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体性写作障碍及其跨越策略
2014-03-25金秋蓉
金秋蓉
(福建船政交通职业学院 公共教学部,福建 福州 350007)
主体性写作是写作界近年来比较倡导的一种写作新理念,指的是写作者具有明确的主体意识,具有独立意志和自由内驱力,能清楚意识到自身的主体品格和特质,并在写作过程中自主地驾驭自身的写作行为,即具有主动创作的激情与行动,并能在写作中主动表现自己,把自己的生活与情感真诚地倾诉在写作之中,以适应自身生存、享受和主动发展的需要,并反过来提高自己的主体人格[1]。
写作本是一项最富个性品质、饱含人文底蕴的精神活动,历经“物—感—思—文”三重转换行为,是个体生命存在、冲动与发展的符号形式,被喻为心灵的舞蹈,但现实却是许多人视写作为畏途,还有一部分人虽在写作,却或是说假话套话空话,或为名为利取媚他人。这样的写作行为距离主体性写作甚远。那么妨碍写作主体进行主体性写作的障碍在哪里,又该如何实现跨越呢?
一、主体性写作的障碍
从写作行为过程及精神内化结构来看,妨碍主体性写作形成除了写作主体自身人格的缺失和功利媚俗思想外,也有社会文化外部因素的催化,更有写作学习过程的技术肢解等等,这些因素都妨碍写作主体在写作过程中进行自我投射,让写作行为不再成为生命的本真需求,为写作而写作。写作异化为机械的语言符号排列,丧失了写作应有的空灵与流动。
(一)“俳优人格”让写作主体精神缺钙
人格在写作过程中所起到的作用历来受到重视。从孟子的“吾善浩然之气”到孔子的“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再到古代文论的“修辞立其诚”,都在强调人格对写作的重要性。潘新和先生在《语文:表现与存在》中把写作人格分为俳优人格和良史人格。所谓良史人格指的是写作者能不畏权势,不谋名利,秉笔直书,言必由衷,为实现自己的言语理想勇于牺牲的言语人格。这样的言语人格正是主体性写作所必需的内在精神架构。而俳优人格指的是写作过程中的伪人格,即写作者由于人身依附关系、名利诱惑或外部力量的强力压迫,写作沦为他们阿谀逢迎、投机取巧、沽名钓誉的工具,丧失了言语主体性,并由此形成行为和言说上的双重人格或多重人格[2]。俳优人格让写作主体在写作中丧失了主体地位,并为功名利禄所俘虏,导致写作主体精神缺钙,成为主体性写作的首要障碍。
俳优人格首先表现为写作自我的迷失。在传统写作中,受写作观念、社会背景等种种因素的束缚,写作主体在对待自我的问题上最容易出现偏差。以五六十年代备受推崇的散文三大家为例,他们的散文大量进入教科书成为写作范本,但他们的作品却无法经受时间的考验,终被后人讽为自我阉割、自我膨胀和自我逃避。作家的自我被压抑和扭曲,“作家主体的创造性臣服于乃至泯灭于普遍的道德思想平均数和时尚之中”[3]。如杨朔的散文作品,主体的压抑出现伴随着的是言说主体的藏匿或替换,从而导致写作主体的隐失[4]。由此可见,“无我”是传统写作中最容易犯的错,也是写作走向困境的泥淖。
其次,俳优人格表现为写作中的功利驱动。作家周国平在其微博中写道:“今日学校里作文教学有两大弊病。一是造假,诱逼学生伪造符合意识形态导向的经历和感受。二是媚俗,要求学生用搜集来的所谓好词好句表达上述伪造的经历和感受。无论内容还是形式,都是假的、空的、千人一面的,败坏了学生真实感受、独立思考和诚实表达的能力,而作文教学的目的本来应该是培养这些能力。”上海2013年中考作文题目是《今天,我想说说心里话》,一名女生接受采访时说:“因为这是中考,大家都不敢写心里话,真正有写心里话的人,他肯定考不好的”。这种说法也可以从网上流传的高考零分或负分作文中得到印证。写作出现劣币驱逐良币的逆淘汰,是俳优人格在功利驱动下的现实选择。
俳优人格还表现为写作中的“刻奇”倾向。所谓刻奇(Kitsch),基本释意为“投大众所好的无美学价值的艺术或文学,拙劣的作品”,韩少功先生把其译为“媚俗”。“刻奇”倾向的写作表现为逃避价值、隐藏商业目的、虚假的激情、做作粗俗的坏品味等。木子美、竹影青瞳等人以身体写作来吸引大众眼球就是“刻奇”的极端案例。还有一些通俗作品的写作者,为了迎合所谓的市场需求,一味追求新奇、色情、暴力,写作者丧失了应有的人格操守,写作被市场操纵,与主体性写作背道而驰。
