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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失·抗争·引导——解读莫里森笔下的黑人母亲形象

2014-03-20张丽霞杨晓莲

外国语文 2014年5期
关键词:康妮莫里森白人

张丽霞 杨晓莲

(1.陕西百一教育科技有限公司,西安 71000;2.四川外国语大学 中文系,重庆 400031)

美国当代著名女作家托尼·莫里森(Toni Morrison,1931-)的作品以表现和探索黑人的历史、命运和精神世界为主题,将思想性和艺术性完美地结合在一起,对美国文学发展做出了独特贡献。

黑人女作家的独特身份及其独特的生存体验,决定了莫里森对黑人女性的命运进行了更深入的思考,她明确指出:“作为黑人和女性,两种身份的体验都是自己创作的源泉。”(P.Draper,1922:14-22)“我能进入到那些不是黑人和女性的人所不能进入的一个感情和感受的宽广领域”。(泰勒,1994:243)因此,莫里森在作品中对黑人母亲形象进行了细致的描写。

本文选取了托尼·莫里森的五部作品——《最蓝的眼睛》、《秀拉》、《所罗门之歌》、《宠儿》、《天堂》作为研究对象,对莫里森笔下的黑人母亲形象作一次较为系统的梳理,从整体上解读三种黑人母亲形象,通过对这些黑人母亲形象的个性与共性进行系统的考察和研究,有助于我们更宏观、更深刻地理解莫里森作品的内涵,进而对其作品有一个整体而全面的把握。

1.迷失于种族与性别深渊的黑人母亲

《最蓝的眼睛》中的波琳、《所罗门之歌》中的露丝、《秀拉》中的奈尔,这些黑人母亲或囿于种族歧视,或受困于性别,无法活出自己而迷失了自我。不难看出,这些母亲面临的现实困境是多重的,来自不同方面的因素压制了她们身心的健康成长,而性别与种族这双重桎梏则是她们遭受不平等待遇的主要根源。黑人女权主义者贝尔·胡克斯认为:“美国没有哪个群体的身份像黑人妇女那样被社会所忽视。我们很少被认作是一个与黑人男子不同的、分开的群体,或这个文化中更大的‘女人’群体中实在的一部分……人们说到黑人的时候,焦点往往放在黑人男子身上,说到女人的时候焦点往往在白人妇女身上”。(吴新云,2007:145)可见,种族身份注定了黑人母亲无法成为主流社会的成员,其生存境遇不容乐观。同时,性别身份的局限性也注定了黑人母亲被限制在社会和经济生活之外,而成为受压迫的对象,“……历史只是父亲的历史,而不是母亲的历史,封建家长式的‘母亲’并非母亲,而只是父权意志的化身,若是抽出父亲意志内涵,‘母亲’只是空洞能指。”(孟悦,戴锦华1989:19)这就说明:黑人母亲不仅是种族的“他者”,还是性别的“他者”。在男权统治的牢笼里,黑人母亲无从言说、无法言说。因此,在种族主义与男性霸权的压迫下,黑人母亲们自身无法建立起自尊、自爱,因而无法给予子女正常的母爱。

1.1 白人强势文化下迷失了心灵

在《最蓝的眼睛》中,莫里森塑造了一个完全丧失了民族文化主体性的黑人母亲波琳的形象。在对白人文化盲目地崇拜中,她迷失了自己,同时也无法爱孩子。因为在她看来,黑皮肤的孩子是她和丈夫的翻版,极其丑陋,白人文化的侵蚀造成了波琳的心灵扭曲以致其迷失,价值观的错位使她丧失了母爱。

赖特曾在《黑孩子》里说道:“每当我想到美国黑人至为惨淡凄凉的生活时,我知道,黑人从来没有被允许把握西方文明的完美精神,他们以某些方式生活在西方文明中,但没有过上西方文明的生活”。(贝尔,2000:231)以白人为主流的美国社会通过电影这种宣传方式使波琳透过他人眼睛来看待自己,她觉得黑色丑陋无比,白人婴孩可爱的金发碧眼令她无限向往,她渴望着自己也会生出这样一个蓝眼睛的小孩。伴随着这种渴望,波琳越来越觉得白人家的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美的,于是她把母爱转移到了白人雇主家里:把主人家收拾得井井有条,但听凭自己的家一片混乱;她喜欢爱抚白皮肤金发的小女孩,但厌恶自己的小孩,嫌弃他们黑而且丑。只有白天在雇主家度过的时光才“显得更加明亮,更加珍贵,更加可爱”(莫里森,2005:81)。由于对黑色的厌恶与逃避,波琳疏远自己家庭,她将远离黑人、弃绝黑人传统文化、融入白人、追逐白人价值观作为实现种族平等的方式,她对黑人传统中纯朴的生活方式的拒绝,实际上就是对黑人民族文化的拒绝。

