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夸父逐日”和“西绪福斯”神话的人文意向
2014-03-21余珊安康学院中文系陕西安康725000
余珊(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西 安康 725000)
论“夸父逐日”和“西绪福斯”神话的人文意向
余珊
(安康学院 中文系,陕西 安康 725000)
神话是人类最早的阐释谱系,它凝聚着早期人类对生存、宇宙秩序、世间万物等的基本阐释,蕴含着某种文化原型,规定着生存于该文化系统中的群体与个体的生存意向。“夸父逐日”和“西绪福斯”作为中西具有代表性的抗争性神话范例,不仅折射出中西不同的生存历程,同时也规定了两种文化范型各自的人文价值走向。
神话;夸父逐日;西绪弗斯;人文意向
一、“夸父逐日”和“西绪福斯”神话产生的渊源
“夸父逐日”神话和“西绪福斯”神话分别成长于不同的文化土壤中。马克思说:“任何神话都是用想象和借助想象以征服自然力、支配自然力,把自然力加以形象化”[1]。在中国农耕作业方式确立之前,夸父仅仅是某种自然力的象征,其形象为类似于猕猴的兽。在北黍南稻的农业耕作模式成型之后,夸父逐渐被人格化并演绎成与生存环境抗争的某种范例。当时,农业生产的主要危害是旱、涝、蝗等,危害最大的是旱灾。而旱灾和太阳具有密切的关系,“夸父逐日”的神话就产生于这种背景下,它所表现的正是夸父与以太阳为代表的自然力之间的抗争。这种抗争在“后羿射日”神话、“大禹治水”神话、“精卫填海”神话中都有反映。这表明,华夏民族原来所生存的区域面对的自然束缚主要来自于大自然对农业生产的制约,这些从后世的社神祭祀仪式中以及祭天仪式中明显地表现出来。华夏文化的发源地主要在河南、山西西南部及陕西中西部区域,夏商周三朝原始初民的主要活动区域就在渭水、汾水、洛河、伊河及黄河之间。这一区域既适合农业种植,同时又必须抗御各种自然力对种植农业的束缚。因此,中华民族的原始初民神话更多的都表现出了对这种自然力的抗争,“夸父逐日”神话就是这种抗争力的代表之一。
“西绪福斯”神话产生于地中海西北部的巴尔干半岛。这里土地贫瘠,大部分区域不适宜于农业种植,只有山间适宜种植葡萄。于是对外贸易和掠夺征战成为这里生民的主要生活方式。在这种生存地域中,对外界的了解以及对自然力的探索就成为与生存相关的基本问题。而外部世界的不可知、航海途中的各种艰难险阻及对外部落征战过程中的不可知要素就成为他们生存的最大困惑。这里生民面对的更多的是突发性生存危机,化解这种危机成为其生存的第一要务。面对这种看不见、摸不着的可怕力量(如战争中的死亡、航海中的遇险等),他们臆造出一个凌驾于人类理解力之上的神在操纵人类的命运。因此,和这种作为不可知力量的命运之神展开抗争,就成为希腊神话的基本主题。西方神话中的“普罗米修斯”神话、“阿伽门农”神话及“俄狄浦斯”神话都是这种抗争的范例。“西绪福斯”神话正是这种神话的典型代表之一。
二、“夸父逐日”和“西绪福斯”神话的具体内涵
“原始人对显现事实的客观解释并不那么感兴趣,但他有迫切的需要,或者说他的无意识心理有一股不可抑制的渴望,要把所有外在感觉经验同化为内在的心理事件”[2]。原始神话作为对世界的最初阐释,它不仅是以情感的方式理解世界,同时也包含着原始的生存状态和生存意向。在“夸父逐
日”神话中,无论夸父追赶太阳的具体目的是什么,那无疑都是和人类生存相对抗的一种自然力量。同时,这可能与旱灾对人类生存的威胁以及生存的时间性有关。在中原一带,太阳对人类的最大威胁就是由它导致的旱灾。所以,在与太阳对抗的神话系列中,首先是射日神话,“夸父逐日”应是射日神话的延展。在《山海经·海外北经》中记载:“其为人大,右手操青蛇,左手操黄蛇……夸父与日逐走,入日;渴,欲得饮,饮于河、渭;河、渭不足,北饮大泽。未至,道渴而死。弃其杖,化为邓林”[3]。这一神话成型于春秋后期到战国时代,其时中国农业社会农作模式已完全成型。作为生活在中原核心区域(河南)的原始生民,要维持生计就不得不与旱灾对抗。战国时代一系列水利设施就是这种抗争的直接成果。虽然“夸父逐日”渊源很久远,但最终成型应该是在这一时期。神话中夸父形象被塑造得高大、威武,在这抗御干旱的过程中表现得不屈不挠,同时也隐含着原始的生殖崇拜。