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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尔通命运的变迁与凡尔纳的殖民社会观

2014-03-25张岳庭

文艺争鸣 2014年1期
关键词:格兰特凡尔纳殖民

张岳庭

《格兰特船长的儿女》《海底两万里》和《神秘岛》被称为凡尔纳三部曲,是法国“科幻小说之父”儒勒·凡尔纳(1828-1905)的代表作。其中艾尔通只是个次要人物,分别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和《神秘岛》的下半部登场,但由于这个人物,还加上一个尼摩,这两部小说和《海底两万里》构成了一个整体。因此,这个人物在小说的结构上起了一个上下勾连的作用。当然更重要的是,艾尔通形象的塑造强化了小说主题的表达,从其命运的变迁中,我们看到了凡尔纳关于殖民的完整观点。艾尔通的故事其实有点俗套,他先是流犯,后被流放孤岛,最后获得新生,但这个故事发生在殖民时代,他人生轨迹变化后面“非人道”与“人道”的原因,使一个浪子回头的故事具有了特殊性和深刻性。

一、殖民主义与艾尔通的“人变盗”

艾尔通生活在西方大航海时代。在小说的字里行间,凡尔纳不厌其烦地列数了史上著名的航海家和他们的丰功伟绩,像普通的西方人一样,他的立场无疑是站在航海英雄一边的,他深情地歌颂道:“航海家在他的航海地图上,一点一点地把他的新发现标出来……最初,划出的界限是模糊的,折断的,不连接的!这里一片隔离的土地,那里一个孤立的小港,更远点是一个偏僻的海湾。然后,历次发现的陆地互相补足着,线和点连起来了,地图上的虚线变成实线了,港湾显出确定的弓形海岸了,海角连接到确实的滨海陆地了,最后,一片新大陆,有湖,有河,有江,有山,有谷,有平原,有村落,有城镇,有都市,辉煌壮丽地展开在地球上面。”然而大航海之后是大殖民,西方人在殖民地的所作所为处处充斥着血腥与残暴。正如马克思所说:“当我们把目光从资产阶级文明的故乡转向殖民地的时候,资产阶级文明的极端伪善和它的野蛮本性就赤裸裸地呈现在我们面前,它在故乡还装出一副体面的样子,而在殖民地它就丝毫不加掩饰了。”尽管凡尔纳对新大陆的发现抱持肯定的态度,但他对殖民主义给殖民地人民带来的深重灾难却是极为愤慨的,他在小说中控诉了殖民者的惨无人道:“英国人开拓他们的殖民事业是通过屠杀土人的手段来实现的,他们的残暴惨绝人寰。在印度,消灭了500万印度人;在好望角,100万霍吞脱人口只剩下了1万。他们在澳大利亚的做法,并没有改善……只举凡第门岛为例吧,八世纪初岛上有五千土人,到了1863年只剩下7人了!”殖民主义的主要目的是掠夺财富,这对殖民地人民∞是实实在在的灾难,可是对殖民者来说,也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收获到丰硕的果实。

当旅行者沿着南纬37度环球搜寻格兰特船长的踪迹时,虽然他们也看到了奥摩尔一家“享受着世界上最后自由的国家里的民主和待遇”,“布置得和英国公园一样整齐”的庄园霍坦站,但映入眼帘更多的是圣腓浦城的“断墙残壁”、康塞普西翁的“萧条”以及澳大利亚维多利亚省“被凿得千疮百孔,像是白蚂蚁钻得遍地都是地洞眼”的金矿。在这些地方,绝大多数新移民们总是摆脱不了像瘟疫一样伴随着他们的穷困和绝望。作家描写了淘金梦碎的采金工人的悲惨命运:“那帮长胡子穿红羊毛衫的掘金人,整天在水里泥里生活,满天是不断的锄头声,遍地是死尸的腐臭味。一团令人窒息的灰尘,像云雾一般笼罩着那些可怜的人们,他们的生命很短,要不是澳大利亚气候好些,来一场伤寒病准保使他们10个死掉9个半。那些冒险家拼着命,辛苦大半辈子,发财的只是少数,一二百万人却在绝望中死去。”那些发财的又是些什么人呢?小说描写了金矿区的一种“怪现象”:“普遍的是帐篷、船篷、草棚,还有泥土、木板、树叶搭成的小屋。正中间是总督府的雕檐大厦,上面竖着英国国旗,还有各种公务人员住的蓝布帐篷,换金小贩,收金坐商的各种店铺。”从这里可以看出,外来的殖民者不是铁板一块,阶级、阶层的分野非常明显,正是住在华厦美屋的这些人赚取了掘金人的血汗钱,“过着富丽堂皇、骄奢淫逸的生活”。如果说凡尔纳对原住民的血泪史的叙述还显得有点人云亦云,那对移殖民当中被剥削被损害者命运的关注就体现出了作家的独特视角,而艾尔通人物形象正是移殖民中的这样一个典型。

