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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译经典的互文性解读

2014-03-20宋学智

外国语文 2014年5期
关键词:译作互文互文性

于 辉 宋学智

(1.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大连外国语大学 法语系,辽宁 大连 116044;2.南京师范大学 外国语学院,江苏 南京 210097)

1.引言

近年来,翻译经典研究逐渐成为我国翻译界关注的重点之一。它主要通过个案分析,探讨翻译经典的建构或经典化问题。这一研究的价值在于:它以点带面,通过分析某一经典译本的形成过程,探讨翻译经典的一般建构过程并重点发掘主流诗学、意识形态、赞助人等对经典化的助推作用,从而使我们从经典译作本体之外了解其经典建构的影响因素。然而,翻译经典作为一种文本,必然有它自身的特点。我们认为,分析其本身的特点,也是翻译经典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更是探寻翻译经典建构有效途径的必要手段之一。

“互文性”是我国学界关注的后现代文本阐释理论,该理论将各类文本置于一个开放、交叉、吸收、转化的动态网络之中,为翻译研究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我们将从翻译经典文本出发,以互文性理论为参照,通过对翻译经典微观互文性特征与宏观互文性特征的讨论,揭示翻译经典建构的有效途径,评析翻译经典的价值所在。

2.互文性与翻译研究

“互文性”或“文本间性”(intextualité)的概念最早由法国后现代文学批评家、女性主义理论家克里斯特瓦(Kristeva)提出,罗兰·巴特(Roland Barthes)随之将其阐释深化。克里斯特瓦从巴赫金的对话理论和复调理论中得到启发,认为“任何文本都好似引文的拼接,任何文本都是对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转化”(Kristeva,1969:146)。也就是说,任何一个文本都是在其他文本的拼接或印迹上产生,或者说由其他文本变形转换而成。需要注意的是,克里斯特瓦所指的“文本”并不仅指狭义的“文学文本”,也包含了社会历史范畴,即“把社会历史性维持在文本的层面上,以区别于传统的文学史研究”(秦海鹰,2006:19)。因此,从互文性理论的角度来看,社会历史本身也成为一个文本,社会文本指“同时代的社会话语”,历史文本指“先前的文本”,而由于后者被写入当前文本,其历时性就转化为共时性,“所以当前文本与先前文本的关系被看作是对话和互动,是‘相互修正,相互中和’,而不是单方向的‘影响’”(秦海鹰,2006:19),二者是平等互动的关系。由此可见,克里斯特瓦的互文性概念扬弃了传统的文学研究范式,“强调一种经与纬的编制过程,线与线处于同一平面,一种民主平等、多元共生的观念寓于其中”(李玉平,2004:2),因而与单向性的影响研究大相径庭。

里法特尔(Riffaterre)和热奈特(Genette)是互文性理论的深化者,他们将互文性视为一种文学研究方法:前者将其发展成为接受理论的概念,并区别了“互文”与“互文性”,认为互文“属于解释判断的范畴,也就是指读者能抓住的、有助于他明确文本组织风格的所有迹象(我们阅读一段文字时记忆中闪现的所有文本),诸如含蓄的引用、若隐若现的暗示,或是暂时流淌的记忆”,所以,“读者对作品的延续构成了互文性的一个重要的层面”(蒂费娜·萨莫瓦约,2003:14)。后者则更加具体地归纳出五种文本间的征引关系:互文性——两篇或几篇文本共存所产生的关系(手法为引用、抄袭、暗示);文本本身和只能被称为是类文本之间维持的关系(诸如副标题、序等);元文性——一篇文本和它所评论的文本之间的关系;超文性——乙文从甲文派生出来,但甲文并不切实出现在乙文中;统文性——指文本同属一类的情况。(蒂费娜·萨莫瓦约,2003:19-20)这五种征引关系共同组成“跨文性”(蒂费娜·萨莫瓦约,2003:20)。从以上论述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互文性主要是指其它文本对该文本意义的塑造,它既可以指作者在创作时对一个先在文本的借用和转化,也可以指接受者在阅读另一个文本时对这个文本的参照。”(李屹,2011:101)如此看来,翻译活动的整个过程就是一个充斥着各种互文关系的过程。