夸父的双耳贯蛇,双手持蛇,这种蛇形的出现本身就是生殖力的表现。蛇在中国文化里始终具有生殖力以及再生性的功能,这明显传达出中国文化中的母题意识。同时,“弃其杖,化为邓林”的神话情节也传达出这一寓意。叶舒宪等著的《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想象地理学”与东西文化碰融》[4]认为,“杖”在中国文化里面本身就是男性生殖器的象征,其后,“杖”才转化为一种男性权利的标志。“弃其杖”应该与原始的公祭仪式相关。原始的公祭是在部落酋长死后,把部落酋长的生殖器切割为多块,分别埋于不同区域,用来保证部族的希望。生殖器被分割的部族领袖就是原始的“公”的含义。“邓林”即桃林。“桃”在中国古代也是原始图腾物之一,这可能和生存地域及桃的外形、颜色相关,因而桃被赋予隐喻的色情含义。不过,生殖在原始文化中具有神圣含义,它是保证一个部族是否兴旺发达的基本要素,因此这种公祭仪式就是企求祖先保佑部族的兴旺发达。部族兴旺的两个基本标志是生活资料的丰富和人口的增殖,而“夸父逐日”神话中包含的正是这两方面的含义。
“西绪福斯”神话产生的时代大致和“夸父逐日”神话同时。但希腊神话经过谱系化的处理,呈现出和中国神话完全不同的风貌。在“夸父逐日”神话中,有多种要素杂糅在一起,几乎很难让人理出一致的线索来。但“西绪福斯”神话经过谱系化处理之后呈现出前后一致的较严密的逻辑性。“西绪福斯”神话首先见于《荷马史诗》和赫西俄德《神谱》的记载中。西绪福斯本是科林斯城的王,由于冒犯天神,竭力要挣脱神为人所安排的命运(这一命运不仅是西绪福斯的,也是人类共同的),这一命运就是生存的有限性。所以西绪福斯在冥界只能接受永无休止的把石头滚上山的这种惩罚。这一故事模式和普罗米修斯(普罗米修斯虽然为神,但是他代表人)的遭受惩罚属于同一模型,都是人类对抗天神不得不付出惨烈的代价。在“西绪福斯”神话中,人类所抗拒的是天神的权威和天神对人类的随意摆布。神和人类比起来,具有两大明显的优势:神的长生不死以及神的全知全能。西绪福斯所缺乏的正是这两点。他竭力想突破人的生命的局限,而达到永恒。同时,他又无法走向全知全能,就像他推动石头。他每次把石头推到山巅的时候,石头从山巅再次滚下,他不得不重新劳作,以至永无休止。他无法预知这种劳作的最终结果,这正是人类理解力的局限。但是人类正是在这种有历史局限性的理解力支配下从事劳作的,所以“西绪福斯”神话寓意着人类的生存的现实性和可能性两者之间的交织。现实是一种规定,就像西绪福斯永无休止的劳作一样。“可能”就是奇迹的降临,这规定了西方文化活动的基本范式:突破人类理解力的局限,即突破人类生存的现实规定性,而步入可能性的境界中。现实规定首先是对人生命的限定,其次是对人类知觉力、理解力的限定。也正是对这两种束缚的突破和超越,构成了西方文化运动的基本线索。
三、两则神话孕育出不同的人文意向
两则神话分别标识出两种神话系统对世界不同的阐释取向,同时也规定了植根于两种神话基础上的两种文化不同的建构模式,还规定了中国与西方文化中人文精神的不同内涵。
“夸父逐日”神话,由于产生于黄河流域的农耕文化区域,人类与自然抗争的主题是自然对人类生存所需要的物质材料摄取的限定,这就规定了中国人是在天文、地文基础上来确立其人文理念的。人是与天、地并立的宇宙力量。于是中国的人文概念,是在法天地的基础上所形成的道德知性。它强调的实践性,在后世文化中逐渐演绎成以“礼义”为基础的道德实践体系。它强调人与宇宙、人与自然、人与人关系的和谐,但这种和谐是建立在等级基础上的。因而,它不强调人的平等性。人文的直接表现一方面是对生的尊重、对死的礼敬以及社会
关系组建中的人情化;另一方面是更多指向人类脱离动物状态的人的社会性内涵。而在这种社会性中,人的群体性吞噬了人的个体性。此外,文化中所强调的人的刻苦、勤奋等道德品质,更多是和农业社会的耕作模式联系在一起的。而对于勤劳、勤奋、刻苦究竟要达到什么目的,这种目的能否达成,就不再理会了。这种“尽人事知天命”的观念,成为中国人文精神的主流。基于此,天人合一的理念、众生平等的理念、社会和谐的理念在中国传统文化中始终局限于道德知性层面,而无法拓展到逻辑理性中。几千年来的天人合一,更多的是建立在虚假的表面,社会和谐植根于人格的不平等,而众生平等也只是空想。