事实上,“黑人母亲是黑人文化的传统的养育者和传承者,她们应该在种族歧视和性别歧视的环境下学会如何养育孩子,保护孩子,知道爱孩子,教导孩子们在种族歧视下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向种族主义发出挑战”(O’Reilly,2000:115)。作为母亲,波琳本应该在生活观和文化价值观上给予女儿以正确引导,让女儿在享受母爱、健康成长的同时,充分体会到作为人生存的意义和价值所在,体会到自己的民族文化内涵,可是,波琳却没有做到这一点,她为了向主流文化靠拢,脱离了自己的社区和文化之根,放弃了一切和黑人文化及传统息息相关的东西。波琳在认同并接受了主流文化的审美标准以后,失去了种族自豪感和爱的能力,因而无法帮助后代树立自尊和自爱,她传承给女儿的也只能是“黑就是丑”这一观念,不仅她自己迷失了黑人身份,没有承担起母亲应该承担起来的责任,丧失了母爱,还导致了女儿的悲剧。当然,波琳并非没有母爱,只是她的母爱在种族歧视的社会环境中被扭曲、被扼杀了。通过探寻波琳迷失自我、母爱丧失的原因,莫里森揭示了主流文化对黑人女性母亲身份的破坏性影响。

1.2 男权世界淹没了声音

恩格斯说:“母权制的被推翻,乃是女性的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失败,丈夫在家中也掌握了权柄,而妻子则被贬低,被奴役,变成了丈夫淫欲的奴隶,变成生孩子的简单工具了”。(马克斯、恩格斯,1972:52)也就是说,女性被囚禁在有形的家庭与无形的精神狱墙之中,成了臣服于父权统治下的一个被统治和被言说的性别,一个沉默的性别。男性手持全部话语符号的创造权与解释权,“性别霸权”遮住了女性的天空。在《所罗门之歌》中,露丝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遭受男权统治的受害者。她自幼丧母,没有母亲的童年使她对父亲、男人极其依恋,小时候的一切都是由父亲来决定,为人妻后虽然有了自己的家,但一切都是由丈夫来操纵,完全处在被动的受支配的位置上,得不到精神上的安慰。露丝在出嫁前虽身为玩偶但不失父爱,但为人妇为人母的露丝在麦肯掌控的家中不再有爱的呵护,不再被爱。

在当时美国社会男权盛行的核心家庭里,男人是一家之主,即家庭的中心,麦肯在家里是至高无上的“统治者”,他掌控着家里的财权和秩序,控制着家里每位成员的情绪和命运。由于露丝没有经济上的支配权力,所以只能顺从乖巧地听凭丈夫摆布,但这样做非但没有给她带来幸福,相反,使得她丧失了独立的人格和付出母爱的权力。露丝与家人周日出游的自言自语或沉默不语的经历体现了这个男权家庭对露丝人性的扼杀。当她对丈夫说:“你开得太快了,麦肯”,丈夫恶狠狠地回答:“要是你对我开车的方法再多嘴多舌,你就给我走回家去,我说话算数”。(莫里森,2005)一个话语权都被剥夺了的母亲在这样一个男权占统治地位的家庭里想实现她的母爱是多么艰难。伍尔夫曾经说,关于女性的一切是“黑暗大陆”,因为不曾有人探索过。埃莱娜·西苏在《美杜莎的笑声》里也说道:“在有人教会她们名字的同时,她们就能认识到自己的领土是黑色的:因为你是非洲,你就是黑色的。你的大陆是黑暗的,黑暗是危险的。”(埃莱娜,1992:191)为人妻、为人母的黑人女性无法享受到正常的夫妻之爱或是亲子之爱,这种疏离或扭曲的家庭关系使黑人女性失去了自身存在的主体性,对儿女甚至整个黑人民族的发展都无法产生正面的影响。

