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经》英译探析
2014-03-25周同余义兵宋晶
周同,余义兵,宋晶
《道德经》被道家奉为经典,对中华文化的形成有着不可估量的影响,同时也对世界文化产生积极作用。据研究,圣德太子(公元574-622年)所撰《三经义疏》明确征引《道德经》;唐贞观二十一年(公元647年)应东天竺童子王之请,高僧玄奘于次年译《道德经》为梵文[1]17-21。 《道德经》传往西方,则是自 16 世纪由来华传教士开始的。在过去一个多世纪的时间里,据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统计,被译成外国文字发行量最多的世界文化名著,除《圣经》外就是《道德经》[2]120-125。
作为传统文化的瑰宝,《道德经》被英译历史之久远,译本数量之繁多,非其他文献可比。分析《道德经》英译研究概况,从新的角度探究《道德经》英译本,对研究翻译发展不无裨益,尤其是新出的译本,更可能代表新时代的文化翻译趋向,对我们的翻译工作具有借鉴、指导意义。在中华民族文化复兴的战略指导下,此研究有助于我们进一步向世界传播汉文化,也有助于我们以更加理性的态度审视民族文化的继承与创新问题。
一、《道德经》英译研究概况
西方英语国家对《道德经》英译本的研究尚显不足,代表作品主要有迈克尔·拉法格与朱利安·帕斯共同写作的《论〈道德经〉的翻译》。国内学者的研究成果则较为丰富,据笔者在国家图书馆的检索,以“道德经+英译”为检索词,检索出160篇相关作品,研究成果主要表现为期刊论文,也有少量硕博论文。例如,2010级上海外国语大学的冯晓黎博士的论文《帛书本〈老子〉四英译本的三维审视》指出了帛书译本如何“采用直译、意译和弥补等翻译方法,观察古籍英译,重塑原文的艺术特点”[3]。按照学者们的研究维角,笔者将其大体归纳为三类。
第一,分析与比较研究。对《道德经》英译本的分析包括单译本分析和两译本、多译本的比较分析。如谭静(2006)对阿瑟·威利的译作进行了较为完整和深入的单译本分析。王瑛(2003)选取了四个译本,从词汇、句法、修辞等层面对四译本进行了比较。迈克尔·拉法格与朱利安·帕斯共同写作的《论〈道德经〉的翻译》,研究选取了多个译本进行比较,分析了造成这些译本大相径庭的主要原因。
第二,关键字词翻译的研究。《道德经》英译的最核心概念是“道”的翻译,对此概念进行专门研究的文章已有35篇。此外,张凤仙从“充分理解源语文本文化对文化负载词的重要性”[4]出发,对“德”、“有”、“无”、“虚”、“静”、“无为”等关键词进行了分析并从不同方面作出解释;张娟对“无”、“无为”和“有”等词的误译进行了批判,如将“无欲”译为“without desires”等。 她认为是“典籍今译中的错误导致英译中的误译”[5]155。韩里路对英国汉学家阿瑟·威利的《道德经》译本的首章做了逐字逐句的细致评述,认为“就古代哲学经典理论体系的翻译工作而言,要义范畴、核心概念及对学说体系纲义性的完整把握是经典翻译的首要”[6]54。
第三,历史及传播现状的研究。章媛指出《道德经》的早期传播是被西方基督化、附庸化和殖民化的历史,其中谬误比比皆是,危害至今犹存,令人担忧,引人深思[7]125-128。 张小钢等对西方《道德经》的英译本数量做了统计分析,指出“按照西方网站统计,如今《道德经》的英译版己达300多种,但是有译本实物的最大网站只收集了170种 《道德经》的英文译文 ”[8]115-120。
可以看出,目前《道德经》英译的研究主要集中在经典译本上,如威利等人的译本。即使是从历史传播角度,也基本局限在2000年以前的译本,对最近新出的英译本关注度不够。其次,研究侧重点仍是传统的翻译问题,基本上仍停留在语言层面上。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正如王宁所说:“从仅囿于字面形式的翻译(转换)逐步拓展为对文化内涵的翻译(形式上的转换和内涵上的能动性阐释)……从文化翻译的高要求来看……从事翻译研究必须超越语言的局限”[9]5-9。 本文将采用历时性分析,描绘《道德经》英译发展的状况,聚焦最近十年的英译译本,尤其是华人学者的译本。分析这样的译本,需要从超出传统的语言层面来研究翻译。
二、《道德经》英译的历时性分析
