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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偷窃》中蕴藏的犹太伦理

2014-03-22尤广杰

大连民族大学学报 2014年4期
关键词:贝娄犹太教克莱

尤广杰

(大连民族学院外国语言文化学院,辽宁大连116605)

索尔·贝娄(Saul Bellow 1914-2005)是美国当代著名犹太作家,1976年因“对当代文化富于人性的理解和精妙的分析”[1]荣膺诺贝尔文学奖。中篇小说《偷窃》发表于1989年,它开启了贝娄创作生涯的新阶段——中短篇小说创作。在这部小说中,贝娄第一次把一位女性作为正面主人公刻画。克莱拉·凡尔德经历四次婚姻仍对初恋情人以西尔·瑞格勒念念不忘。小说以以西尔送给克莱拉的定情戒指的两次丢失和两次找回为主线,多维度地展示了克莱拉细腻敏感的内心世界,她对历史和人生的思考。本文试图分析论证《偷窃》中蕴藏的犹太伦理——重视个人内省、自新和精神上的自我净化,呼唤人们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宣扬人与人之间的真爱。

一、重视个人内省、自新和精神上的自我净化

犹太教伦理一神论守护唯一神信仰,向人陈明责任的意义。践履道德义务并成为公义的人是犹太精神根本性的本质。这种本质决定了犹太教特别重视个人内省、自新和精神上的自我净化。克莱拉出生于有极深宗教传统的印第安纳小镇,父母是虔诚的教徒,她在《圣经》的教导下成长起来。没到四十岁,她已经凭借自己的聪慧才智成为纽约一家国际出版集团的高级管理人员。她跟她的三个女儿和第四任丈夫华尔德·凡尔德住在公园大道合作公寓里,过着殷实的中产阶级生活。但现有的经济条件和稳定的生活环境不能缓解她精神上的空虚和焦虑,她经常在午夜之后自省,思考信仰、爱、忠实可靠、责任心等美德在当下的意义。

第二次世界大战后,伴随科技的飞速进步,美国经济迅速发展,获得丰裕社会的称号。但在这种丰裕社会中,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的进一步泛滥,越来越多的人不顾一切地追求个人物质享受和个人利益,不再关心生命的目的和存在意义,精神、文化、人道、真善美等属于人的本质特征的价值理念不断弱化。进入60年代以来,美国社会动荡不安,暴力事件层出不穷,美国社会正在经历着严重的精神危机。纽约市展现一个分崩离析、异彩纷呈的花花世界,它充满各种各样的诱惑,自由和机遇并存,也意味着危险和人性的堕落。传统的恋爱婚姻观解体,人们对两性关系和婚姻观念表现出更加开放和包容的特征。当克莱拉与以西尔热恋时,以西尔带着一位年青、漂亮的女秘书去南美洲出差。为报复他,克莱拉与一个巴黎来的青年私通。两性关系的自由最终导致两人分手。克莱拉和以西尔都是事业上的成功者,以西尔是国际安全问题顾问,华盛顿的智囊式人物。但他们在婚恋上却是自由主义者,粗心大意地选择配偶。以西尔经历三次失败的婚姻,有过两个孩子。克莱拉经历三次离婚,与现任丈夫没有任何心灵沟通。贝娄曾说:“如今,婚礼请柬往往叫人想起离婚的统计数字,性关系的不稳定,以及对性革命和花柳病的思考,对疱疹和艾滋病在婚姻忠实方面所致结果的思考。”[2]克莱拉和以西尔各自有了许多感情经历之后,在精神上都开始走向成熟,两人有了某种程度的默契,对彼此的感情加深。他们都怀有高尚的理想,共同探讨社会弊端、人类社会价值体系、道德观念等重大问题。双方在人的价值和尊严不断异化的生存条件和环境中互相扶持。在一个传统道德观念淡漠的时代,视爱情和幸福为生活中唯一感兴趣的主题的卡莱拉找到的精神立足点是以西尔当年送给她的定情戒指。她把它看作她与以西尔的桥梁,它凝聚着以西尔的爱情誓言,饱含着克莱拉对爱情的渴望与期待。她从戒指中汲取安慰和灵魂滋养,它是她生命的支柱和生命的全部价值。因此当它丢失时,她“全身仿佛被死神笼罩,生命仿佛被真空吸尘器抽空了。”[3]59

二、呼唤人们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

犹太教义强调人有思维能力和意志自由,可以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抉择。既然人是按照上帝的形象创造的,上帝是道德的源泉,也是人类模仿的榜样,那么像上帝一样有智力和自由思想的人就有责任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犹太人在个人生活中十分讲求为人的道德原则和道德修养。对现实社会的严厉批评是美国犹太作家创作的典型特征之一[4],在《偷窃》中贝娄还原了美国高度繁荣的现代都市文明背后的阴影,抨击了社会问题迭出、精神危机不断的纽约市,揭示了在物质力量的极度挤压下,人的生存状态过度扭曲以致异化,呼唤人们过一种有道德的生活。