除这两位鲜明的黑人母亲之外,《秀拉》中的奈尔也是如此遭遇,她习惯了作为丈夫的影子,听命于男人的摆布,屈服于白人的权威。她并没有独立的自我,丈夫的离去使她觉得生存失去了意义。

由此可见,作为一个受歧视的种族——黑人,同时又是受男性歧视的群体——妇女,她们遭受的是双重的压迫,她们的话语权在被白人剥夺以后又被黑人男性剥夺了一次,因而她们是美国社会中最沉默、最无助的群体,她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服从:“世界上的每个人都能向她们发号施令。白人女人说,来干活。白人小孩说,把它给我。白人男人说,过来。黑人男人说,躺下。”(胡静,2009)莫里森刻画的这些迷失者形象反映了黑人母亲在社会化过程中被压制的经验,这些描写为后来反抗者、引导者形象的出现埋下了伏笔,也呈现出了鲜明的对比。

2.为自由和尊严而战的黑人母亲

长期处于白人种族和黑人男性双重压迫之下的黑人母亲,在发现了自己既不是白人也不是男人时,内心的失落转而成为向现实抗争的动力,她们的自我意识开始觉醒,她们开始用新的眼光观察世界和思考问题,并且准备为自由和尊严而战。《宠儿》中的塞丝、《秀拉》中的伊娃便是这一类母亲中的典型。

塞丝是一个普通的黑奴,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在根深蒂固的奴隶制度前,她没有别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摧残和奴役,无奈之下杀死女儿,塞丝杀女是黑人在极端环境下对自由生活的一种渴望。

而伊娃是一个好胜、不向困境低头的独立自主的黑人母亲,在对待女儿和儿子的态度上,出于母爱,她甘愿弄残自己的身体;为了救女儿汉娜她不怕搭上自己的性命;同样是出于母爱,她宁可亲手活活烧死儿子,让他有尊严地死去。伊娃养育孩子又葬送孩子,为了爱她断腿救子,同样为了爱她放火杀子。这看似矛盾的行为却充分体现了伊娃母性的复杂性,伊娃是在为尊严而战。

这两位黑人母亲与传统文学作品中善良、慈爱的母亲形象不同,她们所表现出来的母爱是残忍、违背道义的。作品所反映的并不是黑人母亲本身母性的沦丧,而是深层的社会与文化含义:黑人母亲自由意识开始觉醒,但在蓄奴制的残酷压迫下,在主流文化对黑人民族的排斥下,为了有尊严有价值地生存,这种抗争的方式充满了无奈与悲情,甚至是极端的。莫里森在一次访谈中说:“黑人妇女责任重大,她们既当孩子的妈妈,又当挣面包的人,既是母亲,又是工人,既是航行中的船只,又是丈夫和孩子的避风港”。(Taylor-Gultirie:1994)在非洲人的传统中,黑人母亲从来不是为了自己活着,而是为她的家庭、她的同胞和她的孩子而活着。

两位黑人母亲通过杀子的方式,表达了争取自由和尊严的强烈愿望。她们希望通过死的改变来换取生的希望,这种看似无法理解的行为是对压迫者的极端反抗和对自己命运的一种悲情抗争。当然,这种违背伦理、残酷杀子的行为是黑人母亲在极限生存环境下的革命性抗争行动,其中有着深刻的社会、历史原因。

一方面是“母主式”家庭的艰辛。在美国黑人家庭中,女性单亲家庭的存在有其历史根源。奴隶制时代,一方面,黑人的婚姻得不到法律认可;另一方面,黑人男性经常在各个种植园之间被买卖,流动性很大。因此,黑人家庭往往带有很多临时性的特点。一位黑人母亲带着多个同母异父的孩子是很普遍的情况。黑人解放之后,这种情况仍然没有多大改变。因此,在黑人家庭模式中以女性单亲家庭居多。J·罗斯·埃什尔曼将这种女性单亲家庭称作“母主式家庭”。“在这种家庭模式中女性为家庭中具有支配地位的成员,这种女性也许是母亲或祖母,她们同子女生活在一起,并且家庭中通常没有继夫或继父”(埃尔斯曼,1991:26)。

