”[2]1489关羽遣兵屯偃城,晃既到,诡道作都堑,示欲截其后,羽兵烧屯走。晃得偃城,连营稍前。操使赵俨以议郎参曹仁军事,与徐晃俱前,既到,羽围仁遂坚,[2]1830余救兵未到;晃所督不足解围,而诸将呼责晃,促救仁。俨谓诸将曰:“今贼围素固,水潦犹盛,我徒卒单少,而仁隔绝,不得同力,此举适所以敝内外耳。当今不若前军偪围,遣谍通仁,使知外救,以励将士。计北军不过十日,尚足坚守,然后表里俱发,破贼必矣。如有缓救之戮,余为诸君当之。”诸将皆喜。晃营距羽围三丈所,作地道及箭飞书与仁,消息数通。

羽以舟兵尽虏禁等步骑三万送江陵,惟城未拔。[2]2900孙权内惮羽,外欲以为己功,[2]2900为笺与魏王操,请以讨羽自效,辞以“遣兵西上,欲掩取羽。江陵、公安累重,羽失二城,必自奔走,樊军之围,不救自解。”[2]1302及乞不漏,令羽有备。操问群臣,群臣咸言宜密之。董昭曰:“军事尚权,期于合宜。宜应权以密,而内露之。羽闻权上,若还自护,围则速解,便获其利。可使两贼相对衔持,坐待其敝。秘而不露,使权得志,非计之上。又,围中将吏不知有救,计粮怖惧。傥有他意,为难不小。露之为便。且羽为人强梁,自恃二城守固,必不速退。”操曰:“善!”即敕徐晃以权书射着围里及羽屯中,围里闻之,志气百倍;羽果犹豫不能去。

魏王操自雒阳南救曹仁,群下皆谓:“王不亟行,今败矣。”侍中桓阶独曰:“大王以仁等为足以料事势不也?”曰:“能。”“大王恐二人遗力邪?”曰:“不然。”“然则何为自往?”曰:“吾恐虏众多,而徐晃等势不便耳。”阶曰:“今仁等处重围之中而守死无贰者,诚以大王远为之势也。夫居万死之地,必有死争之心。内怀死争,外有强救,大王按六军以示余力,何忧于败而欲自往?”操善其言,乃驻军摩陂,前后遣殷署、朱盖等凡十二营诣晃,并势大战[2]1831。

诏书召(裴)潜及豫州刺史吕贡等,潜等缓之。(温)恢密语潜曰:“此必襄阳之急欲赴之也。所以不为急会者,不欲惊动远众。一二日必有密书促卿进道,张辽等又将被召。辽等素知王意,后召前至,卿受其责矣!”潜受其言,置辎重,更为轻装速发,果被促令。辽等[2]1385-1386及诸军寻各见召悉还救仁[2]1468,如恢所策。[2]1386

关羽围头有屯,又别屯四冢,晃乃扬声当攻围头屯而密攻四冢。羽见四冢欲坏,自将步骑五千出战;晃击之,退走。羽围堑鹿角十重,晃追羽,与俱入围中,破之,傅方、胡修皆死,羽遂撤围退,然舟船犹据沔水,襄阳隔绝不通。

太祖次摩陂,叹其【裴潜】军陈齐整,特加赏赐。[2]1836召(夏侯)惇常与同载,特见亲重,出入卧内,诸将莫得比也。[2]896

梁县、郏县距离许都,陆浑距离洛阳,都不到一日的马程。配合之前满宠的叙述与政治上的风暴来看,“威震华夏”的高峰不一定要等到十月。曹操迁都的打算,实质上是把天子(汉献帝刘协)迁走以防万一,毕竟在建安二十二年(218年)底已有许都人士与关羽呼应的迹象。“魏王操使丞相长史王必典兵督许中事。时关羽强盛,京兆金祎睹汉祚将移,乃与少府耿纪、司直韦晃、太医令吉本、本子邈、邈弟穆等谋杀必,挟天子以攻魏,南引关羽为援。”[5]2154少数人质疑“威震华夏”的可信度,不妨对于时空背景作更深入的体会。曹操过于重视最高层的天子,一时忽略了一般军民对于天子迁都的观感;提醒他的两位部属蒋济、司马懿,后来都当上太尉。这已经是荆襄战役中,关羽碰上第三、四位未来的宰辅。曹仁后来成为位至上公的大司马,桓阶、裴潜则担任曹魏的尚书令。

