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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日本“牛”信仰看中日民间文化传承

2014-03-22王秀文

大连大学学报 2014年2期
关键词:日本

王秀文

(大连民族学院 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 大连 116600)

俗话说“天开于子,地辟于丑”,在十二生肖中子为鼠,丑为牛,排在前两位,说明这两种动物在农耕社会,与人类的关系尤为密切。

牛的驯养大约始于6、7千年之前。在中国,自商代开始,牛不仅被用于生产,还用于食用、占卜和祭祀;经研究证实,牛大约在弥生时代(公元前300年~公元300年)伴随着稻作农耕文化由大陆传入日本,尤其是在公元5、6世纪期间,有大量的百济人由朝鲜半岛集体迁居日本列岛,不但带去了大陆先进的农耕技术、用具,也带去了与牛相关的生产、生活习俗和文化,促进了日本社会生活的变化和发展。

一、牛信仰在日本的发端

在传入之初,牛对于日本人来说是数量稀少的珍稀家畜,加之当时日本的农业尚处于以刀耕火种的山地农业为主的状态,牛并没有被广泛地用于水田耕作。日本山地、河流多,而牛的特性是温顺、稳健,它在当时的主要作用是为王公贵族出行代步,因此牛车在日本古代社会便成了王公贵族地位、权利的象征。

在这个过程中,牛逐渐被神格化,被赋予神性。在日本的很多神社和民间信仰中,我们可以看到传统社会把牛视为神或神的使者和交通工具,不能任意饲养。据说,位于京都的大原神社供奉的主神降临之时骑乘的就是一头红牛,而在其神社门前河边岩石上还留下了那红牛的足迹,疏疏落落的点点坑洼至今可见。因此,神社所在地的天田郡三和町至今不饲养红牛,不吃牛肉。京都祗园町的八坂神社是皇室神社,按照传统每年要在7月17日至24日期间举行盛大的“祗园祭”,进行著名的彩车巡游,此时经过盛装打扮的彩牛,尤其红牛扮演重要角色。

在中国,牛是牛、羊、豕三牲之首,是最为上等的供品,说明牛是与神最为关系密切的动物。以牛祭神的做法在日本也有所体现,例如在斋部广成的《古语拾遗》(807年成书)中有这样一段记载:

古昔,某造田之日,大地主神让农民吃牛肉,于是蝗虫蜂起,侵袭了秧田。大地主神通过占卜寻求良策,于是被告知此乃岁神(农神)报应,应祭以白野猪、白马、白鸡为其镇怒。因此,大地主神供奉上述物品,道歉并请求驱逐蝗虫,但是并未奏效。最后,按照岁神的旨意将牛肉放在水渠口祭祀,方才保住了秧田。

关于这则记载中岁神发怒的原因,一说是因为农民吃掉了农业所必须的耕牛,另一说是因为农民吃掉了只属于神的食物——牛[1]。作为神灵祭品这一点上,日本沿袭了中国的传统观念。

事实上,日本古代虽然存在杀牛祭神的记载,但是同时也有很多禁止杀牛祭神或食用的记载。通过文献记载,可知日本第一次发出严禁食用牛肉敇令的时间是公元676年,而在《续日本纪》桓武天皇延历10(791)年一项亦有禁止诸国农民杀牛祭祀汉神(中国神)的记载。可想而知,有禁止即说明当时有人食用牛肉、用牛祭神的习惯。那么,有此种习惯的人是一些什么人呢?我们可以推测,这些人是当时将牛马等家畜带到日本的“渡来人”,他们在日本承袭和传播大陆文化,当然也有屠牛食牛的习惯,也用其“祭祀汉神”。然而,大致在牛传入的同一时期,佛教也传到了日本,并且立即得到了当时统治阶层(诸如圣德太子等)的笃信和竭力推广,当以死为秽的神道思想与怜悯生类和轮回转生的佛教思想融合到一起的时候,“渡来人”屠牛祭祀和食用的习惯便遭到了禁止。于是,在日本古代屠牛食牛的习惯开始销声匿迹,而且还出现了很多关于食牛肉的禁忌。