由于战争、生活的艰辛,黑人女性经常失去丈夫和儿子,死亡和遗弃充斥着她们的生活。莫里森小说中有许多丈夫缺席的母主式家庭:如《秀拉》中的伊娃、汉娜、秀拉一家;《所罗门之歌》中彼拉多、丽芭、哈加尔一家;《塞丝》中贝比、塞丝、宠儿、丹芙一家。这些家庭往往是三代女性同堂的单亲家庭。黑人女性的生活是残缺的世界,这种残缺感是很多黑人女性一直试图摆脱却又无法逃离的,这些母亲的内心被艰难的生活折磨得七零八落,没有了应有的正常秩序和正常家庭,她们无力营造出像白人家庭那样秩序井然、充满温馨的氛围。

另一方面是对奴隶制的反抗。莫里森在其作品中深刻揭露了白人对黑人的压迫:“任何一个白人,都能因为他脑子里闪过的一个什么念头,而夺走你的整个自我。不止是奴役、杀戮或者残害你,还要玷污你。玷污得如此彻底,让你不可能再喜欢你自己。玷污得如此彻底,能让你忘了自己是谁,而且再也不能回想起来。”(莫里森,2006:68)塞丝作为一个生活在社会最底层的黑奴,她清楚地明白儿女和自己被捉回奴隶庄园后如动物般的命运与遭遇,她没有别的方法来保护自己的孩子不受摧残、奴役,唯有把孩子杀死,才能免遭白人的玷污。这是一个奴隶母亲面对亵渎人性的奴隶制而做出的极端抗争——为了自由,为了作为人生存的权利而奋斗抗争,她不要孩子再步入终身为奴隶的后尘。她以这种悲壮而无奈的举动向以奴隶主为代表的白人压迫者提出挑战,是因为“塞丝要求对自己亲生子女负责,要求对他们的命运拥有发言权,她一定要成为母亲。这一行动意味着她要成为人,在向奴隶制发出挑战”。(王守仁,1999:141)

在《秀拉》中,伊娃养育孩子又葬送孩子,她将儿子送往前线,期盼经过战争的洗礼,李子能摆脱毒瘾活出一副男子汉的模样,但事与愿违,战场归来的李子并没有变成男子汉的模样,而是“萎缩”成了婴儿,只会蒙头大睡,醒来时也只会甜甜地笑,这让做母亲的无比失望,因为母亲希望儿子有尊严地活,而伊娃烧死李子是想“让他死得像个男子汉”(莫里森,2005:68)。

从形式上看,伊娃这一行为与塞丝相似,虽然两位母亲杀子行为看起来无法理解甚至不可思议,杀子本身却象征着一种抗争。如果说塞丝杀女是黑人在极端环境下对自由生活的一种渴望,那么,伊娃杀子则是黑白文化碰撞所带来的人性的扭曲与异化。莫里森用这种悲剧来表达黑人精神与肉体备受摧残时对命运的叩问和绝望的抗争。

3.引导他人的黑人母亲

在莫里森后期的作品中,她跳出了单纯对母亲经历的关注,把目光投向黑人群体和黑人民族文化方面,将黑人母亲寻求自我与黑人们身处主流文化中谋得良性、长远发展的征途结合起来。所以,她的创作没有停留在对白人的简单控诉上,其笔下涌现出了开始寻找自我并对黑人民族产生积极影响的黑人母亲形象。

莫里森曾提道:“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的好像是我的生活始终被妇女问题缠绕。她们是文化的承载者,是她们告诉我们孩子应该做些什么……”。(Taylor-Gulirie,1994)即是说,黑人母亲不仅仅是养育者,更重要的是黑人文化的传承者。她们不仅拥有伟大的母爱,同时还像大地母亲一样去爱他人,去用自己的心灵启迪他人,进而拯救整个黑人社区。

3.1 作为引导者的黑人母亲

《所罗门之歌》中的彼拉多、《宠儿》中的贝比、《天堂》中的康妮,这三位母亲在引导他人的道路上走得很远。

在《所罗门之歌》中彼拉多是一位特立独行的黑人母亲。她不受白人文明的拘束,也不追求白人浪漫而奢华的生活,独自领着女儿和外孙女过着自足、自然的生活。她庇护着自己的女儿和外孙女,不允许任何人以任何方式伤害到她的孩子,她可以不惜一切代价来维护自己孩子的安全和尊严。同时,彼拉多在所罗门家族中还起着承前启后的作用,她背着父亲的尸骨,肩负着继承黑人祖先文化传统的历史重任,教育和启迪奶娃,她激发了奶娃去追寻祖先踪迹的激情,让他了解祖辈的艰辛,发现祖先的故事和自己的民族文化。可见,彼拉多不仅是自然之母,她还是本土文化的传播者,承载着黑人的历史和文化,也传递和延续着历史。(Breener,1988:114-115)

