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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论钱谦益对建文朝历史的认识

2014-03-25姜明会

常州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4年2期
关键词:建文帝钱谦益建文

姜明会

(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略论钱谦益对建文朝历史的认识

姜明会

(江苏师范大学历史文化旅游学院,江苏 徐州 221116)

钱谦益身为一代史学宗师,虽然没有留下一部建文史,但通过其文集和史著中有关建文朝的零星记载,仍得以管窥他对建文朝历史的认识:靖难史观下主张文皇帝心事与让皇帝至德说,相信建文逊国出亡、诸臣从亡,逊国诸臣都是忠臣。这是明代中期以来史家反对《实录》曲笔、主张为建文帝正名的历史潮流的产物,得到世人的认可。

钱谦益;历史认识;建文史

钱谦益(1582-1664),字受之,号牧斋,江苏常熟人,万历三十八年进士,历任翰林院编修、礼部右侍郎等职,明亡后降清。虽然节操有亏,但他在学术上的地位则久为人们所公认,被誉为“一代文宗”[1]2221,所谓“先生留心史事,其诗文皆史也”[2]。学术界集中讨论钱谦益对明代史学的认识、史学考据,以及他提倡的修史原则、方法等方面。然而,由于钱谦益并未留下一部有关建文朝历史的著述,尚未有学者系统考察钱谦益的建文史观。但通过他文集和史著中有关建文史的零星记载,还是能够管窥他对建文朝历史的认识:靖难史观下主张文皇帝心事与让皇帝至德说,相信建文逊国出亡、诸臣从亡,认为逊国诸臣是忠臣。

一、建文逊国出亡

虽然《明太宗实录》记载建文帝阖宫自焚而死,但民间一直流传着建文帝逊国出亡的传说。正统五年发生了杨行祥假冒建文帝的乌龙事件,使得建文帝逊国出亡的传说愈发的深入人心,以致如郑晓、薛应旂等著名史家也将之写入著作。到了万历年间,建文逊国更是得到了一批政府官员的认可。万历二年,明神宗问及建文帝故事,张居正以故老相传建文帝披缁出亡相对,并录建文逊国诗进呈。万历二十三年,礼部尚书范谦上疏,请求在官修正史中恢复建文帝年号、纂修建文帝本纪,称“建文之出亡也以逊国”[3]5357。万历三十年,礼部在覆沈子木奏议中,指责靖难诸臣“徒见建文逊国之迹,而未能推体成祖文皇帝之本心”[3]7034。万历三十八年,南太常寺少卿刘曰梧请复建文年号、追崇谥号,称“文皇帝遵祖训起兵靖难,而建文君遂逊位焉”[3]8966。

那么,建文帝终究是逊国出亡,还是阖宫自焚而死呢?钱谦益也感叹“革除事迹,既无《实录》可考,而野史真赝错出,莫可辨证”[1]759。莫可辩证,却又不得不辨。因为,只有先将国史、家史、野史“考覈真伪,凿凿如金石,然后可以据事迹,定褒贬”[4]688。从这一理念出发,钱谦益将吴文定所撰《清远史府君墓表》与《致身录》相互印证,并参考史籍,作《致身录考》,以十“必无”断定《致身录》乃是后人伪造。又作《书致身录考后》一文,推断《从亡日记》与《致身录》应为同一人伪造,其目的则是以两书互相疏通印证,肯定建文逊国出亡、诸臣从亡确有其事。自钱文一出,《致身录》、《从亡日记》系伪造,似无可辨。清修明史,朱彝尊、王鸿绪援引钱谦益的辨证,否定建文出亡说,主张建文帝自焚而死,是以为,既然《致身录》、《从亡日记》是伪书,两书所记建文逊国出亡、诸臣从亡事迹也应该不存在。殊不知钱谦益的辨证,只是否定两书的真实性,却并不否定建文逊国出亡。恰恰相反,钱谦益主张建文帝并未自焚,而是“逊位后入蜀,往来滇、黔间”[5]2,并且朱棣也是“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4]683。就是在辨证《致身录》、《从亡日记》为伪书的《书致身录考后》一文中,钱谦益也说道,“作《致身录》者,涉猎革除野史,借从亡脱险之程济,傅合时事,伪造彬与济往还之迹,以欺天下。而又伪造济此书,若将疏通证明之者,此其本怀也”[1]758—759。肯定程济是从亡脱险之人。从亡既然实有其事,建文逊国出亡自然也是事实。是以,钱谦益是主张建文出亡说的。