直至进入明治时代(1868~1912年)之后,出于文明开化、富国强兵之国策的需要,日本政府开始在军队中鼓励食用牛肉,而这种食肉习惯伴随着士兵的退役而逐渐在日本流行开来。时至今日,日本独具特色的“牛锅”和烤牛肉之类已经是日本人的奢侈料理,也是日本牛肉消费的主打项目。

二、牛信仰与日本佛教

据《日本书纪》记载,佛教在6世纪中叶,即公元552年通过百济传入日本,此后与中国大陆文化一起促生了日本古代灿烂的飞鸟文化乃至天平文化。

如前所述,牛大约与佛教同期传入,而且二者在日本的传播和普及均与“渡来人”的大量迁入密切相关,因此在很多日本佛教故事中亦含有关于牛的信仰与传承。其中如下一则故事流传甚广:

预州有一老女,唯事神道不信三宝,人称其名神母。偏见覆心,家居寺塔旁也不去参拜,路遇比丘僧亦掩目而过。某时,一头黄牛驻足在老女门前,三日不去,亦无主人来寻。老女吆喝那牛回家,牛不从,遂解下衣带系于牛鼻牵之,牛反而用力牵着她走进了牛佛寺。女人怜惜牛及衣带,遂掩目入寺,违心而立。

相传这则故事是由沙弥玄栋的《三国传记》卷三第十四“神母牛被牵到佛所事”改编的[2]326,说它流传甚广是因其被当成了一个著名的成语“牛に引かれて善光寺参り”的依据。这个成语的意思是“被某物诱引而偶然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了”,可译为汉语的“偶入此道”或“发现新境”。由此可见,牛在日本被认为是引人向佛,引人向善的吉祥动物。

“善光寺”位于长野县境内,是天台宗的大劝进和净土宗的大本愿,由推古朝(592~628年)营建草堂,以阿弥陀如来像为本尊。当然,这个成语故事有很多版本,核心内容可概括如下:在长野的善光寺附近住着一个老太婆,她无信仰之心,又很贪婪。一天,她晾晒的布被邻居家的牛挂在牛角上带跑了。她在后面追赶,不知不觉之间跑进了善光寺,这才知道是来到了圣灵之地,于是祈求保佑后半生。

滋贺县大津市逢坂有一所寺院,名叫关寺,境内有一尊牛塔,据说之下埋葬的是在11世纪修复寺院时建功的大牛(迦叶佛)。因此,关于其起源的故事见于《今昔物语》(12世纪前页成书)卷十二“关寺驱牛化迦叶佛语第二十四”:

今昔,有一个左卫门大夫,名叫朝臣义清,其父叫中方。他在越中守时由其国得到一头黑牛,中方多年骑乘,后来将此牛送给了相识的清水僧人。那清水的僧人又将此牛送给了大津周防的椽正则,而这期间正在修造圣人居住的关寺院,……正则又将此牛送给了圣人。圣人得此牛十分高兴,让它拉车运送修寺的木料。木料运送完毕之后,三井寺明尊前的大僧、正僧都在梦中梦到自己去朝拜关寺,见一头黑牛系在堂前。僧都问曰:“此为何牛?”牛答曰:“我乃迦叶佛也。为助此关寺之佛法而变成了牛。”梦醒之后,僧都甚觉此事奇怪,便于第二天早晨派一小僧去关寺,并且吩咐道:“去问一问那寺里是否有一头为寺里拉木料的黑牛。”小僧随去即返,说:“是有一头黑牛系在圣人屋旁,牛角微平。我问此为何牛?圣人说是为拉此寺木料而得之牛。”

总之,牛在很多民间传承中与佛教关系密切,在日本产生很大影响。此外,“牛头马面”在日本也有传承。牛头马面最早称为“牛头阿旁”,是佛经中的地狱鬼卒,受阎罗王指派,经常在阴间和阳间行走,捉拿或处罚有罪之人。《五苦章句经》称:“狱卒名阿旁,牛头人手,两脚牛蹄,力壮排山。”清人俞樾在《茶香室三钞》中称:“古止是牛头,其马面则后人以配牛头者耳。”是中国人讲究语言对称,后来给牛头配上了马面。就这样,具有神佛灵性的牛又变成了负面的鬼,而这种负面形象的牛信仰也传到了日本,只不过是流传并不广泛。