在《宠儿》中,塞丝的婆婆贝比·萨格斯是黑人同胞的精神领袖,她定期的“林中布道”成了黑人们集会和交流的平台,唤醒了黑人同胞的自爱意识,寻找黑人的文化身份。贝比不仅爱他人,还在心灵上帮助大家。贝比把所有劫后余生的黑人男子、妇女和孩子带到林间空地,安慰各自的心灵,让他们大笑、哭泣、祈祷、唱歌,并且每个人融合为一个整体,彼此疗伤。贝比的激励显示了黑人对于完整的自我的认识、对个人身份和集体身份的认同,这对于身体上和精神上的生存都起着关键性的作用。

在《天堂》中,修道院院长康妮是小说的灵魂,她的名字就包含“安慰者”的意思。首先,她是修道院里那些心碎的姑娘、惊吓的姑娘、孱弱和躺着的姑娘的庇护人。只有在康妮的身边,她们才会说出心中的伤痛,获得心灵的宁静。在这里,康妮成了拯救力量的象征,康妮不仅接纳和照顾由于种种不幸来到修道院避难的妇女,而且还通过引导的方式,让她们大声地说出压抑在内心深处的痛苦,摆脱了过往的梦魇。让她们卸下了心灵的包袱,关爱自己实实在在的身体。康妮还教导她们无需服从谁的意志,无需将身心交由他人主宰。其次,康妮还是连接修道院与鲁比镇、小说中的女性世界与男性世界的桥梁,她促使鲁比镇男性统治者迪肯开始反思自己的男权主义。

3.2 启示:忠于黑色,面对现实

莫里森在作品中呈现了作为引导者的黑人母亲形象,这带给我们两点思考:第一,生长在白人文化氛围内的美国黑人应该回归黑人传统文化;第二,两种文化传统的融合与吸纳的重要性——即由对立走向对话,由冲突走向和解。

首先,要守护本民族文化。正如盖茨所说:“作为一个黑人,强烈地意识到自己的文化是很重要的,因为你不可能作为一个孤立的黑人个人或任何一个种族的个人在美国社会立足,你必须立足在种族集体文化与特性的基础之上”。(华莱士,1999(4):27)也就是说,黑人母亲的成长离不开黑人历史文化传统的滋养,只有与自己的黑人民族祖先紧密联系,才能获取精神的力量、传递精神力量。《所罗门之歌》中的彼拉多就是一个与自己黑人祖先始终保持紧密联系的母亲,她是大地、万物之母。彼拉多与露丝“两人都关怀着麦肯·戴德的儿子,而且两人都同自己已故的父亲有着密不可分和赖以支撑的联系”。(莫里森,2005)但两人有着本质的区别,露丝与父亲联系是希望从父亲那里继续得到关爱以抚慰她孤独的心,而彼拉多则是从父亲那里继承黑人文化遗产,从中得到鼓舞和力量,并将其发扬光大。两人同将奶娃视为自己的孩子,却造就完全不同的奶娃。露丝养育出一个与其乳名一样心智没长大的奶娃,而彼拉多将这个奶娃引导成为一个勇于承担、无畏艰险的男人。奶娃是在彼拉多不懈的言传身教下,在远赴南方故乡寻根的归途中开始逐步了解本民族文化。小说结尾,奶娃才真正明白了彼拉多的伟大精神。正如一位学者所指出的那样:“文化遗产可以使黑人获得民族的归属感和自我认同……文化遗产本身还蕴含着民族精神和民族魂魄,它可以增强民族凝聚力”。(吴康茹,2001:85)

民族传统文化是个人和群体获得自我认同的基础,同时也是一个民族立足于社会、保持自己地位、保持民族完整性的必要条件。因此,莫里森以她敏锐的洞察力通过作品中的人物传达出这样一个声音:黑人母亲乃至黑人要想获得认同与解放,不能脱离黑人民族文化传统,但也不能让传统捆住手脚。“任何黑人妇女都不应该因受教育或别的什么而道歉,问题在于不要对民族传统视而不见”。(Judi Wi lson:1991(3):81)因此,只有身处自己的传统民族文化之中,形成独特的民族个性,黑人女性才可能在“一个对他们充满敌意”的社会中生存。也只有这样,才能更完整地建构黑人民族的主体。