小说对艾尔通的来历交代不多,我们只知道他是不列颠尼亚号上的水手长,随船来到澳大利亚。其船长格兰特想在这一带建立一个移民区,使苏格兰人摆脱大英帝国的统治。但在太平洋上跑了14个月,格兰特也没有找到合适的地点,而他又是一个意志坚定的人,于是矛盾爆发了:“哈利·格兰特是个干大事业的人,但是我们俩之间常会有激烈的争辩。他的性情跟我合不来,我又不肯迁就他……哈利·格兰特那个人,他一决定要做一件事,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住他。那个人简直是钢铁铸成的,对自己是钢铁对别人也是钢铁。”艾尔通没有格兰特那么崇高的理想,他只想和那些掘金人一样仅仅寻求财富,但显然他庸俗的发财梦在格兰特面前碰了壁。面对压力,一般的人即使不能顺从,也可以选择逃避,而艾尔通最终走上的是一条不归路:抗争。其实,人类没有天生的造反者,在遇到生存困境时,选择抗争往往是下下之策,这只能说明艾尔通没有别的出路了。但把责任只归咎到格兰特身上这也有失偏颇,他本身也是一个受压迫者,而且某种程度上,他承受的压力更大,那么或许我们可以说大英帝国才是压力的总来源?并且通过格兰特的传导,最终落到了艾尔通的身上?艾尔通“被丢到了一个差不多荒无人烟的海岸上去,离西澳省省会伯斯的流犯拘留所只有30公里远。在海滨一带彷徨的时候,遇到了一批流犯,刚从牢里逃出来,就入了伙,后来化名为彭·觉斯,做了流犯的头子。”从犯罪心理学的角度来说,反社会心理往往导致犯罪,艾尔通走到这一步正是殖民主义社会所结的又一苦果。至于那些流犯,他们是不是也是被逼上梁山的呢?除了铤而走险就没有别的活路,是不是那里面也有曾经的“掘金人”?

当然,那发了财的少数人是看不到艾尔通及无数的移殖民悲惨命运背后的社会原因的。艾尔通曾经的雇主奥摩尔就认为:“有许多人跑到老远的地方去碰运气,结果还是找到了窘困的灾祸。他们只怪运气不好,但是忘记了怪自己不聪明、懒惰、有缺点。谁能节衣缩食、沉着冷静、善于生计、勇敢上进,必然获得成功。”这种“人性论”的观点如果不是昧着良心说话,那也是浅薄,看不到事情本质的言论。因为“失败者”艾尔通除了“灾祸”连连之外,“不聪明、懒惰”等性格根本就和他沾不上边。艾尔通一出场,小说就描写道:“艾尔通是个45岁的人,一副严酷的面孔,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深陷下去。他一定有非凡的气力,虽然很瘦。他浑身筋骨可见,肥肉与他似乎无缘,中等身材,身膀宽大,举动坚决,面容严酷,神色充满了智慧和毅力。这一切使人一看便产生了好感。他似乎最近还受过苦难,这苦难在他脸上烙下的印证更增加了他的同情心。他是一个不仅能吃苦,而且不怕吃苦,并能战胜苦难的人。”就连和艾尔通仇隙很深的格兰特也不得不承认:“这人又聪明,又敢作敢为。”显然,艾尔通天性不坏,甚至还很优秀,他由良民变成流犯的人生转变除了从社会原因来寻求答案外,从“人性”角度所作的解释是站不住脚的。endprint

二、流放(一个人的殖民)与艾尔通的“盗变鬼”