然而,关于建文逊国出亡一事,不仅“《实录》无征”,而且“传闻异辞”、“伪史杂出”,钱谦益又怎么能肯定确有其事呢?他解释道,“以文皇帝之神圣,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其释然于溥洽,昭于中外者,所以慰藉少帝之心,而畀之以终老也”[4]683。钱谦益在溥洽小传中引杨荣、周忱记载,论证溥洽为建文帝剃染一事,并以为,“壬午逊国之事,国史、实录削而不书,无可考据。观洽公十载下狱,考其所以被谗之故,则金川夜遁之迹,于是乎益彰明较著,无可疑矣”[5]671—672。而《明史·胡濙传》记载永乐二十二年,胡濙驰谒宣府,向朱棣汇报自己寻访建文帝下落的结果,更证实了钱谦益的判断。钱谦益曾“分纂《神宗显皇帝实录》,繙阅文渊阁秘书”[1]844,应该有他人难以见到的史料;清修明史,明史馆诸人更是占有大量史料,他们都主张胡濙寻访是为了寻找建文帝,是以,建文逊国出亡这一说法应该是有相当可信度的。

二、逊国诸臣

逊国诸臣,大致可以分为殉难诸臣和隐遁、从亡诸臣两类。殉难诸臣的主体,是朱棣占领南京后开列的左班文职奸臣榜和奸恶官员榜。自张芹著《备遗录》以来,对殉难诸臣事迹史家多有记述,具有代表性的是许相卿的《革朝志》,采用纪传体体例,仿欧阳修《五代史记》书法,为逊国诸臣作死难、死事、死志、死遁、死终,五忠类传,其中死事、死事、死志三传主要记述殉难诸臣。关于殉难诸臣到底是奸臣还是忠臣的问题,诸家建文史籍多以为是忠臣,钱谦益也持这一观点。在他看来,逊国诸臣虽然“开衅丧师,捐躯死事”,但“功罪往往参半”,绝不是奸臣,“至大臣如铁炫、词臣如方孝孺,台省如景清、黄钺,守臣如姚善,皆有功无罪,不惜以九族百口,争顽民之名”[1]1854,朝廷应该赠与谥号,进行褒扬。对于殉难诸臣的代表人物方孝孺,钱谦益更是称赞他“精忠奇节,震动古今”;赞美他“感嗣君,悲故主,九死不屈,赤族不悔”,“谈笑刀锯,指斥鼎镬,噀血而大书,长歌而毕命”[1]868,是狂侠。

从亡诸臣,是逊国诸臣中的一个特殊群体,它是从隐遁诸臣附会发展而来的。天顺年间编纂的《明一统志》,有松阳知府叶希贤隐遁至蜀的记载。嘉靖年间,松阳王诏的《忠贤齐秘录》,记载梁田玉、叶希贤等九人抱节守义、弃官隐遁的事迹。许相卿著《革朝志》,专列“死遁”一传,记载“义不变面易辞,而甘流离屏远、艰迹苦身之死而不贰者”[7]131,记程济隐遁不知所踪,将郁衮《革朝遗忠录》中不知姓名的雪庵和尚附会为叶希贤[7]199—200。郑晓著《吾学编》,对隐遁诸臣事迹进一步附会。称朱棣破金川门之时,“建文君急召济入,问计。济曰:‘天数已定,惟可出走免难耳。’立召僧为建文君落发,济从之出,每遇险,几不能脱,济以述脱去。相从数十年,后随建文君至南京,人尚识济。至京,莫知所终”[8]。程济的身份一下子从隐遁之臣变为了从亡之臣。此后,薛应旂《宪章录》、何乔远《名山藏》和尹守衡《皇明史窃》等书,都记载程济随从建文帝出亡一事。程济从亡之臣的身份可谓板上钉钉。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钱谦益也肯定程济是从亡脱险之人,进而肯定诸臣从亡确有其事。

回顾程济由隐遁之臣到从亡之臣的身份转变,可以清晰地看到逊国诸臣,尤其是隐遁、从亡诸臣事迹,在流传、构建过程中存在着夸大和虚构。对此,钱谦益也有着深刻的认识。他以同乡人杨仪为黄钺作传中存在着有意识地夸大、附会,导致一传伪而众书伪的连锁反应一事为例,直指逊国诸臣事迹建构过程中的失实之处。《致身录考》、《书致身录考后》则是他辨证虚构从亡事迹的代表作。是以钱谦益虽然相信隐遁、从亡诸臣的存在,对他们的事迹,也主张“与其过而削之,宁过而存之”,但对诸家记载一定要细致考证,“信以传信,疑以传疑”,严厉指责《致身录》类“欲荐撙其先祖,信笔排缵”[1]759的伪作行为。