纽约在小说中被称为歌革与玛各之乡,歌革与玛各指受撒旦迷惑的邪恶民族。“在今日的纽约市,《圣经》的影响力微乎其微。”[3]13当金钱和权力成为衡量一切事物的标准,成为世界的核心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似乎总是牵涉到某种物质利益的交换,其相互之间的交往变得越来越困难,人际关系趋于冷漠,灵魂被摧残,精神被瓦解。正如小说中一位人物指出,“有些动物园里的饲养员对一只狐狸的需要考虑得面面俱到,对比之下,人类相互关怀的程度就差多了。”[3]28以西尔的律师斯坦索尔兹对克莱拉相当重视,因为她老家有钱。与克莱拉私通的青年利用她搞到工作许可证,后来竟还不肯归还她寓所的钥匙。人们付给心理医生报酬仅仅为的是借他们的耳朵用用。克莱拉的心理医生格莱斯顿至此至终都无法理解戒指对克莱拉的重要意义,当她因丢失戒指处于准歇斯底里境地时,他竟去度假,不为她做心理治疗。以西尔质疑心理医生对人们的帮助,“如果一只千足虫爬进他的诊所,出来的时候每一只脚上都会带上一只拐杖。”[3]39他认为格莱斯顿甚至会怂恿人们去恨,以便防止人们把恨变成消极的东西。克莱拉的知心朋友很少坦露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似乎没有任何人或事让她感动。她既不需要丈夫,也不需要孩子。以西尔的第三任妻子在他母亲下葬后一周派搬运车到家里把房子里的东西全部搬走,在他最需要安慰的时候抛弃了他,因为她无法忍受他失去母亲的哀伤,她缺乏并且讨厌这种感情。纽约社会道德缺失甚至对孩子都产生不良影响,克莱拉的两个女儿联合起来欺负她们的姐姐,嘲笑她的粗壮与笨拙。

三、宣扬人与人之间的真爱

犹太教的本质是一神观,即上帝是宇宙中唯一真实的神。人的心灵是按照上帝的心灵样式创造出来的,由于信仰唯一的上帝,每个人的心灵都源自同一上帝。基于对上帝的义务,人要做善事,承担自己的责任。基于对上帝存在的确信,人要相信并爱他人,因为他人与自己并没有什么差别,他人的心灵也得自上帝。伟大哲学家弗兰茨·罗森茨维格指出救赎的途径就是“爱邻”。在上帝对人的爱中,上帝命令人爱上帝,人通过爱邻(上帝的造物)去爱上帝。人的爱从爱邻开始,但决不限于爱邻。邻指近邻,是离我们最近的人。爱给予最近的人和物,由最近的事物到世界上的所有事物,直到让世界充满爱。爱成为犹太教最基本的宗教感情。美国犹太教改革运动最主要的设计师艾撒克·梅耶·怀斯把犹太教解释为“对上帝的敬畏和对人类的爱。”[5]贝娄通过充满爱心的克莱拉宣扬人与人之间的真爱。《马太福音》十六章十八节原文“我要把我的教会建造在这磐石上,阴间的权柄不能胜过他。”(“权柄”在英文本《圣经》中为“gates”,意思为“门”)原文中的“他”指“教会”,克莱拉故意将其曲解为“爱”,将这句话理解成“天下没有一扇门能在‘爱’面前关闭”[3]44克莱拉认识到爱的重要,认为仁爱是现代人摆脱焦虑和异化生存状态的途径。她“并不怎么看重什么文化崩溃的说法”,她认为“这是在生活的过程中得不到来自灵魂的补养。”[3]75克莱拉视爱情为生存的基本事实,“你无法把爱情跟存在分开。”[3]30此处的爱情不仅仅指男女感情,更重要的是指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之情。对于人来说,存在就意味着与他人共存,生存即意味着与他人共生。除非与他人分享或为了他人或爱他人,否则一个人永远不会感到真正的满足,他的生活也不会变得有意义。克莱拉内心充满爱,深爱着自己的情人、丈夫、女儿、家里的女仆、甚至陌生人。

作为以西尔的初恋情人,克莱拉对他说,“我以我的灵魂爱你。”[3]32当听说他被第三任妻子抛弃时,她立刻搭最早的航班从纽约赶到华盛顿探望并安慰以西尔。在这个物质利益第一的年代,人们从一地赶到另一地大多数是因为工作或生意需要,有些人或许因为观光旅游,很少会有人像克莱拉单纯因为人,完全出于人与人之间的关爱之情特意赶到华盛顿。以西尔坦言世界上最珍贵的不是他送给克莱拉的价值千万美元的祖母绿宝石,而是她清澈的“绿色原质”[3]40的爱。