正是在艾尔通这个人物身上作者寄托了深刻的同情,他把艾尔通一些重要的犯罪事实都回避了,最后,艾尔通因劫夺邓肯号阴谋未遂而被抓,在面临上绞架的情况下,他用告知格兰特的去向和哥利纳帆交换:“把我放到太平洋上的一个荒岛上去,再给我最必要的一点东西。我将尽力在荒岛上生活下去,如果时间允许,我将在那里忏悔我的行为!”“就这样艾尔通被流放到了塔波岛。

西方把犯人流放孤岛的传统源远流长,《圣经》中就记载了约翰被流放到拔摩岛。水文雯在分析《旧约·创世纪》中该隐因杀死其弟亚伯被上帝惩罚而流放时认为,这一方面体现了上帝对其罪行的惩罚,另一方面也体现了上帝的仁慈。流放到孤岛对艾尔通的惩罚不是体力上的,因为劳动本来就是他的本分,而心灵上的折磨才是最本质的:“孤寂只能使人产生绝望。在开始,一个人刚从海涛里爬出来,由于物质生活的焦虑、生活安全的需要,或许他想不到别的地方去,眼前的困惑使他想不到未来的威胁。但是,当他一感到孤独一人看守荒岛,既无希望重回故国,又无希望重见亲人,他将感想如何呢?他是如何痛苦啊!”当然,惩罚不是目的,拯救才是流放者希望看到的结果。孤独的痛苦会使人计算犯罪的成本,这对犯人来说可以达到使其改邪归正的效果。孤身置于荒岛还可以实现另外一个“教化功能”,《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中地理学家巴加内尔的观点代表了这部分人的看法,他在谈到澳大利亚的时候说:“这里的金属不生锈,人也不会生锈。这里有洁净的空气,会很快洗净一切的,从衣服到灵魂!在英国,流犯们被送往此地来教化,早就注意到这里的气候的功效了。”“凡是做坏事的人,一运到这种充满活力、适合卫生的空气里来,几年就变好了。这种功能,慈善家们早知道了。”对艾尔通来说,在孤岛上单独生活,远离了流犯同伙,没有了他们的坏影响,岛上的“空气”确实显得很洁净,但他在塔波岛上最终是否完成了改造呢?

艾尔通孤岛生活十二年后,林肯岛上的两个移殖民在一张神秘纸条的指引下,来到塔波岛,他们发现了一个“已完全丧失了人性”的人:“他头发竖起,胡须乱糟糟的,一直垂到胸前,除了腰间围着一块破布,身上几乎全都裸露着,双眼透着凶狠的目光,一双大手长着特长的指甲,棕红色的肤色犹如桃花心木,双脚硬如牛角……”“他咬紧利牙,从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音。食肉类动物为了吃生肉,都有这种利齿。毫无疑问,他丧失记忆已经很久了,也有好久不知道如何使用工具、武器,不知道如何生火。看得出他很敏捷、很灵活,但他的智力却衰退了。”这就是艾尔通,其命运的变化应该完全出乎流放者们的预料。

关于这一点,凡尔纳和他的编辑赫特泽尔有很大的争论,凡尔纳相信人单独生活十年一定会丧失人性,而赫特泽尔介绍许多精神病学专家的意见认为,十二年的孤独也不会使一个人变成野人。。自然,凡尔纳坚持自己的观点。而他这样安排艾尔通的命运,甚至不惜违反真实世界的逻辑,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想表明:“人生来就是要过社会生活的,不是离开人群而过孤独生活的。”丹尼尔·康拜尔在比较艾尔通和鲁滨孙时认为:“通过艾尔通这个人物,凡尔纳强调了鲁滨孙冒险经历中的不真实之处。艾尔通生活在塔波岛上十二年,差不多是鲁滨孙荒岛生活时间的一半,但是长期的孤独使他变成了野人。对于凡尔纳来说,在荒岛上人们只有人数够多,组成小社会才能幸存下来。艾尔通的发疯使得鲁滨孙的功成名就显得缺乏可信度。”㈤我们知道,艾尔通具有某种程度的反社会心理,那么脱离社会能不能解决他的问题呢?艾尔通的悲剧昭示了此路不通!艾尔通的故事发生在大航海、大殖民的背景下,在充满血腥、物欲横流的殖民社会,他沦落为罪犯;然而流放塔波岛,一个人殖民孤岛,这里虽然没有阶级,没有压迫,没有掠夺,艾尔通却更退化成了野人。因此,凡尔纳反对野蛮殖民,对个人单打独斗式的殖民也是持否定态度的。