三、文皇帝心事与让皇帝至德说

如何解释朱棣与建文帝的关系,是对建文朝历史认识的核心。宣德时修《明太宗实录》,称建文朝君昏臣奸、败坏祖制,朱棣不得已援引祖训起兵靖难,将靖难史观确定为官方言论。然而,靖难史观完全是朱棣希望将自己篡权行为合法化而篡改历史伪造的,它既违背了史学秉笔直书的传统,也不符合儒家忠孝的伦理道德观念。到了明代中期,张芹《备遗录》、黄佐《革除遗事》、郁衮《革朝遗忠录》等书,虽然还秉持靖难史观,但对于建文君臣的记载,除了削藩、改祖制有争议外,别无他错,反而表现出一派君明臣贤、政通人和的景象。祝允明更是将建文朝的政治理想化,记载道,“洪武纪年庚辰前后,人间道不拾遗,有见遗钞于途,拾起一视,恐污践,更置阶圮高洁地,直不取也”[9]。这些记载都隐含着对靖难史观的否定,但无论如何,面对成祖“以守兼创”的丰功伟绩,明代学者始终不能突破靖难史观。其中钦叔阳的观点具有代表性,他说,“师称靖难,或疑无难可靖,是不睹善述为功,而忘二百年治安赐也”[6]231。

钱谦益也秉持靖难史观,称朱棣“靖难犁庭,神武丕烈”[5]2,留有“文皇神武唐宗后,靖难功成战血殷”的诗句[1]64。但建文帝毕竟是合法嗣位的君主,《明太宗实录》对建文帝的污蔑和丑诋是他所不能接受的,并尝试着寻找缓和朱棣与建文帝关系的设计,使之符合儒家伦理道德,最终提出了文皇帝心事与让皇帝至德说。钱谦益认为,朱棣身为建文帝叔父,靖难成功后,“明知孺子之不焚也,明知亡人之在外也,明知其朝于黔而夕于楚也”,却并没有赶尽杀绝,而是遣胡濙寻访、郑和下西洋以安之、宽之,释放溥洽以慰藉之,希望建文帝安度余生,尽显亲亲之仁。这便是文皇帝心事。建文帝在金川门破后,并没有“凭仗祖德,依倚民怀”,去收拾散亡,煽动蛮夷,而是顺应天命,主动逊国出亡,如周之泰伯,尽显尚贤之德。这便是让皇帝至德。而正是依靠朱棣之仁和建文之德,明朝才能够“内治外攘,逾沙轶漠,高皇帝之基业安,四祖之统绪安,三百年之天地人鬼罔不大安”[4]683—684。钱谦益在靖难史观的前提下提出文皇帝心事与让皇帝至德说,将朱棣与建文的关系调适为儒家所推崇的亲亲尚贤,不仅顺应了明代中期以来史家反对《实录》曲笔、主张为建文帝正名的历史潮流,也维护了朱棣儒家圣王的形象,可谓那个时代里最能为世人所接受的对建文朝历史的认识。

[1]钱谦益.牧斋初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

[2]钱谦益.牧斋杂著[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968.

[3][著者不详].明神宗实录[M].台北: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1983.

[4]钱谦益.牧斋有学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6.

[5]钱谦益.列朝诗集小传[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6]四库全书存目图书编篡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五三[M].济南:齐鲁书社,1996.

[7]四库全书存目图书编篡委员会.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四七[M].济南:齐鲁书社,1996.

[8][著者不详].四库禁毁书丛刊:史部第45册[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7:534.

[9]丛书集成初编:第2801册[M].北京:中华书局,1985:39.

A Brief Exposition of QIAN Qian-yi′s Historical Cognition of Emperor Jianwen Period

JIANG Ming-hui
(School of History and Tourism,Jiangsu Normal University,Xuzhou 221116,China)

As a great master in historical field,QIAN Qian-yi did not write any book about Emperor Jianwen Period.But through the fragmentary records about Emperor Jianwen in collected works and historical works,we can still get a glimpse of his historical cognition of Emperor Jianwen Period:to advocate Emperor Chengzu′s worries and Emperor Jianwen morality theory under the Jingnan Event view,to believe that Emperor Jianwen abdicated the throne and fled from the capital Nanking with some officials,therefore,the ministers who worked for Emperor Jianwen were loyal ministers.It’s the product of a historical trend since the mid-16th century,that is,some historians were against the indirect record of The Memoir of Ming Dynasty and advocated for nominal rectification of Emperor Jianwen,which gained people’s approval.

QIAN Qian-yi;historical cognition;Jianwen history

K092

A

2095—042X(2014)02-0068-03

10.3969/j.issn.2095—042X.2014.02.015

(责任编辑:朱世龙)

2013-12-16

姜明会(1989—),男,江苏淮安人,硕士研究生,主要从事明清史研究。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11BZS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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