日本学者将牛信仰与马信仰进行比较,认为“牛表现在宗教性传说之中,而马却在民间信仰中具有某种意义;英雄传说中的勇士骑马,而缘起故事中的圣者乘牛;马属于男性,牛属于女性。按日本式说法,马与神有缘,而牛与佛有缘。如果说马是阳性的,那么牛便是阴性的。”[2]331这种观点,对于我们研究日本的动物信仰可谓点睛之笔。

三、“丑牛”与鬼及鬼门信仰

李时珍《本草纲目》称:“牛在畜属土,在卦属坤,土缓而和,其性顺也。造化权舆云:乾阳为马,坤阴为牛。”作为“阴性”的牛与同为阴性的“鬼”联系在一起,在日本传承甚广。

在日本民俗中,鬼的形象是“其形人身,裸体,筋骨强健,腰系虎皮,头长牛角,口大至耳,獠牙外露,妖力无比。”这种形象一方面受到了印度神话中夜叉的影响,同时也受到了中国十二支丑寅之维(东北隅),即“鬼门”思想的影响。日本《教训栞》称:“鬼无形。从前倭汉均画为头生牛角体围虎皮,是为以丑寅之维为鬼门,集牛虎为一体之故。”[3]

中国传统民俗中有很多关于“鬼门”的传说,其中较早且具有代表性的是“度朔山”传说,据王充《论衡》卷二十二《订鬼篇》引述《山海经·海外经》佚文所载:

沧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居蟠三千里。其枝间东北曰鬼门,万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垒,主阅领万鬼。恶害之鬼,执以苇索,而以食虎。于是,黄帝乃作礼,以时驱之。立大桃人,门户画神荼郁垒与虎,悬苇索,以御凶魅。

这类传说与古代的阴阳五行思想传承密切相关。十二支的排序是“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亦可用于表示年月日、时刻与方位等。根据干支所示方位,正北为“子”,正南为“午”,正东为“卯”,正西为“酉”,称为“四正”。与此相对应,东北配置“丑寅”,东南配置“辰巳”,西南配置“未申”,西北配置“戌亥”,即构成艮、巽、坤、乾“四隅”。据风水之说,西北角(乾)为天门,东南角(巽)为地门,西南角(坤)为人门,东北角(艮)为鬼门。因为东北隅由正北的“子”和正东的“卯”所夹,所以位于其间的“艮”在日语中亦读为“うしとら”,即“丑寅”或“牛虎”。

用五行说来解释,子位于“北”,色彩为“黑”(玄),季节为“冬”,月份为“十一月”,时间为“夜”,即阴阳之阴(幽)之表象。与之相对,卯位于“东”,色彩为“青”,季节为“春”,月份为“二月”,时间为“晨”,即阴阳之阳(显)之表象。因此,位于子卯正中的东北隅“艮”正好是从“北阴”转换为“东阳”的要害之地,此处危机四伏,灾祸频生。于是,出于抑阴扬阳之目的,神荼·郁垒与虎扼守鬼门,驱逐恶鬼。在《三教搜神大全》中,神荼·郁垒是初代“门神”,头上生牛角,然而传到日本之后,他们二位却与虎一起合成了“鬼”。

总之,鬼门思想传到日本之后,日本人对此笃信不疑,并且认为在鬼门方位祭祀神佛则可以辟灾。古都京都始建于桓武天皇于延历3(784)年,竣工于延历12年,并迁都至此。延历7年,在京都东北方向的比睿山麓建造了一所延历寺,目的为镇守皇宫。该寺的慈觉大师(794~863年)曾经不无自豪地称:“我山位于花都之丑寅,相闻堵塞鬼入门。”据《吾妻镜》嘉贞元(1235)年“正月”条记载,五大堂建立之地是为幕府之鬼门。出于同一目的,江户幕府于宽永2(1625)年建造东睿山宽永寺,作为江户城的鬼门镇护,还在城外护城河沿岸改植柳树以替代丑寅方向所避讳的松树,而这便是现在东京“柳原町”街道名称的由来。又据昭和5(1930)年9月11日东京《朝日新闻》载:东京市政府的市长办公室正好位于鬼门方位,于是,东京市参事会对市政运营深感忧虑,最后决议迁移市长办公室。