曹操投入了将军徐商、吕建,及殷署、朱盖等十二营增援徐晃,在更著名的将领到达前,本来还要以曹植统军支援。关羽只军经过长期作战,即使被名将徐晃挫动,仍以水军握有汉水的制水权,隔绝襄阳。《横海将军吕君碑铭》补充了“威震华夏”的现场实况,这位横海将军可能就是被围于襄阳的将军吕常。温恢再次展现了他的军事远见,而曹操调集了在扬州居巢的张辽、都督二十六军的夏侯惇(加上先前被俘的于禁,与在襄樊的徐晃,曹营一时名将几乎全部参战)及裴潜的兖州军、吕贡的豫州军,为了拯救襄樊、保住黄河以南,关羽受到曹操倾国以抗,这才是《资治通鉴》甚至连《三国演义》都没有写清楚的“威震华夏”全貌。

【建安二十四年闰十月】权欲令皎与蒙为左右部大督,蒙说权曰:“若至尊以征虏能,宜用之;以蒙能,宜用蒙。昔周瑜、程普为左右部督,共攻江陵,虽事决于瑜,普自恃久将,且俱是督,遂共不睦,几败国事,此目前之戒也。”权寤,谢蒙曰:“以卿为大督,命皎为后继。”[2]3134乃潜军而上,使逊与吕蒙为前部[2]3453征羽,先遣吕蒙袭公安,[2]2901吕蒙至寻阳,尽伏其精兵舟中,使白衣摇橹,作商贾人服,昼夜兼行,羽所置江边屯候,尽收缚之,是故羽不闻知。麋芳、士仁素皆嫌羽轻己,羽之出军,芳、仁供给军资不悉相及,羽言“还,当治之”,芳、仁咸惧,权闻而诱之,芳潜相和[2]3303。将军士仁在公安拒守,[2]3302于是蒙令故骑都尉虞翻说之。翻至城门,谓守者曰:“吾欲与汝将军语。”仁不肯相见。乃[2]3302-3303为书说仁,为陈成败曰:“明者防祸于未萌,智者图患于将来,知得知失,可与为人,知存知亡,足别吉凶。大军之行,斥候不及施,烽火不及举,此非天命,必有内应。将军不先见时,时至又不应之,独守萦带之城而不降,死战则毁宗灭祀,为天下讥笑。吕虎威欲径到南郡,断绝陆道,生路一塞,案其地形,将军为在箕舌上耳,奔走不得免,降则失义,窃为将军不安,幸熟思焉。”[2]3303仁得书,流涕,[2]3303即降。翻谓蒙曰:“此谲兵也,当将仁行,留兵备城。”遂将仁至南郡。麋芳城守,蒙以仁示之,芳遂开门以牛酒[2]3303出降。蒙未据郡城而作乐沙上,翻谓蒙曰:“今区区一心者麋将军也,城中之人岂可尽信,何不急入城持其管钥乎?”蒙即从之。时城中有伏计,赖翻谋不行。[2]3393蒙入江陵,释于禁之囚,得关羽及将士家属,皆抚慰之,约令军中:“不得干历人家,有所求取。”蒙麾下士,与蒙同郡人,取民家一笠以覆官铠;官铠虽公,蒙犹以为犯军令,不可以乡里故而废法,遂垂涕斩之。于是军中震栗,道不拾遗。蒙旦暮使亲近存恤耆老,问所不足,疾病者给医药,饥寒者赐衣粮。羽府藏财宝,皆闭以待权至。

关羽闻南郡破,即走南还。曹仁会诸将议,咸曰:“今因羽危惧,可追禽也。”赵俨曰:“权邀羽连兵之难,欲掩制其后,顾羽还救,恐我乘其两疲,故顺辞求效,乘衅因变以观利钝耳。今羽已孤迸,更宜存之以为权害。若深入追北,权则改虞于彼,将生患于我矣,王必以此为深虑。”仁乃解严。魏王操闻羽走,恐诸将追之,果疾敕仁如俨所策。