以“西绪福斯”为代表的希腊神话中,它确立了希腊及后世西方文化的人文价值走向。这种人文价值走向首先是摆脱命运对人的控制和制约,让人在宇宙中确立起主体性地位。人是以和自然对抗的方式来面对自然的,于是征服自然成为西方文化的基本标识。要和自然进行抗争,就必须认知自然,认知成为西方人文的基本内涵。人要认知外部世界,保证认知世界的有效性,就必须建立相应的法则。这种法则就是西方为认知论提供基础的逻辑学原理。从古希腊开始,古希腊学者一方面在探索自然界,像泰勒斯学派、毕达哥拉斯学派、阿基米德、苏格拉底等都在认知外部世界和人类社会,并在此基础上产生了亚里士多德的逻辑学。这种认知方法论的建构一直成为西方人文精神的基本要素之一。从亚里士多德到罗哲尔·培根、弗兰西斯·培根、洛克、康德、黑格尔及罗素、石里克、库恩,这样就形成西方逻辑学发展的线索,奠定了西方人文价值走向、人的主体性确立的基本线索。同时,西方文化的扩张性要素在某种程度上说渊源于人对自身生命力的扩张,这种扩张要求突破神性或者命运观对人的束缚,要在宇宙间树立起“人作为万物灵长”以及“人是衡量一切的价值尺度”的信仰。这就把西方人文精神植根于知识理性(逻辑理性)这一价值论域中。虽然中间经历了中古时代的神权统治,但一旦希腊文化重返人间时,它就以强有力的人文精神为西方文化的发展指明道路。
四、结语
中西神话产生于不同的自然环境中。作为具有代表意义的抗争神话,分别蕴藏有不同的文化元素,这种元素规约了中西文化不同的价值走向和人文精神内涵,同时也规定了中西文化在发展过程中所选择的不同的发展路径。在以农耕文化为主体的文化范型中,植根于经验和道德理性的礼义文化呈现出更多的发展优势。而进入工业化文明之后,奠定在逻辑理性基础上的西方文化呈现出更强的逻辑理性和扩张性功能,并形成了现代文化的基本格局。
[1]马克思,恩格斯.马克思恩格斯选集:第2卷[M].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译.北京:人民出版社,2013:39.
[2]卡尔·古斯塔夫·荣格.心理学与文学[M].冯川,苏克,译.南京:译林出版社,2011:24.
[3]方韬.山海经[M].北京:中华书局,2011:332.
[4]叶舒宪,萧兵,郑在书.山海经的文化寻踪——“想象地理学”与东西文化碰触[M].武汉:湖北人民出版社,2004.
Discussing on the Humane Intention in the Works of“Kuafu Chasing the Sun”and“Sisyphus”
YUShan
(Department ofLiterature,AnkangUniversity,Ankang725000,Shaanxi,China)
The myth is the earliest human interpretation oflineage,it represents the early human basic interpretation of survival,the order of the universe,contains some cultural prototype,provisions on the survival of the cultural system group and individual intention. “Kua Fu chases the sun”and“Sisyphus”struggle as a representative of Chinese and western myth example,not only reflects the course ofChinese and western different survival,at the same time alsoprovides twokinds ofculture paradigmtheir humanistic value.
myth;Kua Fu chase the sun;Sisyphus;cultural intention
I0-03
A
1674-0092(2014)06-0049-03
2014-10-08
余珊,女,陕西汉中人,安康学院中文系助教,硕士,主要从事外国文学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