在民间,崇信鬼门的迷信也十分引人注目。据第二次世界大战后的调查(1947~1950年)表明,日本人在建造房屋时特别在意“辟鬼门”者高达66﹪。[4]时至今日,即便户主不忌讳鬼门,但若房屋设计触及到鬼门禁忌,则施工方也不会承接这项工程。为了禳灾避邪,人们往往在建房时或是将写有咒语的木札放入房屋东北方向的夹壁墙内,或是在东北方位供奉“稻荷”(五谷神)作为镇宅之用。人们一般不在房屋的东北方向设置出入口、便所、浴室,兄弟分家时分出的一户不能迁往鬼门方向,不能与鬼门方向的人家结缘,也不能砍伐鬼门处的树木,否则会因冒犯鬼门而招致不幸。相反,如在村落的东北方向建“鬼门堂”,或在房屋东北侧屋顶铺设“鬼瓦”或植种桃树、梅树等则可镇护鬼门。

日本人把立春的前一天称为“节分”(2月3日),其重要的活动内容便是“驱鬼”。这一天,家家户户要在屋子里撒豆子,口诵“鬼出去,福进来”,即驱邪祈福。这种驱鬼活动在神社寺院称为“追傩”,各地大小神社寺院都要举行追傩仪式,邀请社会名流参加撒豆,驱除疫病灾祸,祈求健康平安。在京都北野天满宫的追傩仪式上用带花的桃枝驱鬼,庐山寺则举行“鬼法乐”仪式,有红、蓝、黑三鬼出来狂舞,最后由法师的法力和追傩师的弓矢所降伏,而这时出现的鬼都是头有牛角,腰缠虎皮。

关于追傩在日本的起因,《掌中历·岁时部》称:“十二月晦日夜厌傩鬼,高氏辛子十二月晦夜死,其神成鬼,致疾疫。”由此可知,“追傩”源于中国古代的“傩”仪式。传入日本后,据说自文武天皇(697~707年在位)起,日本宫廷便作为例行公事之一,每年于12月除夕之夜举行这种驱疫逐鬼仪式。据《延喜式·内裹式》所载:在12月的追傩式上,阴阳师念毕咒文后,方相氏先发傩之声,持戈击盾三次。王卿以下相和,持桃弓苇射向四方,执桃杖逐疫鬼,纷纷自四门出至宫城①关于桃信仰与鬼之间的关系详论,可参见王秀文著《桃的民俗志》(日本·朋友书店,2003年)。。后来,此种追傩式在民间广为流行,与立春活动结合在一起迎接春季的到来。

四、端午节和女人与牛

随着稻作农业的发展,牛的实用价值逐渐被人们认识并开始被利用于农业生产活动之中。日本有“东马西牛”之说,即东部地区多用马,西部地区多用牛,牛参与日本的农事活动主要是在5月的插秧季节,尤其是在端午节前后。

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之后,日本法定5月5日为儿童节(实质上是男孩的节日,3月3日是女孩的节日),而此前叫端午节。顾名思义,端午节来源于中国,具体传入时间不详。有人认为《续日本后纪》仁明天皇承和6(839)年5月条所说的“乙酉,是端午之节也。天皇御武德殿,观骑射”是关于端午节的初次记载[5],然而《日本书纪》称:仁德天皇39(351)年5月,天皇下诏命众臣献菖蒲;推古天皇19(611)年5月5日,天皇在衣着华丽的群臣簇拥之下去菟田野猎药,以祓除毒气。因此从时间和内容上看,可以推测端午节也是通过“渡来人”传到日本的。