翻译,简单说来,就是将原作转换为译作,同时将译作融入译入语的互文性网络。在转换过程中,从微观的语言表达来看,译文中须体现出原文的内容意义、行文特色、文化内涵等潜藏在原文字里行间的“互文性”因素,同时也需通过与译入语中某些文本(比如表达习惯、文学文本、前译本等)的互文,实现从原作到译作的转换;从宏观的译作文本与译入语各类文本间的关系来看,译作的诞生开创并延续了原作在异域文化中的生命,使原作以译作为依托进入译入语的互文性网络,成为其中互文本的一种,所以必然受到译入语环境中语言文化、政治权力话语、读者等要素的制约,这些要素甚至会在译作中体现出来;反之,译作中反映出的原语文化信息等也会浸入译入语环境的文学、文化、政治等互文性网络,甚至推动其发生巨大的变化。所以,译作文本一旦形成,一方面指向原作(它是原作在译入语环境中互文延伸的结果),另一方面也指向译入语环境中会与之产生密切互文性关联的文学作品、复译本、社会文化等文本。所以,在翻译活动中,译作文本“跨越文化障碍迁移了文本,且与原著和其它相关的文本、译本以至于翻译活动的政治、经济环境和译者自身状况等要素构成了错综复杂的互文关系。”(秦文华,2002:57)由此,我们就可以将翻译活动看作一种跨文化的互文活动,在这一活动中充斥着各种互文关系构成的复杂的互文性网络,而译作文本就是这一复杂网络中最为重要的结点,它将原语文化与译入语文化连接起来,彼此沟通交流,而交流的结果如何,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译作与原作以及与译入语各类文本的互文情况。

通过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到:“互文性视角翻译研究突破了传统的封闭模式,宏观上从文本间,微观上从语言的诸多层面上呈辐射状渗透到翻译本身立体多维的话语空间,极大地拓展了翻译研究的范围、视界与深度”(李屹,2011:101),“互文性理论作为阐释学的一部分完全可以发展为翻译理论”(曹山柯,2012:95)。所以,以该理论解读翻译经典的特征也就有了他的合理性。

3.翻译经典的互文性解读

在传统的理解中,经典译作意指优秀的、有典范作用的、在翻译史中占有重要地位的翻译作品,它以“经典”的译语,近乎完美地阐释了原作经典的字句风格、内容涵义,其遣词造句既传达出原文的意旨,又符合译入语语言规范。不可否认,以上的确是判断译作是否“经典”的重要标准,但当代翻译研究突破了译作与原作关系单一的探讨方式,认为文化、社会、读者等均为翻译活动的参与要素。因此,我们对翻译经典特征的讨论也不应该只限于译作与原作关系的研究,它们身处其中的社会文化等亦应成为重要的考察对象,而互文性理论恰恰在这一方面为我们提供了可行的理论框架。从互文性角度看,翻译活动中的原作与原语环境中文学、文化、政治、社会等多个“文本”共同构成复杂的互文性网络,它要以译作为依托进入译入语环境,就需要译入语环境中相应因素构成的互文性网络可以接纳译作文本,并容许译作融入其中,成为译入语互文性网络的一部分。因此,可以说,经典译作诞生的前提,是译入语环境中基本具备了引进原作的各种条件。这样,“同时代的社会话语”(主要指政治意识形态话语)就不会排拒原作,译作与原作间的互文关系也才有机会尽可能全面地建构起来。

以互文性理论解读翻译经典,由译作出发解释其经典性,就更加注重经典译作本身的特点。当然,译者是翻译活动的主体,译作由译者“创作”,它反映了译者对原作的认知程度和对翻译技巧以及译语的掌控程度等,而对经典译作进行互文性分析即是对译者的这种认知与掌控转化为翻译经典的诠释。同时,这种诠释又可以将翻译经典研究引向更为广阔的文化、社会等领域。所以,我们将立足经典译作这一客观存在,以译作文本作为其互文性网络暂时的轴心,从微观(译作与原作、译作与译入语等语言层面的互文)和宏观(译作文本与译入语其他各类文本之间的互文)两个角度探讨翻译经典文本与各类相关文本之间的互文性特征。