其次,要吸纳与融合两种文化。一味盲目崇拜白人主流文化会迷失自我,而一味拒绝、排斥白人主流文化又会导致过度封闭和隔绝,从而丧失生命力,被历史淘汰。因此,文化融合是时代变革中美国黑人的选择。莫里森在《天堂》中以鲁比镇男性和修道院女性之间的关系作为载体,探讨了黑人文化是如何走出封闭排斥、迈上与白人文化的融合之路的。修道院院长康妮12岁的时候由一个白人修女带到了美国。经过30年的教养,康妮成为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三十年来,她把全身心都献给了圣子和圣母,其虔敬程度不亚于一个修女”。(莫里森,2005:252)也就是说,康妮是在白人文化的教养下长大的,深受白人主流文化熏陶的康妮一开始拒绝接受黑人传统文化。当娄恩——一名黑人接生婆、巫医想要教她“迈步进去”(一种带有黑人文化特色的神秘术)时,康妮抱怨说她不信魔法,但是当康妮真的通过“迈步进去”救活了一个受伤的孩子后,她的想法改变了。后来她越来越接受这种神秘而有效的治疗方式,同时也就越来越靠近黑人传统文化。不过康妮并没有因为回归传统而弃绝白人文化,她依然爱恋着白人“母亲”,并用“迈步进去”一次次挽救她的生命。可以说,在康妮身上黑白两种文化和谐地结合在一起。

总之,莫里森从黑人女性作家的视角探索黑人女性的生存问题,为黑人女性呐喊,让黑人女性意识到黑人母亲不仅与黑人民族传统文化之间有着不可分割的联系,而且黑人民族的文化传统还是黑人母亲争取独立自主的力量源泉。“母亲通过实行文化传承的重任,把非洲文化传统传递给一代一代孩子们,并在孩子们的心中注入了对本族文化传统的骄傲感。母亲尤其要传递的是祖先的记忆和黑人文化的古老遗产,同时要阻止白人文化的内在化”。(O’Reilly,2004:125)莫里森还指出,黑人文化只有在与白人文化的融合中,进行重新审视,才能突破原有的封闭和限制,不断地提高自身,建构富有活力的黑人民族主体。

4.结语

纵观莫里森的作品,其中的黑人母亲形象突破了以往的模式化、传统化,她们不再是肤色黝黑、身体强壮、笃信宗教、充满母性与仁爱之心的类型化人物。作者在对美国社会黑人女性群体的深入观察以及对百年来黑人民族文化演变历史的深入研究之后,塑造出一组组鲜明生动的黑人母亲形象。笔者认为,在莫里森笔下,这些形象展现了由迷失到抗争再到启迪他人的发展过程。

本文通过呈现处于社会最底层的诸种黑人母亲形象,审视她们在面对来自社会、种族、文化、家庭等诸方面压力下,以个人的不同价值观选择不同的命运,并对子女甚至黑人同胞产生相应的影响。旨在表明:那些在种族与性别重压下,一味顺从甚至完全迷失自我的母亲,如波琳与露丝,最终会被禁锢在痛苦中而无法传递母爱;而那些意识到生存价值的黑人母亲,如塞丝与伊娃,虽然起而抗争,但割断自己与家庭、社区以及传统文化联系,所呈现的母爱也是有限的;那些坦然面对自己的黑人身份、保持与家庭、社区以及黑人文化紧密联系的黑人母亲,如彼拉多、贝比、康妮等,则能够从中汲取力量,以抵御来自白人文化的负面影响,启迪儿女并引领儿女,从而在一个贬低黑肤色的文化中寻找到适合自己的生存价值和生存空间,对自己的孩子甚至对黑人集体起到导向作用。

黑人母亲的责任是重大而艰难的,她们需要在种族主义主导的声音下、在黑人男性传统话语的遮蔽中实现自我、引导儿女。受压迫的黑人母亲需要成长,争取平等,保持独立性,但应在传承本民族的优秀传统文化的同时接受主流文化,带领子女乃至黑人同胞寻找更广阔的生存空间和生存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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