(二)“文以载道”让写作主体语境断裂
由于写作的复杂性以及古代社会受教育阶层的有限性,写作行为往往被划归于阳春白雪,承载着过多的社会责任与道义理想,而曹丕“文章,经国之大事,不朽之盛事”的论述更是把写作推向了神坛,同时也给写作行为戴上了无形的精神枷锁。于是“文以载道”泛化为共同的写作意识,“微言大义”和“代圣贤言”默化为无形的写作宗旨。为社会、为人生、为理想、为道义的写作虽能彰显写作的神圣与崇高,彰显“铁肩担道义”的社会责任意识,但也让个体处在从属的地位,在“家与国、道与义、大我与小我”的挣扎中处于自我遗忘或自我缺失的压抑境地。
“文以载道”的写作传统让写作者“戴着镣铐跳舞”,其对写作主体的压抑让写作主体语境断裂。语言是存在之家,世界通过“我”来进行投射,主体性写作通过写作主体的反观自省来言说和建构自我与世界。冯友兰先生把人生分为“自然境界、功利境界、道德境界和天地境界”四种境界。从自然境界到达天地境界需要个体不懈的努力与追求。当一个人的主体建构处于初级阶段或自我不够强大时,他的视野很难关注到指向终极关切的社会母题,此时要他“微言大义”或“代圣贤言”,明显超出个体语言经验范畴,造成个体语境断裂,其结果或是言不由衷,或是人云亦云,假话、空话、套话成篇。这样的写作无异于自我阉割,无疑是沉重的、疏离的、无趣的,最终不可避免地将写作行为导向伪写作的泥淖,让大多数人视写作为畏途。
(三)“文章做法”让写作过程沦为文字游戏
中国写作教育一直徘徊在两个极端:一是出于对写作主体建构的隔阂,把写作行为神秘化,过于强调“主体自悟”,让写作走上“试误”的黑胡同。二是受应试、应世功利思想的驱使,所谓“文章做法”等各种规矩教育大行其道:把作文法则和合格作文模式化,要求严格遵从;把作文模式僵硬化,运用各种方式强制灌输,不允许更改也不鼓励灵活创造;强行用“名篇”的思维代替写作者的思维,用“作家”的眼光来改造写作者的眼光。于是乎写作陷入“重形式,轻内容;重批改,轻指导;重灌输,轻反馈;重课内,轻课外”的失衡状态。这种失衡状态下写出来的合乎统一标准,赚得高分的“优秀作文”实际上就是变相的八股文。这些文章主题轻浅甜腻:在先入为主的崇高、光明和美好理念支配下纵情礼赞,题材如出一辙,语言贫困乏味,结构方法机械雷同。这种剥离写作情感、内容的规范化训练把写作当成了纯技术活,“文章做法”变成了技术肢解,让最富人文气息、精神素养的写作面目全非,让写作过程沦为纯粹的文字游戏。
二、言说与对话:主体性写作障碍的跨越策略
俳优人格、过于负重的写作传统以及规范化的规则训练使写作主体处于断裂与遮蔽的语境之下,造成自我的迷失与表意上的焦虑,形成主体性写作的障碍。要跨越,必须实现写作中的言说与对话。
(一)言说:写作主体的存在与回归
语言是存在之家,是个体存在的显性形式。写作行为要实现主体性写作,必须让写作主体乐于言说,有言说的欲望与冲动,并通过言说彰显个体的存在,让曾经放逐的“自我”回归。
1.确立“我写我”的写作原则
写作主体“自我”的缺席与迷失是主体性写作的一大障碍。主体性写作首先要让写作主体敢于言说,乐于言说,把“写我”视为写作的第一定律。写作是心灵的舞蹈,是作者以“自我”为中心的富有创造性的精神表达活动。去中心化的“写我”很容易让写作找到支点,激发出写作主体的内驱力和创造力,从而冲破语言习惯及文化传统对写作主体的压制,改变写作内容大众化、概念化、格式化的弊端,实现写作的个性化,从而抵达主体性写作的彼岸。
“我写我”提倡自我表达,强调以个人身份出场,以个人名义承担时代给予的细节和责任,强调写作主体独特感受和人生经验的重要性以及文本自身的独立意义。这样的表达与展示让写作主体真切感受到话语权回归的自由与强大,增强了言语意识,突破了言语的桎梏,表达出自我的存在,表达出对世界独特的认识与感受。吾手写吾口、吾手写吾心就是写作自我回归的现实表现。高尔基的“人间”三部曲,巴金的《家》《春》《秋》以及莫言的高密乡系列都是“我写我”写作原则的践行,他们因为在“写我”中完成了从小我到大我的人格升华,实现了主体性写作。
2.选择易于表达的写作载体