3.1 翻译经典的微观互文性特征

所谓“微观互文性特征”,是指翻译经典文本在词句、篇章、文体等微观的语言层面与原作和译入语语言的互文性特征。通常我们说翻译就是译“意”,从互文角度看,“意”即指原作在原语互文性网络中与其他文本独有的互文性关联,译作只有尽可能全面地传达出这种关联,才可能实现“忠实”的传译,也才有可能成为经典之作;同时,译作文本需在此基础上,进行相关的吸收、模仿、组合、拼接、转化等行为,从而在译入语语言中找到与原作最相匹配的表达形式,也即译作文本利用了它与译入语语言的互文来建构其经典的品格。然而,由于原作与原语文化、译作与译入语文化各自深厚的互文性关联,由原作转化为译作的过程,不仅仅是语言文字的转换过程,也是语言背后文化传递与沟通的过程。因此,通过微观层面的与两种语言的巧妙互文,实现与语言背后两种文化的恰当互文,正是经典译作最重要的特征之一。下文中,我们将利用从李健吾所译《包法利夫人》中选取的译例,来解读翻译经典的这一特征。李译《包法利夫人》因“尽传原著之精神、气势”(罗新璋,引自福楼拜,2012:12)被奉为经典译作,但这一评价只是对该译本成为“经典”的较为传统的解释。从互文性角度看,李译在实现与原作深刻互文的同时,也与译入语的语言、文化等文本形成了恰到好处的互文关系。

第一,经典译作会通过在译入语中的文字、词汇、句式等的重构,即从译入语语言中汲取相应的表达,恰当地传达出原文的意蕴,使译作拥有同原作一致的意义与行文特色。《包法利夫人》中有这样一段话:

Un homme,au contraire,ne devait-il pas tout conna?tre,exceller en des activités multiples,vous initier aux énergies de la passion,aux raffinements de la vie,à tous les mystères?Mais il n’enseignait rien,celui-là,ne savait rien,ne souhaitait rien.Il la croyait heureuse;et elle lui en voulait de ce calme si bien assis,de cette pesanteur sereine,du bonheur même qu’elle lui donnait. (Flaubert,1988:62)

原文中,福楼拜用极具法语表达特点的一系列并列动词、短语和句子来描写男主人公查理的平庸无奇,给妻子爱玛带来无尽的烦恼。汉语中亦有类似的排比手法来进行相应的表达,这种文学思维方式与语言表达间的共通性,使得此段文字结构与意义的传译成为可能,但具体到词句的选择和组织,并且要做到福楼拜式的“精准”,却并不容易。因此译文的质量在很大程度上就取决于它与译入语文学语言的互文程度。李健吾先生的译文是这样的:

正相反,一个男子难道不该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启发你领会热情的力量、生命的奥妙和一切秘密吗?可是这位先生,一无所教,一无所知,一无所期。他相信她快乐;然而她恨的正是他这种稳如磐石的安定,这种心平气和的迟钝,甚至她带给他的幸福。 (李健吾,2012:34)

其中的“无所不知,无所不能”、“一无所教,一无所知,一无所期”和“他这种稳如磐石的安定,这种心平气和的迟钝”等不仅在结构上与原文契合,同时也用汉语中的文学语言和排比手法极好地表达出原文的内容和精神,成为汉语中描写“平庸男子”的范例。通过吸收、转化、重组等手段,译文不仅同原文在意义、风格等方面高度一致,也展现出译入语文学语言的美与特点,是经典译作的“经典互文”。

第二,对于原文字里行间出现的原语文化信息,若译入语中没有与之对应的表达,就会产生文化缺项,经典译作会通过与译入语语言的巧妙互文,实现意义的传递(也即与原文的互文)。比如“Ill’appelait ma femme,la tutoyait,s’informait d’elle à chacun,la cherchait partout...”(Flaubert,1988:47)一句,描写的是男女主人公婚礼上的情景,其中“tutoyait”一词表示“用‘你’称呼对方”。在法国文化中,只有关系亲近的人才会以“你”相称,原文中的这一表达尽显查理对新婚妻子的喜爱之情。但是如果将“la tutoyait”直接翻译成“用‘你’称呼她”,就会因译入语中缺少相应的文化互文性联想,使译作读者茫然不知所谓。李健吾先生译文:

他喊她“我的太太”,称呼亲热,逢人问她,到处找她…… (李健吾,2012:24)

将“la tutoyait”翻译为“称呼亲热”,既传达出原文的感情色彩又能为中国读者所接受。而另有两种译文分别是:

他管她叫“我太太”,亲昵地称她宝贝儿,一会儿不见就到处找她,逢人便问有没有见到她……

(周克希,2011:26)

他亲亲热热地叫她“娘子”,碰到人就问她,到各处去找她…… (许渊冲,2008:26)

“亲昵的称她宝贝儿”、“亲亲热热地叫她‘娘子’”,这两种处理方法说明译者已经意识到以汉语翻译“la tutoyait”的困难,并试图寻求解决的方法以表达出查理对新婚妻子的爱意,但原文中并未出现“宝贝儿”甚或有着极强中国传统特色的称呼“娘子”,况且以查理平庸呆板的性格,似乎并不能以“宝贝儿”称呼爱玛,更遑论中国式的“娘子”了。所以周译与许译的处理并没有传递出原文中的语言文化信息,因而没有实现与原文的互文,同时又因与译入语之间不恰当的互文,产生过度诠释之嫌,所以并不妥当。当然,在距李译问世60多年后的今天,为更加全面地实现文化信息的传递,我们会倾向于通过直译加注(即热奈特提及的“类文本”)的方式处理此类问题,以使中国读者了解法国语言文化的这一特点。

第三,在译入语中寻找传译原文的相应表达时,译作与译入语语言文化间必然存有互文性关联,但这种关联不是愈强愈“经典”,而是要掌握好分寸感。因为原语语言文化与译入语语言文化毕竟存“异”,所以经典的译文不会将译入语中特有的语言文化因素强行加入译作之中。《包法利夫人》原文中有这样一段话,用来描写少年包法利的“寒伧”帽子,句中并无华丽的辞藻或法国文化中的成语典故出现:

C’était une de ces coiffures d’ordre composite,où l’on retrouve les éléments du bonnet à poil,du chapska,du chapeau rond,de la casquette de loutre et du bonnet de coton,une de ces pauvres choses,enfin,dont la laideur muette a des profondeurs d’expression comme le visage d’un imbécile.

(Flaubert,1988:8)

从原文看,该段文字的前半部分描写帽子的样式,后半部分写帽子给人的感受,福楼拜使用了法文中相对汉语来说意义较为抽象的表达,比如“pauvres choses”(拙劣的东西)和“la laideur muette”(无声的丑陋),尤其最后的“des profondeurs d’expression comme le visage d’un imbécile”,出现多重名词补语,与汉语的表达习惯截然不同,句子成分的繁杂加之与汉语语言结构的巨大差异给传译造成困难。李健吾译文对此做出极好的处理,实现了原作与译作极佳的“互文”:

这是一种混合式帽子,兼有熊皮帽、骑兵盔、圆桶帽、水獭鸭舌帽和睡帽的成分,总而言之,是一种不三不四的寒伧东西,它不声不响的丑样子,活像一张表情莫名其妙的傻子的脸。

(李健吾,2012:4)

以上译文文字朴实顺畅,尤其是划线部分,既调动出汉语中表达相关意义的词句,又与原文在结构、意义上高度吻合,实现了译文与原文、与译入语语言的“双重互文”。再看许渊冲先生的译文,明显体现出他翻译的是两种语言文化间的“竞赛”理念:

他的帽子像是一盘大杂烩,看不出到底是皮帽、军帽、圆顶帽、尖嘴帽还是睡帽,反正是便宜货,说不出的难看,好象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

(许渊冲,2008:4)

对照原文,划线部分中“说不出的难看”与李译相比并不逊色,甚至有所超越,但最后“哑巴吃了黄连后的苦脸”,显然出自汉语中的歇后语“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是明显的“互文”,但归化痕迹过重,与原文相去甚远(不仅原文中没有相应的词句,法语中亦无这样的表达),似乎算不得佳译。与之相比,李译则规避了译文与译入语语言文化不恰当的互文,同时也避免了对译作读者的误导(使他们误以为原作使用了同样的表达),实现了对原作和译作读者的双重忠实。