关羽数使人与吕蒙相闻,蒙辄厚遇其使,周游城中,家家致问,或手书示信。羽人还,私相参讯,咸知家门无恙,见待过于平时,故羽吏士无斗心。会权至江陵。

《三国志》再次补充了《资治通鉴》的不足。表面看来,虞翻以麋芳的南郡来威胁公安的士仁,吕蒙再拿士仁让麋芳投降,玩了高明的两面手法。然而士仁的态度,并不像《资治通鉴》只因畏惧关羽责罚就失节投降那样单纯。士仁的不肯相见、流涕而降,与“区区一心者”麋芳备牛酒以降的诚款或妥善,更加令人怀疑虞翻“此非天命,必有内应”的内应就是指麋芳。我们知道南郡太守麋芳是麋竺之弟,那么镇守公安城的将军士仁到底是什么人?“士仁字君义,广阳人也”,而广阳就是涿郡东北邻接、同属幽州的广阳郡,原来士仁与简雍一样都是刘备的同乡人士,无怪乎在三国爱好者之间“没没无闻”的士仁却镇守着刘备在荆州治所的所在地公安。而经学家虞翻后来对于麋芳的不齿,甚至将“二城”之失的责任均归于后者。“翻尝乘船行,与麋芳相逢,芳船上人多欲令翻自避,先驱曰:‘避将军船!’翻厉声曰:‘失忠与信,何以事君?倾人二城,而称将军,可乎?’芳阖户不应而遽避之。”“后翻乘车行,又经芳营门,吏闭门,车不得过。翻复怒曰:‘当闭反开,当开反闭,岂得事宜邪?’芳闻之,有惭色。”[2]3395这让我们更了解到荆襄战役的转捩点不仅系于留守的麋芳与士仁,而且麋芳才是更主要的最关键人物。

军事眼光卓越的赵俨,后来担任征西将军,官至司空,又是一位出将入相的荆襄战役成员。关羽数次派人与吕蒙联络,透露他对于同盟信义的尊重。而“以(虞)翻兼知医术,请以自随[2]3393”的吕蒙,他的病情其实绝非虚假的,抱病攻克南郡旋即病发身亡,就是最明白的写照,关羽的情报人员得到的资讯并没有错误。对于关羽而言,利用吕蒙离任的机会倾力进攻襄樊是“万世一时[2]3378”;对吕蒙而言,利用关羽倾力攻樊的机会偷袭荆州也是“万世一时”。

【建安二十四年十一月】(蒋)钦督水军入沔。[2]3321逊径进,领宜都太守,拜抚边将军,封华亭侯。[2]3454(是仪)从讨羽,拜忠义校尉。[2]3588(韩当)迁偏将军,领永昌太守。[2]3316(孙桓)从讨关羽于华容,诱羽余党,得五千人,牛马器械甚众。[2]3155自关羽围樊城、襄阳,连呼(刘)封、(孟)达,令发兵自助。封、达辞以山郡初附,未可动摇,不承羽命。[2]2614关羽自知孤穷,乃还当阳,[2]2901西保麦城。孙权使诱之,羽伪降,立幡旗为象人于城上,因遁走,兵皆解散,纔十余骑。权先使朱然、潘璋断其径路。(【建安二十四年十二月】俘关羽。)

陆逊后来官至上大将军、丞相,同样是出将入相的人物。《三国志》的“尚十余骑”[2]2901,到了《资治通鉴》却变成“纔”十余骑,我们在《三国志》看到的是十余位矢志追随关羽的义士。

在《三国演义》里关羽拒降,固然是壮烈非凡;而关羽在《三国志》的伪降,却带给我们以另一种启示。关羽于此时不立即自尽,是尚欲图谋后举,以报答汉中王。保此血肉之躯,来日反攻荆州,犹能效犬马之劳。一死明志易,忍辱负重难。太史公在《报任少卿书》的“隐忍苟活”,足以刻划关羽的心情,试问:我们有勇气作出与关羽一样的选择吗?答曰:我们也许可以做出与关羽一样的选择,却不一定是以同样的“大勇”,同样“任重道远,死而后已”的精神去作出这个选择。“人固有一死,死有重于泰山,或轻于鸿毛,用之所趋异也。”

要认识宛、洛地区的民情,才能够体会关羽仁义之师的本质;关羽在东汉建安末年的荆襄战役,是一场不平凡的大战。以智、以力参与荆襄战役的曹、孙阵营成员,自魏王曹操与车骑将军孙权以下,经过不重复计算,除早逝的吕蒙,尚包括后来为令仆者三人(桓阶、裴潜、是仪)、官至前后左右将军以上者四人(张辽、徐晃、于禁、潘璋)、位在上公者四人(曹仁、朱然、全琮、夏侯惇)、出将入相者五人(司马懿、陆逊、满宠、赵俨、蒋济),是一场集结曹、孙两大阵营菁英,倾国动员的战争。

附录:曹孙双方动员人士

魏 军

江东军

参考文献:

[1] 常 璩.华阳国志校补图注[M].任乃强,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2] 陈 寿.三国志集解[M].裴松之,注.卢 弼,集解.钱剑夫,整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9.

[3] 严可均.全三国文[M].北京:商务印书馆,1999.

[4] 房玄龄.晋书[M].北京:中华书局,1974.

[5] 司马光.资治通鉴[M].胡三省,注.北京:中华书局,20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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