“文以载道”的文化传统过于沉重,让很多写作者望而却步,失去言说的欲望与勇气。要想让写作主体乐于写作、勇于言说,选择合适的写作载体是关键。博客的出现为主体性写作提供了适宜的表达载体。
博客作为一种全新的文字载体和传播媒体,一种个人空间和公共空间的结合物,给写作行为带来的变化是翻天覆地的,其“开放源代码”为写作活动打通了传统写作的种种障碍,突破了纸媒方式下的角色限定和资质门槛,也摆脱了写作、发表、出版的成规,为写作活动提供了简易、自由开放的安生乐土,从而引爆了写作革命,让全民写作成为可能[5]。
博客“日志式更新、生活化特征、写实性品格、非教益性倾向、自我记录和抒发”的写作特征印证了主体性写作的现实存在,是主体性写作的现实文本叙事[6]。博客日志式内容消解了宏大叙事的写作压力与道德压迫,拉开了个体与“巨型话语”的距离,“我”成为写作的中心与乐趣所在。日志式博客津津乐道地向世人展示、分享琐碎、日常的生活常态,记录社会,宣泄情感,参与舆论表达,以个体领悟生命的方式打造文本自身的独立意义。博客以平民化的生活叙事和个性化的情绪消解宏大叙事的神圣光环,百无禁忌的写作题材悄然改变了话语权的分配,“去中心化”使中心的意义被大大弱化甚至消解,在“我的地盘我做主”的博客里,人人皆为中心,传播系统内个体的主体地位被前所未有地提升[5]。博客写作实现了“我”的回归,并以蛛网重叠和触角延伸的群落化形式消除了写作主体对中心话语的畏惧,使其乐于言说、敢于言说。
(二)对话:写作主体的建构与发展
对话,是语言交往的范式。语言表达中的对话并不停留在字面意义上的一方说另一方听,还包括了任何以理解为目的的写作、阅读、聆听和观看,实际上涵盖了特定语境下的一切人际行为[7]。苏联著名文艺理论家巴赫金认为对话是人类生存的本质:“思想只有同他人别的思想发生重要的对话关系之后,才能开始自己的生活,亦即才能形成、发展、寻找和更新自己的语言表现形式,衍生新的思想。”他还认为,生活就其本质来说是对话——人作为一个完整的声音进入对话,不仅以自己的思想,而且以自己的命运、自己全部个性参与对话[8]。巴赫金的对话理论指明了主体性写作要想突破语境断裂下语言的复制与粘贴,唯有让写作主体实现语境中的对话。而形成语境中的对话需积极建构“求真立诚”的言语人格,并发展其言语创造力。
1.建构“求真立诚”的言语人格
“求真立诚”的言语人格是主体性写作的精神建构。对于言语人格与写作之间的关系,古人有过很多论述:孔子的“有德者必有言,有言者不必有德”,把人格修养视为言语活动的根本,有了“道、德、仁、义、学”这些内在修养的培植,自然就能写出好文章;朱熹的“大意主乎学问以明理,则自然发为好文章。诗亦然”;孟子著名的论断:“我知言,我善养浩然之气也”等,都秉持了“文以气为主”的观点,把“养气”(人格修养)作为“知言”的首要条件[9]。言语人格对写作的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只有拥有求真立诚的言语人格,写作才可能实现对话。写作从构思到成文,须历经“物—感—思—文”三重转换行为。其中言语人格的真诚与否决定了写作者在读者意识问题上的开放性。写作者愿意以文字为媒介,表现自我,表达个体对世界的独特认识与体验,表达个体对事物的主张与看法,并希望得到读者的呼应或对读者产生影响,这样的写作带有明显的对话性质,写作的过程不仅适应了写作主体生存、发展的需要,而且是其主体人格社会建构的过程。以俳优人格为主的非主体性写作放弃了自我,写作只是其谋取现实利益的工具,在主观意识方面已摒弃了与读者的对话。因此,唯有建立求真立诚的言语人格,写作才能实现作者与读者之间的对话语境,才能实现主体性写作。
2.培养言语创造力
言语创造力是主体性写作的现实建构。言语创造力赋予写作者“主体突围”的独立人格和强大内驱力,最终以有别于规范性、习惯性的言语表达向世人彰显主体性写作的存在,并成为对话的显性形式。根据写作“物—感—思—文”三重转化理论,写作是一个由存在转化为写作主体感知,再由感知转化为思维,最后由思维向文字转化的过程。因此,主体性写作与非主体性写作在现实载体上必然通过言语表现来区分。