由此可见,译作只有对微观语言层面的互文关系做出恰到好处的处理(与原作在语言、结构、意义等方面高度契合;注意体现原作与原语文化等的互文性关联;在译入语的文学、文化等文本中选取实现这一目标的适当表达,并尽量规避不恰当的互文等),才能铸就翻译的经典之作。如此,翻译经典文本与原作文本之间就形成了密不可分的互文性关联,彼此依存,互为支撑:经典译作中有原作的形与神,以及原作中体现的原语文化特色,在某一时期内是原作特点在译入语中的最好体现;同时,由于经典译作的存在,原作的生命才可以在译入语中得到延伸和恰当充分的展现。然而,原作在译入语中得到“重生”并不是翻译活动的终结,以上种种也并没有囊括翻译经典的全部特征,互文性理论与接受理论的交叉部分提示我们,译作只有在译入语环境中被接受才是整个翻译活动的完成。所以,经典译作的另外一个重要特征,是它可以存在于各类读者的互文性联想网络,并因此与译入语环境中各类文本产生互文,在宏观互文性网络中释放出强烈的互文性。

3.2 翻译经典的宏观互文性特征

所谓“宏观互文性特征”,是指翻译经典可以在译入语互文性网络中与多类文本产生互文,成为其中重要的结点。热奈特在《隐迹稿本》中提出的“元文性”、“互文性”和“超文性”概念,恰可以用来解释翻译经典的这一特征。

首先,翻译经典可以激活并推动译入语环境中对翻译活动、翻译成果以及外国文学等的研究与评论,与之形成元文性关联,即一部译作诞生以后,作为其读者的评论家和研究者就会对它进行全方位、多角度的考察,翻译研究者与批评者会探究其与原作、与译入语中诸多要素的互文程度与关联,如此就可以判断其优劣、确定其地位,同时也推动了译入语环境中的翻译研究和外国文学研究。在这个过程中,拙劣的译作被淘汰,优秀的译作被推崇。所以,评论性文本或研究性文本的结论以及广大读者的评判是翻译经典建构的重要依据;译作的经典地位一旦确立,又会有更多的学者参与到该翻译经典文本的研究中去。如此往复,评论性或研究性文本等与翻译经典文本形成了良好的“元文性”或“超文性”互动。比如翻译研究者们对李健吾译《包法利夫人》、傅雷译《约翰·克利斯朵夫》、朱生豪译莎士比亚戏剧等的研究,既明确了它们翻译经典的地位,又加深了译作的影响,也带动了其他研究者的研究,并为他们的译作带来更多的读者。同时,对译作文本的评论也会发现其中的不足之处,促使其不断完善,更加贴近原文,更加符合时代的要求。