三、殖民乌托邦与艾尔通的“鬼变人”

如果说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中,澳大利亚充满了血腥、掠夺与犯罪,那么在《神秘岛》中的林肯岛,一切都与澳大利亚截然不同。在移殖民上岛之前林肯岛上没有居民,自然就避免了对原住民土地的侵占以及随之而来的血腥与罪恶。只有五个移殖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人人平等,没有澳大利亚那样的阶级和阶层的对立,容易形成一个和谐的小社会。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移殖民们实施了对艾尔通的拯行动,而其过程处处都打上了“人道主义”的烙印。当移殖民得知塔波岛上有“遇难者”时,他们毫不犹豫就“去履行人道主义的义务”;又当发现了变成野人的艾尔通时,他们没有放弃,没有回避,而是认为:“也许我们的细心照料,能重新唤起他的智慧!”并意识到“况且这是人道主义对我们的要求。”再当赛勒斯·史密斯挑起救治艾尔通的主要担了时,“移殖民们带着真挚的感情,关注着他所进行的这场治疗的每一阶段的情况。在这桩人道主义的行动中,所有人都存协助他工作。”爱的哲学是人道主义的主要内容,然而爱是建立在宽恕的基础上的。移殖民们愿意接纳艾尔通,是因为:“如果他犯过什么错,他已经为此付出惨痛的代价,在我们眼里,他应该得到宽恕。”或许,林肯岛集中了植物、动物和矿物三界丰富的先天资源,经过移殖民们的努力,岛上更是积累了不少的物质财富,可是如果这里没有爱和宽恕,所有的那些又有多大的价值呢?不错,它们能满足人们衣食住行的需求,但是凡尔纳的理想国还有更高层次的追求,他不仅想把一座荒岛建成物质丰饶之地,更想把它建成具有高度精神文明的灵岛,这也许能解释为什么在《神秘岛》,小说的前半部分大写移殖民们的战天斗地,而后半部分主要写对艾尔通的拯救和他的新生。可以说,凡尔纳笔下的林肯岛是充满了人道主义理想的王国。正是在这一点,林肯岛和澳大利亚等旧殖民地的对比是何其明显,它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旧殖民地处处充斥的拜金主义以及那里的血腥、龌龊和落后!

然而,如果以艾尔通重回集体生活作为重获新生的标志,他的新生却是非常不易,其过程一波三折,令人不胜唏嘘。应该说移殖民们的感召是强烈的,在他们的多方尝试下,没多久艾尔通“眼里流下了一颗大大的泪珠”,可刚刚等大家庆幸“他又重新变成了人时”,很快他就离开了他们不知去向。当他再次出现时,他救了移殖民中的一个少年哈伯,哈伯想去握住刚刚救了自己的手,他“却把双手交叉在胸前”;赛勒斯·史密斯希望他把手伸给大家,他也拒绝了,“也许在人家的眼里,他已为此付出了代价,但他内心深处还没有对此作出宽恕。总之,这名罪人深感内疚,懊悔不已,而他的新朋友热诚地想要握他的手,他觉得自己不配把手伸给这些正派的人。”后来为了躲开大家,艾尔通要求去守畜栏,一直到小说临近结尾的时候,他才和大家生活在一起,不再一个人去畜栏住了,“不过,他仍然很忧愁,不爱说话,经常和同伴们共同劳动,却从不和他们一起说笑。”显然,艾尔通在重新融入社会时发生了严重的障碍,其原因我们认为是他身上存在着反省过度的问题。“内疚”和“懊悔”是反省的必然结果,它能产生改造自身的动力,在这一点上无疑具有非常积极的意义,但如果沉湎其中,不能自拔,那就是过犹不及了。其实艾尔通为了赎罪已经做了很多,比如他愿意以“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挽救孤岛和岛上的居民”,在被侵入林肯岛的流犯关押一百零四天,饱经折磨时,“他宁可死,也不愿出卖同伴。”因此艾尔通大可解开心结,他的“忧愁”实在没有必要。只不过艾尔通本性也实在太善良了,我们不禁要问一个能进行如此刻骨铭心反省的人当初怎么会走上犯罪的道路,这到底是谁之罪?另外我们也知道,害怕过集体生活往往是恐惧心理在作祟,这和人生中所受精神创伤有很大的关联。艾尔通在英国本土的生活我们不得而知,但他在和格兰特寻找移民区时所受的磨难,入伙流犯后如丧家之犬般的遭遇以及在塔波岛上的“人变兽”,所有这些给艾尔通的打击是超出了人类承受的极限的。所以凡尔纳用很大的篇幅来描写艾尔通新生之难,也从侧面反映出过往殖民地的无人道。然而不管怎样,经过种种周折艾尔通最终还是和移殖民们生活到了一起。实际上,以艾尔通融入之难最终尚能回归社会,也从一个方面证明了林肯岛上人道主义的感召力之强。endprint