同为言语表现的语言与言语一直都是矛盾地存在,相互依存、相互抗争并相互压制。语言作为工具,一直是介于有益与有害之间,表现的是事物抽象的、类的存在,却掩盖了事物之间的差异与真相。它既是存在的家,使其可以言说,又是存在的屏蔽,使人与自然和自己发生了隔膜。语言掩盖了自然和人的自我情感的本真,使一般人只能表现人人都已表现过的东西。正如高尔基所言:“大多数人是不提炼自己的主观印象的,当一个人想赋予自己所感受的东西尽量鲜明和精确的形式的时候,他总是运用现成的形式——别人的字句,形象的画面。他正是从属于占优势的,公众所公认的意见,他形成自己个人的意见,就像别人一样。”[10]这样的言语表现明显缺乏主体性和创造性,其自由的言说被语言所规范和压制,卷入语言巨大的惯性而迷失自我,言说成了复制与粘贴,失去对话的可能。
而具有独立意志、自由精神,渴望用语言表现存在、表现自我,表达对世界独特的感受与认识的写作主体,因其强烈的言语意识,能在一定程度上克服语言的制约,从语言中突围,用超出语言“真相”的本真的具象传达出作者“个人化的发言”,实现与世界的对话。这样的言说超越并丰富了语言,与个体的存在与发展浑然一体。德国诗人席勒认为:“语言把一切呈现在知性的面前,诗人应该把一切表现在想象力的面前,诗歌艺术是直观的,而语言只给出概念。因此,如果诗歌表现是自由的,那么诗人必须 ‘通过他的艺术的伟大来克服语言的普遍化倾向,并使形式克服素材’……从而摆脱语言的一切束缚,以其全部真实性、生命力和个性自立于想象力的面前。”[11]
以当今最具影响力的博客写作方式为例,因其特有的自由与游戏精神,使其在写作文本上表现出了惊人的言语创造力,呈现出汪洋恣肆的话语空间。因为自由与游戏精神在场,写作主体可以在写作中通过对一些流行句型的仿拟,宣泄对一些社会事件复杂的情绪与态度。如“我爸是李刚”一句由交通肇事者李启铭脱口而出的话经网络发酵后,众人纷纷参与其中,把它改写成流行歌词体、电影台词体、名家名诗体、唐诗宋词体、民谚民谣体等不同的文本样式,以娱乐游戏的形式表达对社会特权的愤懑或无奈。通过对一些经典句型的仿拟,博客还催生了诸如淘宝体、私奔体、羊羔体、凡客体、QQ体等诸多新文体。在这些造句运动中,个体以游戏的方式展示了自己宽阔的视野和鲜明的立场,在嬉笑怒骂中实现了对话。
综上所述,写作只有实现了语境的言说与对话,才能彰显写作主体的存在与回归,才能实现主体的建构与发展,才能冲破种种障碍,抵达主体性写作的彼岸。
参考文献:
[1] 金秋蓉.学生写作主体性教育初探[D].福州:福建师范大学,2003.
[2] 潘新和.语文:表现与存在[M].福州:福建人民出版社,2004:319-325.
[3] 楼肇明.文化接轨的航程[M].北京: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9.
[4] 汪剑豪,刘晓鑫.知识分子的改造隐喻:主体的消失与虚构认同——论解杨朔散文的主体性[J].电影评论,2012(4):101-102.
[5] 金秋蓉.博客:主体性写作的文体叙事[J].辽宁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5):737-742.
[6] 赵晓婧.博客——新兴的写作模式[D].杭州:浙江大学,2006.
[7] 金秋蓉.职业语文:高校语文教育的多维度延伸[J].成都理工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1):6-12.
[8] 巴赫金.陀思妥耶夫斯基诗学问题[M].白春仁,顾亚玲,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8:115-387.
[9] 潘新和.存在与变革:穿越时空的语文学[M].济南:山东教育出版社,2012:8-9.
[10] 潘新和.高等师范写作三能教程[M].北京:人民教育出版社,2000:299.
[11] (德)席勒.艺术的美[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1986:502-5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