与其他文化现象一样,端午节习俗在传入日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期内都停留在王公贵族阶层,没有渗入到民间。直至镰仓时代(1192~1333年)武士阶级执掌实权之后,端午节才开始逐渐与日本民间习俗相融合,形成了具有日本特色的节日民俗。

此前,日本民间更多地将端午节称为“女夜”“女家”“女人天下日”,是家家户户迎神、祭神以迎接插秧的重要祭日。在日本,日语传统上称五月为“サツキ”,称梅雨为“サffダレ(五月雨)”,称插秧的女人为“サオトff(早乙女)”,而其中的“サ”(五月)是“稻荷”,即“五谷神”之意。插秧在端午节前后,是一年当中十分神圣的农事活动,而插秧的主要角色是女性,因此在插秧活动中扮演重要角色的女性也被赋予了“祭祀田神的少女”[6]特性。为避讳污秽,从5月4日晚(“女夜”)到5月5日(“女家”)期间,女人需要将男人驱赶出家门,自己关在屋里肃穆迎神,而这时要把艾蒿、菖蒲插在屋檐下或扔到屋顶上作为标志。日本民俗学家柳田国男称:“在妇女参与农耕作业的理由之中,存在将她们的生殖力赋予作物的意思。”[7]

与女人一样,在日本民俗之中,牛也是插秧活动中的重要参与者,因此牛也是神性的存在。以前,有些地方把端午节叫做“牛放假”或“牛正月”,要把牛装饰起来放到河边游玩,禁忌使牛下田耕作,如果有人破坏这个禁忌就会生病或者遭遇干旱,因此村民就会在祈雨时让其主人背上葫芦“送葫芦”[8],这是一种辟邪的仪式,是对违反村规民约的一种严厉惩罚。

端午节还被称为“牛菖蒲”,这一天要在牛棚中铺上菖蒲以驱灾辟邪,西日本一带还把牛牵到河边,把菖蒲捆扎起来为牛清洗,以为牛祈求健康。在日本民俗也认为菖蒲具有防病辟邪功能,是端午节期间不可缺少的要素。有一些地方还有端午节喂牛吃粽子的习惯(香川县)。牛在农耕社会具有很多不可思议的符咒力,民俗认为家里生小牛之后,要把纸弄湿取小牛的足印贴在牛棚入口以辟鬼作祟;把牛头或用稻草制作大牛扔到池沼中以祈雨等。

虽然女人与牛在稻作农耕活动中都具有重要作用和意义,但是民间却存在很多关于女人与牛的禁忌。例如女人使用牛则牛脾气变坏、天气变坏、村庄衰落;孕妇见到黑牛则生出的孩子长黑痣,跨过缰绳等与牛有关的用具会难产,会生出肢体不全的婴儿等等。

日本文化人类学者石田英一郎指出:“作为多产丰饶象征的体现者,牛在信仰上与女性密不可分,与大地的富饶力观念结合在了一起。而将大地、女性、牛、丰饶力综合性地结合到一起的,是植物的栽培——农耕。”[9]

类似的农耕礼仪在同样山多地少的中国西南少数民族农村也存在十分丰富的传承形态,反映出稻作农耕社会对牛的崇拜。例如,贵州布依族在农历10月1日举行“牛王节”,相传基于这样的一个故事②参见《布依族民间故事》(布依族民间文学丛书),贵州人民出版社,1981年。:

太古时,人们烧田农耕,用棍棒在地上扎孔下种,收获很少,食物十分匮乏。一天,烧田冒的烟漂到了天上玉皇大帝那里,玉皇大帝很生气,命令降49天大雨,刮36天大风。老牛王想到人们很可怜,便前来求情。玉皇取消了降大雨、刮大风的想法,但却让他命令人们三天吃一顿饭。然而,老牛王转告人们一天吃三顿饭。

玉皇得知老牛王错传命令,便把他赶到了地上。降临到地上的牛王帮助人们开展犁耕,收获了充足的粮食。人们感谢牛,便把老牛王降临到地上时的10月1日定为牛王节,这一天人们把糯米涂在牛角上,粘上野菊花,牵着牛到河边饮清水。