当克莱拉是石油大王迈克·斯庞蒂尼的妻子时,她干起园丁的工作,盼望花草蔬菜里含有同情的魔方,或者泥土气息能平静迈克不安分的灵魂,但最终迈克申请离婚。“对爱的纯正性的最好的检验就是对敌人的爱,通过它,爱的纯正和真诚得到最彻底的展现。”[6]虽然不能说迈克是克莱拉的敌人,但迈克在离婚时卷走全部财产。尽管如此,离婚后迈克中风后,克莱拉经常去看望他,还为他在医院组织了一次生日派对,并送一只蛋糕到病房里。小说的无名叙述者议论道,“你倒下了,破产,倒霉,完蛋,快要死了,于是你就能看到克莱拉最好的一面。”[3]37作为华尔德的妻子,克莱拉单枪匹马照顾整个家庭,还要凭借自己的才能请她公司的老板们帮助华尔德找份工作。

克莱拉对于家庭责任和母亲的责任怀有固定的信念。她每天不仅考虑三个女儿的家庭作业,开家长会,找牙医和小儿科医生等日常琐事,更重要的是给她们爱。克莱拉尤其关爱大女儿露西,因为她郁郁寡欢,不作声,十分敏感。克莱拉需要思考在纽约如何管教和保护这样一个孩子。

作为家庭女主人,克莱拉友善对待家里所有的包括有色人种的仆人。对于新来的来自奥地利的换工女郎季娜,克莱拉感到自己有责任尽一切力量去保护她。她还允许季娜在她家举行小型派对,导致季娜的海地男友偷走克莱拉珍爱的戒指。为找回戒指,季娜离开克莱拉家住到纽约黑人居住的哈莱姆区,克莱拉非常难过并对季娜的安全深感担忧。

即使在自己精神和身体遭受严重打击和创伤时,克莱拉依然关爱周围人。她在自杀后被抢救过来后就在病房里走动,看到有的病人的滴注针头松动了便用橡皮膏固定好。

正是出于对克莱拉的爱和尊敬,出于理解戒指对于克莱拉的重大意义,季娜花费四个多月时间最终找回戒指并让露西放回到卡莱拉的床边。克莱拉非常感动,同时惊讶于自己十岁女儿超常的镇静。“一个十岁女儿竟然有这样的观察水平与自制能力”[3]89克莱拉感到在露西笨拙的表面之下,“她身上有股大气。”[3]43她认识到她自己的孩子有可能成为这个时代少有的具有高贵品质的人之一,会成为一个“完整的”[3]90人,能够在这样一个混乱时代有控制力。她也认识到爱在女儿成长过程中所起到的关键性作用。

四、结 语

贝娄深受犹太传统文化和正统的犹太教教义的影响,《偷窃》体现了他一贯的深切的道德关怀,折射出犹太伦理一神教的道德思想。贝娄宣扬人们遵行神圣诫律,对自己提出严格的道德要求,加强责任意识以及对道德境界的不断追求。在贝娄文学创作时期,主导美国文坛的是现代主义作家的荒原观以及虚无主义和悲观主义,但贝娄相信人与人之间相互关爱的善行会使公义和美德得以回归,这为当时美国文坛带来一股清新的乐观主义之风。评论家杰克逊·J·本杰森曾指出,“美国文学有道德和讽喻的指向,这个传统一直负载着一种广泛的人文主义的价值体系,它关注的是人的精神解放和在人际关系中人对爱、信仰和尊重的需求。”[7]贝娄的创作遵循这一美国文学传统,他的作品试图运用犹太教伦理思想指导人们追求善,过一种有德性、讲伦理的生活。贝娄思考现代社会中普通人的精神危机和共同境遇,关注整个人类的基本的、持久的、本质的东西,这使他的作品具有超越种族、超越国界的普遍意义。蕴含其中的犹太伦理对现代人同样具有借鉴和启示意义,我们需要不断进行精神上的自我净化,在关爱他人中实现人生意义和价值。

[1]肖涤.诺贝尔文学奖要介[M].哈尔滨: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92:917.

[2]索尔·贝娄.集腋成裘集[M].李自修,赵兴国,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194.

[3]宋兆霖.索尔·贝娄全集:第十二卷[M].殷惟本,译.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4]PACERNICK G.Meaning and Memory:Interviews with Fourteen American Jewish Poets[M].Columbus:The Ohio State University Press,1978:1-19.

[5]张倩红.困顿与再生——犹太文化的现代化[M].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3:247.

[6]利奥·拜克.犹太教的本质[M].傅永军,于健 ,译.济南:山东大学出版社,2002:189.

[7]祝平.索尔·贝娄的肯定伦理观[J].外国文学评论,2007(2):2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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