人的重获新生在西方基督文化中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圣经·约翰福音》中耶稣说:“人若不重生,就不能见神的国。”对于深受基督教义影响的凡尔纳来说,在艾尔通跌宕起伏的命运描写当中,他着墨最深的还是艾尔通“从野人又重新变成了人”。然而这一具有庄严宗教意味的事件却是发生在林肯岛,这就耐人寻味了。在《格兰特船长的儿女》中,旅行者从南美洲一路行来,在南半球的所见所闻不是荒凉败落就是混乱血腥,借此凡尔纳表达了对当时西方宗主国殖民统治的不满情绪。应该说凡尔纳对这一客观现实的描写和批判在十九世纪下半叶的西方文学界还是不多见的,这是小说在文学史上具有重要地位的原因。但我们也要看到,由于时代的局限凡尔纳虽然反对血腥殖民,但对西方人的开边拓土终究却是抱持肯定态度的,这从《神秘岛》中赛勒斯·史密斯与尼摩的对话可以看出。尼摩是个反对殖民统治的英雄,曾在海上撞沉了一艘英国驱逐舰,他认为:“我既有权利、也有道理这样做。我总是尽可能地行善,但必要时也会作恶。正义并不等于宽恕!而这时赛勒斯·史密斯的回答颇能代表凡尔纳的心声:“船长,您的错误在于您认为能够再现过去,并试图抗拒必然的进步。这个错误得到了一些人的赞赏,也遭到了另一些人的谴责,对此只有上帝才能做出裁决,而它理应得到人情的宽恕。人们可以攻击那些出于美好的愿望却做错事的人,但不能不尊敬他们。您的错误并不妨碍别人对您的尊敬,您的名字也不必担心历史的评判。历史爱好疯狂的英雄事迹,尽管它也谴责这种事迹所造成的后果。”在这里,殖民被凡尔纳认为是历史“必然的进步”,而对尼摩反抗行动的既“尊敬”又“谴责”的矛盾心理正是其殖民观的反映。于是凡尔纳构想出了林肯岛,一个殖民地的完美典型,它的美妙之处就是在这里甚至连基督理想——使罪人得救也能实现。只不过林肯岛是一个空想社会主义的乌托邦㈨,它在火山爆发后沉入海底这一象征性的场景表明凡尔纳明白了空想社会主义“不过是一种社会幻想”。诚如批评家让·谢诺所说:“凡尔纳幻想过圣西门式的社会主义,但这种社会主义乌托邦没能长久地诱骗他。”

凡尔纳的殖民乌托邦毁于一旦,不过重生的罪人却拯救了移殖民。林肯岛沉没了,移殖民们“躺在礁石上,奄奄一息,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全然不知。只有艾尔通还竭尽最后的力气,抬起头绝望地看着杳无人迹的海面!”他最终发现并向邓肯号发出了求救的信号。凡尔纳之孙让·儒勒-凡尔纳对此评论道:“在这些只剩下一口气躺在礁石上的人当中,只有遭受社会排斥的艾尔通抬起头来,他并没失去全部希望,终于发现了邓肯号;而赛勒斯·史密斯却只能高喊什么:‘啊!全能的上帝!您发了慈悲,把我们保全下来了!这幕情景所包含的象征含义使人感触颇深:接受信息的恰好是那位悔过的罪人,而向宇宙的能力屈服的正好是那位学者。”㈣凡尔纳无疑是绝望的,现实世界充满了残酷与冷血,而黄粱美梦倏忽之间就清醒了过来,但好在重生的新人还存于世,这使殖民乌托邦毁灭的悲剧带上了一个光明的尾巴。

(责任编辑:张涛)endpri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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