壮族则是把农历4月8日作为“牛王节”,也称为“牛魂节”或“开秧节”,都在节日中将牛与农耕紧密地结合在一起,反映出了牛与人类的亲密关系与情感以及牛对农耕做出的重大贡献。通过这些民间传承,我们即看到了稻作农耕社会牛崇拜的普遍性,同时也看到了中日民俗的共通关系与相互交流的可能性。牛郎织女故事即“七夕”在日本也有广泛传承,说明同为传统农耕社会的中日之间存在着相同的文化底蕴。

五、牛的其它俗信与禁忌

基于牛与人类的密切关系,长久以来在社会上形成了很多与牛有关的俗信与禁忌,约束着人们的意识和行为,虽然在很多情况下缺少科学依据,但是却也反映着一个民族的对于牛的认识。日本亦是如此。

首先,牛是农民的重要家产,如何维护牛的健康,为其消灾祛病是农村民俗的内容之一。在日本,一般认为牛棚最好建在“申”(西南)方向,如果把书写着“申”字的纸条挂在牛棚门口,则可预防牛患病(京都)。出于同样的目的,和歌山县的风俗还将猴头骨埋在牛棚里。“申”即“猴”,而猴子在日本民俗中是牛、马的吉祥物、保护者。为祈求牛马健康,人们习惯在正月或五月到神社、寺院求“牛马安全”等守护符、“绘马”,挂在牛棚里。所谓“绘马”,是为了许愿或还愿而献纳或领受的匾额,其一面有简单的绘画,多以十二支动物为题材。

其次,日本民俗认为牛身体的各个部位都有药用价值,可以利用为民间疗法。例如,削牛角煎服可以解热,治疗感冒、麻疹引起的发烧和咽痛、风湿症;牛骨可以退烧,治疗神经痛、风湿症;牛舌可以治疗痔疮和夜尿症,而生牛血是肺病的灵丹妙药。有些地方(例如宫城、长野、爱媛)认为喝牛涎水可以戒酒,但是却会变成呆子(福冈)。牛肝晒干后研成粉末和小麦粉制成药丸服用可以治疗胃肠病,烧牛肝吃可以治疗风湿症,生牛肝则可以治疗夜盲症、朦胧眼。另外,牛胆汁可以治疗胃病,牛肾可以治疗夜尿症等等。

日本俗信还认为牛粪尿可以治病。例如,牛粪涂于患处可以治疗烧伤、刀伤、跌伤,热牛粪涂于患处并用布包裹起来可以治疗脚气;红牛粪烧黑服用可以治疗天花,煎服则可以治疗麻疹,而把手插入温热的红牛粪中可以治愈金钱癣。更为离奇的是,挤出少量牛棚中的牛尿服用可以治疗肺炎。俗信认为踩上牛粪会头发变短,身材变低,脚沉跑得慢,但是也有完全相反的效果,例如认为踩上牛粪是吉兆,可以捡到钱,可以发财等。

另外,民间疗法还利用与牛有关的用具。例如,用牛的饲料桶罩住头可以预防感染麻疹、传染病,而罩红牛的饲料桶可以治疗眼病;牙齿脱落而不生长时可叩拜牛睾丸、涂抹牛涎水,或者添红牛的屁股;如果脚心疼,涂抹大酱让红牛去添即可治愈;生疮疖、患皮肤病时,可让牛舔患处,或在患处写上“牛”字,或是画牛贴在墙上,口诵三遍“牛吃草,牛吃草”,并向患处吹气。在日语中,“疮疖”与“草”谐音,让“牛吃草”的意思是让牛去掉疮疖。画牛贴在天棚上,还可以止婴儿夜哭。