其次,翻译经典会与译入语环境中的文学文本形成明显的互文性关联。经典译作诞生以后,由于它带来了原作中对于译入语文学来说全新的创作手法、叙事风格、思维模式等,译入语环境中诸多文学文本会出现对之进行相关的吸收、模仿、转化等行为。于是,译入语文学作品中便有了翻译经典的影子,而翻译经典也因这些文学文本的存在扩大了影响,强化了自身的经典性质——两者之间形成密不可分的互文性关联。我国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先锋文学”、“新写实小说”等文学流派无不受益于法国“现代派”小说在中国的经典译作,其中王道乾所译《情人》就与王小波、陈染、林白、赵玫等作家的诸多作品间存在明显的互文关系,他们的多部作品中都互文地借鉴了《情人》中的情节或写作手法等(参见许钧、宋学智,2007);杜拉斯的《情人》也因此在中国的文学互文性网络中产生存在感和当前意义,与相关作品间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互文性网络。在谈到王译《情人》的特征时,许钧和宋学智说道:“(王道乾译《情人》)可以说就是中西合璧的一种艺术结晶,它既包含了杜拉斯天才小说家的艺术造诣,也融合了王道乾精湛绝妙的译笔。因此《情人》作品在中国的影响,自然也包含了王道乾对现代汉语及汉语韵律无人可比的把握和感觉,给阅读者和写作者所带来的影响。”(2007:419)这一段富于互文性特征的解读正道出了翻译经典与译入语文学文本产生互文的关键因由所在;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中国作家莫言的作品更是从拉美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作品的经典汉译中获取到养分,“我不知道英语的福克纳或西班牙语的马尔克斯是什么感觉,我只知道翻译成汉语的福克纳和马尔克斯是什么感觉,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我受到的其实是翻译家的影响。”(莫言,1997:237)“受到的其实是翻译家的影响”,莫言对自己所受影响的解读正体现了他的作品与翻译作品之间的互文性关联:莫言作品中有经典翻译作品的特征,而经典翻译作品中亦有莫言作品的影子。由此可见,翻译经典在译入语的文学互文性网络中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成为其中不可或缺的一个巨大的结点,释放出强烈的互文性。此外,需要注意的是,由于互文性消解了唯一性,也由于翻译本身的性质使然,处于巨大互文性网络中的翻译经典并非唯一的“定本”,这就不断需要有复译本来取长补短,为这一网络修补缺漏,使之更加符合时代的要求,而此时,翻译经典中蕴涵的某些“经典”因素也会与同一原作的复译本形成互文性关联。比如许渊冲和韩沪麟就曾直言,在重译《约翰·克利斯朵夫》时参阅过傅雷译本,因此,翻译经典与同一原作的不同译本之间也存有互文性关联。

最后,翻译经典亦会与译入语环境中的社会文本产生互文性关联,从而推动其中的社会思潮和政治意识形态等的变迁。罗新璋在谈到傅雷译《约翰·克利斯朵夫》与《贝多芬传》在40年代中国读者中的影响时说道:“在沦陷区,在国统区,小焉哉,能使顽廉懦立,在黑暗的社会里洁身自好;大焉哉,对思想苦闷、寻求出路的知识青年,则在他们心上‘把火燃着’,起到激励有为之士奔向进步、奔向光明、奔向革命的促进作用。”(转引自宋学智,2006:175)又如《共产党宣言》,在其汉译本进入中国社会之后,“中国的社会主义发展才能超越国际社会主义尝试胜败的个例,从思想的高度,对未来的走向提供了某种理论上的指导,进而作出历史性的规划,因此毛泽东一针见血地说:‘没有翻译就没有共产党’。马克思主义被译介到中国的过程,延续了‘唤醒中国’的历史使命,发挥了‘召唤’主体、唤醒民众的独特作用”。(转引自许钧,2009:205)由此可见,一方面,翻译经典文本中蕴涵的原作思想内容会渗入译入语的社会文本,并在译入语社会中激起种种变化,这些变化有时甚至是非常巨大的;另一方面,这些变化本身就说明和强化了翻译经典的“经典”地位,并使翻译经典在译入语的社会文化文本中拥有强烈的存在感与现实意义——翻译经典文本与译入语社会文本彼此交错,成为翻译经典宏观互文性网络的重要组成部分。

4.结语

综上所述,微观方面,翻译经典的特征在于译作与原作的高度互文和与译入语语言的恰当互文,可以成为翻译实践的典范,而要实现以上两种互文,就需要译作与两种语言文化高度互文,所以,翻译经典的建构离不开译作对原语语言文化与译入语语言文化的深度把握与巧妙处理;宏观方面,无论在原语环境还是在译入语环境中,翻译经典都身处巨大的互文性网络,是其中重要的组成部分。由于经典译作与原作在内容、特点以及思想文化等方面高度互文,同时又以精妙恰当的译入语写成,在译入语文化互文性网络中生存,所以它一定会成为两种文化沟通交流的重要介质:在一定时期内,通过翻译经典,原作中所包含的原语环境中的文学、文化等元素以较为全面的方式进入译入语环境,在译入语环境中延续其“生命”,译入语环境中的相关文本也因为接受了这些元素而产生这样或那样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又成为原作经典化不可或缺的推助力。于是,通过经典译作的桥梁,两种语言、文化之间也形成了一个更为庞大复杂的互文性网络,它们也因此可以进行较为充分的交流和实现较有深度的沟通与互动。这既是翻译经典建构过程中不可或缺的因素也是其经典价值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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