《道德经》英译始于清朝来华的传教士,但是对于最早英译本何时所出,目前学界仍未有定论。崔长青曾撰文指出,由鲍尔弗翻译,伦敦出版社1884年出版的《道书》是最早的英译《道德经》[10]50-55。 辛红娟则认为,1868年伦敦图伯纳出版社出版了湛约翰翻译的《老子玄学、政治与道德律之思辨》(The speculations on Metaphysics,Polity and Morality of “The Old Philosopher”,Lau-tsze),“是为《道德经》 英译之滥觞”[11]79-84。可以确定的一点是,《道德经》英译距今至少已有一百多年,成型英译本数量丰富且内容各具特点。根据在不同时间段里英译本出现的频率,有学者曾将以前的《道德经》英译活动分为三次翻译高潮[12]。本文在前人研究基础之上,又综合考察了近十年新出版的英译本,根据在不同时代背景下译本呈现的整体特征进行历时线性分析,将其英译活动划分为四个阶段。每个阶段起点明显,因文化的传承惯性,少数译本尽管出现在后面阶段,仍然可能体现前一阶段的特点。
第一阶段:发端于清末的“西人英译”
清朝末期,中国国力日趋孱弱,西方列强不断入侵,中国逐渐沦为半殖民地国家。西方的传教士来到中国传播基督教,然而发现汉文化思想根深蒂固。要想使基督教在中国扎根,必须先要了解中国文化,这才开始了西人英译《道德经》。著名传教士、《道德经》翻译家理雅各就曾说过:“一个西方来华传教士,如果他没有完全掌握那些中国经典,还没有亲自调查那些中国圣贤们曾经涉足的思想领域的话,他就不适合他所担当的职责和正在从事的工作(传教士)”[13]91。 由于这一时期《道德经》译者大多是传教士,翻译直接目的是为文化殖民服务,宗教使命在译文中体现得比较明显,译者以基督教文化作为《道德经》翻译评判标准的导向表现得非常突出。此外,这一时期的译本数量也是非常有限的。根据王剑凡的研究,1868年至1905年间出版的仅有十四个译本中,就有八个译本从基督教立场去诠释《道德经》,翻译过程中运用了大量基督教的概念与术语。剩余六个基督教意识形态较弱的译本中,部分章节依然充斥着基督教思想的影子[14]30。
第二阶段:两次世界大战期间伦理取向
《道德经》英译的第二阶段始于两次世界大战之间,持续到上世纪六十年代。两次世界大战给西方带来近乎毁灭性的灾难,西方有识之士认识到自身文明的缺陷,从而开始从东方文化中寻找救治西方的真理。《道德经》中的“天人合一”、“道法自然”的伦理思想正好弥补了西方文明的缺陷,西方学者对此如获至宝,力图将其思想在西方传播。这一阶段的译者为了忠实传达原语中的思想,对中国文化采取了比以前更尊重的态度,追求与原文尽量一致的效果。英国人韦利的译本被认为是在这一期间的典范,他的翻译努力顺应中国文化。为忠实传达原意,他甚至不惜牺牲文字的优美,其翻译已经具有异化的倾向。在译作的前言中,韦利明确指出:“全书中的译文、解说和论述的共同目的,是在于准确地传达老子”[15]。同时,西方对《道德经》价值重估也刺激了中国人的翻译热情,华人英译《道德经》在这一时期开始初露端倪,学者胡子霖的《道德经》英译本作为第一个完整的华人译本在这个时期出现了。
第三阶段:关注底本及原文“美”的再现
1973年发生了重大的转折事件——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帛书《道德经》,此后1993年考古学家在湖北的荆门郭店1号楚墓发掘出的楚简《道德经》进一步将《道德经》英译推向高潮。这一阶段的译本大都重视底本的选择,有的以帛书本为底本,有的以竹简本为底本,也有的仍然以世传本为底本同时参考帛书本与竹简本。经过对新底本的发掘,学界对《道德经》的研究取得了丰硕成果。英译本既是对《道德经》深入研究成果的体现之一,也是对汉语文化更加准确的传播,质量有更大提高。与此同时,译者们也开始关注原文中美的元素[11]。如刘殿爵的译本《中国经典:道德经》(Chinese Classics:Tao Te Ching )就是力图保持原作结构美及音美的典范。这一阶段进行《道德经》英译的中国人仍然屈指可数,到了上世纪九十年代才有汪蓉培先生与辜正坤先生分别作了这一工作。
第四阶段:华人学者积极主动英译《道德经》
随着国际环境变化和我国综合国力的增强,中华民族复兴战略开始,汉文化在世界上的传播不断深化,众多华人学者开始积极主动地加入英译《道德经》的行列。这一阶段可以从2000年开始,目前仍在继续发展,其译本主要包括新译作的产生和对经典作品的再版。再版作品如2012年中国对外翻译出版公司再版由刘殿爵英译,章婉凝译注的《道德经》。与再版作品相比,更多的是新译本产生,尤其是以2005年现代出版社的《老子说:智者的低语》(蔡志忠漫画中英文版,Brian Bruya翻译)为代表。其后有更多的译本问世,如2006年五洲传播出版社出版许渊冲的《道德经与神仙画》(英汉对照);2006年世界图书出版公司出版的顾丹柯译的《老子说》(汉英对照图文本);2008年天津古籍出版社出版马德五译的《道德经》(英汉对照);2008年新世界出版社出版的周春才编著的国学漫画典藏系列《老子图典》(英文);2009年商务印书馆出版任继愈先生的《老子绎读》(汉英对照);2012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陈乃扬的《英译老子》等。华人参与英译《道德经》盛况空前,且取得了丰富的成果。尤其值得关注的是,很多译本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同一个策略,在英译文的基础上增加其他传播媒介来提高传播汉文化的效果。如蔡志忠用漫画诠释《道德经》,周春才、顾丹柯用漫画表现道家思想,许渊冲用神仙画来体现道教神仙文化。同时,几乎所有的新译本都是双语对照,并注上汉语拼音。这些都是以前译本所没有的。