日本有很多神社、寺院与牛信仰有关,相传可以治愈儿童疾病和疮疖等。京都伏见稻荷大社的土偶中有一种小牛,称为“一文牛”或“幸右卫门”,其腹部有一个小孔,通过这个小孔把米饭塞满肚子放入河里冲走便可以预防小儿患天花,而将其供奉在神龛上则可治愈疮疖;兴福寺南圆堂侧面的观音堂称为“一言观音”,所谓“一言”即可满足一个祈愿,因此人们在小儿患疮疖时便向此神献纳牛“绘马”(奈良)。在大阪,五幸神是有名的疮疖神,每年六月十五、十六日是庙会的日子,家有患胎毒或疮疖的孩子都会献纳牛“绘马”请愿;梅田堤过去在端午节要举行“牛放假”活动,在装饰彩牛游玩时向围观的人群撒粽子,能够吃到这样的粽子便可预防天花;四天王寺境内有一个石神堂,里面供奉着一头石牛,相传对治疗疮疖、金钱癣很是灵验,天满宫里面也供奉神像,一般称其为牛神,带着小孩前去供奉馒头、大米、点心和“绘马”便可以医治幼儿疾病。

再次,牛的行为、动作常常被认为有一定的象征性,由此可以预知自然变故和天气变化。例如,牛不愿意进牛棚预示要发生火灾,牛在牛棚中乱蹦乱跳预示要发生火灾、地震或者暴风雨来临;牛卷卧(兵库)、流淌涎水(岐阜)、舔壁板或柱子(京都)、不停地鸣叫(新泻)都预示要下雨;牛在夜里鸣叫多为凶兆,例如要发生旱灾,要发生火灾,要有暴风雨来袭等等。书写一千个“牛”字可以祈天晴,而如果举行葬礼时下雨,则书写九十九个“牛”或“丑”字就会天晴,但在晴天之后需要再写上一百个字放到河里流走。

另外,牛也用来占梦,但是用牛占梦存在吉凶二相。吉相认为梦见牛预示要有喜事,开运,发财等好事;梦见被牛顶撞、被牛追赶都是吉梦,而梦见白牛、红牛则尤其好。相反,一些地方认为梦见牛预示要发生火灾,要骨折,要感冒,而梦见被牛顶撞则要死人,梦见被牛追赶则是神罚。凶相认为梦见牛的原因是懈怠了祭奠神灵和祖先与父母,因此在第二天早晨必须去参拜神社,去祭奠,这样方可免灾。因为牛有神性又是益畜,在传统上日本民间是禁食牛肉的,人们相信食牛肉会遭报应。例如,孕妇吃牛肉会难产,生出的孩子会有四条腿,会生角,会哭声似牛叫,身上会长黑痣。一般认为牛的寿命是大约20年,因此以前日本人不喝牛奶,认为喝牛奶会短命,还认为孕妇喝牛奶会生畜生。牛也用于规范儿童的生活习惯,例如称躺着吃东西或吃完饭就躺着会变成牛,在途中玩耍会变成牛,踢别人会变成牛,夜里剪指甲或者在丑日剪指甲脚会变成牛蹄子等等。

牛是食草动物,因此民俗认为牛是和尚转世,还认为牛死后会变为人。牛喜欢盐,因此饭店、旅馆等习惯在门旁摆放盐堆意在让牛来舔盐以招引来客人。

随着日本社会的现代化发展,这些俗信和禁忌已经距人们的生活渐行渐远,但是对于日本人意识形态的形成还是产生很大影响的。

[1][日]中村桢里.日本动物民俗志[M].东京:海鸣社,1987:71.

[2][日]高木敏雄著,大林太郎编.增订日本神话传说研究2[M].东京:平凡社东洋文库,1987.

[3][日]藤泽卫彦.图说日本民俗学全集4[M].东京:あかね书房,1960:287.

[4]迷信调查协议会编.迷信的实态——日本的俗信1[M].东京:技术堂,1949:302.

[5]马兴国.千里同风录[M].沈阳:辽宁人民出版社,1988:217.

[6]日本大辞典刊行会编.国语大辞典[M].东京:小学馆,1982:1022.

[7][日]柳田国男.柳田国男全集12[M],“家闲谈”.东京:筑摩书房,1990:346.

[8][日]芳贺日出男.東アジアの端午の日(日中文化研究1)[M].东京:勉诚社,1991:157.

[9][日]石田英一郎.河童駒引考―比較民族学的研究[M].东京:东京大学出版会,1968:1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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