三、多种媒介促进汉文化传播
如王佐良所说,“没有比翻译更能体现出文化的联系与交流”[16]69-73。在文化全球化的背景下,当代的翻译是文化翻译,所以如今的翻译研究也应更侧重于文化有效传播的研究。《道德经》是我国的文化经典,所包含的文化内涵丰富而深邃。可以说,《道德经》英译面对的最大挑战就是如何实现文化有效传播,实现汉文化在译本中真实、有效再现,是提升中华文化软实力,实现中华民族的文化复兴,向世界传播汉语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根据文化传播学理论,文化传播有五大要素,即是谁(who)作为传播者、传播的信息(what)、传播的媒介( which channel)、受众(whom)以及效果(what effect)。前人的研究重点基本在传播者、传播信息方面。尽管可圈可点之处颇丰,但对传播媒介、受众及传播效果则考虑得较少。一部好的译作只有采用更好的传播媒介,才能被更多的人阅读接受,更好地实现传播效果。
纵观近十年的英译本,不仅关注语言文字,也注意到译文与原文的对应,更关注到借助某些有利于译语读者更好理解原文中博大精深的汉文化的传播媒介。在英译文的基础上,辅以如汉语原文(而非仅是英文)、拼音、诠释《道德经》的漫画、表现汉文化的插图,甚至体现道家意境的特殊纸张,可使预期的受众大大增加。同时,这也更真实、更有效地传播了汉文化。
不仅外国人难以理解《道德经》,就连很多中国人也只是对其一知半解,甚至有些原语文字就连受过一定教育的中国人也并不熟悉。配上汉字、拼音,使那些本身对汉语有一定了解的读者(包括部分中国读者)可以进行汉英比较,从而得出最满意的理解。这样不仅提高了传播效果,受众也得到增加。以前只是研究中国的人读的书,现在随着汉语热在世界上的流行,已经成为世界上所有学习汉语的外国人的必读书。此外,这些英译本还另有优势,那就是配上“汉语拼音和汉字可增强典籍标志的符号性和翻译的严肃性”[17]127-133。以前缺少汉字对照,有的译者就自由发挥,译文容易增译、漏译、误译。现在的译本,从直观上要求译者严肃认真,从客观上要求提高译文对原文的忠实度,从而提高了译本传播汉文化的真实度。
《道德经》内容博大精深,含义深奥难懂,玄而又玄。采用体现道家文化的图画,甚至使用带有道家意境的印刷纸张,使汉文化传播效果大大提升。首先,绘画所传递的信息与文字所传递的信息具有共通性,尤其是蔡志忠先生的漫画所传递的本身就是《道德经》的信息,且其传播方式更为简单、明快、直接,所表达的文化信息更容易为读者接受。读者在阅读了英译文,了解其基本内容后,再从其漫画中得到更形象、更深入的理解,从而强化了文化传播的效果。再如,许渊冲先生译本配上的神仙画,加上适当英文注释,使读者不仅了解文化常识,更能体会道教神仙文化。周春才、顾丹柯在各自的英译本中,辅以适当体现道家文化的漫画,使读者在阅读中自己感悟,达到润物细无声的效果。通过这些方式,《道德经》不再仅仅是社会精英的读物,更是成为所有人直观感受中华汉文化的源泉,大大增加了受众的数量。
四、结语
《道德经》英译本的数量体现了前人的成就,但其文化传播的效果远远不够。或许正是因为 《道德经》内容太过玄奥,能从中获益的仅仅是部分社会精英,其社会普及率并不高。如今,华人译者积极参与《道德经》英译,在新的时代背景下,以英译文为基础,辅以新的、富有时代气息的传播媒介,如汉字、拼音、漫画、插图以及特殊的印刷纸张,深入浅出地从多方面诠释汉文化,增强了译本中汉文化的信息量,从而提高了文化传播范围和效果。这也是王宁教授所倡导的从字面形式的翻译拓展为对文化内涵翻译的有益尝试。如许钧教授所说:“一部译作如果语言陈旧,没有时代气息,不符合读者的审美习惯,就必然会被淘汰,新的译本就会应运而生。 ”[18]134-137在英译文基础上,辅以新的传播媒介,使《道德经》的文化内涵更易普及,传播更有效。这是在当前文化翻译背景下《道德经》英译的重要趋向,也对当前其他汉文化典籍翻译有着深远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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